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孩子們放暑假了你讓于穎看孩子，我帶你出去旅游？”田靜撒嬌似的推推母親的胳膊。
郭芬芳趕忙像觸電似的把臉偏向女兒，狠狠地擠了幾下眼睛，嘴里低聲嘟囔了一句：“小聲點！”
她特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在女兒客廳玩得起勁的孫子孫女。
“干嘛？跟做賊似的。”田靜覺得母親表現得有些太夸張了。
郭芬芳又朝孫女的方向努努嘴，然后捂著嘴湊著女兒的耳朵說：“小丫頭精著哩！說話可得注意點，不然一會兒就能傳到她媽媽耳朵里！”
“這有啥！正合我意，正好傳給她媽媽，我就是要帶你出去旅游！干嘛要怕她？咱又不花她的錢，難道還得她同意？”田靜加大了音量，故意對著小侄女說道。
果然小姑娘豎起了兔耳朵，一臉歡喜地問：“大姑，你要帶奶奶出去旅游嗎？去哪里?”
郭芬芳趕緊打岔道：“別胡說，奶奶哪兒也不去。就在家里看你們！”
她說完話仍不忘對著女兒使了個眼色，示意她閉嘴。
“奶奶給你們放動畫片看，誰想看？”
“我要！我要！我要！我要……”四個孩子亂哄哄地附和起來。
“小果兒，你最大，你來負責調電視和看管弟弟妹妹們。”郭芬芳一邊對外孫女說，一邊把遙控器遞給她。
“放心吧，外婆。我一定好好看著弟弟妹妹！”小果說完便開始安排孩子們的座位。
“我也是姐姐。我也想管弟弟妹妹！”田虎家的老大小玉不服氣了。
“你在小果面前也只是妹妹，趕快好好坐著，要不然誰都看不了動畫片！”郭芬芳威脅道。
其他幾個孩子一聽這話趕緊排排坐好。
“哼！我不喜歡奶奶了！”小玉撅起小嘴，氣洶洶地一屁股坐下去。
郭芬芳不耐煩地翻了個眼睛，對著女兒抱怨道：“你瞅她那傲嬌的小德行，活脫隨了她那刻薄的媽！”
田靜暗地里拍了母親一下，“剛剛還提醒我在孩子面前說話注意點兒，您自己說話倒是不小心了。這話讓她傳到她媽那里，又該給你好幾天臉色了！”
“我怕她？也不拿鏡子照照！她要敢對我動動眼皮子，我讓我兒子把她趕走！”郭芬芳憤憤地說。
田靜無奈地笑笑：“您也就在我面前說說大話。您那寶貝兒子聽您的還是他媳婦的？”
郭芬芳埋怨地看了女兒一眼，“他倆我可誰都指望不上！我不靠他們！我懶得跟他們一般見識！家和萬事興，晚輩不懂事，長輩總不能失了體面？那不得讓外人看熱鬧？”
“媽，您自己有錢！他們還靠著您！就是您那點錢可得看緊點兒，別被掏空了，最后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哪兒能？我強勢了一輩子，臨了還能讓她那種歪婆娘給收拾了不成？”郭芬芳很是不服氣。
母女二人一前一后落座在餐桌上。田靜去廚房洗了兩盤葡萄，一盤給孩子們送過去，另一盤她和母親邊聊天邊吃。
她已經習慣了住在對門的母親隔三岔五地領著兩個外甥到她這邊竄門。于穎正好一個人待在家里玩手機游戲，只要婆婆能把孩子帶出去，她求之不得。
久而久之，郭芬芳便直接在田靜家開火了。田靜負責出錢買食材，郭芬芳負責出力燒菜。于穎便悠哉游哉地和孩子們一起吃免費的現成飯。
“這個懶婆娘，一點兒都不知羞！白吃白喝，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好像啥事都白該給她做！”郭芬芳氣不過。
“所以呢？”田靜不相信母親真敢把于穎怎么樣！
“我要不是為了小虎子有個完整的家，我要不是有你這個孝順女兒，我早就跟她干起來了！我有時候真想外人看清她的真面目！誰家愿意要這樣一無是處的兒媳婦？”
“算了。我吃點虧無所謂。只要您能在他們那里少受點氣。”田葉嘆了一口氣。
郭芬芳捏了一顆葡萄放進嘴里，使勁兒一咬，滿嘴的酸甜。
“我還不是為了一大家子，我要跟她計較，小虎子這一家子別想好好過。到時候娃兒們跟著可憐，遭罪！我有時候覺得人活著真沒意思，我想想還不如眼睛一閉直接去地下找你爸！”
母親有些哽咽的聲音讓田靜有些難過，但同時她又有一種強烈的無力感。她能做些什么呢？沖到對面對著不懂事的弟弟和刻薄的弟媳婦大吼一頓，他們就能改好了？
“老話說養兒防老，我看是個屁！”郭芬芳低下頭對準垃圾桶狠狠地吐出一粒葡萄籽。
“養個兒子，買房子，娶媳婦，家里老人都得蛻好幾層皮！還得扒心扒肺地伺候小的，給人家當一輩子奴隸！老了動不了了，人家又嫌棄你老不中用了！我看得明明白白！”
“媽，您別這么說。想開點，日子總得過啊。現在這種生活不比別人家雞飛狗跳地鬧著好啊？”田靜安慰道。
“也是！比起鎮上那些老婆子，我已經算是過得比較體面的了。多虧了你爸，給我留了那些錢，不然，我日子真不好過！”一想到田志峰，郭芬芳止不住開始抽泣。
她總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那個蹲在一堆臟兮兮的零件堆里雙手沾滿黑色機油，滿臉憨厚笑容的男人。他總會在她賴床不起的時候，給她短一碗毛巾包好的熱氣騰騰的牛肉面。他總會紅著眼睛坐在她身后看他打牌，直到他那惹人厭的呼嚕聲響起。
天啊！他那吵人的呼嚕聲真是要命！
然而，沒了那讓她抱怨一輩子的呼嚕聲之后，她失眠了。
她總是失眠，就那樣在黑色的寂靜里睜著眼睛直到天明。
現在，賴床于她已然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她早早就得起床為一家人準備早飯，然后伺候孫子孫女起床，吃飯，送去上學，打掃衛生，買菜做飯……
然而兒媳婦總是不滿意。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么，她也不想再多做些什么。
她覺得自己像一臺吱吱扭扭轉動的老機器。
這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