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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威斯特里亞寓所

最后的致意

1892年3月底的一天,寒風蕭蕭,我們正在吃午飯,忽然有一份福爾摩斯的電報來了,他隨便地給別人回了電,然后站到一個火爐旁邊,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不停地看那份電報。他吸著煙,板著臉孔,一副沉思的樣子,好像有什么事。他突然回過頭看著我,眼中的神色怪怪的。

“華生先生,我認為,我們一定要把你當作一位作家,”他神秘地說,“你能告訴我‘怪誕’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嗎?”

“奇異——特別。”我說道。

他搖搖頭,否定了我的解釋。

“這個詞語一定還有許多意義,”他說道,“凄涼和恐懼也是它所包含的一個意義。另外,‘怪誕’這個詞如果更深入地理解,還有犯罪的意義,這從你那些不斷給人們帶去痛苦的文章中可以體現出來。還記得‘紅發會’那件事吧,開始就可以用‘怪誕’這個詞語來形容,但到了后來卻是勇敢的冒險——我們面對的竟是一場搶劫。還有,‘五個桔核’的那件事情,也是非常怪誕,但到后來又平白無故地引起一場人命慘案。因此,我常常警惕著‘怪誕’這個詞語。”“這個詞語是不是出現在電報中?”我問道。

他將那份電報念了一遍,而且非常的大聲。

“現在遇到一件難以相信的怪誕事。能否給予指導?

斯考特·艾克爾斯

查林十字街郵局”

“先生還是女士?”我問道。

“肯定是先生。女士怎么會拍這個先付回電錢的電報呢?如果是女士,她早就親自過來了。”

“你認識他嗎?”

“親愛的華生先生,從我們將理塞斯上校關押之后,你明白我增添了多少煩惱嗎?你見過空轉的引擎沒有,我的頭腦中就與那一樣,因為失去了它應該制造的零件,從而使自己成了一個廢物。生活像一杯白開水,報刊也成了無用的廢紙,這個罪惡的世界也許已經失去了雄心壯志與浪漫的情懷。像這樣下去,你應該知道我可否打算去探討其他的新東西,無論到了后來它是怎樣渺小。但是此刻,我有一個感覺,我們的當事人正向我們走來了。”

有節奏的走路聲在樓梯上響起。沒過多久,一個長著花白胡子,全身肌肉,又高又大,讓人看了有幾分敬畏的人被領到了我們的房里。他一生的經歷從他悲傷的臉和孤傲的神態中可以看出來。他應是一個保守黨人,教士,不壞的公民,正正規規的頑固派和保守派,從他大大的金絲邊眼睛和破舊的鞋罩可以看出來。不過,從他直豎起來的頭發、帶有不悅的紅臉、慌張且激動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他原有的沉寂已被一種驚駭的事情給攪亂了。他馬上直截了當地說起他遇到的煩惱事。

“福爾摩斯先生,我碰到了一件最奇怪最不快樂的事情,”他說,“這樣的事情我活這么大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真是太不像話,太讓人無法忍受。我誠心地請求你對此作一些合理的說明。”他氣憤至極地說。

“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你先請坐下來,”福爾摩斯語調關切地說道,“在此之前,我能不能問一下,你來找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哦,福爾摩斯先生,我認為,此事與警察并沒有什么關系,但是,等你將此事聽了之后,你肯定不會反對我去插手管這件事。對于私人偵探,我一點點興趣也沒有,但是,雖然這樣,我卻非常地相信你——”

“原來是這樣。但是,你怎么不早點到我這里來呢!”

“你這是什么意思?”

福爾摩斯瞧了瞧手表。

“現在是兩點過十五分,”福爾摩斯說,“可是你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就發了電報。如果不是發現你是剛起床就碰到倒霉的事,僅憑你的這一身裝束,我們誰也不會注意到你。”

他將沒有梳理過的零亂頭發用手理了一下,并把滿是胡子的下巴摸了摸。

“福爾摩斯先生,你說得沒錯。我一點都沒有想過要去梳頭,洗臉,刮胡子。我只是想著快點離開那座房子。我到處尋找,詢問了好長時間,房產管理員我也去找過。我想你也早就知道,他們告訴我加西亞先生的房租錢早已給清了,而且還說威斯特里亞寓所并沒有什么異常的事發生。”

“停一下,停一下,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福爾摩斯先生面帶笑容地說,“你和我的朋友華生醫生一樣,他有一個非常不好的毛病,總是在開始的時候就不把事情的重點說出來,我希望你能仔細地想一想,將所發生的事情清清楚楚地告訴我,到底是什么事使你沒有梳頭、洗臉、刮胡子,還有靴都沒穿好,衣服的扣子也未扣好,就匆匆忙忙地到這兒來,請求幫助?”

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的臉上充滿了愁與憂,低下頭瞧了瞧自己非常奇特的裝扮。

“對不起,福爾摩斯先生,我現在這個樣子真的很不好。但是我想不通,那樣荒謬的事情會發生在我的生活中。現在我就把這件異常事情的詳細經過告訴你。我敢保證,在你聽完之后,對于我現在的這個樣子,你應該非常理解。”不過,他才說了一個開頭就無法再往下說了。一片非常吵鬧的聲音從外邊傳進來,門開了,是哈德森太太開的,隨后還跟進了兩個強壯的、警官樣子的人。他們中間有一個就是我們都知道的葛萊森警長,他在倫敦警察廳,給人的感覺總是精神旺盛,精明能干,在處理他分內的事情上,他稱得上是一個能手。他握了一下福爾摩斯的手,然后又介紹貝尼斯警長,是薩里警察廳的,也是他的同事。

“我們倆一路跟蹤了好長時間,沒想到跟到了你這里,福爾摩斯先生。”他說完開始用那雙銳利的大眼睛注視著剛剛來到我們這兒的那位先生,“里街波漢公館的約翰·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就是你吧?”

“對,我就是。”

“今天,我們整個上午都在你身后。”

“如果沒猜錯的話,你們是憑著電報才跟上他的吧。”福爾摩斯先生說。

“的確是這樣,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到查林十字街的郵局查找到線索之后,緊跟到這里。”

“你們為何要跟蹤我?你們到底有何目的?”

“對不起!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我們只是想讓你提供一份供詞,住在厄榭附近威斯特里亞寓所的阿洛依蘇斯·加西亞先生在昨天被害,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一點線索。”

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開始有些驚慌,臉立刻變得蒼白,雙眼瞪得大大的。

“他被殺了?你是說他已被殺?”

“沒錯,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他已經死啦。”

“那么死的原因是什么?是因為什么事故嗎?”

“他是被別人謀殺的,假如說以前發生過謀殺案件的話。”

“噢!太恐怖了!你是不是懷疑我與這件謀殺案有關?”

“有你的一封信在被害人的衣袋中,我們從那封信中知道,你原本決定昨夜到他家里去。”

“原來如此。”

“噢,你昨晚是呆在他家的,對嗎?”

兩位警長將公事記錄本拿了出來。

“等等,葛萊森警長,”歇洛克·福爾摩斯說,“你們想得到的就是一份完整的供詞,對嗎?”

“我有責任提醒你,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這份供詞可作為控告你的證據。”

“你們進來時,艾克爾斯先生剛要把這件事的詳細過程告訴我們。華生,給艾克爾斯先生拿一杯白蘭地,這對他是有一定益處的。現在這兒多了兩位聽眾,我希望你不要在意,艾克爾斯先生,接著往下說吧,不管有沒有人打斷你——像剛才那樣。”

艾克爾斯先生一口喝完了那杯白蘭地,臉上馬上又有了紅潤的顏色。他在葛萊森警長的記錄本上用懷疑和不解的目光掃了一下,接著就繼續講他那奇怪的經歷。

“我是一個單身男子,由于愛好交際,與很多人結為了朋友。他們中間有一個休業的釀酒商,名叫麥爾維爾,他在肯辛頓的阿伯瑪爾大樓住。大約在幾個禮拜之前,我應邀到他家吃飯,因此與一個名叫加西亞的小伙子認識了。同時,我也了解他與大使館有一定來往,而且他本人是西班牙血統。他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是一個非常惹人喜愛的年輕人,也是我這輩子所見到的男子中最英俊、最瀟灑的人。

“我和加西亞這個小伙子談了好長時間,而且非常投機。他好像剛見到我時就對我有好感。所以在我與他相識以后,他總到我這兒找我。過了一段時間后,有一天他邀請我去他那兒呆幾天。他就住在威斯特里亞寓所,也就是在厄榭和奧克斯肖特中間,在昨天夜晚我就到他家去了。

