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一:繼續(xù)贊美這殘缺的世界
- 晚安,塵世:宮白云詩選(2009-2018)
- 宮白云
- 2552字
- 2021-05-07 09:45:12
——序?qū)m白云詩集《晚安,塵世》
李輕松
太陽奔赴金黃,落日奔赴河流
枯葉奔赴泥土,亡靈奔赴天堂
人子奔赴悲傷,火焰奔赴灰燼
——題記,摘自宮白云的詩
第一段:逆流而上
在這首詩中,太陽、落日、枯葉與亡靈似乎都有了好的去處,而人子與火焰卻另有歸宿,悲傷與灰燼成為天堂的背后。宮白云往往從結(jié)局開始,就像這本詩集是從2019年開始,倒推向2009年。這個反向的十年,是一條逆行的河流,是一首倒敘的詩,更是一次追尋原點的生命之旅。
在這段旅程中,宮白云以兩棲的姿態(tài),成為近年來詩壇的一匹黑馬,而且是帶雙翅的黑馬。她不止于在大地上奔跑,還在天空中飛翔。她輕盈的身姿自帶陰影,有時是火苗,有時是深淵。但她的方向一直是逆風而行,很多詩都微有阻力。在這微小的對抗中,她調(diào)動了她所有的能量,卻是引而不發(fā)。我們可以感受到,但在字里行間卻找不到。這種微妙的感受比比皆是。所以,詩歌真正的力量是隱藏在背后,并不輕易就被說出的那部分。
第二段:水與火的糾纏
在女性詩人中,白云絕對是個異數(shù),她突破了女性自身的界限,擴展了女性天生限定的視野,把所有的生命都放在平等的位置之中,用她具有手術(shù)刀般的筆觸進行大膽剖析。但她做得從不那么驚悚,從不那么血腥與暴力。她的傷是隱在深處的,其實從未愈合過,但并不流血。
她一手寫詩,一手寫評,詩與評交相輝映。評論需要主觀與客觀的映照、歌者與聽者的合一、聲與光的互見。這個過程就像用自己的鏡照自己的像,以自己的水滅自己的火。水與火是她的兩個關(guān)鍵詞,她在其中往返抵達,又永恒地被分隔。這種矛盾的修辭對于她,是終其一生都將無法跨越的樊籬。但正因為這種阻礙,她會不斷地試圖超越,從而使她具備了與眾不同的利器:水火共生。
第三段:與自己過招
如果一個詩人真的知道自己的邊界在哪里,那就會有一種迂回的能力使其貫通。當我們都用感性寫作的時候,白云用的是理性;當我們轉(zhuǎn)向理性寫作的時候,她已用智性。在此過程之中,她就像一個傳說中的高手,更多的是與自己過招。這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而她做到了,能讓自己的矛與盾攻而不破或破而再立。
能夠成為高手,必得精通多種武藝,必得來無影去無蹤。白云的詩已具有了這種氣象,寂靜得無聲無息,就像她生活的那個城市,流過的邊疆河流,保持了過分的尊嚴。但那條河也是從高山大川中奔流而來,她的旋渦隱藏在水下,使她可以保持自由的淡進淡出。這樣的好處是,她隨時都可以轉(zhuǎn)換角色,而且是不經(jīng)意之間,她過了萬重山、涉了生死場,她依然是不動聲色。等到我們想捕捉一點她的信息時,它卻已匯入大?!?
