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寺背負青山,面對明湖,崗阜環抱,松篁聳翠,鳥語泉鳴,環境清幽,在潮州府傳有“九龍八首,獅象對峙”之譽。
靈山寺香火鼎盛,陳東野每去一次,都覺得靈山寺又擴大了一部分,大顛和尚又胖大了一圈。
聽小桃說,前兩年潮州刺史洪大定在一次與大顛和尚談話過后,深受佛法感召,決定把自家準備蓋祠堂的靈山寺附近的1400畝地捐獻給了靈山寺做擴建寺廟之用,并另外捐贈了山腳下的2000畝地,供奉佛祖。
由小見大可以看出佛教在唐朝確實盛行。
大顛和尚師從紹州曹溪六祖禪宗,主張心性本凈,佛性本有,覺悟不假外求,舍離文字義解,直徹心源。認為于自性中,萬法皆見;一切法自在性,名為清凈法身。一切般若智慧,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若識自性,一聞言下大悟,頓見真如本性,即身成佛。
靈山寺這些年在大顛和尚主持領導下,每年歲時節日,都會在寺院里舉行的俗講,用通俗的言詞結合著故事等來作宣傳,這些資料還寫成講經文或變文(所講的經有《華嚴》、《法華》、《維摩》、《涅盤》等)免費發放給信徒。
又有化俗法師游行村落,向民眾說教。有時也由寺院發起組織社邑,定期齋會誦經,而使社僧為大眾說法。再加上不定期的開展佛學交流會,靈山寺的名氣越來越大,吸引了周邊許多掛單僧人和信徒。
陳東野一行人來到靈山寺,在寺門口下了馬車。本該按照一般的參訪寺院的程序,滌塵,整衣、脫帽,以祥和平靜的緩慢步伐,身無長物地進入大殿禮佛,上香和添燈油錢后,由知客領著到寺內訪客廂房喝茶和休息。
恰巧這時在陳東野下馬車之時,位于馬車右前方人群中,有一個挑著一擔祡火的中年大叔突然捂著胸口,嘴唇發青倒在了地上,身旁的健壯少年拿著扁擔打跑了兩個流里流氣的男人后,俯身扶住中年人道:“爹,你怎么了?”
中年大叔臉上顯露出痛苦的神情勉強說了一句:“胸口痛,像被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
這情景似乎勾起了陳東野前世一些難忘而痛苦的記憶。
陳東野帶著小桃上前幾步看了一下,癥狀與前世自己所見過得一類病發作時相似。
陳東野猜測可能是心絞痛或心肌梗塞。
陳東野讓小桃去馬車上把他的隨行應急藥箱拿過來,心想若是心絞痛,還有自己便有辦法,要是心肌梗塞的話就只能束手無策了。
陳東野拿著藥箱走了過去對少年說道:“這位大哥,我叫陳東野,學過一點醫術,懂些藥理,讓我看下能不能幫上忙。”
健壯少年見是個小孩,有些疑慮,沒有同意。
這時陳袁風和楊氏也走了過來,陳袁風問陳東野道:“野兒,可有把握。”
陳東野想了一下,蹲下伸手搭上了中年大叔的脈搏,見意識還清醒沒休克,心率和血壓不像是心肌梗塞早期。于是對陳袁風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有把握。
陳袁風便對健壯少年開口道:“你父親這病突然,看樣子很痛苦,這里也沒有救急的醫生,先按照我兒的方法試一下,如果沒有效果,我讓人用馬車免費把你父親送到城里找大夫,你看這樣可以嗎。”
健壯少年想了一下,眼下一時也沒有更好的方法便點頭同意了。
陳東野從藥箱中拿了一小片硝化甘油,讓中年大叔張開口,把藥品含在舌下。
不一會藥效發作,中年大叔皺著的眉頭舒張開來,似乎胸口也不痛了,緩緩站起身來對陳東野鞠躬答謝道:“多謝救命之恩來日必報。”