“他以前向我說過他家里的一些情況——在我沒去之前。有一個西班牙人和他住在一起,那是一個對他非常忠心的傭人,給他料理家中的一切事務。這個傭人也會講英語,所以成了他的管家。他還告訴我,家里有一位特別好的廚師,能做許多的菜,而且很好吃,是他在一次旅途中相識的,并且是一個混血兒。他還對我說過,他能在薩里的中心找到現在的住所是怎樣的稀奇。對于這一點,我非常贊成,而且事實也驗證了這一點,但是,和我想象相比,它還要稀奇許多。

“他那兒離厄榭南面約兩英里,我是駕著車去的。屋子非常的大,在一條大路旁邊,但是,是背對著大路的,在屋子的正面有一條非常彎曲的供車輛行駛的小道,小道兩側長著又高又綠的灌木叢。這本是一座新住宅,但是經歷的時間太長,又沒有修理,看上去非常破舊。當我的馬車到達那兒,我看到一扇又臟又破,好像經歷了許多年風雨洗禮的大門,把車停在長滿野草的小道上時,我有些遲疑,后悔來拜訪這樣一個我并不怎么了解的人。給我開門的,正好是他,他對我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過了一會兒,他讓一個臉黑黑的,表情有些憂愁的男傭人領著我,傭人幫我拿著行李,把我帶到了一間為我準備好的房間里。坐在這間房里讓人感到有一種郁悒的感覺。我們吃飯的時候對面而坐。主人加西亞盡管竭力熱情地招待我,可是奇怪的是他的精神總不能集中,說話時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后語,有時甚至不知說什么好。他一會兒用嘴咬指甲,一會兒又用手敲打桌面。另外許多反常的行為,表現出他一定有什么心事。那次晚飯是我有生以來最難堪的一次,不僅菜難吃,而且照顧得也不好,還有那個不說一句話的傭人陰沉沉的臉。我可以這樣對你說,那個夜晚,我真想找個借口回家去。

“我想到另外一件事,這或許與你們兩位警長正在調查中的事情有關聯。那時,我絲毫沒有注意。在快吃完晚飯時,傭人給他遞過一張小紙條。當時,我看到,加西亞看了那張小紙條后,好像比在那之前更加神情恍惚,更加讓人感到不可理喻。他也沒有強迫自己假裝毫無心事地和我談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想著什么,并不停地吸著煙。不過他并沒告訴我那張小紙條上寫了一些什么。慶幸的是大約在十一點鐘,我便休息了。沒過多久,加西亞將頭伸到我的房間里——那時我房間里一點亮光也沒有——他問我有沒有按門鈴,我回答他沒有。他向我道歉,說不應深夜過來影響我休息,還告訴我已接近一點鐘。他離開后,我又繼續睡覺,而且一直睡到天亮。

“我現在要告訴你們最奇怪的事情。當我睜開雙眼時,太陽早已升起,看看時間,將近九點鐘。我昨天幾次跟他們說,讓他們在準時八點鐘叫我起床,真奇怪,他們怎么沒叫我呢。我快速地從床上起來,按了一下門鈴,喊著傭人,但卻沒人應聲。我接著按了好幾下門鈴,仍然沒有人應聲。我猜想一定是門鈴壞了。我滿肚子的怨氣,將衣裳快速地穿好,迅速向樓下跑去,想讓人給我送熱水來。但當我來到樓下時,卻沒看到一個人,你們應該可以想到我當時吃驚的程度。我在客廳中大聲地喊著,但沒有人應聲,我一間房一間房地找著,還是沒有發現一個人。屋子的主人加西亞在前一天夜晚已告訴過我他睡覺的房間,所以我來到他的門外,敲了敲,可仍然沒有響動。我私自打開他臥室的門,房里一個人也沒有,奇怪的是床上也沒有人睡過的痕跡。這所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他國的客人,他國的傭人,他國的廚師,在一個晚上都莫明奇妙地消失!我也結束了我對威斯特里亞寓所的造訪。”

私人偵探歇洛克·福爾摩斯一邊記錄著這件奇怪的事情,一邊不停地笑著,并搓著雙手。

“你的遭遇真的是太罕見了,”他說道,“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能不能告訴我你后來又做了些什么?”

“我非常生氣。起初我覺得我被一個荒謬的惡作劇給欺騙了。我將我的行李整理好,用力地關上門,拎起皮包就向厄榭走去。我知道這幢別墅是地產經紀商艾倫兄弟的商號之后,就直接去鎮上找他們。這讓我忽然想到,這件事絕不是一個簡單的惡作劇,它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我給他交房租。現在正值三月底,交房租的日子就要到了。但是,這個理由似乎不夠充分。我非常謝謝他對我的提醒,但是他對我說,加西亞的房租費早就提前交過。在那之后,我又來到城里,拜訪西班牙大使館,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到了后來,我便去麥爾維爾家,因為我與加西亞的相識是在他家。但是,到那我才知道他比我還不了解加西亞先生。再之后,我接到你給我的回電,于是我就到你這兒來了。因為我早就知道,你是一個非常有本事的人。但是現在,警長先生,從你剛來時所說的一番話我知道,這件事接下去發生的一些悲劇應由你來敘說。我沒有說一句假話,這我絕對可以向你保證。另外,我知道的都對你講了,其他的關于加西亞被害的事,我真的是一點也不知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盡自己所能,幫助你們早日破案。”

“這我絕對相信,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這我絕對相信,”葛萊森警長用非常友善的口吻說著,“我可以告訴你,你所說的一切,與我們調查到的一切沒有一點不符合的。例如,在晚飯時送去的那張小紙條。不過那張小紙條后來到底怎么了,你是否注意到了呢?”

“不錯,這我都清楚地看見了。加西亞先把那小紙條弄成一團,隨手擲到火爐中去了。”

“你對這有什么不同的見解嗎?貝尼斯警長。”

這位紅皮膚、渾身是肉的男子,是一個鄉鎮偵探。他那張大臉上的肉似乎要往下掉,挺難看的,慶幸的是他有一雙大大的、能發出光亮的眼睛。不過他的兩只眼睛好像在他滿是皺紋的面孔和額頭的后邊藏著。他輕輕地笑了笑,將一張折疊過但顏色已變的小紙片從口袋中拿了出來。

“福爾摩斯先生,在爐子的外側有一個爐柵。加西亞先生把這張小紙條其實扔到了爐柵外邊。我從爐子的后邊發現了這張沒有燒掉的小紙片。”

福爾摩斯先生的臉上呈現出贊賞的表情。

“你能發現這樣小的一個小紙團,肯定將那所房子里里外外看得非常仔細。”

“的確如此,福爾摩斯先生。我一向都是這樣對待工作。我能將紙片上的內容讀一讀嗎?葛萊森先生?”

另外一位警長點頭表示同意。

“紙條是用普通的米色直紋紙寫的,沒蓋水印。紙條只有一張紙的四分之一那么大,是用兩剪刀給剪開的,而且是短刃剪刀。有三次以上的折疊痕跡,用紫顏色的蠟封的口,還用一個光滑的橢圓形物件在封口上匆忙壓過,是寫給威斯特里亞公寓的加西亞先生的。紙片的內容是:

‘綠色、白色,是我們的色彩。開——綠色,關——白色。主樓梯的第一個入口,右邊第七,綠色粗的。祝平安。D。’

筆尖非常的細,可以看出是一個女人寫的。但是地址上的字卻非常大,要么是換了一支筆寫的,要么是換了一個人寫的。你瞧。”

“這張紙條太古怪,”福爾摩斯先生掃了一眼紙條,“你真是一個了不起的警長,貝尼斯先生,你對這張紙條分析的仔細程度讓我感到欽佩。也許我還能對其中的某些細節增加一點,就是那個橢圓型的壓封口的物件,毫無疑問是一顆平面的袖扣——其他的任何東西都不可能是這個形狀!剪紙的工具應是一把折疊式的指甲剪。每剪兩刀之間的距離雖然非常的近,但依舊能看清楚,有相同重折的印痕在每兩個剪開的位置。”

貝尼斯警長露出佩服的笑容。

“原來認為自己已分析得清清楚楚,沒想到我仍然忽略了一些東西卻不知道。”貝尼斯先生說道,“老實說,我只是想從這張小紙條中找到一點點線索,并沒去特別地重視它,不過這件事一定與一個女人有關。”

聽到這樣的一些談話內容,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坐在那兒開始有些神情緊張。

“非常高興你能發現這張小紙條,這樣我所說的一切也都得到了證實,”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說,“但是,我必須申明,對于加西亞先生及他家中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我仍不清楚。”

“對于加西亞先生,”葛萊森先生說,“這好說。他死后被別人發現。也就是在今天清晨,有人在奧克斯肖特的一塊荒地上找到了他,那兒離他家大約有一英里的距離。他的腦袋被沙袋一類的東西打過,而且打得非常重,不能用受傷去形容,而應用一朵綻開的花去形容,并且是用肉醬作成的花。那兒在四英里之內沒有一戶人家,非常的偏僻、寂靜。我們可以清楚的知道,別人對他行兇時,是趁他不注意在身后襲擊的。兇手把他打死之后,還接著打了一段時間。這是一樁瘋狂、殘暴的殺人案,兇手沒有遺留下一點點痕跡和一點點可供破案的疑點。”

“有搶劫財產的跡象沒有?”

