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大長老,看來你的計劃不頂用啊。”
三公子府內院草地上,嚴蒙寰望著橫斷西南天空,比天云五峰還要巍峨壯觀的血紅盾墻,半帶譏諷地說著。而他旁邊的嚴木侖完全沒有流露出不滿情緒。
“天云建城二百三十年,董四海是當之無愧的最強。哪怕是和天云山那些老家伙放到一起比,也只遜色于當年的顏瞰海和如今的顏洪卿。如此人物出手,自然有能力打破陰謀詭計。”
“哼哼呵,”嚴蒙寰被他的坦率逗笑了,“你剛才還說,天云山兩位太上長老是主力,比天道化身和鳳玨亭殺手還重要。現在反倒說他們是陰謀詭計,不配和董老頭兒比了?”
嚴木侖淡淡笑著,暗自慶幸嚴鴻墨生了這么一個白癡。
“三公子,老夫有個問題,不知您能否解答?”
“說!”
“我們辛苦謀劃了十五年,究竟為了什么?”
嚴蒙寰有些不悅,“你要跟我說教?”
嚴木侖微微躬身,“當然不,只是隨口一問。”
“那就好。”嚴蒙寰將目光移回西南天空,神情有些失落,幽幽說道,“世人太蠢,總是被流言驅使,被偏見束縛。他們不配享有真正的權利和自由。所以,我要建立一個智者領導愚者的國家,還要建立一個智者統治愚者的世界!”
“好、好、好。”嚴木侖笑著點起頭來,“若非三公子有如此大眼界,我也不會一心輔佐于您。”
嚴蒙寰哂笑,“輔佐我?嚴大長老真是折煞我了。我何德何能,讓東天云大長老放棄一座半城來輔佐我?”
嚴木侖沒回答他,轉口問道,“崔將軍和城北嚴何事已經派出去了嗎?”
“嚴何事已經去城門廣場了,崔將軍也該到天云橋關卡了。對了,你一直讓他們見機行事。見什么機,行什么事?到現在也該說了吧。”
“當然!”嚴木侖背起手,慢慢踱著步子。
“這件事還要從一百八十年前說起。當時天云建城五十余載,雖然四周強敵窺伺,但局勢已經趨于平穩。南澹大陸東西兩側的交通也逐漸形成規模,天云城漸漸成為了與天云橋齊名的重要交通樞紐。但這種大好情景并不是所有人都期待的。即便是顏氏宗門里,也有人嗅到了不安的氣氛。要知道,天云山是五座孤峰,物產并不豐富,日常物質都靠天云城資助。早期時,山門強大,能夠充分控制天云城。但隨著云城發展,控制力度慢慢減弱。于是,山門中出現了對立的兩派。
“一派以顏瞰海為首,堅持山門隱世,不干預天云城發展。另一派以長老顏坤齊為首,提出平衡天云城勢力,驅使其內部競爭。結果,顏瞰海以開山祖師的實力和威望,贏下了對抗。而顏坤齊離開山門,帶領志同道合者,前往天云橋東,建立了東天云城。而他也改姓回嚴,成為了東天云第一代城主。”
嚴蒙寰聽著這些前輩秘聞,面色越發陰沉,“你說這些干什么?和今天的計劃有關系嗎?”
“當然!”嚴木侖背著手,面向嚴蒙寰,二人間距三米,“就像天云城并非鐵桶一塊,天云山上也有勢力劃分。”
“你的意思是說,今夜下山的兩名太上長老就是我們這一邊的人?!”
嚴木侖點點頭,“西天云內有四位公子政見不合。天云山上也有掌門和兩位太上長老理念不合。您想要建立一個美麗、智慧的國家;而四公子想建立一個人人平等、充滿漏洞的國家。顏洪卿想要天云山作為嚴氏的歸宿,最后的避難所;而兩位太上長老覺得,天云山和天云城密不可分,只有東西天云勢力平衡,嚴氏才能長久發展。所以今天,嚴蒙宇宣布西天云建國,就相當于宣布西天云脫離了天云山掌控。如此大事,必將破壞兩城一山的穩定。您覺得兩位太上長老會怎么做?”
