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定時分,男賓的宴席也接近尾聲,崔良仁在廳里待不住,提前傳話給小廝,找來昕芮交代事情。昕芮剛如廁完畢,途徑西門,遇見小廝來約見,她就著沉悶的月色來到西北側回廊,崔良仁正一身慵懶的打扮,坐在花園的石墩上,閉目欣賞著寧靜柔和的月光。
昕芮看著這廝的側顏,高山根、直鼻梁,嘴巴豐潤,三分妖艷、七分成熟,的確是絕色男子,怪不得京城美嬌娘笑笑都為之傾倒。
她蓮步輕移到崔公子跟前,學著他的角度,也仰望夜空,此時天空的云朵移動迅速,月色在烏云中半明半暗,周邊的空氣彌漫著一種低沉壓抑的潮濕感。
“你在看什么?”昕芮好奇的問。
“我在等人!”崔良仁睜開雙目,色瞇瞇的看著昕芮。
昕芮一看這騷包要作孽,舉起拳頭就朝著崔良仁的肩頭砸下去。
“啊呀!”崔公子堪堪躲過一波小粉拳?!拔疫@不是受子榮之托關心你嘛!”
崔良仁站直身子往后退一步,真怕昕芮這個粗糙婆娘砸自己的臉,明天還要找笑笑娘子游船呢。
“誰要你關心!我好得很。”昕芮背著手轉過身子,笑著說:“不過劉奕辰的表妹剛才差點噎死了!”
崔良仁看著昕芮一臉皮笑肉不笑的臉蛋,再結合剛才小廝匯報的情況,心想薛語嫣剛才應該是經歷了兇險,他圍著昕芮踱步,邊走邊說;“你??!又得罪她了?!?
“又不是第一次跟她結仇!她一早看我不順眼了,偏偏她有勇無謀,每次都在我面前栽跟頭,要不是我救她,她早就歸西了?!?
崔良仁想想也是,第一次在太學溺水、這次宴席噎食差點斷氣,都是昕芮出手相救,對平常人來說,救命之恩當涌泉相報,不過對于薛語嫣來說,昕芮每救她一次,相當于羞辱她一次。他看著芮娘子天真浪漫的笑容,真想告訴她,即使薛語嫣人蠢沒腦子,可她身邊的、想巴結她的人都挺聰明的,只是不知道昕芮哪天會倒霉而已。
昕芮看崔良仁不說話,也不想繼續深究他的意思,簡單明了的問:“你到底找我什么事情?沒事我就回去了?!?
崔良仁停止踱步,微笑著說:“子榮說他晚些會過來,明天不急著回府,我們在樂游原附近踏青采風,這附近有一處叫龍湫的瀑布,帶你們體驗一下靈泉鄉的風光。”
昕芮挑眉消化這個邀約,劉奕辰想找自己玩,但是不好意思開口,找崔良仁這個中介約自己。她想起昕妤在來的路上一臉興奮的表情,既然有他們領路玩耍,又不用自己掏腰包,昕芮對上崔良仁的眼睛,露出了八顆牙齒的標準微笑。
“好?。∧敲魈煳覀兠魈煲黄鹑タ纯??!闭f哇,轉身回去廂房休息了。
崔良仁看著少女離去的身影,收斂起笑容,輕輕呼了口氣,“當中間人真累?!比缓笕玑屩刎摰叵蜃砦虖d走去。
昕芮踩著月色回到廂房,看見院子里左右兩邊的姐妹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她看了眼人群里沒有妹妹,又看到自己的廂房門口大門敞開,心里頓時冒出不好的預感,
眾人看到昕芮歸來,人群里的陳可菡唰的一下跑到昕芮跟前,焦急的說:“芮姐姐,昕妤不見了!”
“?。俊标寇前欀碱^,環顧四周,天色已黑,攬月亭宴席結束后,大家都回到各自的房間歇息。自己離開時,昕妤明明在榻上看書,怎么出去一趟,一炷香不到的時候,人就不見了呢?
昕芮跑進廂房,看見案幾上放著半盞茶,觸手還有余溫,其他一切擺設沒有異樣。沒有搏斗的痕跡,沒有留言的,妹妹應該走得很急。
此時,于小彤一聽到消息立刻從自己的院子里趕到,崔良仁和于家兄弟也帶著家丁過來打聽情況。
昕芮從廂房走出來,盤問近身伺候的奴婢:“昕妤娘子什么時候出去的?”