“一點也沒有搶劫財產的動機。”

“這也過于殘忍——殘忍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氣憤地說道,“但是,這件事對于我也真的太不公平。加西亞先生半夜三更出門,被別人殘忍地殺害,但我與這卻沒有絲毫的關系,怎么就把我牽涉到這個兇案之中呢?”

“艾克爾斯先生,這非常簡單,”貝尼斯警長說道,“你寫給他的信,被我們在他的口袋中發現,這也是唯一的線索。從信中我們知道了你晚上要呆在他家里,而他被殺害正是那天夜晚。我們弄清楚被害人的姓名和地址,也是從那封信的信封上知道的。今天上午九點之后我們才到達他家,但卻沒有發現一個人。我馬上告訴葛萊森先生,讓他在倫敦到處找你,并立即仔細搜查威斯特里亞寓所。一段時間之后,我離開了那兒,在城里與葛萊森先生相遇,并一起到這兒來。”

“我覺得現在,”葛萊森先生邊說邊站了起來,“應該是公事公辦的時候,和我們一起到警局去一下吧,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我們要將你的供詞記錄下來。”

“沒問題,我馬上就去,但是,福爾摩斯先生,我依然聘請你作我的私人偵探,希望你盡全力想出一切辦法,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福爾摩斯走過來注視著貝尼斯警長。

“貝尼斯先生,我和你一起破案,你不會有什么意見吧?”

“怎么可能呢!我求之不得,福爾摩斯大偵探。”

“我發現你做事非常機智,非常有條理。請問,被害人遭殺害的準確時間是什么時候,發現其他什么線索了嗎?”

“那時正下著雨,他一定是在下雨之前遭到殺害的,而且在一點鐘之后他沒有離開過那里。”

“但是,貝尼斯先生,這絕對是不正確的,”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大聲地說道,“我對他的聲音非常熟悉。我可以保證,就在那時,他正在我的臥室中和我談話。

“這就怪了,不過也有可能。”福爾摩斯輕輕地笑著說道。

“你發現新的線索了嗎?”葛萊森警長問道。

“這件案子從表面上看,非常簡單,雖然它有些地方非常奇特。我一定要在深入調查一些情況之后,才可以大膽地說出我最終的見解。噢,還有,貝尼斯先生,在搜查屋子的過程中,你還找出其他可疑的東西沒有?我是說除了那張小紙條以外的東西。”

貝尼斯先生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注視著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

“當然有,”貝尼斯先生說,“還有幾個特別有趣的東西。但要等我回警察局把其他的事辦完之后,我再告訴你,或許到時你又會對這些東西產生奇想的。”

福爾摩斯邊按鈴邊說:“執行命令,哈德森太太,把這幾位先生送出去,并請你把這份電報給聽差,讓他快點發掉。匯電費讓他先墊付。”等客人們都走了以后,我們誰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坐著。福爾摩斯先生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他緊鎖著眉頭,但他那雙銳利的眼睛仍然放射著光芒。他的神情非常專心致志,這從他向前方伸著的頭可以看出來。

“哦,華生,”福爾摩斯先生忽然扭過頭問我,“你對這件案子有什么意見或者看法嗎?”

“我認為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在故弄玄虛,不過具體情況我還不清楚。”

“這么說,他們是怎么行兇的呢?”

“噢,從和加西亞先生在一起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蹤的情況來看,可以說,他們有合伙謀殺加西亞先生的嫌疑,然后又都逃走。”

“這點可以說應該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從淺顯的事實看,你不能否認,有一點非常的奇怪——他的兩個傭人為什么要在他來客人的晚上,才合伙謀殺他呢?在那個禮拜中,就是那天有其他的人,而另外的幾天里,總是他一個人在,他們完全能很輕易地就處理掉他。”

“他們逃之夭夭的原因何在?這值得深究。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地方,就是加西亞的客人斯考特·艾克爾斯先生的那一段奇怪歷程。現在,華生先生,想要完全弄清這些事情,這不是簡單的智力范圍可以知道的。假如可以弄清楚,也可以弄清楚那張充滿神秘色彩的小紙條,這樣,暫時就將這個理由當作一種臨時的猜想吧,這也是有一定意義的。假如我們調查到的新結果和這場謀殺案有相同之處,那么我們的猜想就可以得到證實。”

“但是什么是我們的猜想呢?”

福爾摩斯躺在椅子上邊,半合著雙眼。

“親愛的華生先生,你一定相信,這絕對不是惡作劇。從事情的結果可以看出,里邊的內幕非常復雜。這件事和斯考特·艾克爾斯被騙到威斯特里亞寓所有一定的關系。”

“大概是什么關系呢?”

“我們還是一件事連一件事地研究吧。從外部表現看,這個名叫加西亞的年輕人和斯考特·艾克爾斯倆偶爾建立的情誼有許多值得懷疑的地方。而且增進友誼進展的人也是加西亞先生。就在他最初與艾克爾斯先生相識的那天,他就去拜訪離他很遠的艾克爾斯先生,并且交往得非常密切,后來又把艾克爾斯請到他家去。由此可見,他與艾克爾斯交往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艾克爾斯又給了他什么好處呢?我沒發現艾克爾斯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他也不是十分的機智——不會與一個聰明的拉丁族人非常投緣。可是,加西亞到底為何偏偏選艾克爾斯呢?他認識的人可不少。艾克爾斯有什么讓他非常感興趣呢?他有什么特別的品德嗎?我說他不可能沒有。他是一個典型的而且有臉面的英國人,如果在其他的英國人眼中,他絕對可以給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你剛才已親眼所見,他所說的一切,兩位警長都沒有絲毫的懷疑,雖然他敘述得沒有什么特色。”

“但是,他到底可以作什么證明呢?”

“照目前的事情看,他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假如換一種情景,他就大有作用。我對這件事的見解就是這樣的。”

“我知道了,如此一來他便能證明他不在作案現場。”

“非常正確,華生先生,他為的是讓人作他當時不在現場的證明。為了深入研究,我們可以假設威斯特里亞寓所的那一家人是在合伙計劃著一個什么圈套。無論是什么企圖,我們能設想他們計劃在一點鐘之前離開,他們還在鐘表上動了手腳。也許有這種可能:艾克爾斯睡覺的時候,他們讓他看到的時間提前。無論怎樣講,或許是加西亞先生到艾克爾斯先生的臥室告訴艾克爾斯先生快一點鐘時,事實上可能還沒到十二點鐘。假如加西亞先生在他動了手腳的時間內做完他想做的一切事情,然后又回到他的臥室,這樣,他就可以應付所有的控告。被告人從未出過屋子,在任何一個法庭上都可以從艾克爾斯先生那兒得到證實。這是在窮途末路時最好的證據。”

“非常正確,我明白了。但是,其他失蹤的幾個人,又該怎么說呢?”

“我還沒有找到所有的證據,但是我相信無論什么難題都可以解決的。不過,僅僅就眼前這點資料去研究,是不夠的。你已在無意識中將自己的假設參與到案子里面去。”

“那封信又該如何解釋呢?”