嚴蒙寰短暫思索了一下,疑惑未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既然建國就會破壞平衡,那老四建國和我建國有什么區別?”
“四公子建國,人人平等。換句話說,就是再無高低貴賤之分。如此這般,置天云山的地位于何處?而您建國,智者領導愚者,天云山的地位不就更高了嗎?”
聽到這話,嚴蒙寰陷入了思考。過了好一會,才將視線轉回西南天空。望著不時劃破黑暗的赤紅光柱,他沉聲說道,“所以今夜,兩位太上長老會逼嚴蒙宇退位。如果嚴蒙宇不從,他們甚至會出手滅殺他。”
“沒錯!我們作為旁觀者,其實察覺不到那么多。但大公子嚴蒙天離天云山最近,理應發現天云山的異動。所以今夜,我想用兩位太上長老,拖住戰力恐怖的嚴蒙天和宣武營。”
“可是為什么董老頭會出現在那里,他不是應該守在嚴蒙宇身邊,寸步不離嗎?”
嚴木侖笑著搖了搖頭,“我不清楚他為什么會在那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嚴蒙天是我們吞下西天云最大的敵人。只要兩位太上長老拖住任何一方,我們的計劃就能順利實施。”
幾十里外,內城臨靠城墻的觀景大道上,嚴不棄正載著嚴蒙坤,驅動鬼王花車,向中心城門趕去。廖紙鳶則忽閃著紙翅膀,飛在他們不遠處的天上。
這架鬼王花車速度很快,而且極為平穩,只是行進方式非常奇特。無數或粗或細的鬼王花藤從車體前破土而出,像彎曲的彈力桿一樣,一邊支撐著二人所坐的車體,一邊提供向前的動力。
嚴蒙坤坐在車上,看著鬼王花藤接力一般推動車子飛速前行,不禁感嘆嚴不棄對法寶操縱的精妙。“不棄小友,你這靈寶是叫鬼王花吧。當真奇妙啊!”
嚴不棄一聽夸,立馬得意起來,“我這鬼王花靠著吃人肉、喝人血生長,最愛的就是煉體者的……”
“不棄小友,稍等等。容我說句話。”嚴蒙坤慌忙打斷了他。
“你說!”
“我雖愚鈍,但畢竟執掌內城,對于入城的強者,也會展開調查。像小友這種兇名遠播的少年英杰,調查得更為詳細。所以您這鬼王花一直以來吃什么,我也是有所了解的……”
嚴不棄發現裝逼失敗,慌忙擺手道,“打住,打住,我們還是換下個話題。今晚內城有難,你為什么會想到叫我們來幫忙?”
嚴蒙坤尷尬道,“內城有難,陛下遇襲,但民眾是無辜的。我相信寅天乾的眼光,也相信幾位的心性。哪怕您們的目的不只是救助民眾,還想趁亂殺掉陛下。我想陛下感念您們的大恩,也會坦然領死。”
嚴不棄斜著眼觀察這位滿臉真誠的“老人家”,心里已經在打鼓。嚴千道說過二公子也是天外之人,而且還是那種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智將。嚴不棄不禁有些擔憂,對方是不是設了什么計。如果他自己中了計還好說,若是會讓廖紙鳶身陷危局,那他只能大開殺戒了。
此時,西南天空的赤紅盾墻已經消失不見,但恐怖的赤紅光柱仍不時劃破夜空。
嚴不棄感受著那道明顯超出凡俗的恐怖能量,慎重地問道,“那是董老將軍吧。他不是守著嚴蒙宇嗎?難道嚴蒙宇在那個方向?”
嚴蒙坤也望向西南,“今夜的事,無關諾言。為了天云百姓,他需要出現在那里。”
嚴不棄聽不出他話里的隱意,更加慎重地問道,“那負責外城安防的嚴蒙天又去哪了?他今天一直都沒出現,嚴蒙宇也沒有冊封他。難道他要造反?難不成他就是董老將軍的對手?”
