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劍呀,也如同人一個樣。
先天未曾淬煉,雖是一塊凡鐵,卻也有高低之分。
后經(jīng)鑄師打磨,已有劍的雛形,但還是不具有被稱之為劍的資格。
最后,便是開鋒。沒開鋒的劍跟燒火棍也沒有區(qū)別……
寶劍開鋒,是要見血的,人血……
而說起鑄劍,這天下恐怕沒有一個人沒聽說過萬劍谷的名頭了吧。
就連剛剛?cè)虢拿^小子都知道,這萬劍谷鑄造的兵刃有多好,尤其是鑄出來的劍。但凡萬劍谷拿出來的劍,無一不是無堅不摧,削金斷玉的寶劍。
這萬劍谷的谷主,是個鑄劍大家。姓林,名字嘛……誰也不知道,江湖上大多都尊稱一句林大師。
據(jù)傳說,這位林大師就是在鑄造了上萬把劍之后,才領(lǐng)悟出了鑄劍的真諦,隨后便創(chuàng)立了萬劍谷。
用大師自己的話來說,萬劍谷并不是一個宗門或者幫派,這只是個地名,這也僅僅代表一個地方而已。
萬劍谷每年都會招收許許多多,希望成為鑄師的年輕人。大師會親自傳授鑄造的經(jīng)驗,為后人解惑答疑。
可是,并不是每一只出生的雛鳥,都能成長為翱翔天際的雄鷹。
所以,每年都有很多人來,也有很多人走,最后真正能成功的不過是千分之一二罷了。
萬劍谷出師的規(guī)矩:親手鑄造出一把寶劍,并且讓林大師點頭承認方能出師。
唉,不知道多少人就被難在了這里。
而今天,又有一青衣策馬,離開了這從小出生長大的萬劍谷。
少年,不是放棄,而是去尋那鑄造寶劍所需要的材料跟地方。
三年為期,到時必須帶回來一柄親手打造的寶劍。
吁……
少年勒住了馬韁繩,回過頭看著自己離開的地方。
“哼,師父你給我等著,不出一年小爺我一定帶回來一把好劍……”
少年,名叫林藏釗。是林大師門下的弟子,與大多數(shù)人不一樣的是,林藏釗是從小就被林大師撫養(yǎng)長大的。
所以他姓林,名字也是大師親取的。
林藏釗最后的看了一眼,然后就不再猶豫,縱馬而去。
山谷外,一人一馬早已等候。
人是白衣人,馬是白龍馬。
好似是天山雪頂上的來客,帶著說不盡的寒意跟冰冷。
“喲!冰棍兒,你真來了……哈哈哈哈哈,從今天起你就跟著小爺我游歷江湖了……”
青衣少年原本被離愁遍布的臉上,頓時如同升起了一輪明亮的太陽。哈哈大笑著,揮舞著手中的鞭子。
白衣人,名叫劍九。
這名字真怪,姓劍?還叫劍九,難不成你上面還有八個哥哥,分別叫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的……
劍九名字怪,人也怪。
自打第一次見面,我就幾乎沒有見他露出過表情來,那妥妥的一副死人僵尸臉。但是劍九,渾身上下都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感覺,反正簡單來說就是冷。所以我才給他起了“冰棍兒”這個外號。
但是有一點,劍九武功很高。
師父說,年輕一輩中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在劍道修為上比肩劍九的了。
嘿嘿嘿,這么好的打手,怎么能不牢牢抓在小爺我的手里呢。于是乎,那一年,也就是劍九來請師父打造佩劍的時候,小爺不過是略施小計就把他騙住了。于是乎,劍九答應(yīng)在我外出鑄劍的這段時間里,負責(zé)保護我的安危。
哈哈哈,小爺我就是聰明……
在青衣少年的大笑聲中,兩馬并行呼嘯到遠方。
在少年看不見的地方,老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少年遠行的馬蹄聲,也漸漸消失不見了。
老人,先是嘆了口氣,隨后搖搖頭而又微微點點頭。
誰也不知道,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到底在想些什么。
“師父,小師弟已經(jīng)離了山門好久了,我扶您回去吧……”
萬劍谷,公認的大師兄林藏鋒。
他與林藏釗一樣,從小便跟著林大師的身邊,學(xué)習(xí)時間最長,經(jīng)驗最豐富。原本他早已經(jīng)出師,卻還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伺候在林大師的身邊。
“嗯……藏鋒,你怎么看小釗子這次的下山歷練?”