跪在地上的奴婢聲音顫抖的說:“奴才看見昕妤娘子拿著一個香包急急忙忙走出了,大概一炷香之前?!?
昕芮的眉頭皺得更緊,香包?哪里的香包?
她繼續問:“那個香包長什么樣子的?”
“因為月色昏暗,奴才沒看清楚,不過我追過去的時候,隱約聞到一股香氣,可是奴才愚鈍,并不知道香料的名稱?!?
香氣?昕芮陷入沉思中,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佩戴的香囊,低頭一看,竟然不見了!
到底什么時候不見了?或許是自己外出走路的時候,不小心掉了。
昕芮跑進廂房,拿出一個小香囊,遞給眼前奴婢:“你聞聞,是不是這個味道!”
奴婢接過香包,仔細聞,她抬頭對上昕芮焦急的眼神:“回娘子,就是這個味道?!?
眾人走過來一看,這就是普通的香包,不過這個香包的味道有點特殊,隱約傳來紫蘇、陳皮、藿香等藥香。
于小彤不解的問:“這是誰的香包?”
“這是我的香包,為了驅蚊蟲,我特定制作了兩個香包帶來,一個放在室內,一個掛在我腰間?!?
昕芮神色凝重的解釋道,她盯著手里的香包,想從蛛絲馬跡中尋找破解點。
“關昕芮,你這是賊喊捉賊,自己的妹妹拿著你的香包出去,肯定是找你去了,你自己不出去找,吵吵嚷嚷打擾我們休息,這是做什麼!大家倒是評評理??!”薛語嫣努著嘴巴,得理不饒人的怪罪關昕芮。
正當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鄭婉瑤緩緩靠近昕芮,她蜜唇輕啟,溫聲道:“關娘子別著急,我剛才看見一個奴婢急急忙忙的跑進你們廂房,看起來跟跪在地上的奴才長得不太一樣?!?
昕芮豁然抬頭,看著鄭婉瑤的眼神精光一閃,她掃射一圈跪在地上的奴婢,發現一個跪在地上的奴婢瑟瑟發抖,她快步走進那個女子,揪著她的衣領站起來,她盯著眼前的奴婢,只見她額頭微微滲出細汗,嘴唇發白,眼神慌張地盯著地面。
昕芮突然放開她,拉過對方的手一聞,隨即大聲呵斥道:“說!我妹妹出去哪里了!”
“娘子,奴婢不知!奴婢冤枉的!”站著奴婢慌張的否認。
大家不明所以的看著昕芮,只聽昕芮說:“這種驅蚊香包有個特點,一旦沾身,氣味一時三刻去不掉?!?
昕芮盯著眼前的奴婢,怒氣沖沖的斥責她:“你手上有藿香、陳皮、紫蘇的味道,這個如何解釋!”
女子低著頭不敢作答,昕芮看這個人油鹽不進,轉頭對于小彤說:“于娘子,我要報官!罪名就是謀害國公府娘子,來人幫我將她綁住,立刻送去衙門,讓捕快好好審審!”
“救命?。£P娘子!奴婢不敢??!”她戚戚瀝瀝地跪在昕芮腳邊,扯著昕芮的裙角,“奴婢也是受人教唆,以香包引關二娘子到東北門。”
“說......”女子看了一眼昕芮,咽了咽口水:“說關大娘子在東北門外受傷,奴婢奉命拿了貼身物品來請人救援,只叫關二娘子一人前去?!?
“什么!”昕芮大吼一聲,“誰指示你這樣說的!”