“信上寫些什么?‘綠色,白色,是我們的色彩。’給人的感覺像賽馬的事。‘開——綠色,關——白色。’這明顯是暗號。‘主樓梯的第一個入口,右邊第七,綠色粗的。’這應該是見面的地方。我們有可能在處理完這件事之后遇上一個喜歡吃醋的男人。非常明了,這次的出行是相當危險的,要不然,她不可能說‘愿平安’三個字。‘D’——這可能是進門的暗示。”

“加西亞是西班牙人。我猜想‘D’表示多洛蕾絲的意思,西班牙的女人常常用這樣的名字。”

“不錯,華生先生,太好了——但是太難成立。西班牙人應用西班牙文給西班牙人寫信,但寫這封信的人一定是英國人。算了吧,我們還是等一段時間吧,等那位能干的警長來找我們時再繼續討論。但是,我們在這幾個小時內終于沒有了那種難受的無聊和悠閑的感覺,這難道不是我們的幸運嗎?我們應該表示感謝。”

在我們的薩里警長還沒有回來的時候,已有福爾摩斯的電報。福爾摩斯看完來電,準備將它放入記事本中時發現了臉上充滿期望的我,便笑了笑,把回電遞給我。

“我們困在了貴族圈子之中,”福爾摩斯說道。

回電上全是一些人的名字和地址:

丁格爾——哈林比爵士;奧克斯肖特塔樓——喬治·弗利奧特爵士;帕地普雷斯——治安官海尼斯·海尼斯先生;福頓赫爾——杰姆斯·巴克·威廉斯先生;海伊加布爾——亨德森先生;內特瓦爾斯林——約舒亞·斯通牧師。

“由此可見,這明顯將我們的調查范圍控制死了,”福爾摩斯說,“非常明了,機智聰明的貝尼斯警長早已計劃好了,并在進行之中。”

“我有些不清楚。”

“噢,親愛的華生先生,結論已被我們找出來了,在吃飯時,加西亞收到的那封信,應是一封約會或幽會的信。假如現在這么明了的解釋沒有錯的話,為了赴約,加西亞先生必須爬到那個主樓梯上,并在走道上找那第七個房間的門。不用說,這個房子肯定非常大。另外非常清楚的是,從加西亞先生所去的那個方向,可以斷定奧克斯肖特與那所房的距離在一兩英里之內。并且,由我們所分析的一些情況來看,加西亞原本打算準時在一點鐘之前回到威斯特里亞寓所,由此來證明他不在現場。這份電報里的人名,全是由電報給斯考特·艾克爾斯提到過的幾個經理人。不過我們錯蹤復雜的思緒絕對不在這些人之中。”

快到六點鐘的時候,我們和貝尼斯警長一起還未真正的到達厄榭漂亮的薩里村。

在布爾我和福爾摩斯吃過晚飯后找到了一個非常舒服的住所。然后,我們和貝尼斯警長一起去了威斯特里亞寓所。那時正值三月份的晚上,漆黑的夜,非常的寒冷,空中還飄著冷冷的雨絲,我們從那片有些凄涼的空地上走過去,而且經過那個慘案的發生地,當時給人的感覺也非常的陰森、凄涼。

經過了十二英里陰森且荒涼的空地,終于到達了一扇又高又大的木門前邊。門里邊有一條幽暗的林蔭小道,兩邊種的是栗樹。經過了這條幽暗的、曲曲折折的小道,我們來到了一座又低又小,而且非常黑暗的屋子前邊,在灰暗的夜空的映襯下,更顯得陰森恐怖。有一絲昏暗的燈光從大門左邊的窗子中透出來。

“那是一名警察在守夜班,”貝尼斯警長說,“我去敲敲窗戶。”他走到草坪那邊,用一只手輕輕地敲了敲窗戶。從那扇不怎么清楚的窗戶玻璃中,我模糊地看見從火爐旁邊跳起來一個人,而且從屋子中傳出一聲叫喊聲。沒過多久,一個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的警察打開門,他拿著蠟燭的手不停地顫抖著。

“瓦爾特斯,你怎么啦?”貝尼斯嚴肅地問道。

瓦爾特斯用手絹在額頭上擦了一下,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也不怎么害怕了。

“警長先生,很高興你能到這里來。今天晚上真的是太漫長,我感到我的頭腦都沒有以前那么有用。”

“瓦爾特斯,你的頭腦有問題,我從未想過你的頭腦會出問題。”

“哦,警長先生,我所講的是這座寂寞的房子,和廚房中那個可怕的怪物。剛才你敲窗子時,我還想著是那個怪物又來了呢。”

“什么怪物到這來了?”

“警長先生,是鬼,我看見,就在窗子外邊。”

“到底是什么在窗戶外邊?在什么時候?”

“大概在兩個小時以前。那時天剛剛黑下來,我坐在凳子上看書。忽然,我抬頭向窗戶外邊看去,一副非常可怕的面孔正向里邊瞧。簡直嚇死我啦!警長先生,我真的無法形容那是一張怎樣的臉!我想它會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

“哎呀呀!瓦爾特斯先生,作為一名警官可不能說這樣的話。”

“我明白,警長先生,我明白,但是它真的嚇死我啦,警長先生,我否認也是沒有用的。那副面孔形容不出它是什么顏色,不黑不白的,一種特別古怪的顏色,似乎是泥土在牛奶中浸過一樣。還有那張臉型,差不多是一般人臉的兩倍大,警長先生。它的那副模樣,真的如一只餓狼一般,一雙眼睛大得出奇,眼珠似乎要掉下來,牙齒又白又長伸到嘴外邊。警長先生,我可以告訴你,我簡直嚇呆了,連手指也不敢動一下,甚至也不敢呼吸,一直等到它消失之后,我才來到外邊,從灌木叢中走過去,謝天謝地,我沒發現任何東西。”

“瓦爾特斯先生,假若不是我早了解你不是個壞人,就憑今天這點,我就能給你記一次黑點。就算真的碰到鬼,但作為一個守夜的警察也絕對不可以害怕它,你竟連碰它一下也不敢,就只知道謝天謝地。我想這不應是一種神經的幻覺或錯覺吧?”

“不,那不是錯覺,”福爾摩斯邊說,邊點亮他那只精致的小燈。“沒錯,”他快速地查看地面以后說道,“我推測,這人穿的是十二號鞋。而且一定是個又高又大的人,這從腳的大小可以看出來。”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他好像經過灌木林向大路奔過去了。”

“就這樣吧,”那個警長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嚴厲地說道,“無論他是什么人,無論他要做何事,此刻他已不在這里,我們還是做我們該做的、更重要的事吧。福爾摩斯先生,假如你愿意,我將領你一起查看一下這座房子。”

他們非常細心地查看了每個房間和臥室,但沒有看見任何疑點。很明顯,每個旅客的行李都非常的少,有些甚至沒帶任何東西。他們一切東西都是租用的——房子、家具、細小的物品。那些遺留的衣裳上都標有高霍汞本的馬克斯公司的商標。從電報中查問知道,馬克斯只知道他的顧客付賬從不拖欠,至于其他的他一點也不知道。另外還有一些小物品,幾本書,幾個煙嘴,其中有兩本書是西班牙文的,一支左輪手槍,是老式的,在私人的財物中間,還有一把舊吉他。

“這個房間里沒有什么疑點,”貝尼斯警長說,他拿著一截蠟燭,大步地從這個屋子中走了出去,進入了另外一個房間,“我希望你現在到廚房里去看一看,福爾摩斯先生。”

廚房在這所房子的后邊,非常昏暗、潮濕,只是天花板非常高。那個廚師的床就在廚房的一個角落里,是用干草鋪著的。許多盛有剩菜的盤子和不干凈的餐具堆了一桌子,上邊還放著頭一天晚上吃剩的許多飯和菜。

“快看這里,”貝尼斯警長說,“這是什么東西?你瞧。”

貝尼斯警長高舉著蠟燭,發現櫥柜后邊有一個非常奇怪的物品,于是,就照著那兒。那個物品早就變了形,說不清它究竟是何物。模糊可見它是黑色的,外表像皮,樣式有些像個小巧的人。我開始看時,還認為這是一個經過某種手段處理過的黑種孩子;細看之后,發覺又像一個改變了形狀的古猴。到底是人還是動物,到后來我也未搞清楚。兩串白色的貝殼掛在他的脖子上,一直掉到胸前。

“的確非常滑稽——非常滑稽!”福爾摩斯說道,并盯著那個怪東西看著,“發現其他的什么沒有?”

