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曉敏

那是一個淡淡的季節。

風兒如同我的心一般躁動。上學路上小小的疏忽，疾馳的車便輕而易舉地使我的小腿粉碎性骨折。當厚厚的石膏、重重的夾板固定在腿上時，我正上初三。如多米諾骨牌效應一般，這個意外為我帶來的后果將是因無法參加中考而休學。

在家的日子單調乏味，寂寞絕望使我脾氣很大。每天除了撕日歷之外，就是對著窗前一點一點吐著新綠的樹芽發呆。讀了海倫·凱勒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我想假如給我三天健康，我將在每一天的日程表上毫不猶豫地寫上“去上學”——盡管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求學欲望。可當靜靜地坐在桌前，看到書上密密麻麻讓人頭痛的方程式，我便縱容了自己的惰性。

有一天，突然想到打開落滿塵埃的收音機，里面飄出的是千篇一律的點歌節目。我懶洋洋地嘲笑打熱線的人口齒不清或虛情假意，心中卻急切地渴望有人為我點一首歌，哪怕那人口齒不清或虛情假意，我全不在乎，只會——感動。忽然有一個活潑的聲音闖進耳畔：“我叫夏陽，夏天的太陽。我想點那首《星星點燈》，這是我最鐘愛的歌。”“好的，你想把它送給誰呢？”主持人老練地問。“送給所有正與病魔作斗爭并且需要幫助的人。歌里唱道：‘滿天的星星請為我點盞希望的燈火’，我想給需要幫助的人帶去一些溫暖，或許很微弱，但我是夏天的太陽，我會盡全力。可以給我打電話：4832773。”我幾乎一下子喜歡上了夏陽。聽她爽朗的聲音，她應該是一個有著陽光一樣燦爛笑臉的活潑女孩。聽完歌，我迫不及待地給她打了電話。依然是那個活潑得讓人心動的聲音，我倆在電話中“一見如故”。她問清了我的情況、家庭住址，說下午就來看我。

她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眼睛不大卻很靈秀，一襲紅裙襯得她膚色白皙極了，頭發很少，是小巧的童花頭。我見她第一眼就說：“你該穿白紗裙，那是屬于你的色彩。”她一怔，搖搖頭說：“不，我更喜歡大紅色。”開場白有些尷尬，可后面彼此談興很濃。這個下午整個房間充盈著歡笑的精靈，夏陽的幽默風趣帶走了我所有的寂寞郁悶。臨走時，她笑著對我說：“從明天起我們一起學習好嗎？你應該上一所好高中，不是嗎？”媽媽說她真是一個獨特的女孩。我卻想起了《星星點燈》中的一句：“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家門，讓迷失的孩子找到來時的路；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前程，用一點光溫暖孩子的心。”

夏陽如約地來了，仔細地為我制訂了一份各科課程表，給我進行系統的復習。她的講解精辟透徹，啟發性很強。我忍不住問她學習這么好為什么卻待在家里？夏陽燦然一笑說：“高考發揮失常，沒能進大學門，只好做待業青年啦！”從她清澈的眼睛里找不到一絲陰霾，看樣子是真的。唉，這么優秀的人大學居然不要，真是見鬼！

夏陽成了我家的常客，不管是刮風還是下雨，她從沒有間斷過輔導我學習。在我生日時，她送了我一盒鄭智化的《星星點燈》，并得意地告訴我，那是她跑了好幾天的“戰利品”。那一段時間，這盤磁帶脫銷，爸爸為我買了好久都沒買到。我覺得這是15年來最珍貴的生日禮物。

云淡風清的夏陽，依舊愛穿紅色的長裙、短裙、連衣裙，襯得她的膚色白皙極了。學習間隙，我倆聽著那歌，輕輕哼唱。當第一次模擬考試的好成績寄到家時，我們都能閉著眼睛唱這首歌了。第二次模擬考試后，我已經有足夠的信心應付中考了。我興奮地大唱：“天其實并不高，海其實也不遠，人心其實比天高，比海更遙遠……”我邊唱邊使勁兒拍著夏陽的肩示意她和我一起吼，夏陽竟搖晃了幾下，臉色蒼白。我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使勁兒搖了搖頭，擠出一絲勉強的微笑，說：“不，不。”或許夏陽太累了，她早上去養老院給老人們念報，下午陪我，實在該休息了。我憐惜地看著她，心中暗暗想道。

我是帶著自信的微笑，被老師攙進中考考場的。經過三天昏天黑地的戰斗，我凱旋而歸。我按捺住喜悅，想等錄取通知書到來后給夏陽一個大大的驚喜。如我所愿，是那所省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書。我顫抖著手飛快地按下熟悉的電話號碼。不是夏陽活潑的聲音，是一個低沉的男聲：“她——在醫院，念叨著你，快、快些去看……”我一下想到她蒼白的臉，稀少的頭發和瘦弱單薄的肩膀，一絲陰影掠過心頭。我讓爸爸用自行車馱著我飛也似地奔向醫院。我手中12枝白色的百合被泣血的夕陽染得通紅，在風中瑟瑟顫抖……

看到她了。透明的落地窗內，醫生、護士忙作一團，白色的床單幾乎湮沒了她小小的蒼白的臉。她是一個患了血癌的18歲女孩，我粗心得今天才知道。難怪她總是愛穿紅的，她是多么地熱愛生命啊！窗外，一輪夏日的太陽漸漸在云霞中失去了血色。我來不及抹去雙頰的淚，12枝白色百合散落在地上，還有那張省重點中學的錄取通知書。

我拿起了她枕邊那張浙江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錄取時間是去年，她珍藏到現在。她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病，她沒有絕望，她像太陽一樣給人溫暖，盡自己的全力。我伸手觸摸著夏陽冰涼的唇，輕輕地唱著：“……天邊有顆模糊的星光，偷偷探出了頭，是你的眼神依舊在遠方為我在等候。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家門，讓迷失的孩子找到來時的路；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前程，用一點光溫暖孩子的心……”漣漣淚水洶涌而下，我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唱著，為夏陽，為自己！

每一顆星星上都載著虔誠的希望；

每一天的太陽里都蘊含著無限的溫暖；

就如每一首歌中都珍藏著一件悠悠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