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山外,七個時辰前。
被嚴千道恭送出天云山的陽明教眾,返回了營地,此時已到亥時(將盡凌晨)。
卻說西天云與天云山相隔較遠,其間多為曠野,常有群居猛獸活動。陽明教一方下山后,便往南走,繞過兩座沙丘,駐扎在一處綠洲旁。這行為看似繞遠,實則為了避開西天云耳目,同時迎接一位特殊的幫手。
行動之前,他們接到東天云大長老嚴木侖傳來的口信:無須按照軍師所言,“四人埋伏顏洪卿,四人上天云山請戰”的戰術行動。顏洪卿自會有人處理,所有人全力進攻天云山就好,但切忌暴躁,天云山有大兇險,務必保證自身安全。
嚴木侖如此謀劃是有深意的。當偽裝成錢九天的寅天乾,提出“夜襲天云山,趁機劫走掌門”時,嚴木侖便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產生了強烈的戒心。
雖然寅天乾手段狠辣,仿佛和西天云有血海深仇。但他行事過于偏激,近乎破釜沉舟。如果完全按照他的方案行動,雖然能保證任務達成,但損失也出奇的大。這種兩敗俱傷的打法,嚴木侖很不喜歡。且不說東天云擴張之后,需要大量有能力的新生代;單就為了天云嚴氏的安定,也不能采取自殺式打法。
畢竟,嚴氏之所以能雄踞天云橋兩百年,全靠族內微妙的團結。無論內部斗成什么樣子,只要出現外敵,必然同仇敵愾。所以當嚴木侖意識到寅天乾采取的都是自殺式戰術后,便對他的真實目的產生了懷疑。
很顯然,嚴木侖的命令要比這個半路出現的“錢九天”更有分量。于是,臨時集結的八名高手中年齡大的三人扮作長老,另外五人則扮作弟子,直接沖上了云嵐峰。
幾番爭斗之后,他們明顯發覺天云山的實力并不如想象中強大。除了特記戰力名單上的幾人,其他弟子雖然資質不錯,但完全算不上威脅。所以他們開心之余,也漸漸失掉了戒備之意。
直至嚴守空和嚴千道出現,他們才開始產生退意。
篝火旁,先前以一己之力攔下大師兄一拳的白發老者整理著長袍袖子,看似隨意地問道,“道空,你剛才與那嚴千道過了一招,可有什么收獲?”
自稱大師兄侄子的爽朗男子便一臉明媚的笑道,“他很強,但不是我的對手。”
“那依你看,他最初的一劍是什么情況?”
嚴道空捏著手指,兩眼發光道,“當時他那一劍堪稱出神入化,我們所有人都攔不住。但我覺得,他必定是用了什么秘法或者道具。或許,代價還不小。”
“咳……”,老者長嘆一口氣,“若不是他那一劍搓了我們的銳氣,今夜血洗了天云山也未可知。”
“確實,我當時就害怕他銳氣太盛,難以阻止,才主動站出來消解一下他的殺意。”
二人對話間,被大師兄重傷的鬼王花男子——嚴不棄——也逐漸恢復過來。他此時正躺在一個姑娘的懷里。而這姑娘,正是先前被他救下的紙面具女子——廖紙鳶。此時他面色慘白,被火光一照,頗為驚悚。他勉力坐起,聲音沙啞道,“空哥,你二叔下手可真狠。”
嚴道空沖他翻了個白眼,回應道,“我二叔當然厲害。即便我法武雙修,也扛不住他三招。不過,我們二人聯手,倒有七成把握能贏。”
廖紙鳶便插嘴道,“嚴守空中了毒還這么厲害。你確定二人聯手就打得過他?”
幾人頓時沉默了,要知道軍師給的毒,連天云山的兩位太上長老都能藥翻,可對付嚴守空居然還要再糾纏一段時間。
過了兩息左右,嚴道空猛然察覺到什么,對著頭頂某處黑暗厲聲喝到,“誰在藏頭露尾?”
隨著他的厲喝,黑暗中傳來一聲嬌笑,竟是一個女人,“呵呵呵,過了這么久才發現,當真是不頂用呢。難怪要勞煩我去解決那個死光頭。”
這綠洲雖然樹木稀疏,視野開闊。但黑暗圍繞中,女人的聲音也同樣婉轉縈繞,辨不出方位。
眾人都驚慌地站了起來,四處張望,充滿戒備。
嚴道空不禁急了,“何方高人,可是大長老請來的幫手?”
“大長老是誰,我又是誰,呵呵呵……。”女子的媚笑忽遠忽近,似乎隨時都要遠離,“通知你們的主子吧,顏洪卿已經到手了,我會把他帶到約定的地方。至于你們,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聲音漸漸飄遠,直至消失,陽明教一方仍舊一頭霧水。眾人紛紛猜測,這個聞聲不見人的女子,或許就是大長老所說的,專門處理顏洪卿的高人。
白發老者下意識湊到嚴道空身邊,低聲詢問,“她這么走了,顏洪卿怎么辦。軍師可是要咱們把人帶回去?”
