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晚，晚風習習，很是涼爽。林府的院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只小巧的繡鞋輕輕從府門內跨出來，林櫻上穿荷粉襦衫，下著孔雀藍綾齊胸襦裙，一頭流云般的烏發梳成兩個嬌俏的雙環髻，整個人如同荷塘初蓮般亭亭玉立，鮮妍靈動。

眼見著小主子越來越有少女該有的鮮活氣，身體也一點點補回來了。跟在她后頭的林家老婆子都多了幾分笑意。

瞇著眼看著前頭的小小姐，老婆子依稀想起了年輕時的小姐。

林櫻的娘親蘇氏是蘇府嫡幼女，從小林家老婆子是她的奶娘。

蘇氏十六歲那年隨蘇夫人出行，見到林山長便誤了終身，非君不嫁。可那時林山長還是個窮苦書生，蘇家不同意，蘇氏為了跟隨林山長斷了和家里的關系。

林家老婆子是蘇氏的母親偷偷放出來服侍蘇氏的。

這些年，蘇氏跟著林山長一路走來，伉儷情深，可憐蘇氏還未跟著林山長享到福，就因為生林櫻難產死去。

林家婆子還記得，蘇氏難產而死那天，林山長站在小小的院中，從房里出來的接生婆滿手是血的對他搖頭。

林家婆子看著他分外蕭瑟的背影，突然感到懷中那小小一團動了動，她低頭，便見得小小姐微微睜開眼。

她那時想，這世上應該沒有比自家小小姐更好看的孩子了。可看她什么都不知道地咧嘴笑，林家婆子又覺得很難過，她低聲道：“你笑什么呀，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家小姐沒了。”

小小的林櫻懵懵懂懂地看她，突然吐了一個小泡泡。

林家婆子鼻子一酸，拍拍她的小屁股：“別怕，你還有爹，還有婆婆疼你。”

第二日，林家老婆子就把兒子從蘇府給自己寄的信燒了，為了小小姐，她死也是要老死在林家的。

“婆婆，你在想什么？”少女悅耳的聲音打斷了林家老婆子的回憶，林櫻的笑靨就在眼前，如此真實，隱隱和十五歲的揚州蘇三小姐重合起來。

林老婆子眼睛酸了，年紀大了就愛回憶過去，自己是真的老了。前陣子小小姐暈倒，她卻在外頭給小小姐買她喜歡的桂花糕點。

后來回來了看一院子鬧騰，林家老婆子半響沒反應過來，那桂花糕也摔在地上，不能吃了。

但她又想，她這把老骨頭還不能死，不然到地底下見了小姐，小姐說：“奶娘，你怎么沒等櫻兒長大就來了呢。”那她便答不上來了。

林櫻不知道從小陪自己長大的婆婆此刻想著這么多舊事，她只想著趕緊去陳家院子。

這身春裝是徐氏給她置辦的，

半月前，徐氏見林櫻的衣服大都是半舊，有些已經不合身了，便知道林櫻的難處。林家林山長自然沒空也不懂這些女兒家的事，林家老婆子呢，上了年紀有心無力，能顧上林櫻吃飽穿暖已經是不易。

正好陳家也要添置新衣，徐氏便帶著白嬤嬤去布莊挑了幾匹鮮妍布料，打算給孩子們做春衣。當然也為陳守仁拿了一塊石青色的。

林櫻初時還有些不好意思挑布料，陳兮見她雖嘴上推拒，目光卻不時流連在那匹荷粉緞子上，便笑笑搶著過另一匹月白的：“好妹妹，我向來愛素色，這艷色還是給你，你膚白也壓得住。”

見林櫻難掩歡欣的小臉，徐氏和白嬤嬤對視一眼，心中甚為欣慰。

沒過多久陳府就送了衣服來，這次給林櫻陳兮都做了兩套春裝，徐氏繡活平平，平日里衣物都是買了布料讓外頭繡莊的繡娘做。

林櫻一拿到手便忍不住穿上了身，這便想著趕緊去陳府給兮姐兒徐氏看看。

林櫻走到陳家門口，輕車熟路地推門進去。正好陳兮從她房中出來。

陳兮也換上了新衣裙，倒不是她有多激動，只是徐氏催促她試試，若有什么不合身的好改動。

陳兮穿的是秋香綠色的衫子，下面配的是月白襦裙，行走間能看到裙間的交纏藤蘿花紋。

這一身陳兮很是滿意，低調雅致。但是林櫻卻不這么想。

她站在門口，只覺滿腹的歡喜都淡了下去，只余愧疚和感動。自從來了陳府，兮姐兒用讓著她，什么東西都記得給她留一份，她卻不能為兮姐兒做些什么。如今自己這身如此精致漂亮，兮姐兒卻穿的這般素凈。

“你來了，快來快來，晚飯已經擺上了。”陳兮注意到林櫻，瞬間被她驚艷了。

這是哪里的貴族小姐，果然人靠衣裝，林櫻打扮一下比前世陳兮見過的那些官家夫人旁邊的嬌小姐還俊俏呢！

陳兮摸摸自己的臉，自己先天條件有限，有些東西羨慕不來啊。

此刻白鷺書院中，四位夫子都聚在林山長的書室內，幾人剛剛批改完學生們的小考成績。

林山長貢獻出他的六安瓜片，給幾位夫子煮上一壺茶。

眾人難得這般閑逸，便多聊了幾句。

“陳兄，你那得意門生這次又是甲等，我看了，文筆確實上佳，只是似乎有些中規中矩，沒什么新意。”秦夫子端起茶盞，吹開茶面浮沫。

陳守仁冷哼一聲：“中正才是正道，新意，過度的新意便是劍走偏鋒，嘩眾取寵！”胡夫子摸著胡子點點頭。

秦夫子有些訕訕，他在書院資歷最淺，平日里也沒什么話語權。但這般當眾被駁面子還是第一回。

林山長給眾人添了道茶，便又開始加水準備煮第二壺：“你說的劍走偏鋒指的是那個叫薛立的孩子吧？”

陳守仁不說話了，只捧起茶盞。

林山長沉吟片刻方道：“這兩個孩子確實是新入學學子中最為出色的，秦夫子你偏愛薛立，覺得他辭藻華麗，觀點新穎。不過有時過了確顯輕浮。陳夫子你支持孟攸，他確實文風清正，字里行間可見風骨。但秦夫子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

這風格迥異的兩人若是考場相遇，便要看主考官喜歡何種風格了。

胡夫子默默拿了幾把小火爐旁邊烤的焦黃的花生，打算帶回去給小孫子吃。

秦夫子突然笑了：“聽聞陳夫子和林山長家中都有和這兩位學子差不多的女兒，既然那兩個都非池中物，難道不是最佳的女婿人選？”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幾人散場后，陳守仁和林山長慢悠悠地走回陳府，陳守仁突然來了句：“孟攸不適合你女兒，你別打他主意啊。”

林山長被他突如其來這一句堵的一時說不出話來，反而被氣笑了：“我說你一路話這么少，你就這么喜歡孟攸，還真想讓他做你女婿啊。”

陳守仁哼哼兩聲，沒搭話。

林山長哭笑不得，不過被陳守仁這么一說，他倒第一次開始思考自家女兒日后也要嫁人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