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是武夫所為。借刀殺人,是小人所為。我既不是武夫,也不是小人,所以只想讓嚴蒙宇自生自滅。”
嚴蒙坤言辭懇切,所說內容也符合他的身份氣質。所以,由不得寅天乾不信。
“負心多是讀書人嗎?”寅天乾自嘲一聲,隨即質問道,“可是你憑什么覺得我一定會聽你的話?你也看到了,我現在坐擁五位高手,尚在潛藏的助力也有許多。以我如今的實力,足以和西天云硬碰硬,尤其是現在嚴蒙宇重傷將死,你們經不起我的怒火。”
嚴蒙坤突然起身,又恭恭敬敬地鞠了躬,認真答道,“所以我今天親自登門,就是來為寅公子排憂解怒。”
“排憂解怒?”寅天乾眉頭緊鎖,想不通對方到底要干什么。
嚴蒙坤重新坐下,整理好衣襟,言辭懇切道,“自古以來:明君,知不可為,做可為;庸君,不知為,不作為;昏君,不知不可為,亂作為;暴君,知不可為,做不可為。如今的嚴蒙宇,踩在明君和暴君的分界線上。而決定他向哪處偏的人,就是你,寅公子。”
寅天乾不屑,“哼!我還挺偉大。可是黃泉歷史數萬年,你憑什么覺得自己有資格評價別人?”
嚴蒙坤自信道,“上下五千年,重復得多了,也就有定論了。”
“上下五千年?”寅天乾吃驚。
“我們的五千年!”嚴蒙宇自信地望向嚴千道。
我們的五千年,自然是華夏的五千年。
確認了嚴蒙坤的潛臺詞,寅天乾與嚴千道相顧愕然。這西天云,當真是臥虎藏龍!
“好吧,”寅天乾感覺腦子有點亂,新玩家的出現,必然會讓整個局勢發生變化,“我暫且相信你的判斷。但是很遺憾,我有留下來的理由,所以我不能滿足你的請求。”
“是那位姑娘吧!”
嚴蒙坤直言不諱。寅天乾越發緊張。
“寅公子不必緊張,這是顯而易見的結論。要知道,你們畢竟和商隊共同生活了十幾天。能夠萬里奔波的商人,哪一個不是眼銳心明的老狐貍。他們不僅看出你與那位姑娘關系特殊,更是猜測那姑娘尚是處子。”說到此處,嚴蒙坤抬手示意寅天乾冷靜,繼續說道,“而從東天云那邊傳來的消息看,寅公子不近女色。應該,也是處子。”
寅天乾清晰地感受到手指開始顫抖,神色不善地回應道,“二公子神通廣大啊!”
嚴蒙坤苦笑一聲,喟然長嘆,“您二位,是有靈魂契吧。”
隨著靈魂契三個字出口,寅天乾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不禁脫口而出,“你知道的有點多了!”
“還不夠多,沒法更好的為寅公子出謀劃策。”嚴蒙坤說著,無奈地搖起頭,“現在看來,您二位應該是互有靈魂契,所以寅公子將那位姑娘奉為至寶。只是礙于姑娘的身份特殊,沒有進一步占有。我大膽猜測一下,那姑娘是九黎王族的人。您希望通過九黎王族試煉后,再迎娶姑娘。只可惜,她被四弟搶了去。”
聽到這里,寅天乾意識到對方把牽絲情當成了互有靈魂契,便順著他的思路說道,“所謂靈魂契,一損俱損,一亡具亡。你知道了這些,還勸我走?”