老人慢吞吞的走著,一邊詢問自己身邊的弟子。
“小師弟雖然初入江湖,但畢竟還有劍九俠客跟著呢,性命無憂。只是讓他三年內(nèi),就鑄造一把好劍出來,卻……不太可能。”
林藏鋒條理清晰,一點點的分析道。
老人原本還認認真真的聽著,可是當(dāng)“不太可能”這幾個字入耳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師父,我……說錯了?”
林藏鋒對老人的脾性摸的很清楚。說話時也是先講小師弟的性命無憂,再說別的,難道這也能猜錯了。
“不是‘不太可能’,那是根本就不可能!”
老人停下腳步,雖然有些渾濁卻還充滿了智慧的目光掃過自家弟子有些驚愕的臉龐。
“哈哈,你是不是覺著我最偏愛小釗子,對他過多放縱了,才讓他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模樣……”
“其實,并不然。小釗子這孩子,聰明著呢,天賦也好,悟性也高,是個好胚子。就是性子懶散了些……”
“這次讓他下山,也是借江湖的刀光劍影打磨打磨他,就沒有指望他真的能給我?guī)Щ貋硪话押脛Α?
林藏鋒點點頭,其實他也有所猜測,不過他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讓小師弟下山歷練呢。小師弟如今也不過十八歲,還稚嫩的很,到不了下山的時候。像當(dāng)年,自己可是在二十五歲時師父才允許下山的……
“師父……”
林藏鋒好像還想說些什么,卻被老人擺手打斷了。
“下個月,就是地火上涌之期。你準備一下,我要閉關(guān)鑄劍……”
老人的聲音輕飄飄的,可是壓在林藏鋒的心頭,就好像是有千斤重。
“師父您……”
林藏鋒嘴巴里盡是苦澀,半天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其實林大師已經(jīng)很少鑄劍了,就算上次劍九拿來了天山寒鐵,師父也只是留戀了許久,最終還是決定讓林藏鋒來鑄劍。林大師他不過從旁協(xié)助觀察一下。
這次,師父卻要親自鑄劍!
那想來,怕是……
“我老了,但是還能鑄劍……”
“那塊隕鐵跟了我三十年了,難道也讓它跟我進棺材……”
“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鑄出一把絕世好劍來……”
“哈哈哈,人老心不老啊,哈哈哈……”
林藏鋒還在原地發(fā)愣的時候,老人早就走開了,一邊走著一邊自言自語。
林藏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只能看到老人的一個背影
已經(jīng)不復(fù)年輕時候的偉岸挺拔,卻依舊是頂天立地。
一個有些讓林藏鋒自己都恐懼的念頭,沒由來的出現(xiàn)在他的心頭上。
強行壓下心頭的震撼,林藏鋒抬頭看向遠方,遠方那沒有邊際的地方。
江湖,向來沒有一個人能夠說得清楚明白。
俠義恩仇,愛恨無解。
可這次,林藏鋒有預(yù)感,老人的這個決定將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把這個原本就深不見底的江湖,攪弄起驚天般的波濤駭浪。
……
一花開花又落,又是一年過。
風(fēng)吹過,帶著少年些許急躁的呼吸,卷著粒粒黃沙拍打著遠去。
馬,嘶鳴著。
人,焦急著。
少年還是一身青衣,如同他離開的時候所穿的一個模樣。
同樣的,他的身后還跟著那個好像就沒有表情的劍九俠客。
還是白衣白馬。
林藏釗的身背后帶著一個用灰布包裹嚴實的匣子。
劍匣。
里邊靜靜躺著一把少年親手鑄就的鋒利寶劍。
一年,少年說一年就是一年。
他真的鑄出來了一把寶劍。這原本應(yīng)該說是一件讓少年可以吹噓一輩子的自豪壯舉,可現(xiàn)在他連多看那把劍一眼的心情都沒有。
出事了。
大約在一個月前,林藏釗無意間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萬劍谷的傳聞。
江湖中一直都有萬劍谷的傳聞甚至傳說,但是大多都是旁人胡編亂造出來的,所以根本也不用多在意。
可這次,卻是不同的。
“絕世好劍出世了,就在萬劍谷!”
