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役卒稱世家

在世家傳記中，有三篇與眾不同。一是《田敬仲完世家》，傳主田完（“敬仲”是他的謚號）本姓陳，是陳國的王子。因陳國內亂而逃到齊國，改姓田。他的后人田乞、田常（本名田恒）在齊為官，曾先后殺掉兩位齊君，另立新君?！肚f子》及《韓非子》中多次提到的田成子，便是田常。

至田和執政時，索性將齊康公放逐到海島上，自立為齊君；周天子也不得不承認他的齊侯地位。由姜太公開創的姜姓齊國，從此改了姓。——田氏是典型的“竊國大盜”，不過司馬遷對田家仍給予世家的待遇，體現了對歷史的尊重。

另一篇不同尋常的傳記是《孔子世家》。司馬遷筆下的孔子形象，有血有肉，親切而生動。孔子自幼喪父，家境貧寒。長大后當過小吏，看過倉庫，管過牲口。五十多歲才做官，可沒過幾年又辭了官。他一生大半時間以教書為業，帶領學生周游列國，最終葉落歸根，回到魯國。

據司馬遷描述，“孔子長九尺有六寸”。春秋時一尺的長度相當于今天的二十二厘米，如此算來，孔子的個頭兒足有兩米開外！難怪“人皆謂之長人而異之”——“長人”就是大個子。

《孔子世家》講述孔子一生，幾乎面面俱到。例如，還說到孔子的愛好，說他在齊國聽到《韶》樂，專心學習，竟然“三月不知肉味”！后來他又向師襄子學習彈琴，一個曲子彈了十天仍不肯停手。老師要教他新曲子，他說：我還沒掌握技法呢。再要教他，他說：我還沒領悟曲子的內涵哩。再催，他又說：我還沒觸摸到曲中的人物呢。又練了一陣子，孔子的神情漸漸恭敬起來，并陷入沉思；一會兒又欣然抬眼，眉宇間有高瞻遠矚的神情，說：這個人我知道了，他膚色黝黑，個子高高，目光高遠，有統治四方之志；不是周文王，又會是誰呢？——師襄子聽了，離席叩拜說：我聽老師說，這曲子正是《文王操》?。?/p>

孔子《論語》中有些話顯得“沒頭沒腦”，《孔子世家》則往往能補出背景來。如孔子曾說：“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原來那是在衛國，一次衛靈公跟夫人南子坐在第一輛車子上，由宦者陪著，讓孔子坐第二輛車，就那么招搖過市?？鬃诱J為受到侮辱，于是說了這話，并很快離開了衛國。

孔子既非諸侯，又非勛戚，司馬遷憑啥把他的傳記提到世家等級？在文章結尾，司馬遷給出了答案。他說：《詩經》中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詩句，孔子就如地上的高山、天上的太陽！我雖不能達到他的高度，心中卻始終向往著?！煜碌木酢①t者大有人在，都只獲得一時的榮名，人一死，也就一了百了。只有孔子，雖是布衣平民，他的學說卻能十幾代流傳不衰，至今被學者們宗奉。從天子到王侯，中國研習“六藝”的人，全都以孔子學說為準則。這真可稱得上“至圣”了?。ㄎ恼捦庵羰牵喊芽鬃恿袨槭兰?，不但不過分，還委屈了他老人家哩！

另一位列為世家的是陳涉，他是農民起義的領袖，雖然出身卑微，只是個役卒，卻敢于向強大無比的秦王朝發難，頭一個站出來反抗暴秦。司馬遷敬重他，把他的傳記列在世家中，讓他跟諸侯、圣人平起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