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男輕女”應該是個貶義詞吧。

因為沒有一位父親或者母親會承認自己“重男輕女”。甚至很少有孩子愿意承認自己的父母“重男輕女“。

那時候的夏日傍晚，小鎮上的人們總愛搬了桌椅，在自家門前吃晚飯。大人們喜歡家長里短地邊吃邊聊，孩子們則飛快地往碗里夾滿了飯菜沿著家門前的花壇坐成一排，嬉笑打鬧。

大人們時不時對自家不好好吃飯的孩子呵斥幾句。

余水云總會咂舌地抱怨鄰居兩口子太重男輕女。

“嘖嘖嘖，老徐，你看看你家盤子里的肉都給了小兒子。幾個閨女一口吃不到！你們也太重男輕女了！”

老徐家四個閨女一個兒子，兒子是眾星拱月般的存在。

“孩子都一樣。四個閨女大了懂事，做姐姐的讓著弟弟天經地義。”

田葉打小就知道，這些大人最不喜歡被扣上“重男輕女”的帽子。仿佛這是封建傳統的一種糟粕，既讓自己丟了面子，也遭不受寵的女兒們記恨。

“我們家就不一樣，啥好吃的好玩的都往閨女那兒塞。”

田葉印象最深的是，母親經常為了向鄰居證明她有“重女輕男”的先進思想，總會在大人聊天的時候把她叫過去，放在膝蓋上，雙手環著抱住她。

而她總想從母親的腿上跳下去和小伙伴們在路燈底下玩追逐游戲。

田葉做得不耐煩了，便開始胡亂地扭動起來。母親便會一巴掌拍在她的大腿上，憤憤地罵道：“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東西！”

然后一把把她推下去。田葉便得了空，一溜煙跑去跟小伙伴們會合了。

當然也有她跑不掉的時候，她就坐在大人堆里聽他們講精怪鬼神的傳說故事。

田葉從不敢獨自上廁所的膽小毛病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母親總會罵她沒出息，說她疑神疑鬼的衰樣反而會招惹不干凈的東西纏身。這個解釋是乃至于成年后的田葉都無法理解的。她不明白母親為什么要對年幼的她說出這樣讓她更害怕的話。

母親的解釋也激起了田葉的陰暗面。既然注定要被惡鬼纏身，那還不如拉一個人陪自己一起經歷恐懼。

田葉故意把她從大人那里聽來的恐怖故事一股腦兒講給了弟弟。于是她也終于有了深夜肯陪她一起上廁所，一起蒙在被子里嚇得出汗的人。

田葉對母親到處宣言她是“重女輕男”的人很是嗤之以鼻。

為了揭開母親的真面目，她總是攛掇弟弟和她一起做盡調皮搗蛋的事。她對弟弟全然沒有一個姐姐該有的柔情和大度。

她打他的小報告，她弄壞他的文具，她從不對他施舍一份友好。

但她卻沒有絲毫的內疚。

她把所有錯誤的根源歸結為母親因“重男輕女”對她的不公。而母親甚至還要在外人面前撒謊來偽裝她的不公！

兩個人同時犯錯，挨打的只有她。因為她是姐姐，帶頭不懂事，反而把弟弟帶壞了。

母親的解釋和鄰居老徐的解釋如出一轍！

很快，母親的謊言就被揭穿了。

那年，為了生意，父親和母親不得不離開小鎮去城里發展。

最初田葉和田斌都被送到阿公阿婆家里。城里的生意安定后，因為經濟壓力，他們只能選擇帶一個孩子去城里和他們一起生活。

他們甚至沒有考慮，直接接走了田斌。

他們當然也沒有給田葉任何解釋。

哪怕田斌因為入學測試分數太差被城里學校拒絕，他們著急花錢到處找關系想把他送進去。

“如果當時選擇帶我去城里，他們壓根不需要這么麻煩。我的成績挺好啊。可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麻煩呢？”田葉曾經問過自己很多次。

她沒有勇氣問她的父親和母親。

她怕她的問題會讓他們難堪。她更怕那句老生常談的解釋“你是姐姐，要懂事！要讓著弟弟！”

阿公阿婆對田葉無微不至的關懷讓她慢慢忘卻了父親母親這次選擇給她帶來的傷痛。

阿公對她寄予厚望，他希望她成為家里唯一的一名大學生。這份榮耀足以彌補他沒有兒子的遺憾。

阿公除了關心她的學習，對她的情緒和心情也很是上心。

“小葉，我今天放羊的時候看到一對學生娃。抱一起在草地上滾哩！太不懂事了！你可要小心點，別隨便和男娃娃在一起。不好！”

田葉每每想起阿公的話都忍不住捂嘴笑，她很懷疑阿公是不是真看見一對滾草地的學生娃。

“好的，爺。我絕不和男娃滾草地！”田葉哈哈大笑的樣子也把阿公逗笑了。

阿公威嚴起來對田葉很有震懾力。他是那么一個瘦弱精悍的小老頭，可是他的身體里總是蘊含著無窮的能量。

他對兒孫的愛是不求回報的。

他小小的身軀能抗起太多。他不需要履行什么“生命的輪回”，他是堂堂正正站立著的父親。

還有阿婆，總會像變魔術那樣偷偷拿一個雞蛋或者幾塊瘦肉給她開小灶。

在阿公阿婆那里，田葉享受過最質樸深厚的親情！

沒過多久弟弟被安排回來看望田葉，他帶了很多小杯的酸奶。田葉從來沒見過，她好奇地伸手摸了又摸，終于忍不住拿了一杯。

她小心翼翼地把吸管插進去，快樂地吮吸著。

弟弟從院子里進來，一把奪走田葉手里的酸奶，怒吼道：“誰讓你喝的？這是媽買給我的！媽讓我每天喝一杯，補充營養的！我的牛奶是有數量的，你喝了我就少一杯！”

“我也是媽的孩子！媽買的奶，我為什么不能喝？”田葉也憤怒了。

“你是女孩子喝什么奶？浪費！”

對！女孩子喝什么奶！田葉想起母親老在家人面前說她命硬三個月斷奶，八個月能站著了，不喝奶也剛強。

她從三個月就被斷了母乳，因為母親懷了弟弟，身子不方便。

她是喝米粥長大的孩子！

在這個家里她哪配喝牛奶呢？

弟弟可以每天喝牛奶了，是不是父親的生意有起色了？是不是家里有了足夠的錢了？是不是他們很快就可以接自己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