就這一句話,就把林藏釗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力過去。
絕世好劍。
這是對一把天下無雙的寶劍的尊稱。
劍為天下百兵之君,而絕世好劍就是天下萬劍之君。
君臨天下,諸劍臣服。
可能有人不以為然,會說什么絕世好劍就是個不存在的傳說,是那些鑄劍師為了騙人而杜撰出來的。
可是,江湖風(fēng)云之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位手持絕世好劍的劍俠,那個人的名與姓至今都還在江湖上被人歌頌著。
也肯定有人會認為,肯定是那個什么劍俠厲害,所以他拿的劍就是絕世好劍。這是不對滴,那位俠客曾在世時,親口說過是因為絕世好劍才造就了現(xiàn)在的自己。
劍會成就人,人也能成就劍。
真正在江湖上留下濃墨風(fēng)采的人,無一不是真真正正的俠客,劍客。
林藏釗其實對絕世好劍的興趣并不大,也不是他不動心,只是當(dāng)絕世好劍跟萬劍谷放在一起比較,他還是會更偏重于萬劍谷。
畢竟,那是他的家。
如果萬劍谷真出了一柄絕世好劍,那就是一定是……
害怕和惶恐一起涌上心頭。
林藏釗撇下了身邊所有的人和事,用最快的速度,發(fā)了瘋一樣趕回萬劍谷。
他要回家。
“冰棍兒!”
林藏釗一聲暴喝,可人馬都未有停下來。
前方,一伙不知死活的響馬強盜。
唰,少年的劍出鞘了。
未見人影,只見劍光。
流光似水,撩動人心。
噗通通的幾聲,人頭落地。鮮紅色的血快速的流過黃色的沙子,只留下一個深色的痕跡。
人未停,馬未停。
身后方漸漸被黃沙隱沒的尸身,更是不會有人在意。
……
萬劍谷。
原本熱鬧非凡的山谷,現(xiàn)在卻是悄無一人。往常能夠一直聽到的打鐵聲,也消失不見。
冰冷的火爐,生銹的鐵錘。
林藏釗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從小長大的地方能夠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師父!師兄!師父!師兄!”
林藏釗扯著嗓子,大聲的呼喊著。要是往常,這種喊人的方法在萬劍谷不過是尋常,只是現(xiàn)在卻有些震耳欲聾。
林藏釗從沒有過這么慌張,他完全亂了手腳,一邊大喊大叫著一邊四處亂翻亂找。
最后,還是劍九提醒了他。
林藏釗才發(fā)現(xiàn)不遠處站著的那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站在那里的那個人。
“師兄!師兄!”
林藏釗連滾帶爬的來到那個人的面前,嘴里只是胡亂的喊著,眼角已經(jīng)是不爭氣的流出淚來。
一只長滿了老繭的大手撫在林藏釗的頭頂,那個人不過是用低低的聲音說著。
“釗子,回來了……”
林藏鋒,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自己那與親弟弟無異的師弟就伏在自己身邊哭泣著,可是為什么自己就是沒有一滴眼淚呢?
也許,早就哭干了吧。
“釗子,跟我來吧。”
林藏鋒等自己師弟的心情平復(fù)一點之后,才領(lǐng)著他二人前往后山的居所。
地下洞府,那是師父的鑄劍室。
因為可以借用地火之威淬煉劍胚,所以可以說對于鑄劍師來說是一方可遇不可求的福地了。
“師兄,這……”
林藏釗進入到鑄劍室當(dāng)中,一股撲面的熱浪襲來。
嗯,還是熟悉的感覺。
入眼是那口大到離譜的鍛造爐,以及暗紅色的地火。
“師弟,跪下給師父磕頭……”
林藏鋒說著,率先跪下,對著那口鍛造爐行三跪九叩禮。
林藏釗,一向是聰慧之人,更何況當(dāng)他聽到絕世好劍出世的消息后,就有一定的猜測了。
以身祭劍。
對于劍而言,是最高的淬煉。對于鑄劍師來說,這也是逃不脫的命。
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禮。
眼淚,真是不聽話。明明不想讓它流出來的,可是它偏偏不爭氣的流出來了。
林藏鋒扶起自己的師弟,也沒有多寬慰他,只說了師父到最后劍鑄成的時候都是笑著的。
沒有多少話語,林藏鋒將一個烏黑的匣子交到了林藏釗的手里。
劍匣。