嚴蒙坤笑道,“其實寅公子關心的,也是嚴蒙宇關心的。您或許不知道仙侶血脈的事,而我剛好從父親那里問到了一些。仙侶血脈能夠強制與人簽訂靈魂契,這種契約力量,甚至在南疆靈魂契之上。嚴蒙宇想要您露面,就是想讓您幫助他完成契約,而我希望您離開,就是想讓他自生自滅。”
說到這里,嚴蒙坤嘆著氣,望向了嚴千道,“嚴氏的興衰,全由嚴蒙宇一人左右,而嚴蒙宇的生死,全由他自己爭取。若是他成功,嚴氏必定大興;若是他失敗,天云城將在十天后迎來大災。”
嚴千道恍惚聽出嚴蒙坤話里有話,怒目道,“什么大災?”
嚴蒙坤一臉輕松道,“唐國舉兵百萬,已經奔天云城來了。寅公子的選擇,會決定嚴蒙宇的生死。而嚴蒙宇的生死,會決定天云嚴氏的興衰。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嚴千道渾身顫抖,跳了起來。不難看出,他正忍著強烈的憤怒。再看向寅天乾時,眼里也出現了掙扎。
寅天乾自然看出了嚴千道心中的糾結,更是明白了嚴蒙坤以退為進的說辭,其真實目的是說服嚴千道出手挾持自己。不禁感嘆二公子的狠辣,“二公子好一招以退為進,原來說了半天,只是為了說服千道對我出手。我就說你為何會讓我走,于情于理,這都是最沒有意義的選項。”
嚴蒙坤搖搖頭,表情依舊誠懇,“寅公子會錯意了。我的真實目的,還是讓寅公子離開。一族的興亡,不應該由一個人左右。但若有人愿意承擔這種重任,也未嘗不可。就像我剛才說的,您走了,嚴蒙宇會自生自滅,而我會幫您處理掉天道化身。您放棄一段情感,就能解決掉一個大麻煩。嚴氏放棄了嚴蒙宇,就能徹底團結起來。就算嚴蒙宇僥幸活了下來,短期內,嚴氏也可以名揚七海,唐國也會投鼠忌器。一舉多得,成敗皆可。無論結果是什么,對天云城的百萬民眾而言,都是好的。而您要做的,只是放手,然后離開。這并非妥協、逃離,而是大愛之舉。千千萬萬嚴氏人,都會感激您的。”
“千萬嚴氏,徹底團結?”寅天乾隱約意識到這位二公子也和東天云勾搭上了,“話已至此,二公子不必藏著掖著了。今天過來,不只是勸我離開吧,還有什么目的,不妨一起說了吧。”
嚴蒙坤笑笑,緩緩理正袖子,雙手覆于膝上,“我今天來,有五個目的。其一,確認嚴千道堂弟輔助你的理由。其二,確認你身負靈魂契。其三,嘗試說服千道堂弟挾持你。其四,說服你離開西天云。其五,確認你的為人,以及行事風格。”
一次到訪,五個目的,二公子果然是個不鳴則已的人。
街頭傳言,二公子又老又無能。根據宏桐兩位長老的調查,二公子行事怪奇,不遵常理。如今再看,這位二公子當真是驚才絕艷之輩。只是思維異于凡俗,行為跳脫常道,所以顯得不倫不類。
嚴蒙坤似乎看出了寅天乾的猶豫,不禁笑道,“寅公子重感情,應該能體會千千萬萬嚴氏人的愿望。您大人有大量,放棄一段情感,就能讓千千萬萬人幸福安康,這不虧。至于您的愛人,注定會被蒙宇奉為至寶。對她而言,感情也可以從頭再來。更重要的是,她將成為整個嚴氏的女王。于情于理,她都能獲得幸福。而您要做的,只是為愛放手。這不會是白白放手,您的名字將會長存于嚴氏傳說,代代受人敬仰。拔一毛而利天下,舍一段情而成就千古盛名,何樂而不為?”
聽到這里,寅天乾莫名涌上了一股火氣,咬牙切齒地重復道,“簡單來說就是,你弟弟要為了家族的榮譽曹我老婆,所以,請我識趣,乖乖滾蛋?”
“并非如此!”
“還想如何?”
