2024年的顧西野也是一個年近40的中年大叔，是A大學外國語學院里的一名負責行政管理的老師。這天一早，他和往常一樣，在停車場里停下車，提上他的電腦包，走進一條林蔭大道，朝著他的辦公樓走去。

這條林蔭大道大概有300多米長，6米多寬，兩側是兩排整齊的梧桐樹，梧桐樹高大而茂密，樹枝上綠葉成陰，上午的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斑駁地撒到地上，地上光影搖曳，空氣中還有五月特有的香氣，梔子花香。

辦公室樓在林蔭大道的中間，顧西野常常從大道的一頭進去上班，從另一頭下班，因為另一頭更靠近學生宿舍，他習慣下班的時候去學生宿舍看一眼，然后再繞一大圈到停車場。

顧西野正在辦公室里看一份匯報文件，上一秒還安靜的樓道因為下課鈴聲響起變得熱鬧起來，辦公室陸續進來幾個學生，有個學生放了一張話劇門票在顧西野桌上：“顧老師，我這有一張話劇門票，這周日的，我臨時有事去不了，送給你吧。聽說這個話劇的導演是我們的學姐，您帶過的學生，您要有時間就去看一下唄”。

顧西野拿起票仔細看了一眼。導演的名字，他再熟悉不過，是錢小澄。他拿起手機點開與錢小澄的微信對話框，里面一片空白。顧西野繼續點開她的朋友圈，僅顯示最近6個月的內容中，只有一條朋友圈。那是3個月前，錢小澄憑借話劇《被隱藏的美》獲得2023年度最具影響力的青年話劇導演的獲獎照片，配文是：10年，感謝自己沒有放棄！

周日，顧西野拿著票來到話劇院，找到自己的座位后，他環顧了劇場一圈，他沒想到現場人的那么多。話劇演了1個多小時，他全程都在，結束的時候，他和其他觀眾一樣，意猶未盡。幕簾緩緩關閉后又緩緩拉開，導演攜全體演員登臺謝幕，全場掌聲雷動，顧西野坐在觀眾席中，望著臺上聚光燈照著的錢小澄，她還是她，和10年一樣發著光、自信耀眼，又和十年前不一樣，多了一份成熟和從容。

演出結束，顧西野隨著人群離開劇場，在舞臺上接受采訪的錢小澄，無意間看到離去的人群中有個熟悉的身影，但那個身影一瞬間又消失在人海中不見了。可能是錢小澄看錯了，也可能是出現了幻覺，但即便這一眼，也讓錢小澄若有所思。

和大家喝完慶功酒后，錢小澄和助理確認了后面幾天的行程安排，并讓助理把明天一早回BJ的機票退了，她想在蓉城多待幾天。

錢小澄回到自己在蓉城的家，家里的家具都被白布罩著，她已經有好幾年沒回來過。在臥室的抽屜里她翻出一摞照片，這些照片記錄著她的大學時光。一張一張看著，她嘴角不禁上揚。

一張2013年5月的合影映入眼簾，這是她第一次參加學校心理情景劇比賽時獲得一等獎的合影，站在她右邊的那位是他的輔導員顧西野。這是錢小澄和顧西野唯二的一張合影，看著照片中那個青澀土氣的自己和面無表情的顧西野，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那些和西野在一起的日子印入眼簾。

時間回到2011年9月，錢小澄是這一年的大學新生，顧西野這屆新生的輔導員。這份輔導員的工作也是顧西野研究生畢業的第一份工作，錢小澄這屆學生是他帶的第一屆學生。簡單說，彼時的顧西野和這群學生，都在經歷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當大學生，第一次當輔導員，而顧西野的年齡也只比這群新晉大學生大5歲，如果不是老師與學生的身份區別，他們其實就是同齡人。

初見顧西野，錢小澄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好。第一次見西野，是在外國語學院新生大會上，顧西野上臺做著自我介紹，語氣嚴厲，表情嚴肅，看著很冷酷，不好惹。后來錢小澄才理解，那時的顧西野第一次當輔導員就要管理500多個來自不同地區不同家庭背景不同性格的“叛逆”少年少女們，沒有什么經驗的他，只能先靠著冷臉樹樹威風。

錢小澄一直都記得新生軍訓的一天，顧西野站在方隊前，讓正在訓練的女生方隊停下。錢小澄個子不高，一直是站在方隊的第一排。身高180的顧西野就站在她面前，趾高氣昂的說：“5天后的匯報演出需要從我們方隊里選兩個女生參加，有沒有自告奮勇報名的？”

