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竹林出世
- 黃連果
- 楊國柱
- 8817字
- 2021-05-05 16:25:00
自古道兵匪一家,欺壓百姓。二十世紀初湖北地方有直系軍閥、北洋軍閥、皖系軍閥等互相混戰、爭霸;各地土匪猖獗,平時,不是戰爭就是土匪搶掠,兵連禍結,社會動蕩,民不聊生。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不得安寧。人心惶惶,經常跑反、逃難。相隔幾天就會出一次妖風:“土匪來了!”,“軍閥打仗了!”妖風一起,大村上的人便擔驚受怕地都跑到小山溝里躲起來。等到土匪、軍閥兵走遠了才敢回家。
這些地方的老百姓一提到軍閥、土匪,便談虎色變,聞風喪膽,惶惶不可終日。
1918年深秋,在一個秋風蕭瑟,紅葉紛飛的日子里,黃家屯人剛剛吃過早餐和往日兒一樣三五成群地走向田野,突然有人高喊:“軍閥兵來了!打仗了!”
村里人如驚弓之鳥,驚慌失措,奔走相告:“這次真的軍閥打仗了,逃命重要,趕緊跑!跑!”
人們扶老攜幼,背米袋提包袱,牽牛趕羊,哭著喊著向村后的樹林中跑去。如鳥飛獸散,一會兒村上的人都跑光了。家家鎖門閉戶,十室九空,如一潭死水。
唯獨黃建財夫妻倆還沒有逃走,因為黃建財妻子有孕臨盆,只能居家不出。他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家團團轉。若真的打起仗來,包括未出世的孩子,一家三口準遭殃!左思右想,覺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離家出走。他們慌忙找來些換洗衣服,帶些零錢,鎖好門窗,丈夫攙扶著妻子慢慢地離開了家,向村后的樹林深處走去。
在曲折蜿蜒的山谷中走著,前進緩慢。大約走了三四里路,他妻子再也走不動了。于是只得在樹林深處的一撮竹窩里,選擇空地坐下歇息。忽然間他妻子說:“我肚子痛了。”
“這怎么辦呢?肯定是要分娩了。”黃建財慌了手腳,無計可施。
一會兒他妻子的下身流出了一陣血,一直淌到鞋襪上。建財眼睜睜地看著,束手無策,這里無人,也沒有接生婆,更沒有熱水。一個大男人怎么會做接生這種事兒呢?
叫天天不靈,叫地地無聲。在這十萬火急之中,他抱來一些干茅草鋪在地上叫妻子躺在上面。妻子一陣陣劇烈疼痛。由于在跑反途中,又不敢大聲呻吟,只能咬緊牙關忍著痛。唯見她哭喪著臉,周身大汗淋淋,頭發如洗,處在生死關頭。在這萬分焦急之中,一剎那只聽到“哇!”的一聲,妻子生下一個女嬰,掉在褲襠兒。丈夫忙幫妻子脫下褲子,小東西精光的身體呱呱墜地,滾在茅草上。血淋淋的沾了一身竹葉、草末、泥巴。兩小腳亂蹬,張著小嘴不住地哇哇啼哭。
“唉喲喂!你為什么選擇這個時候來到世界上?該你受苦了!”黃建財雙眉緊鎖,唉聲嘆氣,沒有主張。沒有盆,沒有水,沒有剪子,沒有衣服。在這萬般無奈之下,做母親的只能用自己的牙齒給嬰兒咬斷了臍帶。
秋風颼颼,小東西凍得發抖。也沒有洗,抓一把亂茅草給她擦了擦,沾滿的草末、泥巴也來不及清理。母親脫下一件外衣血淋淋的將嬰兒包裹著,用茅草繩子五花大綁捆扎了起來。
這時樹林外面又傳來喊聲:“軍閥兵來了!打仗了!”炮聲轟,槍聲緊、喊殺聲漸漸逼近。黃建財只得再次攙扶起妻子艱難地向前走。在深深的草叢中走了好一陣子才找到一條羊腸小道,他們沿著這小道向一個叫北山溝的小村走過去。
妻子在山路上留下一個個血腳印,路上女嬰不斷地啼哭。遠處的戰斗號角聲、槍炮聲越來越近,喊殺聲十分驚人。在這萬分危急之時,黃建財害怕嬰兒的哭聲被當兵的聽到了,會引來殺身之禍。無奈之下果斷地說:“快把小孩扔池塘里吧!扔池塘里吧!大人逃命要緊!”