果然,站在道德高點盤剝別人,是一件輕松而愉快的事。
寅天乾的眼中的怒火越發旺盛,“素聞二公子重法治,一向以理服人。沒想到也會打感情牌,用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誆騙人。”
嚴蒙坤淺笑搖頭,“寅公子反應過激了。所謂法治,終究是約束老實人的。對于有能力的非凡者,還是要用感情來進行維系。所謂奉獻精神,所謂博愛精神,是你我這類人一生的追求,所以,我希望寅公子好好考慮一下。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何為犧牲小我?
拔一毛而利天下,何樂而不為?
斷一臂而濟蒼生,何樂而不為?
舍一命而救世人,何樂而不為?
犧牲小你,完成大我,何樂而不為?
當多數派的利益受到影響時,果然能肆無忌憚的踐踏少數人的權力。面對占盡優勢的自利者的神圣侵犯,罪惡果然生于先天。這也是為什么法制永遠無法完備的原因。
寅天乾沒有表現出異樣,隨口說道,“你來找我密談,內容還是這種聳人聽聞的東西。你就不怕我捅出去,大家一起難堪?”
嚴蒙坤坦然道,“我很弱,尤其是放在我們這類人中,弱到令人不齒。所以我有自己的追求。以我的年齡和修為,即便天云和平,也會很快退出歷史舞臺。所以我不在乎名聲,早已和唐國的暗諜搭上了線。我會以自己的全部,誘使唐軍中計。十日后,唐國勝,我將成為詐降之人,受盡折磨;唐國敗,我將成為賣族之人,受盡唾棄。所以無論寅公子想對我做什么,都沒有意義。”
身向黑暗,心懷光明,這種人,是不敗的。
而寅天乾從一開始就敗了,因為他是少數派,他是天生的罪惡者。他所能做的,就是奉獻一切,然后滾蛋。否則,他就是自私自利的和平公敵。
“就這樣吧!”一直沉默的嚴千道突然開口,“兩位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寅天乾望向他,感激地笑笑,“我累了,無話可說。”
嚴蒙坤便輕輕嘆息道,“該說的,我也說完了。還望寅公子盡快考慮,早做打算。畢竟這里已經暴露。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寅天乾面色不善,“這算是威脅?”
嚴蒙坤答,“這是提醒。雖然我會暗地保護這里,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送走了二公子,嚴千道沒有出西廂房,因為他這幾天一直都住這里。院里,宏桐兩位長老忙著修復空間結界,充實得一批。嚴不棄和廖紙鳶把四個昏睡的姑娘拐到東廂房,不知道在做什么整人游戲。寅天乾則鉆進了婉花語的南側臥房,焦躁難安。
天云城這趟渾水太深了。他完全想象不到這座雄城的陰暗處,還藏有什么隱秘,而他又觸碰了多少人的利益。如今二公子最先到訪,當真是給寅天乾敲響了警鐘。街頭傳聞二公子掌握秘術,能控制他人父子相殘。如今看來,這是個謠傳,而且是與二公子不和的某一位放出來的謠言。
既然嚴氏內部有矛盾,那接下來,小院必然還會迎來其他客人。這是個危機,也是個機會。或許借這個機會,能夠更加清楚地看清每一個人的真實目的。
時間一點點過去,院里傳來一陣騷動,寅天乾推開了房門。
隨著房門打開,宏桐兩位長老的背影出現在南臥房門前。小院里,則多出了三個威猛的男人。居中的男子素樸儒雅,唇間有一道傷疤。在他左右兩旁,各站著一名渾身金光的體修強者。
面對這三位突然到訪的不速之客,巔峰不在的桐長老與傷勢尚存的宏長老顯然充滿了忌憚。
那樸素的男子看到推門而出的寅天乾,瞬間找到了目標,動作輕緩地抱拳道,“我乃西天云三公子——嚴蒙寰。今日特來拜會寅天乾,寅軍師。還望軍師賞光,請我喝杯淡酒。”
第二位到來的,居然是此前從未露面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