貝尼斯警長沒有說話,將我們領到洗東西的水槽前邊,并把蠟燭伸向那兒,發現一只白色大鳥羽翅和身體被撕得到處都是,那兒還有滿滿一盆羽毛。福爾摩斯發現了那只鳥頭上的一塊肉,用手指了指。

“太有意思了!是一只白公雞,這件案子太奇怪了。”

可是,貝尼斯警長把“最有趣”的東西放到了最后邊。他把一只鋁制的桶,從洗東西的水槽下拉出來,里邊是一滿桶血。他又將一個盤子從桌子上拿過來,里邊有一些燒焦的細小骨頭。

“一些東西被殺掉,這所有的東西都是我們從火中找出來的。就在今天一早,我就找來一位醫生,讓他檢驗這些東西,他說這些東西都不是人體上的。”

福爾摩斯輕輕地笑了笑,搓了搓他的手。

“貝尼斯警長,我應該向你祝賀,你辦理了一件這樣奇怪的、充滿教益的案件。你的才能好像早就超過了你的機遇,希望我這樣說你不會介意。”

貝尼斯警長高興極了,兩只不大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你說得沒錯,福爾摩斯先生。我們在工作上還有許多不足的地方。類似這樣的案件能把機遇帶給別人,但愿我不會失去這個機遇。對于這些骨頭,你有什么見解嗎?”

“我認為可能是一只小羊羔,或者是一只小山羊。”

“但是,白公雞又如何解釋呢?”

“太奇怪,貝尼斯先生,真的太奇怪。可以告訴你,我從未見過。”

“不錯,福爾摩斯先生。絕對是一些非常古怪的人住在這所房子里,絕對還有非常古怪的行為。他們之中已死了一個。會是另外的一個在后邊將他謀害死的嗎?假若如此,他早就被我們抓住了,因為每個巷口都有人守著。但是,我自己還有其他的見解。確實,福爾摩斯先生,我自己的見解非常獨特。”

“這么說你早就想好主意了?”

“我想獨自解決,福爾摩斯先生。我是為了我自己的知名度才這樣做的。現在別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我也要讓別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假如今后我可以說,我是自己獨立完成的破案任務,我就心滿意足了。”

福爾摩斯大聲地笑了起來。

“算啦,算啦,貝尼斯警長,”福爾摩斯說道,“你走你的陽光大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不過,假如你想要我的成果,我隨時都可以給你。在這所屋子里,我覺得,想見的東西,現在都見到了。還是把時間留給其他的地方吧,那樣或許會更有用些。再會啦,親愛的警長先生,但愿你有好運!”

福爾摩斯此時正在急切地尋找一條線索,這我能從他許多細微的神態中看出來,這種神態,只有我可以注意到,其他人是不可能的。也許在一個不留意的旁觀者眼中,福爾摩斯與以往沒有什么區別,還是那樣的冷漠,可是,他強力控制著的熱望和繃緊的神經,從他那兩只銳利的眼睛和敏捷的動作中可以體現出來,我絕對相信,他正在思索策略。他有他的習慣——一聲也不吭;我有我的脾氣——一句也不問。可以與他一道破這個案子,只愿我能為這個案子偵破作出一點我的貢獻,但也不需要經常插嘴影響他的注意力,我已滿足于這些。等到一定的時候,他自然會注意我的。

所以,我耐心等著——但是,我漸漸地失望了,空等了這么多天。這么長時間以來,我的伙伴沒有任何的行動。一天上午,他沒有回家,是在城里呆著的,我很意外地知道,他有這唯一的一次外出,其他的時候他經常用整天整天的時間一個人到處散步,或者就與一個村子里那些喜歡說長道短的人聊天,他盡力地去和這些人來往和結識。

“我的伙伴,我堅信在農村呆一個禮拜對你是非常有利的,”福爾摩斯說,“能再次看看籬笆上新長的小芽和開花的榛樹,那是一件特別高興的事。帶上一本初級植物學的書,一只小鐵盒子,和一把小鋤,便能夠過上一段非常有趣的日子。”福爾摩斯自己拿著這些東西到處找尋,但是拿回家的只是幾棵又矮又小的小樹苗之類的東西,不過這些在傍晚時就能采到。

有時我們也會與貝尼斯警長相遇,當然是在散步、閑聊時。當他與福爾摩斯說話時,他那張紅紅的、滿臉是肉的臉上被笑容堆滿了,那兩只不大的眼睛依然放射著光芒。他對案子的進展談得并不多,偶爾也談及一點點,不過他對這些也比較滿意。可是我不能否認,在慘案發生的五天之后,我被晨報中的一個大字標題震撼住了:

奧克斯肖特謎案揭破

聽到我念出的標題,福爾摩斯像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一下子從凳子上蹦起來。“天啊!”他大聲喊著,“難道說兇手已被貝尼斯捕獲了嗎?”

“有可能是這樣。”接著,我就把那則報道讀了一遍。

“昨天深夜的時候,有消息報道,奧克斯肖特慘案的有關兇手已經被捕,當時,厄榭及那附近地方的人們都非常震驚。人們不會忘記,威斯特里亞寓所的加西亞先生被害于奧克斯肖特的一片荒地上,身體上還有慘不忍睹的傷痕,他家的傭人和廚師也都在那天夜間消失,很明顯他們與這次的慘案有關。有人說過死去的加西亞先生也許有些什么寶貴的物品隱藏在寓所之中,別人謀殺他,也許就因為他的寶貴物品,但這些一直都未找到確切的證據。在此案的主要負責人——貝尼斯警長的密切查尋下,終于查清了兇手的藏身之處。他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說明兇手并沒有逃走,而是隱匿在案發之前就準備好的某個窩中。不過絕對能夠說,他們終究會落入法網,以前曾在窗子外邊看見過廚師的一兩個商人可以作證,那位廚師長著一副十分奇怪的面孔,身材長得又高又大,是一個混血兒,擁有明顯的黑種人的淺黃色面孔,樣子十分可怕。

在慘案發生之后,他竟敢唐突地回到威斯特里亞寓所,從而被人發現,而且在那天晚上,瓦爾特斯警官也看見了,還追蹤了他一段時間。貝尼斯警長推測,這個人一定是帶著什么企圖而來的,因此推斷他也許還會來,所以,貝尼斯警長放棄了寓所的查尋,而在灌木叢中潛藏起來。這個人果然中計。就在昨天晚上,在一場驚心動魄的搏斗之后,終于將他抓獲,唐寧警官在搏斗中還受了傷。我們明白,罪犯被帶到地方法官那兒去之前,將關押在警局候審。將這個人抓到之后,這個案件就會有非常大的進展。”

“我們必須立刻到貝尼斯警長那兒去,”福爾摩斯先生大聲地說道,并戴上他的帽子,“我們可以在他離開之前趕到他那兒。”我們匆匆忙忙地趕到村子外邊的那條路上,與我們推測的一樣,警長貝尼斯正準備從他的住處走出來。

“福爾摩斯先生,這份報紙你該看到了吧?”他一邊問一邊遞給我們一份報紙。

“對呀,貝尼斯警長,我剛剛看過。我想給你一點點善意的忠告,但愿你不會介意。”

“什么忠告?福爾摩斯偵探!”

“對于這樁慘案,我曾經多方面地探討過。在你沒有把握充足的證據之前,我希望你不要盲目地去做,因為對于你所走的路,我很難確定它是正確的。”

“福爾摩斯先生,多謝你的勸戒!”

“我絕對是為你著想的,我可以向你保證。”

我似乎發現了貝尼斯警長的那雙小眼睛中的一只轉動了一下,像眨眼睛一樣。

“福爾摩斯先生,我們早就協商好的,咱們互不相關,各干各的,我現在正是如此干的。”

“噢,這非常好,”福爾摩斯說,“請你不要介意。”

“別這樣說嘛,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但是,各人的做事方式不同,先生。你有你的做事方式,我也有我的做事方式。”

“好啦,對于這個問題,我們就不用多說了。”

“任何時候我都歡迎你使用我的情報。捕獲的那個家伙簡直就是一個野人,他像一匹拉車的馬一樣強壯,像一個兇魔一樣兇殘。捕獲他的時候,唐寧警官的一個大拇指險些被他咬掉。他不會講一句英語,只會吱吱唔唔的哼幾句哈哈,我們在他那兒沒有得到任何東西。”

“你可以找到他謀殺加西亞先生的證據嗎?”