嚴蒙坤聽著他的猜測,驚訝地搖搖頭,心中越發佩服陛下的心計,心悅誠服道,“陛下遠見,拜托董老將軍和大公子處理一些要緊事。”
放眼西天云城與天云橋相接的位置,那里硝煙彌漫、火光映天,氣氛已經將子時的夜空點燃。
卻說天云橋長四百里,寬度更超三千丈。名字為橋,實際卻是一片架在無底深淵上的狹長平原。
當年東天云初建,城墻未筑,工事未穩。隸屬于大唐的摩柯宗急于獻功,便調集十萬僧兵,對尚在建設的東天云展開進攻。
那時顏坤齊自持實力不足,更是不忍族人白白犧牲,便率眾橫渡天云橋,請求西天云出手相助。
幸好當時的西天云還在以老大哥身份自居,立刻收留了逃難而來的族人。但是面對緊隨其后,舉棍佩刀的侵略者,他們僅僅派出了一人迎戰。
一人敵十萬,既是不尊重,也是尊重。
因為這一人,就是剛剛成為西天云城防大將軍的董四海。
據傳,那一夜和今夜一樣。無窮無盡的火把從天云橋西亮到了天云橋東,盈盈火浪,將斷天谷上的夜云照亮。狂風肆虐著,倒卷著,揚起旌旗,獵獵鼓動。數之不盡的將士戰意勃發、殺氣凜然,邁著堅定的步伐靠向西城的哨卡。隨著他們的腳步,兵器和鎧甲的碰撞漸漸匯成音浪,變得如戰鼓般激勵人心。整齊、強大、肅殺,絕對自信帶來的氣勢。
但是,如今年輕的將士們并不知道,當年的僧兵比他們更整齊、更強大,而結局,也比他們更慘。
那一夜,董四海只出了兩招——獸王百影,以及狻猊奔突。
獸王百影出,一面長萬米、寬七千米的赤紅盾墻便壓在了十萬僧兵的頭頂。狻猊奔突現,一道足以捅穿一切的赤紅光柱便在天云橋面和赤紅盾墻間的狹小空間里緩緩橫掃。
那一刻,十萬僧兵猶如十萬只無處可逃的螞蚱。紅光一卷,便死傷超七成,爐火純青以下境界的人,更是無一生還。那一刻,僧兵們悟到了佛經中所說的無相煉獄。
正是那一夜,正是那一戰,“血將軍董四海”的兇名開始被唐宋兩國知曉,而東西天云也開始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唐宋兩國的示好。
這些秘密,嚴守倫部下的將士都不知道。他們若是知道,今夜絕不會跟著東城大將軍來“造反”。
兩軍交鋒處,大公子嚴蒙天依然騎著高頭黑馬,身負黑金重甲。只不過他多帶了一副黑金面具,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肅殺。而在他身后,是傾巢出動的宣武營——西天云最強的五百勇士。
東天云一方,為首的是大將軍嚴守倫。他不僅是天云山大師兄嚴守空的哥哥,更是大長老嚴木侖的堂弟。此刻,他同樣騎著黑馬,穿著黑甲,與境界、年紀都相仿的大公子針鋒相對。
“大公子,我聽說你的腿斷了,上馬一定很困難吧。”
嚴蒙天勒緊馬腹,讓坐下寶駒高高躍起,長長嘶鳴。“你看到我背后的宣武營,應該就能猜到嚴木侖中計了。我沒有受傷,更沒有與老四不和。”
嚴守倫望向氣勢如黑鐵般沉寂、凌厲的宣武營,還有更外圍的二公子的城防軍。意識到自己這一萬常威軍根本占不到便宜,但還是不肯放棄。縱馬向前幾步,“所以你一天都未露面,就是化整為零,從外城潛行到這里嗎?鴻墨城主當真是好算計啊!”
“哈哈哈!”嚴蒙天仰天大笑,“父親根本不在乎這些小事,這都是老四的安排。另外警告一句,你若再向前,我就要動手了。”
“董四海不在,你憑什么狂妄!”
“董將軍不在,說明你撿回了一條命!”
“你覺得你能殺了我?哈哈哈哈,就算死在你手里,我也是為嚴氏復興而犧牲。哪怕是這樣耗著,我們的目的也達到了!”
二人互不相讓,兩軍更是遙遙對峙。天云橋畔的戰火,快要將天上的蒼月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