林藏釗沒有打開,只是用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
即是劍匣,那其中想必就是……
“釗子,你走吧。我之所以還留在這里,就是想等你回來了,親手把師父的心血交給你……”
林藏鋒說著,走到不遠處的一個角落里。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翻動了什么機關(guān),但當(dāng)他側(cè)開身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洞門。
這里是林大師的鑄劍室,而這密道更是同一時間被建造出來的,為的就是將來以防萬一。
這個機關(guān),是連林藏釗都不知道的所在。
“師兄,你呢?跟我們一起走吧。”
林藏釗抱著烏黑劍匣,剛剛踏入洞門卻又身子一頓,回過頭問自己大師兄。
“我也要走了,不過不跟你們一起。其實……三年前,我就找到了我的生身父母,他們就在北漠飛鷹堡……”
林藏鋒也是孤兒,自小也跟在林大師的身邊,只是他年長幾歲,對自己的師弟們也多有照顧。可是,作為一個人,誰又不想見見自己的父母親人。哪怕那些人在當(dāng)年不知道處于什么原因或目的,將他狠心丟棄。
林藏釗回過頭,將身子半隱沒在洞口里的黑暗陰影當(dāng)中。
他也是孤兒,他又何嘗不想找到自己的父母親人呢。
“北漠……飛鷹堡。我記著了,以后有了機會,定去那里拜會兄長。”
林藏釗的身形完全沒入黑暗當(dāng)中,只有咔噠咔噠的腳步聲傳來。
“舍弟,托付于俠客了。”
“珍重。”
劍九,本就話不多。與林藏鋒也只是簡單行禮拜別。
腰間的佩劍,就出自于林藏鋒之手,但他依舊只是少言,也許是性格使然吧。
咔啦啦,洞口再度合上,看不出半點痕跡。
林藏鋒又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確認就是連自己這個操縱機關(guān)的人都看不出來什么異樣。
然后離開了鑄劍室。
順手拿出來了一個劍匣,原本包裹的灰布已經(jīng)被解開了,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劍匣。
那里面是小師弟答應(yīng)師父的,鑄出來的一把劍。
手掌翻覆間,就只見寶劍不見劍匣。
林藏鋒低著頭,注視著自己手里的嶄新的寶劍。
指尖抵著劍身一滑而過。
好的鑄劍師,就能用這么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感受出劍的好壞。
“好劍,當(dāng)真好劍。看來……就連師父都看走眼了,釗子,你真是個鑄劍的天才。”
……
黑到無盡的黑。
林藏釗只能一手抱著劍匣,一手扶著墻壁行走。
身后不遠處,劍九就默默跟著。
道路還有多遠,他并不知道。可是憑著自小就長在萬劍谷的直覺,林藏釗大概知道自己在萬劍谷的什么地方。
徒步,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風(fēng)帶來了出口的方向,二人才真正的脫離了那個暗無邊際的地下。
斜陽西山,已是黃昏。
入目,是萬劍谷外東山上的一片不大的林子。
林藏釗跟劍九略做休整,便又開始馬不停蹄的離開這里了。
現(xiàn)在,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把絕世好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劍九雖然強,可也只是在跟他年齡差不多的人面前。真的如果有那些修為高深的人前來殺人奪寶,恐怕就是有十個劍九也無濟于事。
故而,二人根本就不給多做停留,心里想著先離開這里再說。
出了林子,便有山路通往官道。
離開了萬劍谷,只要隱姓埋名,隱忍數(shù)年。那些找不到絕世好劍的人就會慢慢退去,小爺也要抓緊時間修煉,成為一個名震江湖的豪俠劍客。
“出來。”
劍九擋在了林藏釗面前,口中也只是冷冷吐出來兩個字。
林藏釗一愣,難道有人跟蹤自己?不可能啊,這密道自己之前就根本不知道,更不可能有別的人會提前知道出口,在這里等候。
