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起始

云霞鎮位于安定國的最西邊，旁邊是一座山谷，氣候濕潤，春秋并不分明，但雨季往往來得突然而綿長，令人惡心。即使在這里生活了四五十年的人，碰到這種雨季也會忍不住罵老天爺的娘。

云霞鎮由三部分組成，霞村，云村和周圍的小村落。其中霞村最大有五百多戶人家，云村占據要道，面積雖排第二，但一直是鎮里的中心。

“我覺得你應該重新考慮一下，這不是一件小事。”霞村村長阮學仙一早就來到了鎮里，商鋪里的伙計，街上的小販一眼就瞧出了他。但誰也沒有和打招呼，不是因為身份，也與熟悉無關。他經常來這里，早上還只有茶攤的時候，天剛蒙蒙亮，他就騎著馬進城了。這個地方的人們一直以好客自居，阮學仙的氣勢很足，身材高大而魁梧，頭發旺盛，嘴角處留著一小撮胡子。他往往帶著憤怒進城，胡子一顫一顫，坐在茶攤前，樣子嚇人，喝完茶，吃過早點，店家甚至不敢跟他要錢。也源于這強大的氣勢和易怒的性格，他說的話格外有份量，大家都會靜下心來思考，觀察形式。

“把呼吸放平，說過好多次了，來談事不是來吵架的，死了幾個人？”阮學仙的對面是云霞鎮的知守陳留，他是這里最大的官兒，喜歡一邊喝酒，一邊下圍棋。此時，他們也在下圍棋，可惜氣勢鼎盛的阮學仙在棋盤上節節敗退。

“兩個人，都是上山采藥時遇害的。發現他們的時候，尸體沒在草堆里，旁邊有一條河。說起來我就來氣，都跟他們說過好多遍了，不能上山，不能上山，明明采的藥已經夠用了。可不知道為什么，他倆就有上去了，然后一夜沒有回來。”阮學仙說著說著，心中又燃起怒火，他在為那兩人生氣，因為一點小利就丟了自己的性命，說話的聲音也跟著提高了。

“也可能是被什么東西拽過去的，尸體有破損嗎？河水沒有被污染吧？輪到你了！”陳留思維縝密，輕松的落下一枚棋子。阮學仙覺得不可思議，陳留能夠這么冷靜，沒有經過思考，他說，“水源沒有問題，尸體很完整，但是皮膚變得干癟，緊貼著骨頭，里面的那層肉沒了，成了一具干尸。”

“這顯然像是被妖怪吸干了靈氣，但也沒辦法，我已經下過命令了，往后的這幾個月，都不能進山。你們采草藥已經是掙得不少了，不上山也沒有壞處。”陳留握著酒杯，往嘴里灌上一口。是妖怪所為，他并不驚訝。萬物皆有靈，凡有靈之物皆可成精，他們把這稱作妖怪，意為異物。

人和妖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還是個沒有倫理的蠻荒世界，人們初次和妖怪打交道，只有被吃的結果。后面人與妖分分合合，不斷爭斗和解，妖有了簡單的智慧之后，又開始為了新的東西爭斗。

“沒錯，”阮學仙經過短暫的思考后下了一子，他討厭在談事的時候干別的，認為這是不正經的表現，而且顯然無論怎么掙扎，這局棋的結果都是他輸，“我擔心這只妖怪會進村，以往也有過有人違規進山的記錄，但兜兜轉轉，到天黑都回來了，沒有一個人出事。”

聽完阮學仙的話，陳留拖著肥胖的身體站起來，向左走了兩步，來到一棵花樹面前。即使是到了八月份，楊樹的葉子變黃脫落，它依舊郁郁青青，上面結滿了粉白色的小花。不僅漂亮，而且散發著沁人的清香。他把杯里剩余的酒澆在樹旁，便呆住在那里，若有所思。

“知守大人，這局棋還沒下完。”阮學仙拿著酒壺走到他身后，陳留體型肥胖，但只比他矮半個腦袋。他站在后面，能夠很清楚的看到花樹裸露出來的根部。他把酒壺遞過去，不出意外的，陳留把里面的酒都倒進了地里。

“學仙，你好歹也是修士，應該知道延清教吧！”

“知道，那是個有名的門派，但這件事跟他們有什么關系呢？我們要做的是找人除妖，而且要越快越好才對。”

陳留用一種平淡的聲音反問，“那你覺得跟什么有聯系呢？”這種語氣讓阮學仙感到惱火，好像他是一個局外人一般，又好似冷血的毒蛇，對這事漠不關心，可又精準的拿捏著事件的命脈。

之后他們沉默了許久，陳留看著樹上的花，站累了，肥胖的身體總是會讓他感覺到累。往往走幾步，稍微動一下身子，他就覺得很累。他坐到了地上，整座宅子都是原始的狀態，沒有經過裝飾，地面是黃褐色的，帶點粘性的硬土地。阮學仙在旁邊猶豫，他心中有一個答案，但是不太好說。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下棋呢！這可比下棋辛苦的多，他心想。

“誒呀！又坐到了地上，還不趕緊起來，讓人家笑話。”何穎端著水果從屋里走到院子，她是陳留的妻子。與陳留不同的是，他的妻子是本地人，年輕而苗條，再加上溫婉的性格，是這里有名的美人。

“唉，累了就隨便找個地兒坐了。”

“快起來，衣服又粘上土了。來，阮村長吃點水果。”何穎把盤子遞給阮學仙，往旁邊一瞧，陳留還是老樣子。

“真的是太累了，除非你肯拉我起來，對了，拉我起來吧！地上太涼了。”