“我可沒有絕對的把握,福爾摩斯先生,我可沒有絕對的把握。我們各自的方式不同,你做你的,我做我的,就這樣說好了。”

福爾摩斯無奈地聳了聳肩,我們便一塊離開了那兒。“這個人我似乎有些看不清。他就像騎在一匹瞎馬上到處瞎撞一樣。算了,就按他講的去做,各自做各自的,看到底鹿死誰手?但是,我真的不明白貝尼斯警長身上的有些東西。”

我和歇洛克·福爾摩斯回到布爾的住所后,他對我說:“你坐在那個凳子上,華生。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情,也許,今天夜晚,我想讓你幫助我。我要告訴你現在稍微有一些眉目的案情。盡管案情的主要特征并不特別,可是怎樣偵破卻非常難。在許多不足的地方,我們必須去補充。

“加西亞先生被害的當天夜晚收到的那封信,現在我們該仔細地回想一下。貝尼斯有關加西亞邀請斯考特·艾克爾斯去做客的事情,我們可以把它作為加西亞想找一個人作為他不在作案現場的證人。在那天夜晚,加西亞果然開始行動,并且明顯不是好事。他在做壞事的時候自己也賠了命。很明顯,只有一個人心中有邪惡的念頭時,他才會產生制造他不在作案現場的想法。但是,到底是誰謀殺了他呢?

“我們現在能談談加西亞家里其他人消失的緣由了。他們全是一伙的,都與我們還未搞明白的案情有聯系。假如加西亞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計劃的時間內干完,這樣的話,他的證人——艾克爾斯先生就會讓他不會有絲毫的可疑之處,他也不會遇到任何的麻煩。不過,這一行為是相當不安全的。假如在計劃的時間內,加西亞仍未返回,那也許就是他出問題了。所以,情況應該是這樣的:如果真的出了問題,他的兩個同伴就會在他事發之前準備好的地點藏起來,以免遭到查尋,也為事發之后能接著去做提供方便。這就是事情的所有過程,對不對?”

千頭萬緒的事情現在已找出了一點點頭緒。可我不明白的是,現在與以前沒有什么區別,為什么在這以前我就沒想到呢。

“可是,那個傭人為何還要返回呢?”我問。

“我們只能這樣推測,他在逃離時或許太慌張,把什么他最看重的、非常寶貴的物品忘了拿走。從這也可以看出他性格的固執,是嗎?”

“噢,接下去該是什么呢?”

“接下去該說說在吃飯時,加西亞接到的那封信。從這封信可以知道,在暗處還有他的一個同謀。可是,這個暗處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我曾和你講過,它只可以在什么地方的一個大住宅中,不過,這兒的大住宅非常少。剛到村子里來的幾天,我四處走了走,邊探討我的植物學,邊在空余時間里,拜訪全部的大住宅,并了解各大住宅中的家庭情況。但讓我特別關注的只有一家大住宅,也是僅有的一家。那兒距奧克斯肖特河的另一端僅一英里遠,與發生慘案的地方還不足半英里遠,這就是雅各賓老莊園,在海伊加布爾非常有名。至于其余大住宅的主人都談不上有什么離奇的生活,他們都是一些平凡人,令人感到可敬。可是,住在海伊加布爾的亨德森先生卻是一個非常怪異的人,他身上或許就可以出現許許多多罕見的怪異事情。所以我特別關注亨德森先生及他的家庭成員。

“華生,他們家全是怪人,但最古怪的就是亨德森自己。我去拜訪他時,找到了一個非常好的理由。但是,我真正的目的,他卻非常明白,這我從他那兩只幽深、銳利、凝思的眼中可以知道。他的年齡在五十歲左右,頭發呈銀灰色,眉毛非常的濃,并且兩個眉頭長到了一起,成了一條直線,他身體壯實且靈活,走動時像小鹿一樣輕快,有如國王一般的風度,他是一個殘忍霸道的男人。他熱烈的情懷,隱藏在他那如羊皮紙一樣的面孔后邊。他的肌膚又黃又干,而且像馬褲一樣堅韌,我猜想,他或者不是本國人,或者以前在熱帶地區呆過很長時間。盧卡斯先生絕對不是本國人,他的肌膚呈棕色,有如貓一樣機靈,又有如貓一樣的文靜、優雅,他待人既刻薄又懂禮貌——他就是亨德森先生的朋友兼秘書。華生,你瞧,我們已和兩派外國人有聯系——威斯特里亞寓所一派,海伊加布爾一派。因此,我們可以聯合我們曾經的兩個缺口。

“他們全家的重點就是那兩位密友。但是,對我們有直接作用的,是另外一個非常關鍵的人物。亨德森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十三歲,小女兒十一歲。亨德森給她倆請了一位家庭教師,是一個英國女人,名叫伯內特,大約四十歲左右。另外還有一個忠實的男傭。這個家庭就是由這樣的幾個人組成,而且他們總是一起到各個地方旅游。亨德森先生就是一個典型的旅游家,他一年中一大半的時間都用于旅行。他是在前幾個禮拜才從別的地方回到海伊加布爾的,而且這次的旅行長達一年,也就是說他一年沒在家中。另外,我還要告訴你的是,他特別的富有。所以只要他需要什么便能輕易得到。還有一些其他的情況,就是在他家中經常有許許多多的管事、聽差、女傭,和英國農村宅邸里的那些只會吃喝玩樂,而不會做事的人。

“對于以上的這些事情,有的是我親眼所見的,有的是與村民的閑聊中聽來的。最重要的一個證人就是在那兒受苦受累還受氣,最后被攆出來的傭人。能找到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是我的運氣。可是,就算有好運氣,也得自己出去找,它不會自己送上門來。就像貝尼斯警長說的那樣,我們各有各的想法。依照我的想法,海伊加布爾以前的花匠約翰·瓦納被我找到。他受不了他主人的殘忍霸道,一氣之下,辭職不干。另外,在那兒做工的許多傭人都和他差不多,他們都是對他們的主人又恨又怕。因此,我就可以從此處下手,探索這家人的秘密。

“真奇怪,華生!我還沒覺得我已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明白,但是這確實是一個特別怪異的人。這所住宅的兩側都有廂房,傭人住在一側,主人住在另一側。而且這兩側之間一般沒有來往,只是亨德森自己的仆人給全家人做飯。所有的物品都要送到那個規定的門旁邊。這也就是他們之間的往來。家庭教師和那兩個小女孩從不到屋外邊去,最多只在花園中散散步。亨德森從未一個人去散過步,他走到哪兒,都讓他那位皮膚很深的秘書陪著他。傭人中間有人傳言道,亨德森先生對于某個東西非常恐懼。‘他用靈魂在魔鬼那兒換來了錢,’瓦納說道,‘債主隨時都可以殺死他。’他們究竟從什么地方來的?究竟是些什么人?沒有一個人知道。只是他們的殘忍霸道眾所周知。兇暴的亨德森以前兩次打人用了打狗的鞭子,如果不是他有那么多的錢和賠款,他早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了。

“華生,我們現在可以按照這個新的線索來分析一下情況。我們能作如此推測:這個怪異的家庭就是那封信的發源地,也許他們早就策劃好了什么事情,命令加西亞去完成。那么,是誰寫的信呢?應該是這所住宅中的一個人寫的,而且應是個女人,這樣,那位女家庭教師的可能性最大,其他的人不太可能。這個方面是我們所有推理的關鍵。不管怎么樣,我們能將它作為一種猜想,看從它身上會發生怎樣的結局。補充一句,開始時我以為這個案子里或許夾雜著情感的看法可以推翻了,這從伯內特小姐的年齡和性情中可以得到證實。

“假如是她寫的信,那樣,她應該是加西亞先生的朋友或同伴。當她知道加西亞先生被害的事實之后,她會做些什么事呢?假如加西亞先生做的是違法的事情,從而被謀殺,那伯內特小姐則會一字不透。不過,她會在心中對那些謀殺加西亞先生的人恨之入骨,甚至還會想盡辦法為死者報仇雪恨。可不可以去會會她?找借口去會會她,當初我就是這樣想的。但現在我覺得事情起了變化。從那天晚上慘案發生到現在,沒有一個人見到過伯內特小姐,也就是自那天夜晚之后,伯內特小姐就消失了。她是否已經死了?或許,她與加西亞先生一樣,被別人謀殺了?或許,她僅僅也是一個同謀的兇手?對于這一點,我們還得作深入的研究。

“華生,有一天你會感到這個案子的進展是非常難的。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不可以申請搜查。假如我們將所有的猜想都交給地方法官,他們看了也許會說我們是在做白日夢。那個忽然消失的女教師并不能證明任何情況,誰都知道那是一個怪異的家庭,一個禮拜見不著某個人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現在她的生命也許非常不安全。我現在可以做的,就是把我的代理人瓦納先生留在那所住宅中看守大門。我們不可以再這樣拖下去。假如法律解決不了這件事,我們不得不自己臨危作戰。”

“你計劃該如何去做?”