做母親的哪里舍得?這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而且是頭胎,怎么忍心造這個孽?她哭訴著,罵道:“你缺德!不是你生的是吧?哪有這樣做父親的呀?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你不通人性!”
可憐這做母親的把嬰兒緊緊地抱在懷里,用衣服捂著她那小臉,不讓她哭出聲來。拖著沉重的腳步向前挪動,一步一個血印,好容易又走了三里多路。這對于一個三寸金蓮又剛生孩子的婦女來說,是何等的艱難啊!
他們來到北山溝這個小村莊才歇腳。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野外漸漸地灰暗,風更緊,天更冷。他們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慌忙打開衣包看嬰兒,壞了,嬰兒悶得小臉蛋像熟葡萄一樣的烏紫,不哭也不動了。黃建財慌忙用手指試一下嬰兒的鼻孔,嘆道:“哎呀,沒有氣了!”搖了搖頭說:“沒有用了,沒有用了,扔掉吧,扔掉吧!”
他妻子“哇”的一聲哭了,說:“哎呀!怎么搞的?剛才還在動彈么?這一會兒怎么是這樣啥?”母親邊哭邊抱著嬰兒不斷的搖晃,搖晃,再也舍不得扔掉。
過了一會兒小嘴巴終于微微動了兩下,猶如小貓叫一樣“哇-”的一聲哭了,蘇醒了,醒了,好危險呀!命不該絕。
黃建財驚喜地道:“哎!好了,好了,死不了,受苦人命大!”
夫妻倆破涕為笑,這才松了口氣。
血盆一樣的太陽慢慢地沉入西天,風颼颼,灰沉沉,夜幕漸漸來臨。王建財向前敲敲這戶人家的院門,問道:“屋里有人嗎?”
喊了兩聲院內出來一位老者,建財兩手抱拳一拱行了個禮,說:“老人家,我們是跑反逃難出來的,天色已晚,想在貴處借個宿,行嗎?”
那老頭搖搖頭,好像沒有聽懂建財的話,只發出:“啞,啞,啞......”的聲音。大概是個啞巴?建財不方便進去,只得再次叫一聲:“屋里有人嗎?”
“誰呀?”
謝天謝地,里屋有人答腔了。
建財忙應答:“老鄉,是我們呀。”
屋內出來一位中年婦女,穿一件藍底小素花上衣,一條印花藍布褲子,頭發向后卷成一個皺巴巴(發鬈)。她一臉笑容,看起來很熱情、善良。見門外兩個陌生人,便和顏悅色地問:“你們是?”
“嫂子,我們那邊打仗了,被迫跑反出來。天色已晚,想在你家借個宿,行嗎?”
“行行行,哪個不出門呢?何妨這兵荒馬亂的逃難。”
說話間女嬰“哇,哇”的哭了,那女人驚喜地說:“喲!還有個奶毛?好玩吧。”
這么一問,黃建財只得實事求是地說了:“不瞞你說,這女嬰是剛才在竹林里生的。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投靠你們,請行個方便吧?”
那女的很善良,一邊看嬰兒一邊說:“行,行。可憐呀,這個小寶貝在野外所生,天當被,地當床,將來必定是個有天壽、地福的福姑娘。真有意思,難得,難得!進來,進來,宿我家吧......這?這兵荒馬亂的......到?到哪里去,去呀?但是......”
說到這里她卻吞吞吐吐的停了下來,顯示出很為難的樣子。下面的話不言而喻,建財領悟了她的意思:在農村里有迷信思想,認為剛生孩子的婦女未滿月不能進別人家的門,會給人家帶來晦氣。
建財忙說:“哦,哦,我知道了。哪么你家有沒有閑置的小屋、偏房嗎?給我們暫住下就行。”
“有,有,你來看看,行不行?”