“都多大了，還跟小孩子一樣。”何穎嘗試著去拉，做出一副使勁的樣子，可惜無奈力量太小，拉不起陳留龐大的身軀，反而聽到了他的笑聲。他總是這樣，出于興趣，經常逗何穎玩。意識到自己又被戲耍了，“真是的，不管你了，晚飯也不給你留了。”說完她就氣憤的離開了。

“怎么？想到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只是懷疑。霞村的西邊有座吊橋，吊橋對面就是八百大山，我懷疑，懷疑妖怪可能是從山里跑出來的。”阮學仙說話吞吞吐吐，顯然他自己都不相信這個答案。

不出意外的，這個想法被否定了。謝靈是云霞鎮尋妖隊的隊長，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從里門進來，繞了好大一圈，才來到這里。和陳留一樣，他也不是本地人。“阮村長，如果是八百大山的妖怪，是連尸首都找不到的。據我所知，八百大山相傳是一個巨人，追逐太陽失敗后，累死，龐大的身軀變成了三十六座高山。每座山上的妖怪數量是固定的，都有一個大妖王和幾個小妖王。你想想看，妖怪數量是固定的。如果真是從那里跑出來的，第一天霞村就會血流成河了。”

“謝隊長，怎么現在才來？”

“知守大人，早上好。”謝靈說完，便按禮數，朝陳留作揖，隨后又嘆起氣來，兩只眼睛耷拉著，“唉！還不是因為我那妹妹，昨晚裝病，我沒讓她和我一起去巡邏。結果她又去賭場了，欠了一屁股債，我直到現在才弄完。唉！麻煩死了。”說完他又嘆了口氣。

“那可不可能是從外地跑過來的妖怪呢？”

“那你得好好的管管你妹妹了，其實牢房還有空余的地方。”

“大人，那倒不至于，真的不至于。哈哈！”說完，他倆都笑了。

“好像也不太可能，但是我也沒見過。”阮學仙彎著腰，已經在石桌旁走了兩圈。

“怎么？出事了？”謝靈接過阮學仙手中的盤子，遞給陳留一塊蘋果，又拿了一塊蘋果塞進嘴里。

“村里有兩個人被吸干了靈氣，正和知守商量怎么解決。”

“吸干靈氣？”謝靈一下子來了精神，“妖就是這樣，每年都會有人慘死在他們手上。那商量出什么了嗎？”

“并沒有，我感覺可以發出懸賞，讓一些有能之士來解決這些事。”

“謝隊長有什么想法嗎？”陳留依舊坐著，絲毫沒有起身的想法。

“按照慣例，應該先由尋妖隊去考察，評估事情的惡劣程度，然后再思考對策。現在尋妖隊的實力是不弱的，平均是通靈境的實力。”

“通靈境可以對付一些小妖，但面對這件事是遠遠不夠的。所以問題又回到了原處，延清教。”陳留深呼一口氣，抱腿，對著樹，像是對樹說話一般，有一種強忍著憤怒的語氣，顯然他對延清教有一股怨氣，“在云霞鎮的稅收中，有三成是要運往瀝川的，那是安定國的都城，這是國家定下的。又有兩成半是要給延清教的，剩下的，兩成半給你們做工資，還有的，我又答應陶蕓，要給她擴大學堂。”

這段話過后，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這時太陽已經轉到正南，陽光沖散了清冷的薄霧，照在阮學仙的身上，令他感到莫名的燥熱。他脫下外套掛在胳膊上，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當然陳留也是不會告訴他的，給延清教交錢就代表著他們是教派的屬民，這顯然不是一件光榮的事。早在很久以前，他們是天子的屬民。后天子分封諸侯國，他們就成了王的屬民，而現在又成了小小教派的屬民。他的眼睛充滿怒火，但心情又無比復雜的進行爭斗，最后無奈，只剩下沉默。

“不過人還是得請的。”陳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就朝屋子的方向走去。

“你知道這件事嗎？給延清教交稅，成為他們屬民的這件事。”阮學仙無精打采的說，額頭上的汗也跟著一滴一滴往下落。

“跟我說過一些，他說我們還是屬于安定國的屬民。王想要讓一些教派變得強大，才會這樣。”謝靈不是本地人，對屬民問題也沒有那么多的想法。

“那他應該跟我們說清楚啊！應該說清楚的，他總是這樣。”

阮學仙坐到石凳上，心臟撲通撲通的往外跳。即使聽到謝靈的解釋后，放下心，還是跳的很快，衣服也濕透了一層。

“人我們還是要請的，有很多原因。但最重要的是一個月以后的霧仙節，不能耽誤這個節日，所以得快點弄完。”陳留走到阮學仙面前，遞給他一個錦囊，“這里面是一棵云芝，不能隨便打開，云芝很特別，會變成一朵云飛到天上。”然后又遞給謝靈一張白布，白布周圍繡著天藍色的邊框，“你找兩個人，一個去延清教，通知他們這件事。另一個去瀝川城的聽安閣，把這個貼在里面，往來的修士會看到。誰去都行，但是千萬不能讓你妹妹去，這件事還挺重要的。”

“好！”謝靈應聲而答。

“云芝雖然不便宜，但也算不得珍貴，能招來人嗎？”

陳留聽到后，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云芝只是一份酬勞，也只是一份酬勞，有這個東西就行，該來的沒有酬勞還是會來，既然都要來，就熱鬧熱鬧吧！”

接到任務，兩人同時離開了。臨走前，陳留讓阮學仙對屬民問題進行保密，阮學仙接受了。

兩人踏上石階，除了這條小路，周圍都是參天古樹，這里離鎮中心還有一段不短的路。

“接下來要去哪兒？”謝靈笑著問他。

“想先去交易行一趟，瞧瞧藥材的行市。然后再去看看我女兒。她在學堂上學，逢六休一，好多天了，得去看看。”

簡單的聊了幾句后，他倆也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