“奴婢不知道!關娘子繞了我吧!”昕芮盯著女子,只見她的眼神躲閃,一直朝著宇文馨的方向瞟去。
昕芮心里冷哼了一下,抬腳將女子踹到一邊去。
她惡狠狠地盯著宇文馨,直到走到此人跟前,宇文馨依舊高仰著頭,面無表情平視昕芮,昕芮看著宇文馨微微發抖的右手,不用湊近去聞,那只手一定有一股藿香味。
薛語嫣第一個跳出來,她張開雙臂擋在宇文馨面前,氣勢洶洶地大喊:“關昕芮,你干什么!你.....”薛娘子的話說到一半,昕芮突然舉起左手雙指,捏住了她的喉嚨兩側軟骨,薛娘子頓時失聲,喉嚨只能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關昕芮!你!”宇文馨不淡定了,舉手要推開關昕芮的掐著薛語嫣的手。
“啪”的一聲巨響,夜幕里響起刺耳的巴掌聲。宇文馨捂著左邊,仇恨、委屈、不可置信的情緒在她臉上翻涌。
“宇文馨,我告訴你!我不管你什么身份!如果我妹妹出了意外,窮極我一生,一定不會讓你安生。”昕芮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宇文馨氣得直發抖,但是不敢再說話了。
“好啦!好啦!”崔良仁看場面已經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狀態,趕緊過來掰開昕芮的手指,好聲安慰道:“現在找人要緊!我們現在必須馬上找到你妹妹,這天氣不好,怕要下雨了。”
昕芮回過神來,拎著跪坐在地上的奴婢往外走,于斌上前攔?。骸拔規Ъ叶「阋黄鹑ィ ?
于韜給了于小彤一個眼神,示意她好好安撫院子里的姑娘們,特別是薛語嫣和宇文馨,一個被掐,一個挨巴掌,這邊關昕芮也不知去向,事情處理不好,肯定連累整個于府,連累父母親。
于小彤接過哥哥的指令,點點頭,轉身就安排奴婢伺候各位娘子回房,她特地留下來,陪著薛語嫣和宇文馨,溫聲軟語地安慰她們。
眾人來到東北門,烏頭門露出一條縫隙,剛好夠一人出入。那個奴婢指了指門外漆黑一片的道路,小心翼翼地說:“我看見芮娘子出了這個門,但是沒看見她朝哪個方向走?!?
于斌命家丁推開兩扇厚重的木門,眾人舉著火把往外看,外面隱約看見兩條路,一個往北走,一個往東南向,因為女子腳步輕盈,看不到任何繡花鞋的印記。
昕芮轉身對于斌說:“我們分頭找吧。”此時,天空遠處傳來轟隆隆的響聲,隨著雷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就要下暴雨了。
于斌說:“我往北面走,哥哥和你往東南向走,可好?”
昕芮點點頭,崔良仁正要跟昕芮一起去找人,卻被她攔了下來:“良仁,我需要你在這里守著?!?
崔良仁不解皺眉,昕芮繼續說:“我們這樣去找人,天這么黑,這里山林之大,恐怕人手根本不夠,如果劉奕辰來,你幫我請他救救我妹妹,幫我想想辦法。”
看著昕芮堅定的目光,崔良仁一改浪蕩姿態,神情嚴肅的說:“包在我身上,你要小心,不要逞強?!彼D頭看著于韜說:“于兄,關娘子拜托你好好照看好,我在這里等候你們消息,隨時應變?!?
暴風雨來臨前,天地間仿佛融為一體,什么也看不見,空氣中四處彌漫著濕潤的泥土味道,遠方的雷轟隆隆地滾動,一聲比一聲響,好像被那密密層層的濃云緊緊地圍著掙扎不出來,聲音沉悶而遲鈍。
昕芮跟著于韜往東南方向走,十幾個家丁有的舉著火把,有的提著燈籠,在漆黑的密林里只能照亮足下的那一小片視線,大家鼓足氣大聲呼喊:“昕妤!關娘子!”,聲音猶如石沉大海,只換來黑夜中動物的咕咕叫聲。
突然,山林里刮起一陣風,巨雷在云層中滾過后,滂沱大雨在大風中滾落下來。
同行的一行人立刻打開油傘,于韜靠近昕芮,提高聲音說:“關娘子,前面有一片斷崖,我們過去看一下,二娘子應該走不了這么遠,如果還是沒發現,我們先回去看看另一邊的情況,可好?”
昕芮凝視著前方黑漆漆的路,焦急的點點頭,同行的人在暴風雨中繼續前行,隨著腳下的泥土越來越泥濘,于韜他們終于到達斷崖區域,大家在附近四處尋找,雨點越來越大,砸到人的臉上、手上越來越密集,即使有雨傘和蓑衣,雨水仍然滲透衣衫。
昕芮抬手抹了抹臉上的雨霧,她試探性地靠近懸崖邊,想探身看看懸崖壁上的情況,于韜在她幾步之外,看著她此刻危險的試探,適時提醒她:“關娘子,此處危險?!?