黃建財夫婦隨著進了院子。院子西邊有間小屋是牛棚,還放了些雜物。因為長時間不住人,自然有股霉氣和牛糞味,屋內布滿了蜘蛛網。
那婦女說:“只要把這些雜物搬出來再打掃一下,就可以開鋪了,委屈你們,將就將就吧?”
王建財說:“行行行,出外由外,有個落腳地就行了,還講究什么條件?”
那婦女、老頭和建財三人把那些雜物全部搬了出來,清理打掃了一下。抱來干稻草鋪了張地鋪,主人拿來被單,棉絮往上面一鋪;老頭拿來煤油燈、便桶、水瓶、洗面盆等。
“你們看,行不行?”
“可以,可以,多謝大嫂費心了。”
“不用謝,條件不好,請將就著吧。這里就當作是你們的家,吃喝我送來。苦一點不要怪,打完仗,當兵的走了,平靜了再回去。”
“謝謝!謝謝!”
黃建財夫妻倆不住地道謝,為難之時能遇上這樣的好人也真算是走運了。便樂意與牛同舍住了下來。
那女的轉身去了。她手腳十分麻利、快捷,一會兒端來飯菜,說:“請兩位先充充饑吧,沒有好招待,出門不能餓著肚皮呀?”
“謝謝,謝謝,給你添麻煩了。”謝過主人,夫妻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確實餓了,簡單的飯菜吃得特別香。
過了一會兒女主人找來些她小孩的衣服,給女嬰洗過澡,穿了衣裳。又端來黃連水和紅糖湯,笑嘻嘻地說:“小女孩初食人間煙火,先給她吃一口黃連水,愿小女兒先苦后甜,一生平安。”
“謝謝,謝謝”,黃建財夫妻倆不住地道謝。
女嬰嘗到黃連水,苦,張著小嘴巴便哭,惹得大家嘻嘻地笑。她又喂紅糖水,嘴里念念有詞:“第一口糖水喝了,愿女孩一生平平安安,茁壯成長;第二口喝了,愿她一輩子甜甜蜜蜜,永遠幸福;第三口喝了,愿她長大成人后嫁個如意郎君,白頭偕老。”接連許了三個愿,誠心一片。
“哎喲,托福,托福。謝謝大嫂的好意,謝謝。”聽了一陣祝福詞,黃建財夫妻倆非常高興、感激,喜笑顏開。
打那時起,一日三餐天天都由女主人送過來,不厭其煩,細心照顧,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主人雖好,但牛棚畢竟是牛棚,雖已深秋,天氣轉涼了,可是晚上蚊子依然嗡嗡叫著,一把掠過去能抓住好幾只。稻花蚊子鐵鋼嘴,咬人厲害,三人的身上盡是蚊蟲塊。特別嬰兒,全身布滿了紅點點,小臉蛋紅腫得像紅蘿卜;因為地鋪,又潮濕,身上長滿了虱子,被絮上、棉襖上許多虱子,吃得胖胖的一飽血;住在牛舍,身上一股牛糞味,直充鼻孔。
歡樂的時光一向是過得特別快,而痛苦的日子是難熬的。做母親的夜里給孩子喂奶把尿,加上蚊蟲叮、虱子又咬,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在那牛棚里度日如年,整整挨了半個月。待到打仗結束,風平浪靜才回家。
臨走時,建財過意不去要付些飯菜錢,主人執意不收,她說:“什么飯菜錢,這里又不是住飯店,要你買單。我沒有好招待,提起來真羞人。如果不嫌棄,我們結為親戚走走倒是樁好事。”
黃建財見她善良、厚道,覺得此人交得。便滿口答應:“好好好,結門親戚,結門親戚。”
還是他妻子反應快,忙說:“哪么,就讓小丫頭拜你為干媽吧?”