嚴道空抬眼望著遠處蔓延無盡的黑暗,沉默了好一會,才張嘴。聲音陰冷地像要結出冰,“看來,咱們是被當成棄子了。搞不好嚴木侖就沒準備讓咱們活著回去。”
眾人皆驚慌,問道,“此話何解?”
嚴道空突然狂笑起來,眼神里滿是殺意,“哈哈哈,當真好手段啊!那顏洪卿是什么人物,如果咱們東天云有能力無聲無息地拿下他,又何至于這么多年不敢西進。如今,嚴木侖要我們去天云山送死,反倒讓這神秘人攜顏洪卿離去,這個意思還不明顯嗎?咱們的死活,根本就不在他的計劃當中啊!”
廖紙鳶站在嚴不棄身邊,并不認同他的猜測,立刻反駁道,“這不可能,他沒理由這么做。”
嚴道空搖搖頭,“你還記得軍師是如何給我們發布命令的,而嚴木侖又是如何下命令的?”
眾人具是一驚,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寅天乾給他們下命令用的是書信,走的是陽明教的秘密通信渠道,而嚴木侖的命令是口信,更是來自他親信的口信。二者相較之下,嚴木侖的安排不就是為了殺人滅口后不留證據嗎?
嚴不棄掙扎著站起,眼神里滿是不可思議,“可是為什么呢?他為什么要違背軍師的意思,害死我們?”
嚴道空環視一圈,在自己、嚴不棄,以及撐著嚴不棄的廖紙鳶身上連點三下,冷笑道,“如果咱們三個死了,那他是不是就有借口,出兵西天云了?”
嚴不棄愕然,低聲問道,“那接下來怎么辦?”
嚴道空冷笑著應,“偽裝成絲茶商隊,返回西天云,盡量不要讓東天云的諜子發現。”
嚴不棄又追問道,“要不要和教里的暗線聯系上?”
嚴道空搖頭,“不行。如今顏洪卿被抓,西天云應該有所防范。最壞的情況就是,嚴木侖直接將我們丟出去當替罪羊。那個時候,就不是冤死這么簡單了。”
廖紙鳶隨即嚷道,“那也不能一直躲著呀。”
嚴道空便冷笑,“當然不能做縮頭烏龜,但也不能接觸所有用過的明線暗線。到了這個時候,我只相信那個錢九天。”
錢九天,自然就是寅天乾。在眾人的印象里,他年紀不大,但行事嚴謹,布局細密,是一個可以相信的人。唯一的問題是,他的身份太過神秘,而且對西天云的恨意非常大。
白發老者不解,“道空,你為何會對那個錢九天如此上心?”
嚴道空便坦誠道,“白長老這是在考教我啊。盟友可能會算計我,但敵人的敵人不會。只要保證大家的目標相同,那陌生的合作者往往比熟識的老狐貍要可靠。”
周圍幾人漸漸聚攏到嚴道空身邊,似乎默認了他的選擇。
嚴道空則繼續說道,“我見過那個錢九天。他對西天云的恨意,比我們想象的更可怕。所以我的看法是,聯系上他,然后再找機會回到東天云,打爆嚴木侖的腦袋!”
遠在八百里外的大長老嚴木侖,恐怕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的苦心居然被嚴道空誤解成了這個樣子。在他的計劃里,婉香會負責處理掉最麻煩的顏洪卿,而陽明教眾人在挑戰天云山后安全退回,接上顏洪卿,潛回東天云。畢竟在他們八人里,嚴不棄是東天云城三長老的獨孫,嚴道空是東天云城防大將軍四兒子,廖紙鳶是陽明教六長老的小女兒,這三人都是不能有失的存在。
只不過他沒有料到,計劃在施行時出現了兩個意外。
第一個意外是,請婉香出手的人是東天云城主,而城主并沒有告知嚴木侖,這個請來的幫手就是讓嚴木侖子孫具亡的罪魁禍首。
而第二個意外是,婉香知道了陽明教的幕后首腦是東天云大長老嚴木侖,并猜測出東天云城主有更深一層的打算。所以她決定挾持身份無比重要的顏洪卿,親自去拜訪一下東天云城主。
正是由于這兩個意外的出現,導致嚴道空錯誤的以為,婉香才是此次行動的核心。她會負責拿下顏洪卿,然后把他帶回去,至于這敢死隊一般的八人,只是引蛇出洞的餌食。
相對而言,寅天乾的計劃,則更像是一個開放式的陽謀。他從襲擊名單里故意挑出這三個身份不一般的年輕人,就是要詐出東天云和陽明教暗藏的手段。只不過他更看重這幾個人接下來的用處,所以給出的計劃更加詳細周全,對失敗后的安排也更加妥當。于是,嚴道空錯誤的認為,他才是最值得信賴的人。
至此,東天云城主、嚴木侖、寅天乾三人的計劃攪亂到了一處,像三根火芯一般擰成了一股無法掐滅的導火索,在婉香這個妖女的積極催動下,點燃了東西天云城歷史上最混亂的一次內戰。
這場內戰被后世稱為“天云驚變”,并在百年后,被劃入到妖君“婉花語”的戰績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