昕芮探著身子,懸崖下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她心里嘆了口氣,焦急、不安、懊悔,種種復雜的心情涌上心頭,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妹妹本不會受這種無妄之災。
此刻天空劈下一道震耳欲聾的響雷,閃電照亮了半個山林,大家本能地抬手遮住眼睛。昕芮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一步。
懸崖邊的泥土因雨水的潤濕變得泥濘松軟,昕芮往后一踩,結果整個人重心失衡,身體后仰滑下了懸崖,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關昕芮整個人已經沒入黑暗中。
于韜不敢耽誤,趕緊命家丁回莊子里反饋情況,叫更多人救人。
這邊崔良仁在屋檐下來回踱步,他盯著烏頭門,黑夜加暴雨,心里不好的預感一直縈繞在心頭。
突然,一個家丁在暴雨中舉著燈籠從北面現身,后面跟著星星點點的火光,很快于斌背著關昕妤的身影出現在烏頭門前,崔良仁瞬間覺得心里的石頭落了一半。
于斌小心翼翼地將關昕妤安置在東北門最近的側廳里,莊子里的婆子立刻端上姜湯、干凈的衣裳給姑娘換洗。
崔良仁焦急的問:“人沒事吧?”
于斌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他看了眼廳內的關昕妤,眉頭微蹙,還是決定一五一十地告訴崔良仁:“幸好關娘子沒走多遠崴了腳,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拄著一根樹枝往回走?!?
他頓了頓,特定放慢語速“不過,在她崴腳的地方,不到十米的方面,有獵坑,如果她再往前走,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崔良仁抬頭看著于斌,心里頓時明白他的話,如果關昕妤出事了,那昕芮那個婆娘可能會.......
想到這里,崔公子頓覺一陣惡寒,幸虧上天保佑!現在只剩下昕芮那邊,人沒找到,應該快回來了吧。
不等片刻,東南方也傳來腳步聲,幾個提著燈籠披著蓑衣的家丁匆匆忙忙地跑回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不好了!不好了!”
崔良仁和于斌對視了一眼,不管不顧大雨淋身,沖到門口,“怎么回事!人呢?于公子和關娘子呢?”
于斌抓住一個家丁的雙臂,看著后面沒有后續來人,聲音焦急地追問。
家丁扶著膝蓋喘著粗氣,他手指指著黑暗中東南方面,“關.....關娘子墜崖了!”
崔良仁頓感呼吸急促,兩眼昏花,連站都站不直,他身邊的小廝看主子要暈倒,立刻上手扶住。
于斌的心態也好不到哪里出,關大娘子出事,于府這次定過不開干系。
此時大門小廝來報,四皇子到了!
崔良仁扶著小廝的手,立刻直起身子,喃喃自語到:“對,子榮!子榮一定有辦法。”
他轉身步履不穩地向門口跑出。
劉奕辰剛下馬車,發現整個于府過于安靜,他沒多想,可能天黑暴雨,大家都早早歇息了。想到明天約了昕芮踏青樂游原,他的嘴角就滲著絲絲笑意。
沒走多久,他在回廊上看見崔良仁和于斌神色緊張的向自己快步走來,只見他們眉頭皺著,頭發衣袍像剛淋過雨,劉奕辰突然感覺事情有些不對勁。
“子榮!”崔良仁人未至跟前已經求救似地叫住他。
“昕芮墜崖了!”崔良仁和于斌腳步停住,他們看著四皇子從一臉平靜到一臉驚愕的轉變,人剛站定,劉奕辰拉著崔良仁的焦急的問:“人在哪里?快點帶我去!”
劉奕辰一想到昕芮不知所蹤,生死不明,心跳如擂鼓般咚咚作響,仿佛每一秒都漫長如年,每一刻都是煎熬。
于斌說:“我帶你去!”
劉奕辰目光緊緊盯著于斌,雙腳幾乎不自覺地加快步伐,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推著他前進。突然一個想法閃過腦海,他扯下腰間的印綬,塞到崔良仁手中。
“你快拿著我的印信去十里開外的裴家莊找晉王,就說我遇險了,叫他帶著親衛來救我。”
交代完畢后,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崔良仁看著手中的印綬,知道事態緊迫,立刻跑向大門,坐著劉奕辰的馬車去搬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