大家相互嘀咕了一下就陷入沉寂，沒有人報名。剛好錢小澄在這時候打了個很大聲的噴嚏，站在她面前的顧西野冷漠的撇了她一眼。冷漠臉上透露出一絲煩躁的表情。這個眼神讓錢小澄心里一緊，立馬低下頭。她感受到了一絲鄙視或者是敵意或者是不屑，不管是來自身高的壓迫還是輔導員身份的壓迫還是那個眼神的壓迫，面前的顧西野都讓小澄覺得喘不過氣。

這天與顧西野的近距離接觸，讓他不喜歡甚至有些恐懼這個輔導員。當然這樣的恐懼在后來的幾個月大學生活中有所減弱，但錢小澄還是不太愿意和輔導員有過多交集。

2012年的2月，寒假還沒有過完，小澄就早早來到學校，那時離開學還有4天，其他人還沒歸校，寢室里只有她一個人，她閑著無聊想找些兼職做做。在趕集網上看到了一個招聘兼職打字員的工作，報酬是500元/1000字，工作內容就是把一些手寫的老劇本敲進電腦里。小澄認為她的打字速度還可以，這幾天也有時間，完全可以勝任這個工作就應聘了這個工作，況且這個工作工資還高。

沒過多久，小澄接到兼職電話，那邊說這個工作需要交700元的押金，因為劇本手稿都是獨一無二的，擔心打字員弄壞，押金工作結束后會退回。小澄想想也覺得有道理，而且工作結束后還會退回，自己也不損失什么，便按對方說的在ATM機上，把自己第一個月的生活費700元轉了過去。

兩天過去，她還沒接到工作任務，正好她的室友李蕓蕓也到了學校，小澄把這個事情告訴李蕓蕓，李蕓蕓覺得小澄很可能被騙了，讓小澄趕緊聯系對方退錢，不然就報警。

在小澄給對方打好了好幾個電話后，電話終于接通。小澄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想讓對方退錢，否則就報警。對方先否認了自己絕對不是騙子，接著說可以退錢，只是公司的退款流程規定退款必須湊滿1000塊才能退，如果堅持要退款的話就得再支付300元。

小澄聽到還要再支付300元，就有點動搖，此時對方也在極力勸小澄，說他們絕對不是騙子，說這份工作簡單易上手機會很難得，說劇本手稿已經在路上了，馬上就會送到她手里，讓她別著急。小澄雖然有所猶豫，最后還是決定相信他們，耐心等著劇本送過來。室友李蕓蕓一直告誡小澄這肯定是騙子，千萬別上當，但那時候的小澄不知著了什么魔，只相信自己的直覺，她認為自己的運氣不會差到被騙。

又過了一天，小澄獨自在寢室里接到電話，電話那頭說劇本已經到學校門口了，待會兒就可以拿到，但是需要小澄再支付3000元，劇本才能給小澄，這3000元是劇本的保險費，如果劇本沒有損壞，也在工作結束時會退還給小澄。

小澄此時隱約覺得自己被騙了，但理想主義的的她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自己運氣不會那么差。只是她身上沒那么多錢，只剩自己這學期第二個月的生活費700塊。小澄向隔壁寢室的同學借了500塊，準備去向其他同學借錢的時候，電話來了。電話那頭說，劇本就在學校門口，但一會兒就走了，希望她能盡快支付保險費。

小澄解釋到自己正在籌錢，會馬上轉過去。電話那頭又說，由于是保險費，和之前的押金不一樣，得轉到另一個銀行。剛好小澄學校附近沒有這個銀行，于是小澄打車去了3公里以外的另一個銀行ATM機上。小澄擔心劇本等不了她，就想著先把湊到的1200元轉給對方。

在ATM機上把錢轉出去之后，小澄電話聯系對方解釋自己只能轉1200元過去，對方安撫小澄說沒關系，劇本會馬上給她送過來，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小澄連忙再撥回去的時候，電話已經打不通，連撥兩遍都打不通。小澄這才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被騙。這感覺如晴天霹靂，眼淚刷的流出來，她呆坐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那是她全部的錢，她還和同學借了500。此刻的她身份分文，連打車回去的錢也沒有。她不敢聯系爸媽，怕他們擔心，不敢聯系室友和同學，怕他們笑話，她呆站在ATM機外的空地上，流著眼淚無助的四處張望。稍微緩過神的小澄，淚眼婆娑地和路邊執勤的交警說明了自己剛剛經歷的事情，交警把她帶到學校附近的派出所報了警。

