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彩衣跟著站起身,嬌軀亂顫,美眸中迸出銳利的光芒,瞪著滿面殺氣的柳師兄。
“你,你瘋了……”
“赫連老賊”四個字,自然不可能是已經慘死的大長老。
金陵道院姓赫連的,除了自己和宗首,剩下的都是年輕一輩的蓬萊島弟子。
不過瞧著大師兄言之鑿鑿的樣子,赫連彩衣突然感覺天塌了一般,眼前金星亂冒。
而他口中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子扎進心里。
自幼喪母的兄妹二人,將父親視作心里唯一的安慰和支柱。
赫連朝樹常年閉關修行,偶爾一次團聚,兄妹兩都能高興幾天幾夜。
如今蓬萊一脈盡數覆滅慘死,殺人兇手直指自己的親生父親,這樣的事實,輪誰也不可能接受。
赫連彩衣雙眸漸漸黯淡無光,只剩下了滿面凄然和慘白。
呂南奇上前扶著身軀顫粟不止的柳重,安慰道:“師兄,你先別急,慢慢說……”
這位道武雙修的天才,再是持重穩健,可面對一夜之間所有宗門親友的慘死,心中的恨意仿佛滔天洪水般無法自控。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呂南奇一邊安撫這情緒激動的柳師兄,一邊瞅著怔怔發呆的大師姐,再想說些什么,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這樣,三人杵在原地沉默了近半個時辰。
柳重漸漸恢復了平靜,從嘴里迸出一句話,而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是宗首干的!”
其實,無須他道明,呂南奇與赫連彩衣也猜到了七八。
能有此手段殺盡道院上下,包括兩位歸一境的陸地神仙,這天下間,還有誰?
柳重知道今夜的慘劇和宗首之女無關,方才也是情難自控,悲憤到了極點才惡語相向。
而他對這個師妹的感情,既簡單,又復雜。
畢竟是從小一起青梅竹馬長大,被視作道宗的金童玉女,怎會沒有一絲愛慕之情。
但是為了心無旁騖地追求修行大道,多少年來都在刻意逃避自己真實的內心。
直到呂長歡的出現,他才隱隱覺著有種扎心的痛。
如今可好,自己的阿爹死在赫連朝樹手里,還有那么多同門……
一切還沒開始,便陷入了死局。
柳重是個明是非之人,斷然不會因為今日的慘劇而遷怒師妹。
于是緩緩道出了這場屠殺的始末。
原來,赫連長公子因為參與謀反被押入昭獄后,北府司第一時間派人通知了道宗。
之所以沒有將莫愁湖道院包圍甚至抓人,也是奉了太后的旨意。
只是告知一聲,剩下的,你們道宗看著辦……
估計那意思是讓國師自己來領罪。
大長老得知這個消息后,氣得差點兒暈過去。
雖說赫連彬平日里胡作非,風流成性,可也沒闖過什么滔天大禍。
嚴加管束幾年,只要別給他爹神淵夜候丟人,道宗上下就謝天謝地了。
可如今被冠以謀逆之罪,那可是要被滅族的!
這小子是失心瘋了不成?
事關碧海長生殿的生死大事,十二長老之首的赫連云博也不敢輕易做主,只好去請示自己的兄弟,新晉大明國師之位的道宗宗首。
自金陵北郊除魔之戰后,赫連朝樹以閉關為名,一直未曾露面。
一應起居之用的物品吃食,都是道童送至無量殿后面的一處院落。
大長老趁著晚膳的時候,隔著院落木門,將赫連彬參與世子朱瞻謀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
可等了半天,院內也沒有動靜。
赫連云博只好回轉真武殿,請來兩位島主和所有長老。
長公子參與謀反的事情,朝廷和太后定然不會善罷甘休。
更何況此番金陵兵變,莫愁湖道院四門緊閉置身事外,也會惹來天下人的非議。
下一步,別說道宗成為國教,被朝廷驅離京城都有可能。
正當眾人面面相覷愁眉不展的時候,忽然聽到無量殿的方向傳來陣陣慘叫……
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虛空踏境而來的宗首不由分說,見人就殺。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莫愁湖道院一片死寂,流銀月屑灑在一具具被撕身裂首的殘尸上,滿目慘景。
柳重依稀記著自己被一道渾厚的氣海震暈后,身上突然倒下一具身軀。
緊接著,便徹底昏死了過去。
醒來后,眼前只有赫連彩衣和呂師弟。
失魂落魄的三人,花了整宿的功夫清理著道院的尸體。
直到正午時分,才將所有遇難者妥善處置好。
柳重和大師姐去請人布置喪儀,呂南奇則趕回家里尋大哥幫忙。
結果家里和北府司都未曾找到呂長歡的蹤影,最后趕去十字大街的涼茶鋪,按動了挽夜司的機關。
呂蠻子聽罷莫愁湖道院慘劇的原委,第一反應就是那位神淵夜候可能入魔了!