“伯內特小姐的臥室我知道,從外邊一間房的房頂可以爬進去。我覺得早點下手為好,今夜我們就得去,看可不可以抓住這個離奇案件的關鍵。”

我可以肯定地說,事情并不那么簡單。那幢充滿殺氣的老房子、古怪且恐怖的主人、在探索過程中的各種危險、還有我們被法律所限制的行事范圍,這所有的一切,攪合在一塊,大大降低了我的熱情。可是,福爾摩斯先生細心、冷靜的推測中有某種預料,使誰都不可以躲開他所說的一切風險,而放棄行事。我們十分清楚,只有如此才能偵破事實真相。我不再說什么,用力地握了握福爾摩斯的手。事情已到這個地步,是不可以再退縮的。

可是,我們進展的結果卻是那樣的奇怪,那樣的讓人無法想象。大概在五點鐘左右,天漸漸暗下來時,一個農民樣的男人匆匆忙忙地跑到我們這兒。

“福爾摩斯先生,那些人都離開了。他們是乘最后一趟列車離開的。那個女教師逃了出來,我將她安置在樓下的那輛馬車中。”

“瓦納,你做得真好!”福爾摩斯喊道,并興奮地跳了起來,“華生,一切都快水落石出了。”

馬車中蹲著一個精神頹廢的女人,她神情恍惚,那張瘦瘦的沒有一點顏色的臉上,還有最新的傷痕。她的頭耷拉在胸前。發覺有人來,她慢慢地揚起了頭,看著我們的眼睛沒有一點點光澤,這時,我發覺她服過鴉片,因為她的瞳仁已變成了淺灰色,眼睛中還有兩個小黑點。

“福爾摩斯先生,我按你的指示一直守在大門旁邊。”我們的代理人瓦納先生,也就是亨德森曾經的花匠說道,“馬車一離開,我就跟在后邊,一直跟到車站。她似乎頭腦不清,像患有夢游癥一樣,可是,就在她被他們拉上火車時,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她被他們拖入了車廂,她又跑了出來。于是,我趁此機會,把她拉到了一輛馬車中,然后就帶到這里。我永遠都會記得我拉她逃走時,車廂窗戶中的那副面孔。當時如被他抓住,我絕對死在他的手上——那個眼放寒光、氣勢洶洶的黃臉惡魔。”

她在我們的攙扶下來到樓上,我們把她放在沙發上平躺著。喝過兩杯濃咖啡后,她清醒多了。貝尼斯在福爾摩斯的邀請之下,也來了。見到眼前的一切,他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哦,福爾摩斯先生,我所要尋找的證人被你找到啦,”貝尼斯緊緊地握著福爾摩斯的手,熱忱地說道,“從最初行事開始,我和你查尋的線索就是一樣的。”

“你說什么?你的目標也是亨德森?”

“對!福爾摩斯先生,當時,你在海伊加布爾的那片樹林中探索時,我也藏在莊園中的一棵特別大的樹上,對你的行動看得清清楚楚。關鍵是到底誰可以先找到證人。”

“可是,你為何將那個混血兒逮捕呢?”

貝尼斯笑了笑,臉上充滿了滿足的表情。

“我敢說,那個名為亨德森的男人早就知道別人在懷疑他,而且一旦他感到自己處境不安全,他馬上便會藏起來,哪兒都不去。我是故意將人抓錯的,就是為了給他一個錯覺——我們已不注意他。我早就明白,他也許會逃走,由此一來,我們就有機會找伯內特女士。”

福爾摩斯將手在貝尼斯的肩頭拍了拍。

“你有才華,機靈、敏捷,相信你會成為一名出色的警官。”福爾摩斯說。

貝尼斯警長高興極了,臉上堆滿了笑容。

“一個禮拜以來,我吩咐一名便衣警察一直堅守在車站。海伊加布爾家人的一切行蹤,都在我們的眼中。不過,就在伯內特女士逃跑時,便衣一時覺得很為難,不知道該怎么做才好。不過無論說什么也是多余的啦,他是被你的人找到的,而且沒遇到什么麻煩。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從她那里得到一份口供,不然我們無法抓到兇手,這點應該是非常明了的。因此,我們必須盡快拿到她的供詞。”

“她慢慢地好了起來,”福爾摩斯說道,并注視著伯內特女士,“貝尼斯警長,可以告訴我亨德森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嗎?”

“亨德森的原名叫唐·默里羅,”貝尼斯警長說,“他就是眾所周知的圣佩德羅之虎。”

圣佩德羅之虎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一提到他,我就想起了他所有的歷程。往往一些暴君在治理國家時,都會用文明的牌子作幌子,唐·默里羅就是有名的荒淫、殘忍的暴君。他身體魁梧,精神旺盛,對什么都不害怕。他非常殘忍,用暴政將一個并不強大的民族整整統治了十一、二年。在中美洲,人們只要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感到非常害怕。就在那時,后來的幾年之中,為了反抗他的暴行,人們自發爆發了全民起義。但是,他不但兇殘而且非常狡猾,一聽到風吹草動,他就將他所有的錢財悄悄地搬到了一艘船上——一艘由他衷心擁護者操作的船上。當起義軍攻到王宮時,里邊早已四壁皆空。這只狡猾的狐貍和他的兩個女兒、一個秘書,帶著那些錢財一起逃跑了。從那以后,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的蹤影。但是歐洲的報紙上經常有評論他的文章。

“沒錯,福爾摩斯先生,圣佩德羅之虎的名字就是唐·默里羅,”貝尼斯警長說。“只要你稍微地調查一下,馬上就會知道圣佩德羅的國旗就是由綠色和白色的圖案組成的,與那封信上寫的完全吻合,福爾摩斯先生。他改名為亨德森,可我查尋到了他的過去,他先從巴黎到羅馬,再由羅馬到巴塞羅那,抵達巴塞羅那時正是一八八六年。這么多年以來,人們都在四處尋找他報仇。但是,事隔這么多年的今天,人們才找到他。”

“在一年以前他就被別人發現,”伯內特女士說。她可以坐著,專心地聆聽他們的講話。“一次,他差點就死了,但是他卻被某種邪惡的東西給保護著。目前,同樣如此,不該死的加西亞先生死了,該死的惡魔卻活得好好的。只要正義沒有得到伸張,人們還會一個個地死去。這是絕對的,就像每天都要升起的太陽一樣。”她心中充滿了仇恨,一雙又瘦又小的手捏得緊緊的,她那張原本就沒有一點顏色的臉,此時白得像紙一樣。

“可是,伯內特女士,你怎么與這件事有牽連呢?”福爾摩斯問道,“一樁慘案是不該和一位英國女士有關系的。”

“我是自愿讓自己陷到里邊去的,因為這個世上找不到可以主持正義的方法。許多年以前,圣佩德羅遍地是鮮血,但英國的法律卻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國家的錢財被人用船偷偷地運走,英國政府又做了些什么呢?也許對你們而言,這也許只是發生在別的星球上的事。可是,我們卻明了,我們生活的真諦是在悲哀和苦難中得到的。對我們而言,只有在地獄中才可以脫離唐·默里羅的魔掌。只要他活著一天,人們就不斷地呼喊著要殺死他,生活也不可能得到安寧。”

“我知道你對我講的那個人,是非常兇殘的。但是,他是怎么殘害你的呢?”福爾摩斯說道。

“我可以毫無保留地講給你聽。只要是對他有一點點不利的人,他都會通過各種途徑,將那個人處死。忘了告訴你,我的丈夫是駐倫敦的圣佩德羅公使,我的原名為維克多·都郎太太。我和我丈夫是在倫敦相識的,而且在那兒結婚。他品德非常高尚,可以說這個世界上像他那樣的人并不多。糟糕的是,他的高尚品質被唐·默里羅知道了,所以他找理由讓我丈夫進宮去,并殺死了我的丈夫。我丈夫早就感覺到了他會遭到不幸,因此沒讓我一同前往。他所有的錢財也被國家沒收,留下的只是一點還不能維持生活的錢和一顆痛不欲生的心。