女主人高興地說:“太好了,我就是缺少個女兒,有個干女兒走走再好不過了。”說罷她轉身回屋去了,片刻拿來兩塊大洋,順手在門對聯上撕下一片紅紙兒包著塞進嬰兒身上,說:“我給小寶貝一點賀禮,祝她長命百歲!”
“不能收,不能收,在這里吃住多日,你們分文不取,怎么能又吃又帶呢?”建財推辭不收。
“那是另外一回事,這個是我給小女孩的一點兒心意。收下吧,別把我這個干媽當鐵公雞,一毛不拔。”
女主人執意要給,黃建財推辭不了,便說:“謝謝孩子的干媽。孩子長大了一定來感謝你這個好心的干媽。”
“好,好,我們期盼那一天的來到。”
雙方情義深篤,在依依不舍中道別。
溫潤的清晨,曙光初照,朝霞把每一座山頭、每一片地面都抹上一層粉紅的薄紗,溫柔、瑰麗得令人瞠目。在此美好的時光,黃建財夫婦把這個寶貝女兒帶回了朝思暮想的家。
回家后全村人都來看熱鬧,大家都稱贊野外生子是個奇跡。
黃建財給女兒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黃蕾”,即將綻放的花蕾,多美麗呀!而他妻子卻執意不從,說:“不好!不好!什么‘黃蕾,黃連’的?‘黃連’多苦嗎?一輩子吃不完的苦!我叫他‘竹林’,竹林是她的出生地,值得紀念。梅蘭菊竹四君子之一,叫起來既好聽又有意義。”
黃建財沒有聽妻子的話,去祠堂里報戶口還是給女兒取名為黃蕾。而他妻子卻一直喚他黃竹林。有時也調皮地叫她“咬臍丫”、“牛棚蚊子”、“稻草虱子”等等,這些都是她難忘而痛苦記憶,一直把這個苦月子深深地記在心坎里。
后來“黃蕾”,“黃竹林”很少有人叫,而“咬臍丫”這個奶名很快在村上傳開了。到了十六七歲成了亭亭玉立的美女,人們仍然喊她“咬臍丫”。她出生時的傳奇故事也廣為流傳,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柄罕聞。
咬臍媽媽含辛茹苦地撫養著咬臍,咬臍也天性健康,茁壯成長。十多歲便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白里透紅的皮膚顯得很有光彩;一頭烏黑而自然的美發閃閃發亮;高高的鼻梁上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和黑葡萄樣的眼珠,十分有神;紅紅的嘴唇能說會道;笑起來兩只酒渦,惹人喜歡;身材高挑,曲線柔美;熱情爽朗,天真無邪,玲瓏剔透。人稱小精靈,十分可愛。
咬臍的爸爸一直在外面做小生意,經常不在家,小咬臍陪伴著媽媽,母女倆相依為命。
她聰明伶俐,小嘴巴能說會道,五歲就能和大人對答如流。她勤奮好學,遇事總要問個為什么?因此她很懂事。從小歡喜畫畫,母親買支鉛筆給她學畫,只幾天功夫,她畫的花、草、狗、貓等就有好點兒像。母親非常喜歡這個閨女,又疼又愛,視她為掌上明珠。八歲那年,咬臍媽對她爸說:“竹林聰明,你把她送進學校讀書吧?”
她爸瞪著眼睛罵道:“不讀!女子無才便是德,讀書反而害了她。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又是鄉村女孩子,讀什么書呀?不讀!”
“重男輕女!封建倫理!”咬臍媽媽想女兒出人頭地,不讀書有何出息?從心底里恨透了她爸。
這也難怪,當時社會男尊女卑,山旮旯兒很少有女孩讀書。用農民舊思想的話說:“女生外向,總是要嫁人的。讀書也是給別人家讀的,花錢也枉然。”為了咬臍丫讀書的事,夫妻倆曾狠狠地吵過一架。因經濟大權在男方手里,女的敗北。因此咬臍沒有進過學堂門,斗大的字不識一個。
咬臍心靈手巧,十歲那年冬天,她媽媽在做鞋,她一旁看著學做針線,很快,什么納針、繚縫針、鎖邊針等都學會了。接著又學會了納鞋底、做鞋幫、上鞋底等,因此她十多歲就會做鞋了。后來慢慢地做得更漂亮,更結實,更合腳了。
后來在媽媽的指導下又學會了繡花,什么鞋頭花、枕頭花、窗簾子花等等,越繡越好。構圖新穎,色彩鮮艷,很有神韻。超過了她媽媽,真叫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一天母親問女兒:“竹林,你做的花色彩搭配得這么好,是跟誰學來的呀?”