那日在金陵北郊的九層幽樓,他清楚地看到一縷魔氣侵蝕了赫連朝樹的一角道袍。
后來荊老大也曾說過,修為越高之人,遭魔氣反噬越嚴重。
神淵夜候一心要重振道宗聲威,怎么可能無端殺盡道院上下。
除了入魔,還能有什么解釋。
呂長歡此刻也是后背發涼。
開玩笑,牛鼻子宗首可是這世上唯一參透昆侖殘卷的九鏡天人。
除傅老之外,堪稱天下第一高手。
世間能與神淵夜候一戰的人,除了挽夜司的荊老大,再無第二個人。
峨眉金頂的枯葉老人,以及剩下的三大名鋒,最高的修為,也只是九境上品,與巔峰之境有著云泥之別。
荊墨陽的魔宗功法和修為雖說不輸神淵夜候,可想要戰勝他,那也是天方夜譚。
就算是挽夜七子齊齊出手,也未必奈何得了他。
苦思無策的呂蠻子,眉頭皺成了一團,砸巴著嘴唇垂頭不語。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金陵叛亂才剛剛結束,午門前的血還沒干呢,如今又冒出更讓人頭疼的禍事。
入魔的九鏡天人,那得是多么恐怖駭人的存在……
“大哥,還是先和我回道院,赫連師姐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似的,這個時候,只有你能安慰她!”小老弟急迫言道。
呂蠻子點點頭,帶著小老弟虛空踏境趕往莫愁湖。
道院內外,一片縞素。
而大門外,擠滿了修行界的吃瓜群眾。
有好奇者,有憐憫者,亦有心懷叵測之人……
道宗除了金陵道院的內門弟子外,在京城還有不少外門旁支。
而且距離這里最近的天童山道場,也趕來了不少道宗門人,忙里忙外的準備著遇難者的后事。
曾幾何時,碧海長生殿可謂獨領風騷,在金陵幾乎是最大的修行宗門。
佛門隱空寺雖說實力不遜道宗,但人家向來低調謹慎,近乎透明一般的存在。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不論是出于嫉妒還是昔日的大小恩怨,都在今日集中爆發。
這不,圍在道院門口的一些散修,借著吊唁的名義正和值守的弟子嚷嚷,眼瞧著就要動手!
道宗出事的風聲,早已傳遍了整個京城。
大部分人聽到的消息是,金陵道院被高手突襲,死傷慘重,十二長老盡數身亡,兩位上三境的島主也沒能幸免……
而宗首神淵夜候,則下落不明!
更有人以訛傳訛,說國師因為早些日在北郊除魔之戰時,身受重傷,早已不治而亡。
因此惹來仇家,血洗了金陵道院……
這些推推搡搡的散修們,盡是三境清風的高手,如此大聲喧嘩鬧事,也是為了一探虛實。
倘若沒有什么狠角出現,那就證明坊間傳聞不假!
正好,借著道宗虎落平陽的境地,一報多年積怨。
修行界之事,朝廷向來不愿插手。
更可況,莫愁湖方圓十幾里都人家是道宗的私產。
因此,沒見著一個官府中人的身影。
正當眾人瞧熱鬧的時候,猛然感覺道院大門口的氣流凝滯,兩道人影驀然而至。
一個穿著青白色道袍,卻是血跡斑駁,儒雅清秀的臉上,面帶悲戚。
另一位昂藏七尺的年輕人,一襲麒麟緋袍卻沒戴烏沙。
如墨黑發挽了一個髻,額前兩捋發絲迎風飄灑。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麒麟緋袍的年輕人袍袖一揮,瞬間將鬧事的幾個散修震出七八丈遠,哇的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人群中有不少這些人的幫手,瞧著同伴被打傷,竟無一人敢上前。
虛空踏境而來的,自然是上三境的陸神謫仙,誰有膽子上前找死。
俄頃,那些來找晦氣的散修紛紛做鳥獸散,一溜煙的匆忙逃離。
倒是有些人認出了身穿麒麟緋袍的年輕人,不就是北郊一戰成名的北府司指揮使,呂長歡嗎!
道院門口幾個戰戰兢兢的弟子,瞅著有人幫忙解圍,趕忙俯身作揖感謝。
再一瞧,認出了宗首的關門弟子,呂南奇。
“文修師弟,趕緊去進去看看吧!里面都亂成一鍋粥了……”其中一個弟子指著真武殿的方向,滿面慌張。
呂蠻子旋身瞪著圍在道院大門口的吃瓜群眾,還沒等開口喝斥,便瞧著所有人像見了鬼似的,撒腿就跑。
二人穿過幾處殿宇,徑直來到真武大殿前抬頭一看,還真是亂得一鍋粥。
十幾位年長的道宗門人,將一男一女圍在中間,似乎在厲聲質問著什么。
他們身后,是穿著各異的外門弟子,黑壓壓一大片,細數之下,足有百人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