“哈哈哈,不愧是劍冢里出來的人,我已經(jīng)盡力掩蓋行蹤了,居然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隨著爽朗的笑聲,男子如同鬼魅一般出現(xiàn)在劍九二人的面前。
一身寶藍色的文人打扮,手拿一折紙扇。看樣子,不像是一個混江湖的好漢,倒像是教書的先生。
“哈哈哈,在下風(fēng)癡癡,失禮了,哈哈哈,望請勿乖,哈哈哈。”
來人也真是奇怪,一句話都沒有說完就已經(jīng)哧哧哧的笑了好幾回。就好像是被點中了笑穴一樣,止不住的笑著。
笑面書生風(fēng)癡癡。
已經(jīng)是在江湖上成名二三十年的高手了,只是此人行事詭秘,亦正亦邪,在江湖上的風(fēng)評也有褒有貶。
林藏釗不知道,這位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人,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哈哈,兩位,在下也不廢話了,哈哈哈,留下絕世好劍,哈哈哈,便可自行離去了,哈哈哈。”
刺耳的笑聲,如同飛刀一般盤旋著圍繞著林藏釗的身邊。
劍九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弓步,抽劍出鞘。
劍名——一點寒光。
“哈哈哈,那就打唄,哈哈哈……”
紙扇一開,只見上書四個大字:“癡癡大笑”。
風(fēng)動,秋風(fēng)作掃落葉之勢。
劍閃,寒潭起碧波蕩之姿。
笑面書生風(fēng)癡癡,不愧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只用一把普普通通的紙扇,擋下來劍九所有的劍芒。
要知道,那把紙扇就是一般集市上販賣的普通紙扇。可不是什么奇異金屬打造而成,更沒有什么隱藏機關(guān)。
劍九不過幾個回合,便陷入到苦戰(zhàn)當(dāng)中。這也就是對方并無致死之意,否則就不是陷入苦戰(zhàn),而是已經(jīng)一命嗚呼了。
林藏釗看著,心中也是無名火起。真當(dāng)你家林小爺是吃素的!手中正好抱著藏有絕世好劍的那個烏黑劍匣,抬手便打開取出來寶劍。
烏黑的劍匣,烏黑色的劍。
要是不知道的,還會把它當(dāng)成了農(nóng)家里燒火做飯用的燒火棍子了。
劍柄處隱隱刻著一個字。
“釗”。
林藏釗心頭一熱,那是他的名字,是師父手把手教會他寫的第一個字。
而如今,也是這把絕世好劍的名字了。
“哈哈哈,好劍,哈哈哈,絕世好劍!哈哈哈……”
原本還應(yīng)對著劍九劍招的風(fēng)癡癡突然間把目光轉(zhuǎn)動過來,口中還不忘贊嘆道。
“好劍?小爺看你才是當(dāng)真的好賤!”
說著,林藏釗舞著絕世好劍就加入到了對決當(dāng)中。
“哈哈哈,當(dāng)真絕世好劍,哈哈哈……”
風(fēng)癡癡把大多數(shù)注意都轉(zhuǎn)移到了那邊烏黑色的劍上,手上紙扇翻云覆雨的應(yīng)對著二人的劍技。
好吧,主要還是劍九的劍。至于林藏釗,他的劍術(shù)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跟農(nóng)家小孩子揮舞著跟木頭棍子沒有什么兩樣。
刺啦!
一個失神的瞬間。
絕世好劍就將那個紙扇輕輕松松的一分為二了。
“嘿!叫你狂,劍九我們……”
林藏釗話還沒有說完,劍九猛的沖過來,將他撞了一個跟頭。
“哎呦喂……”
林藏釗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才勉強撐住身體。
抬頭一看,自己原來站著的地方上出現(xiàn)了一個清晰到可以看見掌紋的手掌印。
“快走!”
劍九只來得及說兩個字嗎,還是說他一直都說兩個字呢?
風(fēng)癡癡頭一次在他們面前止住了笑聲,只是淡淡的說道。
“你,配不上它。”
風(fēng)吹過,絕世好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風(fēng)癡癡的手掌之中。
“木修澤,這就是你最好的杰作嗎?可惜你連林家機關(guān)術(shù)的三成都沒有學(xué)會,不然還會被我找到出口所在。可笑,真可笑啊!”