健壯少年見父親神色好轉,知道自己剛剛小看了這個小孩,也連忙向陳東野道歉和道謝。
健壯少年道:“今天一大早,我與父親上山砍了兩擔柴,想挑過來捐贈給廟里的師傅們煮飯燒水用。卻不想遇到兩個個潑皮無賴,其中一個無故靠過來挨了父親的柴火,假裝被撞倒了,說是我父親撞到,要我們賠償一貫錢給他,沒錢就用這兩擔柴火抵數。
我父親理論不過,情緒一激動,舊病復發了,剛才情況緊急,不知公子醫術高明,在下劉安仁,給你賠不是了。救父之恩,容當后報。”
陳袁風見劉安仁不過十一二歲年紀,思路清晰,談吐有禮有據,幾句話就把事情說清,懂事聰慧不逼自己兒子差多少,實在難得,便起了惜才之意,只是這時提起,多少難免有些挾恩圖報。便也按下招才之念,等以后有機會再提。
陳袁風替陳東野回復劉安仁道:“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接著對陳東野道:“你手上的藥物剛好對癥下藥,留一些與這個劉小哥后,我們進殿上香禮佛吧”
陳東野手上的硝化甘油片只是準備應急用,并沒有常備許多,藥箱里只有十幾片,留了一半給到劉安仁,并細心交代了用藥方法和每次的劑量。要是藥用完了可以蓮花峰道觀找自己再拿。說完便跟上父親進了大雄寶殿上香去了。
陳東野與父母上香和添燈油錢后,由知客領著到寺內訪客廂房,一邊喝茶,一邊等大顛和尚那邊忙完給民眾誦經講法活動結束后過來。
今日等待時間比往年長了一些,坐等無趣。陳東野便改編了后世一個趣聞講給母親聽。
話說有一官員任杭州通判。在杭為官三年中,他經常微服以游。
一日,他到某寺游玩,方丈不知底細,把他當作一般的客人來招待,簡慢說道:“坐”,叫小沙彌:“茶”。
小和尚端上一碗很一般的茶。
方丈和這位來客稍事寒暄后,感到這人談吐不凡,并非等閑之輩,便急忙改口道:“請坐”,重叫小沙彌:“泡茶”。
小和尚趕忙重新泡上一碗茶。及至最后,方丈終于明白來人就是本州的官長,便忙不迭地起座恭請道:“請上座”,轉身高叫小沙彌:“泡好茶”。
這一切,官員都看在眼里。臨別時,方丈捧上文房四寶向官員乞字留念。
官員心里一轉,即爽快地答應了,提筆信手寫了一副對聯。
上聯為:坐請坐請上座下聯為:茶泡茶泡好茶。
方丈見此顯現出羞愧、尷尬之色,一言難盡。
客來敬茶本是表達一種尊敬、友好、大方和平等的意思,而這位方丈不是不明官員之身份,而是不明這一“茶道”之理,所以為官員所譏。
真是尷尬人難免尷尬事。
楊氏聽到這里先是莞爾一笑,覺得兒子這故事編排得甚是生動有趣,此聯將此故事里勢利鬼的姿態刻劃得淋漓盡致。隨即又嚴肅起臉來到:“佛門圣地,野兒不可胡亂編排。”
此時大顛和尚正走到門外,剛好聽到故事的末尾幾句“坐,請坐,請上座,茶,泡茶,泡好茶”。
大顛和尚推門而入,朗聲笑道:“小檀越,好對聯,卻是貧僧怠慢了,讓各位久等了。”
與大顛和尚一同進來的還有一老一少兩人,卻是已經致仕的原潮州府刺史洪大定和他孫女。
洪大定入門后說道:“久聞陳氏小神童才貌超群,今日一見令郎果然俊秀非凡,這潮州府真是山川秀美,鐘靈毓秀。”
陳氏夫婦起身回禮,陳袁風微笑道:“洪大人過獎了,小兒一個鄉間野小子哪能擔得起神童之名。令孫女也是嬌美如花,麗質超凡,才貌雙全。”
洪大定與孫女入座后道:“女孩子家多動幾個字罷了,談不上什么才華。倒是令公子的憫農現如今已經傳遍五嶺之地了,神童之名實至名歸。不知近來可有佳作,讓老夫一睹為快。”
陳東野在一旁靜靜得喝茶,感覺這氣氛有些非比尋常,聽雙方的談話,不斷稱贊對方的小孩,無緣無故的見面和莫名其妙而來的互贊尬聊,莫不是傳說中的相親?定娃娃親?
