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
這孩子看著聰明,思路卻太過于跳躍跌宕,讓人琢磨不透。
若是之前他說出這么蠢的話來,祖逖肯定是不屑一顧。
聯姻這種事情,明擺著就是授人以柄,將來即使剿滅了王敦,他也難以將自己摘干凈。
不過現在嘛,他倒要聽一聽,祖逍到底能說出什么理由來。
“若要讓王敦完全放心,就只有給他個把柄,否則難以取信。
至于將來,只要實力足夠,誰又能動祖父分毫?”
至此祖逖終于明白了,祖逍不是不知道聯姻的后果,而是真的不在乎,絲毫也沒有放在眼里。
遙想自己幼時,心慕游俠,糾集了一幫浪蕩子,每日里四處招惹是非,還自認為是在行俠仗義。
那時候的他,又何曾將禮法規矩放在眼里,甚至對那些閑言碎語嗤之以鼻。
這聯姻之計,對于祖逍來說,其實針對的是祖父本人,如今他兵多將廣,錢糧充足,更兼威望素著,早已非八年之前可比。
即使沒有司馬睿的口頭支持,也一樣能夠縱橫捭闔。
可他寧愿憂憤成疾,也不愿意違抗司馬睿的命令,眼睜睜看著自己一手組建的軍隊,差點拱手相送。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太過于愛惜羽毛的緣故,不肯有損于名聲,明知結果依然作繭自縛。
可若要明著勸說,肯定是行不通的,只有逼得他看清司馬睿拋棄故國百姓的真面目,再以民族大義道德綁架。
使得他在皇帝與國家之間,不得不做出選擇。
當然,這點小心思他可不敢讓祖父知道,如果此計不成,后續他還會再接再厲。
聽完祖逍的“妙計”,祖逖沉吟片刻,這才揚聲對門外侍衛道:“去請董都護過來。”
祖逍心念一動,看來還真的有戲,這董都護名為董昭,亦是追隨祖逖從洛陽一路南下的舊部。
此人當年不過一介盜賊,受到祖逖感化,從此生死不棄,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很快,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大踏步而來。
他容貌普通,但個子卻很高大威猛,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宗主,可是有事吩咐?”
董昭與韓潛、馮鐵幾人,都是游俠出身,武藝超群,也同樣都是追隨祖逖十幾年的舊部。
他們已經習慣了稱呼祖逖為宗主,一來表示親近之意,二來也是表明態度,將自己放在祖氏家將的位置上。
如今韓潛和馮鐵都已經是鎮守一方的猛將,唯有董昭,明明武力值最高,卻一直默默地留在祖逖身邊,及時護衛他的安全。
“今日王敦派了使者過來,欲與我結盟共同對付戴淵、刁協之流。”
董昭眉頭微挑,他負責府中安全,自然清楚情況,何況那使者現在還被扣在柴房里。
“阿木,你來與云漢說一說。”
云漢是董昭的字,對于祖逖突然看重自己的孫子,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
祖逍立刻振作起精神,將自己的計劃簡約明了地復述了一遍。
他一邊說,一邊暗中觀察董昭的反應,自己對這董昭并不熟悉,只知道是個武夫。
但如此大事,祖父卻第一個找他來商量,看來此人未必如表面上這么簡單。
果然,哪怕聽到他那些驚人之語,董昭也只是目光微閃,并沒有露出驚訝之色。
就沖這份涵養,此人的心機絕對深不可測,不像他的外表那般普通。
“云漢有何看法?”
待得他說完,祖逖微笑問道,董昭看了祖逍一眼,不答反問:
“此計可是少郎君所出?”
得到肯定回復之后,這才拱手道:“恭賀宗主后繼有人矣。”
二人相視一笑,那份默契讓一旁的祖逍羨慕不已,祖父擅長御人之道,這方面他還有得學。
“與王敦虛以委蛇,趁機轉移戴淵之流的注意力,確實是個一石二鳥之計。
只是聯姻一議,還需多加考慮,謹慎從事。
至于離間石氏叔侄的關系,須得從長計議,若是成功,將來或者可以撼動幽冀局勢。”
很顯然,這三條建議之中,第二條他是持反對意見的,只是話說得比較委婉罷了。
祖逖點點頭,“我欲著阿木與諸葛瑤密談聯盟之事,云漢可從旁協助。”
此言一出,令祖逍有些意外,雖然主意是他出的,但如此大事交給他來辦,合適嗎?
會不會太過于輕慢,難道不擔心被他搞砸了么,或者祖父本就不打算談成功?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所謂聯盟,只要話說出了口,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不存在可以反悔。
更不會因為祖父沒有直接出面,將來秋后算賬,就不會牽連到他頭上。
要知道古代講究連坐,別說是自己的親孫子了,便是屬下犯事,作為主公也一樣要承擔責任。
祖父之所以讓他去聯系,正是為了取信對方,畢竟以祖逖的性格,絕對不可能當面向王敦低頭。
而王敦手握數萬大軍,又坐擁江州和富饒的荊湘一帶,還有許多江東世家暗中支持。
此前他所忌憚者唯有二人,征西將軍周訪與祖逖,但周訪已于去歲八月病逝,如今所慮者,唯有祖父一人矣。
而即便是祖父如今也大不如前,明顯受到皇帝的排擠,且又疾病纏身。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王敦所需要的只是祖父的一個曖昧態度就行了。
一向剛直不阿的祖父,如果突然與他打得火熱,反而會令他生疑。
想通了這一點,祖逍更是欽佩不已,姜還是老的辣,自己考慮事情有些浮于表面了。
當即鄭重拱手,朗聲應道:“孫兒定當不負使命。”
“好。”
祖逖贊許地拍了拍他的頭,見祖父明顯有些精神不濟,祖逍亦趕緊服侍他喝藥睡下。
又與董昭一起出得門來,去了偏廳,正兒八經地含笑揖了一禮。
“董叔,小子年少無知,該如何談判,還請不吝賜教。”
祖父既然派董昭協助自己,而且未曾給他任何建議,想必是十分信任此人的手段了。
見他虛心求教,董昭眼中精光一閃,從前真是忽略了這孩子,可見還是宗主眼光毒辣。
“少郎君休要多禮,宗主既然放手讓你全權代表,自然是信任你的能力了。
不知少郎君對這諸葛瑤可熟悉?”
這就是打算指點他的意思了,只是話說得漂亮罷了。
“還請董叔告知。”
諸葛瑤只不過是王敦的謀士,歷史上自然難以留下多少筆墨,所以祖逍還真不清楚。
“據說這諸葛瑤是當年吳國諸葛瑾的后人,此人擅長詭辯,常以武侯之后自居。
王敦對他十分看重,以友待之,其人心高氣傲,但肚量狹窄,且疑心頗重,稍后少郎君要小心應對。”
祖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內已經有了計較。
柴房內,渾身湯水的諸葛瑤,簡直就是狼狽不堪,心內亦是憤恨不已。
“這該死的傖子(當時南方人對北人的蔑稱),想我諸葛瑤名門之后,幾曾受過這般侮辱。”
正自盤算著該如何找回這口氣,忽然燭光一閃,柴門“哐當”一聲開了。
“是誰如此大膽,竟然敢對諸葛先生不敬,真是有辱斯文。”
隨著清朗的語音,一名青衣少年含笑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