這些話,風(fēng)癡癡也只是在自己心里喃喃自語道。不知道多年前的故人已經(jīng),化作了這劍上的鋒芒,自己現(xiàn)在究竟是高興呢,還是難過呢。
劍至,寒光乍現(xiàn)。
風(fēng)癡癡隨意的將手一揮,手中的絕世好劍連碰都沒碰上,就將劍九的劍打飛到一旁。
落地,便留“半”點寒光。
劍身上一道清晰光滑的切口,小半劍身跟劍尖都消失不見了。
劍九亙古不變的臉上,頭一次出現(xiàn)了一個勉強算得上表情的表情。
不用細看,就連遠處看著的林藏釗都感到了劍九不明顯的表情下,隱藏著多深的憤怒。
一個劍客。
劍,就是他的命。
折了劍客的劍,比殺了他還要難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中沒人說話,只有風(fēng)癡癡的笑聲。
這該死的笑聲,在耳邊有種說不出來的刺耳和難受。
“三……劍。”
劍九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的蓋過了笑聲。
三劍之約。
江湖中不成文的規(guī)矩:若是因為某些糾葛恩怨,二人實力差距過大或者不愿全力斗爭導(dǎo)致傷死,便可定下三劍之約。二人對招,三劍便見分曉。
一般情況下,二人中一人出招一人拆招。拆招之人,三招接住兩招便算勝,反之,出招之人勝出。
這也是江湖中人,行走江湖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恩怨,而口口相傳的規(guī)矩。
“好,哈哈哈……”
風(fēng)癡癡將劍隨手丟到一旁。
跟那些求見或強搶的人不一樣,他不過是好奇,想看看木修澤最后的手筆罷了。作為曾經(jīng)的朋友和敵人,也許這世界上還算是真正了解他的,也就只有他了。
“不欺負你,我不用劍。”
“三劍之內(nèi),傷我,便是我輸,劍還你們。”
風(fēng)癡癡雙手一揮,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拿了一把白紙扇。
上書:癡癡大笑。
劍九也不多言語,拾起自己只剩下一半的佩劍。
吸氣,呼氣。
一個好的劍客,劍一入手便能如臂使指。
劍殘了,劍意還在。
劍九持劍,原本是天山寒鐵特有的寒意與劍九自身的劍意交融在一起。
正值秋末冬初,原本有三分寒意。
而此時,就好像時光流轉(zhuǎn),已經(jīng)是數(shù)九隆冬之時,滿天風(fēng)雪之季。
看不見的風(fēng)雪,帶著少年劍客的看不見的劍意。
白茫茫,陰沉沉。
冬天,就像是一成不變的白色世界。
天地間,了無生機。
有物,不屈風(fēng)雪,臨寒獨開。
第一劍。
“紅梅。”
劍九白衣似雪,斷劍如同那一剎那就綻放而出的血紅梅花。
梅花,于滿天風(fēng)雪下綻放。
是天地茫茫間為數(shù)不多的一抹瑰麗風(fēng)景。
梅花飄落,便是劍至。
抬手,五指虛握成爪。
只一爪,便將那只紅梅盡數(shù)摘下。
“哈哈哈,歲寒三劍,哈哈哈,沒想到風(fēng)某居然有幸見識這百年前名震江湖的劍法……”
紅梅隨死,花香猶存。
風(fēng)癡癡的手上,也凝結(jié)了一層白蒙蒙的寒霜。
那是劍氣,也是梅香。
劍九抽身而歸,原本斷掉了的劍竟然完好無損的出現(xiàn)在他的掌間。
不,不是完好無損。
原本折斷了的地方,竟然凝結(jié)出與原來一般無二的寒冰劍身。乍看上去,就好像是恢復(fù)了原來的樣子一樣。
第二劍。
“青松。”
劍九風(fēng)癡癡二人心中同時說出來了劍招的名字。
又是滿天風(fēng)雪,卻不見青松任何影蹤。
料峭絕壁上,青松埋沒于白雪之下。可就算是風(fēng)雪再大,也壓不彎它堅挺如劍的身姿。
大風(fēng)起兮。
風(fēng)癡癡咧著嘴角,保持住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咪起來的眼眸里卻閃爍著濃重的光芒。
忽然間,眼前暴起一道鋒芒。
當(dāng)烈日東升,當(dāng)風(fēng)雪散盡,就見青松依舊。
抬手,帶著勁風(fēng)的雙掌將那雪白劍身夾住。
砰!