咬臍笑著說:“我看院子里鮮花配的色。”
“哪你圖案怎么學會的呢?”
“我覺得做多了太繁瑣,密密麻麻的不好看。能簡則簡,留點兒空間,只須做幾朵花配幾片葉反而好看些。”
看來繡花和畫花一樣,也注重寫生、配色,講究構圖。咬臍聰明伶俐,自學成才。她媽媽心里樂滋滋的佩服女兒,為有這樣的女兒而高興和驕傲。
很快咬臍的做鞋、繡花在村上頗有名氣,很多姑娘都樂意和她交朋友,跟她學做鞋、繡花,組成了一個針線小組。
咬臍的父親黃建財也聰明、能干,心眼兒活泛。年輕時一直在外行商,做點兒鞋帽生意養家糊口,日子過得平平。自從八國聯軍侵華后,各國的商界把中國看作肥羊肉,大市場,千方百計到中國來推銷他們的商品。國人把這些外國商品叫“洋貨”,什么洋布、洋傘、洋肥皂、洋火、洋油、洋蠟燭等等,幾乎日用品都姓“洋”了。
中國人民抵抗外國侵略者,也抵制“洋貨”。但在當時的社會狀態下越是抵制越是銷得快,這是為什么呢?原來這是社會發展規律,先進的總是要代替落后的。比如火柴:幾千年來,中國農村老百姓家里傳統的取火方法是用火刀打火。用一塊鐵片叫“火刀”,一塊黑色的石塊叫“火石”,用表芯紙卷成的紙條叫“媒紙”。打火時把“火石”與“媒紙”緊緊掐在左手虎口里,右手握著“火刀”去打“火石”。打幾下,甚至十幾下,打出來的火星濺到“媒紙”上,“媒紙”傳上火星,再趁機吹幾口氣,便引來了火。若遇上陰雨天就打不來了,很不方便,吸煙人往往因此而唉聲嘆氣。
有了火柴,情況大不一樣。取一根火柴棒一擦,火便來了,方便而快捷,何樂而不為呢?
又如肥皂:當時落后的農村婦女們洗衣服是用熱水去過濾新鮮的稻草灰,用過濾出來的水去洗衣服。大概稻草灰中含堿,濾出含堿的水能除去衣服上的油脂的道理。但用這方法洗的衣服呈灰色的,混濁不清,洗衣也很麻煩。有了肥皂情況就不同了,只須在衣服臟處抹些肥皂搓一搓就干凈了。
尤其那外國的花洋布,質地薄而細膩,花色多,不退色。穿著透氣、輕柔、涼爽而漂亮;當時農村的家織土布粗糙、厚硬,而且不牢;花色也只有條子、格子或單色印花,叫印花布;水洗時會掉色,穿著不舒服,遠遠比不上花洋布。因此花洋布的出現,婦女們爭先恐后去搶購,十分熱銷。
多種原因當時的“洋貨”受人青睞,成了時尚、熱銷商品,悄悄地在我國城市、農村流行起來。這自然給那些不法商帶來賺錢的好機會。
黃建財抓住了這個有利商機,偷偷地做起了“洋貨”生意。他從蕪湖、無錫、南京等地進那些日用品“洋貨”,到湖北農村偷偷推銷,生意好極了,賺錢厲害。只幾年功夫就發了點小“洋財”,買了田,雇了長工;做了一顆印的大住宅,并修建了漂亮的后花園。園內修了小橋、水池、假山、石道等;栽有月季花、雞冠花、牡丹和芭蕉等各種花。一個小小暴發戶的庭院并不亞于大員外家的庭院。
小咬臍非常喜歡她家的家業和庭院,整天洋洋得意地在院子里玩耍。她對這里的花草極端迷戀,成了一個愛花如命的小園丁。很快學會了栽花、嫁接和施肥、澆水等技能。她栽的美人蕉、紫羅蘭、鳳仙花、月季等都長的都很好。每到夏天她用鳳仙花染指甲,也幫母親、妹妹染,她的心思優雅細致。
而她母親卻惶惶不可終日,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因為她經常聽到外面人風言風語說:“黃建財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里搞‘洋貨’生意,國難當頭時他竟然吃里爬外,為富不仁,違背良心去發國難之財,總有一天要倒霉的!”