筆錄做完，小澄問警察什么時候能有結果，她的錢能找回來嗎？警察說最近這類的詐騙經常發生，她這種情況金額比較小，基本是找不回來的，讓回去等消息。如果這筆錢找不回來，那她這兩個月靠什么生活。

站在學校門口的她，遲遲不敢進學校。她真的沒辦法，這個時候她不知道除了父母和室友以外，她還能找誰。翻著通訊錄，突然看到顧西野的名字，那個讓她有些恐懼的人。無奈之下，她決定去找顧西野。

西野辦公室的門半掩著，小澄透過門縫，看到辦公室里只有他一個人。她深吸一口氣，手抖著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聽到里面讓進，她輕輕推開門，先探個頭進去，聲音微弱的和顧老師打了個招呼，才又小心翼翼的走進去。顧西野看著眼前這個弱小無助滿臉淚痕的女生，一瞬間的思考讓他想起這個人是誰。

“你是5班的錢小澄？你.....怎么了？”

“顧老師，我別騙了，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才來找你的”。西野讓小澄坐下說，還用紙杯給小澄倒了一杯熱水。小澄一邊抽泣著一邊把整個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果講給顧西野。

“行，我大概知道情況了，你也報了警，就等警察那邊回復吧”“但是錢小澄，好歹你也是個大學生，怎么這么低級的騙局都上當了呢？”

“顧老師，我知道這個事情說起來很離譜，但那個情形下，我腦子已經失去理智了。”

“我看你就是太貪心，也好，在這個年紀有了這次經驗，也算長個教訓，以后別被騙了”

“嗯，我以后一定不會再上當受騙了！”剛說完，小澄的肚子就發出饑餓的聲音。

西野看了一下手表，到飯點了。“看在你今天這么慘的情況，顧老師帶你去吃頓好的吧。”

他們來到一家學校后面小吃街里的一家鐵板燒店，西野讓小澄多挑一些自己喜歡吃的，但小澄還是只拿了些簡單的蔬菜。一方面是她身上沒錢，后面的日子怎么過她還沒著落，她還沒和顧老師說這事兒，另一方面，到現在為止，她對顧老師還帶著恐懼，所以怎么都放不開。

顧西野也察覺到她的畏手畏腳，索性也不勸她了，自己上手給她拿了很多東西。菜都上桌后，西野給小澄遞了筷子示意她可以吃，小澄也是等到西野吃了第一口，才動的筷子。

小澄才吃了幾口，就想和西野說自己沒錢的事情，可是剛準備開口，西野似乎知道她要說什么似的，讓她先吃飯。看著小澄吃的差不多，顧西野問她接下來怎么辦？小澄不知道，她不敢和家里人說，也不想讓同學們知道，請求顧老師幫忙保密，顧西野理解她的顧慮，答應幫她保密。

小澄沒有和顧西野說錢的事情，或者說她好幾次話到嘴邊就是沒說出口，最后放棄了。本來是想找顧老師幫忙，但讓顧老師保密這個事情，已經是很奢侈的要求，他做為輔導員，有義務和責任把學生的情況反饋給家長。

他們吃完飯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晚，顧西野擔心小澄的情況，決定送她一段。在到離學生宿舍還有一點距離的地方，顧西野停下看了看周圍，然后從錢包里拿了500塊，遞給小澄：“錢小澄，這500塊你先拿著。我估計你也沒有錢了，先救急用，以后有錢了記得還我。”見小澄愣著不動，西野把錢直接塞進她手里。

“今天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反思一下，最根本的問題是什么，希望你別再有第二次”錢小澄點點頭。“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去辦公室再處理些事情”“好的顧老師，今天謝謝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耽誤你這么久時間，我走了，顧老師。”錢小澄剛轉身走，顧西野叫住小澄。

“明天開學，上午你找個時間到我辦公室找我，我正好缺個助理，是學校勤工儉學的崗位，每個月有工資，雖然不多，但也能讓你湊合的過著。”小澄點點頭“嗯嗯，謝謝顧老師，我一定好好干。”

回到寢室，寢室雖然冷清沒有人，但此時的錢小澄心里卻暖暖的。看著手里捏著的500塊，突然覺得顧西野好像也沒那么不好，對他的恐懼瞬間就消失了。記憶中的顧西野一直是面無表情的冷血輔導員，但今天的他雖然也一直是冷酷撲克臉，卻是小澄最無助時候的唯一稻草，讓她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不一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