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十方街
- 偶與卿書
- 白心佑
- 1748字
- 2025-05-08 00:15:51
薰風初暖,抱著皮革味道的包,我乘上逃離世界的地鐵。
曾聽人說,不必擔憂兩公里和八小時之外的任何事。可是,因為你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兩公里和八小時以內,所以沒有辦法不擔憂。
走過多遙遠的路,兜兜轉轉,匆匆忙忙。好多事發(fā)生了改變,像生銹的鐵有種病態(tài)的觸感。我開始習慣某種腐壞的氣息。那樣沿著靜脈蔓延的疲憊常常在我身上涌動,模糊了對面玻璃里人們的臉。
你和這里最大的不一樣,是有你在的時候每一天都新鮮。
孤零零的單板帆船在海里飄得太久了,寒冷的溫度從甲板上一步步踩到桅桿,心率像被推桿降了下來。迷失了方向的時候往哪里走都是錯的,你在找永遠到不了的岸,我在等永遠開不了的門。
我記得夢里的爆炸,熱浪只需要一瞬間就掀翻了尋常的街道,放著音樂的店鋪,閃爍的燈牌。帶著輻射的粉塵在空氣中遲遲落不到地面,層層疊疊的光讓火焰燃燒得像海浪,我用五指牢牢握緊的盒子里放著買了很久的戒指,墊在下面的玫瑰花瓣枯萎了,顏色像是干透的紅酒,你說過你喜歡這種發(fā)色,讓你能一口氣說出好多名字。
你說你喜歡那棟樓外墻的裝飾,喜歡原木色的家具,喜歡吹著空調裹在被子里,瞇著眼睛蜷成一團,像是巷口門面沙發(fā)上那只永遠睡不醒的橘貓。我那時過馬路都小心翼翼站在你左側,怕樓上玻璃和磚瓦碎了掉下來,怕液化氣罐爆炸,怕充電器著火,怕彗星會撞地球,怕海嘯和地震,怕所有尖銳帶刺的事物,怕鞋子里會鉆蜈蚣或者蝎子,怕窗子里會進蛇。其實后來想想,那時候我真的好怕死。
也許是明知道你和我的世界中間隔起了一道明暗交界的線,立起不高不矮幾米的墻。我好像仍然聽得到你,看得到你,但卻已經感受不到你了。我在煙塵和氣焰中預感到毀滅,卻沒有害怕地閉上眼睛,我只是把手握得更緊了,腦海里一遍一遍重播著被火舌一瞬間吞沒的畫面,想象著會是皮膚先燒焦還是人先被推出去撞在墻角和柱子棱角上砸斷骨頭。無意義地思考著身體的哪一個部分會先停止工作,以及死前的疼痛會有多劇烈,持續(xù)多長的時間。
當我意識到這似乎沒有多可怕的那一刻,這個念頭卻讓我覺得有些恐懼了。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一刻,我開始期待著,和這個不存在著你的世界一同墜落,一同焚燒,一同毀滅。
我站在布滿了炸藥和雷管的南十方街,看著導火索甩著尾巴亂躥。我覺得在墻的那頭看起來,或許會像是一場盛大的煙花,當然你也可能根本注意不到。
我和你的故事遠比我應得的要好,所以我欠你的也遠比我想象的要多。
在海上人會喜歡喝酒,因為帶來的溫度,帶來的脈搏,都會讓人更覺得自己仍然是活生生的人。不然漂泊一久,就仿佛被世界遺忘,在冰冷的角落里悄悄失去活力,失去體溫,像樹葉等待枯黃,路燈等待熄滅,心理上已經為自己畫上了遠在未來某個位置的句號,剩下的只是頹唐的行走。
我也喝,雖然我真的喝不了酒,可是那有什么關系。當海岸線被浪潮徹底蓋過,當爆炸的蘑菇云籠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躲在哪里變成最沒有意義的選擇,誰也不會在乎攝入了多少酒精或尼古丁。軌道突然定了,心突然就沉了一下,憂慮和恐慌都消失了。只需要等待,且不會太久,那種心情就像是坐進了蹦極的箱子,底下踩的鐵板會因為箱子外的人輕輕按一下遙控器就撤走,然后人就會下落。緊張是無用的,一切都不受控制地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人反倒是坦然很多。
這一點上我們都一樣,在不得不接受的時候,我們比想象中都更能接受所有的事情。
那場爆炸波及了我熟悉的一切,炸塌了橋,車輛和橋梁落到江里,濺起沒有色彩的水花。有什么碎片陷進了我的眼睛里,扎碎了虹膜,讓我的視野停留在了那座橋倒塌的那一幕里。
世界應該是黑白色的嗎,還是說只是因為我看不見了,大腦補償了一幀老舊的底片。著火的十字路口我聽見好多人在來回地跑,都分不清是不是幻覺。
那扇地鐵的門應聲開了,到站的我下了車,隔著緩緩關上的玻璃門,我打開了那枚戒指的盒子。里面的玫瑰花瓣散發(fā)著新鮮的好聞香氣,你夸張地嗅了一下,陶醉般嘴角向上,故作矜持地悄悄伸出了左手,在玻璃對面展示著每個手指頭。
我知道你聞不到的,你知道你戴不上的,所以等到倒數的響聲結束就好,就像是定時炸彈只剩下幾秒鐘。
初見那年,在那條街我下了車。這次你沒有從背后抱住我,只是禮貌地道了別。我沒有回頭看你,只是拿著快燒完的煙頭,輕輕碰了一下腳邊的導火索。
你戴著耳機聽歌,默默注視著地鐵的熒幕上播報新聞,那晚南十方街的煙花,點亮了整個璀璨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