黃建財妻子擔驚受怕,勸丈夫不要做這種生意,他當耳邊風,繼續去做,并越做越紅火。
請來的長工孫師傅是本村人,為人本分,做事踏實。幾十畝田地由老孫打理得有條有理,唯一能幫忙的也只有小咬臍了。農忙時送飯、送茶,下蠶豆、碗豆、麥子等種子,都是咬臍的事。到后來車水、栽秧咬臍都學會了,做農活她不亞于男兒;家里挑水、推磨、砍柴、澆園都是咬臍做。她里里外外一把手。雖說是暴發戶的大家閨秀,并沒有員外家千斤小姐那般嬌生慣養,而是田地里,磨坊里忙個不停的人,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女兒。
母親見她能干,既高興又心疼。
孫師傅覺得田多了人手不夠,如果再雇長工劃不來,想來想去,如果是有頭牛比較好,有牛耕田人輕松多了。一天他對老板說:“老板,田多了一個人種不下來,買頭牛吧?有牛既節省勞力又能積些肥料,一舉兩得。”
黃建財覺得老孫言之成理,便答應說:“老孫,你說得對,和我想到一處去了,我也想買頭牛。請大伙給打聽打聽哪里有牛買?”
幾天后黃建財真的牽回來一頭牛。他將牛拴在門前的大榆樹下,一會兒來了很多人看熱鬧。大家圍著牛,七嘴八舌,對牛品頭論足。那是一頭四顆牙的公牛,全身黑油油的毛,骨粗、膘肥、肩厚、四肢發達,身強力壯。
二叔說:“這牛調養得好,年輕,才四顆牙,肯定有勁。只是還沒有學會耕田,你看它肩上毛發無損,沒有上過犁繩似的。”
黃建財說:“聽賣主說它已學會了耕田,而且步子走得很穩當。”
孫師傅品議著說:“這牛已耕過田了,看它的肩膀肌肉發達,是用過力的肩。可能不那么乖巧,有脾氣,它的眼珠是突出的,常沉著頭偷眼看人,一付兇相。”
“對對,賣主說它愛唬人,要防著點。”
二叔說:“哎呀,這牛唬人,膽小的人不敢靠近它。建財呀,你必須請一個能干的放牛郎喲?”
“我想暫時叫小丫頭咬臍放著,待到農忙需要割草喂牛,再請放牛郎。”
二叔說:“你拉倒吧!11歲的小丫頭能放鵝,放鴨,最多也只能放羊。這樣的烈性牛,她敢放?”
老孫說“老板怕花錢請放牛郎,就叫咬臍來試試。”
黃建財點點頭,便朝屋里喊:“丫頭,來,我給你買來一個好玩的東西,你來看看。”
咬臍和媽媽一同在屋里忙做針線活,聽爸爸一喊便很快往外跑。她媽也好奇地跟女兒后面來了。
小姑娘高興得一蹦三跳地跑了出來。見門外這么多人不知何事,她把舌頭一伸,聳聳肩,想退回屋去。剛好與她媽相撞,便挽著媽媽的手臂一道出了門。
黃建財說:“丫頭,我給你買來一頭好玩的牛,你高興嗎?”
初生的牛犢不怕虎,咬臍認為牛和小兔、小羊一樣溫順、好玩,她哪里知道牛這么兇狠!好奇地去抓牛繩,牛頭一沉,瞪著雙眼,向她唬來。咬臍嚇得哇的一聲尖叫,回頭就跑,她媽慌忙摟住丫頭,罵道:
“沒事找事!為什么買頭牛來嚇丫頭?嚇病了再找你算賬!”