第四段:荒僻小徑
以感性取勝,從感覺出發(fā),或從身體出發(fā),是女詩人抵達的一條捷徑。多年來,多少女詩人走在這條捷徑上,樂此不疲。但是白云擯棄了這種選擇,她偏要選擇荒僻小徑——
我通讀了她的整本詩集后,發(fā)現(xiàn)她很少寫兩性,更絕少赤裸裸地寫情色。性別意識在她的作品中并不鮮明,而處理得比較模糊。她是雌雄同體,這無疑拓寬了她的寫作邊界,這可能也是她的寫作策略。當更多的女詩人在身體寫作的路上一路狂奔的時候,泥與沙俱下、愛與欲橫流,這種身體消費已近窮途末路。而她進入荒徑,盡管這里荊棘密布,但所有人類的美景都在于荒原。當她走過,荒野不荒,僻徑通幽。
第五段:侘寂美學與殘缺
從她的詩中,我可以稍微了解一下她的身世,作為一個遺腹子,她生命的源頭便給了她巨大的荒蕪感,父親的不在場,在她生命中積累了過多的缺憾。這種缺憾影響了她的個性和寫作,她內(nèi)心里永遠有個缺口,永遠無法彌補。讀她的詩,有著微微的隱痛,有時不容易找到位置,但那種彌漫的痛讓人說不出話。
侘寂美學來源于日本,提倡的是極簡、寂靜、樸素。在白云的詩里,處處都充盈著這樣的追求,像一段平緩的江水,離十五還遠的月光,低于樹木的花草……她寫得不急迫、不喧囂、不尖利,處處都透著平靜里的堅韌、簡潔里的絢爛。她擅于留白,她更懂得滿即虧的道理,所以她在處理作品時,哪怕是極易泛濫的情感,她也透出那種控制的力量。所以她的詩不會讓我們號啕大哭,而是眼里含了淚卻不輕易流下去的那種隱忍。
第六段:節(jié)制之心
對于抒情,我們常常把握不了尺度。凡是用力過猛的作品,往往都失去了內(nèi)在的巨大張力。白云以節(jié)制之心處理日常,使其不瑣碎;以節(jié)制之心處理情感,使其不泛濫。這需要剪除枝杈的能力,更需要舍棄的勇氣,當然,也有保持生活與藝術(shù)應有距離的清醒。
白云有如此堅定的自制能力,不僅與她從小失去父愛有關(guān),她冷靜甚至冷僻,對現(xiàn)實生活的觀察一定特別細致入微,對人心世故一定會過分敏感,內(nèi)心感受也一定會豐富而脆弱。所以她對于一些細節(jié)的介入從不拖泥帶水,對情感的水分擠壓也從不會心慈手軟。她善于從平易處著手,從細微處切入,直指靈魂,很輕易地繞過了那些枝枝蔓蔓,直抵核心。
第七段:短詩之美
白云詩歌的精華部分在于短詩。
她的短詩,干凈、隱忍、內(nèi)斂,卻具有無限的爆發(fā)力。她一般都從微弱的事物中找到情感的寄托點,三言兩語便擊中內(nèi)心。那種巨大的空間感,好像一幅白描,不著力不著色不著痕跡,就那么輕輕帶過,仿佛脫口而出,一氣呵成,就能夠引發(fā)大面積的共鳴。她的短詩不是無病呻吟之作,而是在語言暴力日見猖獗的時下,她在抒情為主的策略下,夾雜適量的敘事,使其抒情的森林依然蓬勃,敘事的繁花也沒有凋謝。
從卑微出發(fā),發(fā)現(xiàn)詩意,挖掘人性之美,喚醒悲憫之心,使她所經(jīng)歷的人間苦難都瞬間得到升華——這種濃縮的人生、蒼涼的底色與塵世的溫暖融合在一起,形成那種恍惚之間的剎那光芒……
如果要用一種色彩來形容白云的短詩的話,我愿意用“銀質(zhì)”這個詞。天空下的棉田、窗前的梨花、春天的云朵和草原上的羊群,它們不含一絲雜質(zhì),有著銀色月光下的安靜、純粹、空寂……
2019年3月16日,沈陽
李輕松,女,詩人、小說家、戲劇作家,出版詩集《垂落之姿》《李輕松詩歌》等6部,并參加第十八屆青春詩會,榮獲第五屆華文青年詩人獎,詩刊社年度優(yōu)秀詩人獎,詩選刊年度最佳詩歌獎,中國詩歌排行榜雙年度女詩人獎等,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著有長篇小說《花街》《心碎》《跟孤獨的人說說話》等七部,曾多次榮登圖書排行榜。曾在《南方周末》開設個人專欄,出版散文隨筆集《女性意識》《行走與停頓》。出版童話集《小布丁與小辮子》《孤島的九個春天孩子》。詩劇《向日葵》、國樂劇《春江花月夜》、京劇《戰(zhàn)沈洲》、評劇《杜十娘》等,另有影視作品多部?,F(xiàn)居沈陽,一級作家,職業(yè)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