“直到一天,那個魔鬼垮臺,也就是你剛剛所講的那些,他逃之夭夭。但是,他傷害了數不清的人命,還害死他的那么多親朋好友,人們不會放過他。人們成立了一個組織,只要不殺死他,這個組織絕不會散去。當我知道那個惡魔改頭換面為亨德森之后,我的職責便是進入他的家庭,讓人們知道他的一切。我要完成這個任務,只能永遠在他家當家教。他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曾經迅速地殺死的那個男人的妻子,就是每餐飯都要在他眼前出現的那個女人。面對他時,我總是強裝笑顏,并認真地教他的女兒們學習,等著機會的出現,在巴黎時,曾有一次機會,但沒有成功。為了擺脫跟蹤我們的人,我們不得不東跑西竄,整個歐洲都走遍了,后來他一抵達英國,就住在他第一次來英國時就買下的一所房子。

“但是,這里也有警察守候著。從前圣佩德羅最高神職官員有一個兒子——就是加西亞。加西亞知道默里羅要去那兒居住后,他就在那兒租了所宅子住下來,并帶去兩位沒有地位卻非常忠實的朋友一起居住。仇恨的火焰都在他們三人胸中燃燒著。白天時,加西亞沒有機會下手,因為默里羅非常小心,防備甚嚴,當沒有他的貼身護衛盧卡斯在身邊時,他絕對不會出門——在他還是暴君時那個人名叫洛佩斯。不過在夜晚,他是一個人睡覺,想殺他的人就有機會。在一天傍晚,按照以前的計劃,我給加西亞傳遞了最后的信息,因為那個惡魔隨時都小心防備著,他所睡的房間從不固定。我要留心使全部屋子的門都不要關著,并在向著大路的那扇窗口亮起綠光或白光,當作暗號,意思是暢通無阻或有些不利,等會兒再進行。

“不過,從開始就非常不順,我被秘書洛佩斯懷疑。我剛把信寫完時,他趁我不備,從身后偷偷地向我襲擊。我被他和默里羅拖到我的屋子,給了我一個女叛徒的罪名。假如他們殺人之后有辦法逍遙法外,他們也許當時就一刀殺死我了。后來,他們商量,都覺得將我殺死對他們太不利。不過,他們商定將加西亞殺掉。我的嘴巴被他們死死地堵住,胳膊被默里羅用力地扭著,直到我把地址交給了他們,才把我放開。我敢說,假如我明白這樣做之后會對加西亞有何后果,那我的胳膊也許早就沒有了。洛佩斯強制我寫上地址,并用袖扣封口,遞給傭人何塞送走。我不清楚他們是如何謀殺加西亞先生的,不過洛佩斯一直在屋子里監視著我,應該是默里羅親手將他打倒在地上的。我猜想,他肯定早就守候在金雀花樹叢中,因為有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在那片樹叢中。當加西亞走過那兒時,他就悄悄地從后邊將加西亞打倒。最初,默里羅把加西亞帶到屋子里,本來打算給他一個通緝夜盜的罪名,干掉他。可是,他們爭論了一番。假如他們因此遭到追查,就馬上會讓別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從而就會引起更多的麻煩。只要干掉加西亞,就會使一切追蹤都自動退去,因為這能使另外的一些人感到害怕,對他們不再有任何威脅。

“若是我不清楚這些惡魔的一切丑行,或許今天他們還會逍遙自在、無人知曉。可以說,我許多次接近死亡。他們把我關在屋子中,用最厲害的手段對付我、折磨我、摧殘我,我的精神幾乎崩潰——你們瞧瞧,我肩膀上的刀疤,還有手臂上數不清的傷痕,有一回,我扒在窗口想大聲地呼喊,可我的嘴卻被他用東西堵住了。這種毫無人性的軟禁整整進行了五天,而且天天挨餓,差點就死去。直到今日下午,很奇怪地給我送來了一份午飯,而且非常豐盛。當我吃過之后,才發現飯里邊有毒。在迷迷糊糊中,我被人推上一輛馬車,過了一段時間之后,又莫名其妙地被拖上火車。當火車就要駛向前方時,我一下子清醒過來——自己的命運應由自己來把握。我奮力地向外跑,他們企圖拉我回去。在一位善良的人幫助下,我才逃脫了他們的魔掌,被那個人扶上一輛馬車,不然我不知是否可以活到現在,終于,我獲得了自由,謝天謝地。”

她動情地敘說著她那一段悲慘經歷,我們也都專心聽著。最后福爾摩斯講話了。

“我們還有許多難題需要解決,”他邊說邊搖著頭,“現在我們完成了偵查任務,可是,重要的判決工作才剛剛開始。”

“是的,”我接著說,“一個口齒伶俐的律師能把這說成是他在自衛。在這種情景之下,他能接連不斷地犯罪,但是,唯一可以成立罪名的只有這件案子。”

“好啦,太好啦,”貝尼斯警長興奮地說,“我認為什么都比不上法律。自衛是自衛,但心懷敵意去殺人,就應另當別論,無論你擔心會在什么時候遇到怎樣的險情。算啦,算啦,我們所做的一切,到以后的吉爾福德巡回法庭上,見到海伊加布爾的那些房客就可以證實。”

可是,在佩德羅的制裁上,牽涉到歷史問題,必須經過長一點的時間。默里羅及他的同謀都狡猾且膽大妄為,他們悄悄地躲進了一個寓所——在埃德蒙頓大街,后來又從后邊的門溜了出去,在柯松廣場終于擺脫了追蹤他的人。從此以后,在英國就沒有看見他們的蹤跡。大概六個月之后,在馬德里的艾斯庫里餐館里,蒙塔爾法侯爵與他的秘書理利先生都遭到了殺害。這件人命案有人說成是無政府主義者所為,可是兇手一直未捕獲。貝尼斯警長前往貝克大街來探望我們,并將默里羅及他的秘書的復印圖像都拿了過來——秘書是一張炭黑的臉,默里羅則是面孔老成,濃濃的線眉,眉下邊的那雙眼睛閃出銳利的光芒,極富魅力。沒有什么可以懷疑,雖然拖了這么長時間,但終于可以伸張正義。“華生,這樁案子非常復雜,”傍晚時,福爾摩斯先生邊吸著煙斗邊說道,“絕不可以輕易地把它想得太簡單。它牽涉到兩個洲和兩伙離奇的人,還有我們一向儼然起敬的朋友——斯考特·艾克爾斯的到來,使案子更加錯綜復雜,他提供的線索使我們知道被害人加西亞非常有智謀,自衛的能力也非常好。你仍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嗎?”

“那個混血兒的廚師后來又是何時才返回來的呢?”

“我認為,你所有不明白的問題從廚房的那些古怪的東西中都可以明白。那個廚師是圣佩德羅古老的森林中的生物。那個怪東西是他的神物。當他與他的伙伴一起跑到計劃中的地方時——早就有他們另外的朋友在那兒等著他們——他的朋友曾經告誡過他,不要那件會引起麻煩的東西。但是,那個東西對于這個廚師太重要。所以在過了一天的晚上,他忍不住地又返回去。可就在他向那扇窗子里看的時候,被正在值班的瓦爾特斯警官發現。等到三天之后,也許是因為對神的虔誠或者說迷信吧,他又去了一次。以前機智的貝尼斯警長在我這里曾把此案看得非常簡單,可是現在也知道了案子的復雜,因此設置了計謀讓那個可惡的家伙自投羅網。還有其他的疑問嗎,華生?”

“如何解釋那個充滿怪異的廚房中,那些古怪的東西呢?比如說那只撕成碎片的鳥、那滿滿的一桶血和烤焦了的骨頭?”

福爾摩斯輕輕地笑著并翻開他記事本中的一頁。

“我在大英博物館中整整呆了一個上午,這些以及其他的東西都經過了細致研究。下邊是艾克曼著的一本名叫《伏都教和黑宗教》的書中的一段文字:

虔誠的伏都教信徒,必須先向那些并不高尚的神供奉祭品之后,才可以做其他的事情。甚至有些時候,有殺人奠祭的儀式,不過平常的祭品都是一只活生生的大白公雞,黑的也行,將其撕成一塊一塊的,并把喉嚨割開,其他部分燒掉。

“因此你瞧,在儀式方面,我們的野人朋友全都是按規矩做的。真的太怪誕,華生,”福爾摩斯又說了一句,并輕輕地將記事本關上,“可是,怪誕和恐怖之間幾乎只有一步距離,我這樣的說法絕對是有事實可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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