青松雖韌,奈何力盡。
寒霜凝結(jié)的劍身粉碎,但那徹骨劍意已經(jīng)透體而來。
“哈哈哈,好,好,好……”
笑面書生仰頭大笑,卻把微微發(fā)抖的雙手縮入到寬大的袖袍里面。肉皮上面已經(jīng)凝結(jié)了一層深深的霜痕。
“兩劍了,哈哈哈……”
風(fēng)癡癡已經(jīng)是面帶笑意,可眼神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了半分小覷。在不拿武器和不躲閃的前提下,他接下了劍九的兩招劍術(shù),但是卻不敢托大說一定能接下第三招。
呼。
劍九慢步走回到原來的地方,手里的半截殘劍也布滿了細小的裂痕。他面無表情,跟前兩次一樣弓步,持劍而立。
第三劍。
風(fēng)癡癡連臉上的笑意都收斂了幾分,他不知道也沒聽說過這歲寒三劍的第三劍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江湖傳說,見過歲寒三劍第三劍的人都死了。
他也不敢托大,遠轉(zhuǎn)起了全身的內(nèi)息。最笨的辦法就是用內(nèi)息對內(nèi)息的方法硬抗,不過這種方法損傷極大又失體面。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歲寒三友。紅梅青松之后,便應(yīng)該是竹子了。
“齊天竹。”
劍九橫劍,看似寧靜的身軀下就好像是蘊含了無盡的暗流跟波濤。好似有龐然大物破水而出,而又只是冰山一角。
還是風(fēng)雪劍意,卻未見風(fēng)雪。
入眼,竟是翡翠如玉的竹林。那纖細卻又挺拔的身姿,在滿天風(fēng)雪之下支撐起另一片天地。
就連不懂劍招的林藏釗,都能看得出來那一劍的可怕。
劍九的氣息完全收斂,沒有人在意他手里拿著的只是一柄短劍,也沒有人感覺得到他的劍意。
歲寒前兩劍,都是用風(fēng)雪掩蓋下的劍意。而這一劍不同,它竟然用遮天蔽日的竹影遮蓋住了天地原本的風(fēng)雪之貌。
可怕,未知的可怕。
任何人的劍意都能感覺的到,即使出劍再快也有劍意。而這招齊天竹卻恰恰好相反,它毫不遮掩自己的劍意,卻又讓人感覺不出來劍意何在。
就仿佛置身于茂密竹林之中,抬眼看去,四面八方都是一個模樣。
“齊天竹。”
劍九的聲音就出現(xiàn)在耳邊。
風(fēng)癡癡第一次眼里出現(xiàn)了驚慌之色。
砰!
砰!
砰!
劍九的身影已經(jīng)悄然無聲的出現(xiàn)在風(fēng)癡癡的面前。
斷劍被握在風(fēng)癡癡手里。
噗的一聲,不知道是誰的嘴角先涌出來的一絲血線。
“哈哈哈哈哈哈哈……”
風(fēng)癡癡笑著,沾滿了血的口腔中發(fā)出難聽的笑聲。
劍九一直都是沒有表情的臉上好像松弛了下來,緊跟著眼睛里代表著靈智的光芒也快速消散開來。
身軀失重的滑落,一分為二的倒在了泥土里。
“哈哈哈哈哈哈……”
風(fēng)癡癡還在笑,他丟下左手上沾滿了自己血的斷劍,然后舉起來了右手上拿著的絕世好劍。
黑劍身上鮮血猶溫。
“冰棍兒!”
林藏釗直到劍九的身姿跌落塵埃才反應(yīng)過來。
連滾帶爬的過來,看著地上蔓延開來的血跡。
黑黃色的泥土把鮮血吸收,只留下了個深色的印記。
“啊……啊……啊!”
