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講給孩子的國學(xué)經(jīng)典(第三冊):諸子百家
- 侯會
- 1982字
- 2021-05-14 17:15:56
《大宗師》:相忘江湖,等同生死
《大宗師》是《莊子》內(nèi)篇第六篇。“宗”有宗奉、尊崇的意思。“大宗師”即宗奉大道以為師。本篇主要討論“天人合一”“死生如一”等觀念。
《大宗師》在講說道理時,也仍然借助寓言。例如這個,大家都耳熟能詳:
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與其譽堯而非桀也,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大宗師》)
◎涸(hé):干涸。呴(xǔ):噓氣。濡:潤濕。◎譽:贊譽。非:責(zé)難。化其道:與道俱化。化,混同。
泉水干涸了,魚兒都困在陸地上。它們此刻的行為挺讓人感動:相互呼著濕氣,用唾沫潤濕著對方。然而莊子說:與其這樣友愛,還不如縱游于江湖之中,誰也不理誰更好呢。同樣道理,人們與其贊譽帝堯、抨擊夏桀,還不如忘卻兩者的是非,與道俱化才是!——有個“相濡以沫”的成語,便是由此而來。
類似的意思,在后文中還有體現(xiàn)。那是《大宗師》第六段,寫孔子跟子貢對話。子貢問老師如何求“道”,孔子說:魚兒生活在水中,人則生長于道中。魚生于水,只要掘地成池,就能養(yǎng)活它;人生于道,只要無為,便能安適自足。所以,“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shù)”(文摘三)——“道”就是人的江湖啊!
疾病和死亡的話題在《大宗師》里占去不少篇幅。——子祀、子輿、子犁、子來是四位悟道之人,聚在一起談天,說誰能把“無”當(dāng)腦袋,把“生”當(dāng)脊梁,把“死”當(dāng)尾巴骨,懂得死生存亡貫通一氣的道理,咱們就跟他交朋友。四人說著“相視而笑,莫逆于心”,成了好朋友。
不久子輿生了怪病,背駝腰彎、五臟的穴位朝天,面頰藏在肚臍底下,肩膀聳過頭頂,彎曲的脊骨像贅瘤朝天隆起。陰陽之氣紊亂,可他一點也不在乎,心閑氣定,若無其事,還對前來探視的子祀自嘲說:看造物者多偉大,把我變成這副德性!
子祀問他:你討厭這副樣子嗎?子輿答道:不,有啥可討厭的?適應(yīng)它就是了。假使造物者把我的左胳膊變成雞,我就讓它啼鳴報曉;把我的右胳膊變成彈子,我就用它彈射斑鳩烤著吃;把我的尾巴骨變成車輪,把我的心神變成駿馬,我剛好駕著它遨游天下,難道還要另換車馬不成?況且人獲得生命,是應(yīng)時;失去生命,是順命。只要安于時命、順其自然,大悲大喜都不會傷到你。這就是古人所說的自己解開倒懸的繩索啊!那些不能自我解脫的人,就只好受外物牽絆了!人不能勝天,古人早就知道了,我又干嗎討厭造物者的賜予啊?(文摘三)
這個子輿,真是“看得開”啊!可是還有比他心更寬的呢。
子來生了病,捯著氣兒,眼看不行了,妻子兒女圍在床邊哭哭啼啼。子犁前來探視,對他的妻兒說:去,走開!不要驚擾他的生死變化!子犁自己則靠著門扇跟子來聊天,說:造物者真是太偉大了,不知接下來要把你變成什么,又要帶你去哪兒?是要把你變成老鼠的肝兒呢,還是變成蟲子的腿兒?
子來答道:兒子在父母跟前,東西南北,聽命就是了。對人來說,大自然也跟父母無異。他命我死我不聽從,我就是違逆啊,錯在我,不在他。子來接下來的話,涵蓋了莊子心目中的人生意義: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且必為鏌铘!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大宗師》)
◎大塊:大自然。載:承載,賦予。佚(yì):通“逸”,安逸。息:休息,安息。◎大冶:技藝超群的冶煉工匠。◎鏌铘(mòyé):古代寶劍名。◎犯:通“范”,秉承。◎造化者:造物主。◎惡(wū):哪,何。
這段話是說:大自然把人形賦予我,用生來使我勞碌,用老來使我安逸,用死來使我長眠。所以善待我的生和善待我的死是同一道理。如今有個手藝高超的工匠鑄造銅器,如果銅汁從爐中濺起說:我一定要鑄成鏌铘寶劍!工匠肯定認(rèn)為這是不祥之銅!如今人一旦秉承了人的外形,便說:成人了,成人了!造物者也肯定認(rèn)為這是個不祥之人。(無論物還是人,只要順其自然就好,何必把自己看得太重?)如今把整個天地看作一座大熔爐,造物者就是高超的工匠,把我們鑄成啥就是啥,又有哪里去不得呢?
這就是莊子的人生觀:人生的各個階段,生、死、勞、逸,自然之道早已安排妥當(dāng);人們又何必好逸惡勞、樂生厭死,厚此薄彼呢?
對于生死的話題,后面還有子桑戶和孟孫才的故事。子桑戶死了,他的朋友孟子反和子琴張對著遺體彈琴唱歌,這讓重視喪葬之禮的子貢十分不解。孔子解釋說:他們是“游方之外者也”,我們是“游方之內(nèi)者也”,道不同不相為謀啊。——這里的“方”,應(yīng)即禮法世界。此外孔子還說了“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shù)”那番話。
至于孟孫才,他的母親過世了,他“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顏回不理解,去問孔子。孔子說,“孟孫氏特覺”(孟孫才是唯一覺醒的),我們這些人倒是糊涂蟲。不知眼下正在聊天的你我,是醒著呢,還是在睡夢中?
莊子的生死觀,便是在一個個寓言中,被描繪得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