這一幕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咬臍從媽的腋下露出半張臉,不住地搖手,再也不敢靠近牛了。二叔笑著說:“我說嘛,丫頭畢竟是丫頭,個個都膽小,怎么敢放這烈性牛呢?你必須找個能干的放牛郎。”
黃建財說:“是是,看來不請放牛郎是不行的了。”
孫師傅卻喪氣地說:“哎喲,老板呀,本想給你省一點,誰知反給你找來麻煩了。”
“沒事,沒事,遲早要請人。請大家幫忙打聽打聽,請個放牛郎回來吧。”
大伙點點頭,慢慢地散去了。
時年11歲的小咬臍--黃竹林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聽爸爸說要請個放牛郎回家,這倒是件新鮮事兒,家里將要添個人口,真有意思!她高興極了。
咬臍五歲那年她媽生了個二胎,原本想給咬臍添個弟弟,結果違拗心愿,還是生了個丫頭。今年七歲了,取名梅林。平日里爸爸不在家,媽媽帶兩個小丫頭在家,這么大的宅子確實籠罩著寂寞空虛,實在冷清。
這天晚上咬臍靠緊在媽媽身邊,好奇地問媽媽說:“媽媽,聽爸說我們家將要請個放牛郎回來,放牛郎是什么樣的人?是男的還是女的?請來了做些什事呀?”
“放牛郎一般是男孩子,除掉放牛、割草、做農活外,家里事還要掃地、挑水、推磨、澆園、帶小孩等家務。”
咬臍把肩一聳,伸伸舌頭,驚奇地說:“一個小孩能做這么多事,我才不信呢?”
“那當然嘞,什么叫‘幫工’?幫工就是受苦辛,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管唄,什么事都叫他做。這個世道,家里窮了就倒霉!”
小咬臍聽了這番話覺得老天爺不公,有錢孩子讀書,無錢孩子幫工;富人享樂,窮人受苦。她雙手牽著媽媽的手搖晃著,說:“媽媽,放牛的來了你可不能那樣狠心待人,要當自己的兒子一樣看待,好不好呀?”
媽媽用手指在咬臍額上點了一下,說:“你放心,媽媽不是惡人,會善待人的。”她感到女兒從小就有一顆善良的心,甚是高興。
咬臍又問媽媽說:“媽,放牛郎識字嗎?”
“傻丫頭,沒有請回來哪里知道?一般幫工的孩子都是窮人家的,不讀書,認字的少。”
咬臍的嘴巴一翹多高,十分沮喪地說:“哎呀,要請來的放牛郎認得字就好了,可以教我認字呀。”
女兒的心事當娘的自然知道:她渴望讀書識字。當年沒能上學讀書,成了她終生的遺憾。女兒沮喪的神態勾起了娘的心疼。
對待這未來的放牛郎各有各的要求。
孫師傅想要一個年齡大的,勞力強的,除了放牛以外,田地里能幫他做農活。快手不敵幫手,說起來一個長工種這么多田,名聲好聽唄。
黃建財想找一個能制服烈性牛的孩子,天天把牛喂得飽飽的,膘情不減就行了。
咬臍的媽媽想法又是一樣。因為丈夫經常不在家,只有自己帶兩個小女孩在家里,既冷清又害怕。家里發了點“小洋財”,惹人眼紅,若小偷進門偷盜,那就紕漏了。她希望放牛郎有點兒手腳功夫,既能放牛做家務,還是一個看家護院的保鏢--“牛郎保鏢”,多好呀?
而咬臍丫,黃竹林卻日夜向往來一個識字人,最好琴、棋、書、畫樣樣會,既是一位放牛郎,又是一位家教先生。跟他學習文化,提高自己的能力,有多好呀?她想入非非,沉醉在美夢之中。
到底請來一個什么樣的放牛郎?能滿足誰的要求?大家都在期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