林藏釗的聲音嘶啞,像是哭又像是在嘶吼。
他無力的把雙手抓進泥土里,卻什么也挽回不了。眼淚砸進泥土里,跟那血一樣消逝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孤山上,黃土間,一人癡癡笑,一人嘶啞嚎。
風(fēng)癡癡把劍插到了林藏釗一旁的土地里面。
“哈哈,按照規(guī)矩。這把劍還你了。”
林藏釗先開始時是痛苦的嘶吼哭泣著,然后漸漸麻木了。他的臉上也變得跟劍九一個模樣,一樣的沒有表情。
他蹣跚的站起來,用身旁插著的那柄絕世好劍當(dāng)鐵鍬,連用手刨跟挖,一點點挖了個坑出來。
輕輕的把劍九放進去,然后再把土埋了上去。
一塊現(xiàn)成的青石,用劍刻上劍九之墓。
一個時辰。
林藏釗呆坐在黃土堆成的墳前,臉上不哭也不笑,像是丟了魂的行尸走肉。
“我把劍還給你了吧……”
風(fēng)癡癡竟然還沒有離去,他站在一旁注視著林藏釗做這一切。
他拍了拍林藏釗的肩頭,見他沒有反應(yīng)。就直接把那柄絕世好劍拿在了手里。
“哈哈,答應(yīng)了還,可沒答應(yīng)不再搶了,哈哈哈……”
最后,風(fēng)癡癡拿著絕世好劍離開了。
林藏釗沒有阻止,也沒能力阻止。
他就守在劍九的墳前,整整七天。
像是天意,第七天竟然下起了一場薄雪。
林藏釗拿起烏黑劍匣,把劍九破碎掉的殘劍放回匣內(nèi)裝好。
他用雪抹了把臉,背著裝有好友佩劍的劍匣,向著劍冢的方向走去了。
……
江湖劍冢。
林藏釗跪在劍冢的門前,已經(jīng)不知道多長時間。
高聳的閣樓上,枯骨長老拿著本劍經(jīng),正低頭寫著什么。
“那小子……還在啊。”
枯松長老推開木窗,打量了遠處小如螻蟻的身形。
“嗯……”
枯骨知道,這句話是故意在試探他的意思。
“劍冢的規(guī)矩,外人不得入內(nèi)。”
枯松長老端著酒葫蘆坐到枯骨對面。
“可這小子,也不能賴著不走了呀。枯骨,你說……”
“好了,就這些吧。”枯骨方下手里的筆,待筆跡略干后,喚來一名弟子把他面前的好幾本書都拿走了。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
枯骨奪過枯松手里的酒葫蘆,抬頭灌了一大口。
“但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哈哈哈……說得好,認識你這么多年,你就這句話我聽的順耳。”
枯松撫須大笑。
……
劍冢門前,方寸茅屋。
林藏釗將自己埋在了那堆五花八門的劍經(jīng)招數(shù)里面。瘋狂的,執(zhí)拗的逼迫自己記住。
三年風(fēng)霜雨雪,那間茅屋總是塌了又建起來。
三年后,從劍冢里出來的就不是一本本劍經(jīng)秘籍了,而是一個個沉浸劍道的劍術(shù)高手。
沒有演示,沒有點到為止。
只有不停的被打倒,再不停的站起來。
又三年。
那道身影已經(jīng)沐春風(fēng),見夏雨,經(jīng)秋霜,歷冬雪。
最終成就自己的劍道。
又過了一年,他在劍冢長老的示意下離開了茅屋。
一個劍客,練劍有三層。
第一層,看。看盡天下劍譜,而知天下之大。
第二層,練。練就無雙劍術(shù),任它萬法不侵。
第三層,悟。劍術(shù)好練,劍道難尋。
七年時光,林藏釗的劍術(shù)已經(jīng)大成。
林藏釗背著劍,回到了萬劍谷孤山之上。
土墳前,青石旁。
一襲白衣,悄然佇立。
“劍……九?”
林藏釗的聲音里顫抖著夾雜著不可置信。
白衣人轉(zhuǎn)過頭來,是跟劍九一模一樣的臉。
可林藏釗知道,他不是劍九。
寒光乍起,兵鐵相接。
林藏釗幾乎是下意識的就用劍擋住了對方的攻勢。
對方擺開架勢,是歲寒三劍的起手式。
林藏釗同樣如此。
秋風(fēng)吹落葉,寒光照白衣。
紅梅對紅梅,敗。
青松對青松,平。
齊天竹對齊天竹,勝!
白衣人收劍于鞘,目光清冷而淡然的打量著林藏釗。
林藏釗同樣收劍,目光在白衣人跟劍九的墳之間來回打量。
“劍十九?”
林藏釗淡淡的問道。
“林藏劍?”
劍十九同樣的反問道。
林藏釗愣了一下,可能是他在青石墓碑上刻下的名字不清楚。導(dǎo)致人把他名字認錯了。
釗和劍。雖然很像,卻又完全不一樣。古語上講釗者,匕首也,似劍非劍。也不知道當(dāng)初林大師取名字的時候是什么用意。
林藏釗沒有反駁,也沒有承認。
二人拜祭了劍九的墓,林藏釗又去谷內(nèi)拜祭了師父。
林藏釗一衫青衣,劍十九一襲白袍。就好似當(dāng)年少年初次離開一樣。
“去哪?”
“北漠……飛鷹堡。”
……
十年江湖,恩要還,仇要報。
恩還清,仇報完。
天下誰人不知……
青衣藏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