陳東野悄悄看看那小女孩一眼,丹鳳眼,瓜子臉,膚若美瓷唇若櫻花,明眸皓齒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倒是個美人胚子。
只是陳東野不管前世今生都是生性跳脫,自由散漫,不愛拘束,娶個官宦人家的女子,怕是以后生活一板一眼,了無生趣,這不是陳東野的首選對象。
陳東野聽到洪大定后面的言語似有考較之意,心中一動,起身向洪大定躬身行禮道:“洪大人貴體安康,小子今日在此禪室喝茶,剛好有些感悟,胡湊了幾句,請洪大人指點一番。”
陳東野吟誦道:“靈臺靜坐一爐香,終日凝然萬慮忘;不是息心除妄想,只緣無事可思量。”
陳袁風見兒子自作主張,擅自搭話,再聽到這樣一首滿是出家人腔調的詩,心里暗自贊嘆:兒子還真是機敏,我們才剛寒暄幾句,還沒聊到正題的,他已經敏銳得發覺了我們的意圖,并果斷作出反擊。哈哈,真不愧是我陳袁風的兒子。只是這門婚事,事先雙方已經基本談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再怎么折騰也翻不起什么浪來。再說洪大定可不是什么庸官腐儒。
洪圭,字大定,唐天寶年間生于福建甫田。乃唐朝潮州知事洪瑀公之孫,唐代天寶年間中書省洪適之子,生性豁達大度,慕義好施。幼承家學,聰慧過人,十七歲,廣德二年登進士,次年過博學鴻詞科考核,后曾任工部侍郎。
因秉性耿直,得罪朝中權臣,被貶來潮州當刺史。蒞潮后,他經常到潮屬各地巡視,觀察民情,對潮陽的山水風光更是情有獨鐘。
便從福建莆田縣攜家眷到潮陽西北一個叫“歧北”的地方(明清時屬貴山都,即今銅盂鎮歧北村)創村。
募夫墾荒,終成巨室,富甲潮郡。洪大定還疏通練江水路,筑后溪碼頭,并購木船數十只,與沿江各地開展貨運活動。
洪大定聽陳東野吟誦完最后一句詩點頭贊嘆一聲道:“好詩!”
隨即轉頭對大顛和尚道:“此詩深得你們曹溪慧能祖師無念為宗的禪意。”
洪大定心想: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此子倒是機敏,且資質過人,來日必不是池中之物。
大顛和尚道:“東野自小慧根深厚,佛經過耳能誦,佛法一點就通,卻是超凡不群。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于相離相,于空離空,即是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從此詩意可見東野已開悟明覺,他日必能明心見性,修成正果,”
楊氏見大顛和尚又老調重彈,心想:這些年勸我兒出家當和尚之心一直不減,以后不可讓野兒再單獨接觸大顛和尚,自己在場,也不能讓他們交談過多。
于是楊氏岔開話題,面帶笑容和顏悅色地向小姑娘明知故問道:“小姑娘幾歲了?叫什么名字?都讀過什么書了?”
小姑娘活潑潑的眼神像是會說話,脆生生的嗓音透著甜,伶伶俐俐答道:“洪欣今年六歲了。讀過千字文和一小部分詩經。”
楊氏見小姑娘面容嬌美可愛,聰明伶俐,知書達禮,心中甚是滿意。不動聲色得向陳袁風微微點頭,眼神示意同意這門親事。
至此雙方達成默契。洪欣的母親跟隨其父親在外地為官,此事就暫且由祖父洪大定先行應下。雙方又寒暄交談一陣后,各自告辭回家。
期間誰也沒有人問過陳東野和洪欣的意見,兩個小家伙臨分別時,對視了幾眼,都似乎有話要說,卻也都只能乖乖地由家長牽著坐上各自的馬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