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吃過早飯后,韓叔對著非兒說了一句:“黃昏之前回來。”非兒興奮得點了點頭。寧姨疑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居然聽到他說話了?!闭f完和韓昕相視一笑。韓昕應答道:“你忘了,去年今日,就是非兒來無欲山莊的日子。”寧姨說:“瞧我這記性,早知道今天多燒幾個菜了。”寧姨笑著給非兒夾菜。非兒有點不知所措,因為寧姨不常出門,只是吃飯的時候會碰見她,她跟著韓叔學武,常常不能按時按點地吃飯,還有的時候因為心法沒有理解透徹無法正確運氣,而被韓叔懲罰不能吃飯。韓諭看到非兒一臉茫然,有些受寵若驚的模樣,就對寧姨說到:“寧姨,您燒的這個菜好吃,您多吃點?!睂幰谭旁诜莾荷砩系淖⒁饬?,全被轉移過來了。寧姨跟韓諭聊著聊著,不知道為何,便變的有些失態了,眼睛里滿是濕意。慢慢地她的語氣也變得緩慢了,她自己覺察到自己的情緒有些低迷后。便當作什么也沒發生,繼續開始吃飯。
早飯結束后,寧姨來到自己的房間,便開始自顧自地彈琴,琴聲雖美,音律之中卻藏著一絲寒意,一點無奈。韓昕,拿著一件新作的衣衫來找寧姨??此趶椙?,就一直站在門外,不曾涉足屋內。琴音漸漸隱去,韓昕不知道什么時候眼淚已經烙上了臉頰。寧姨走了出來,她對韓昕說,那像是一個夢魘一樣,我始終忘不掉,我以為這么多年了,我能忘記,我以為藏在這里,沒有人知道我存在,沒有人知道我曾經犯下的罪孽,已經八年了,我未曾出去過山莊,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可是我的心,從未平靜,我洗不干凈我自己?!表n昕伸手拂去了寧姨眼角的淚水,然后又迅速把自己的手拿了回來,他知道他越矩了。他說:“那不是你的錯,子清,你不必一直放在心上,洗不干凈,我便同你一起臟。”韓昕把衣服遞到了寧姨手里。轉身離開了。
寧姨站在門口望著韓昕一步一步地離開,知道韓昕消失在了院子里。她看著這件衣衫,白色的,純潔的,可她配嗎?她不配,她既配不上這衣衫,更配不上送衣衫的人。她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想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韓昕回到了書房,拖出了放在床底下的箱子,箱子落滿了灰,里面長滿了霉點。里面放了一把琴,這把琴十分精致,在琴上還刻有“子清”二字。這是當年韓昕經過境合時,找當時著名的琢琴修陽大師所做,從材料的找尋到花紋的雕刻,歷時兩年才成。修陽大師,從不為無緣之人筑琴。韓昕為琢一琴,費盡心機,可這琴還是如舊物閑置,無法逃離滿身塵埃的命運。韓昕用抹布把上面的灰層拂了去,然后打來水,把抹布洗干凈,又打了水,細細地擦拭著琴。這一天他什么都沒有做,就只是在擦拭琴,他要讓它變干凈,像原先那么干凈。
韓叔去了找了寧姨,寧姨把韓昕送給她的衣裳折了起來,整整齊齊的放在床上。她自己則坐在琴前面,盯著琴。韓叔走了進來。寧姨說:“你來是要取我性命嗎?。”韓叔撇了一眼寧姨和她擺在床上的衣服,說:“你好好活著,贖你的罪,至于你的命,我不會在諭兒面前取,諭兒他會難過。你最好別在諭兒面前流露出你骯臟的難過?!睂幰滩槐安豢旱卮鸬溃骸安粫邢麓瘟恕_@么多年,我從來沒有奢侈過你的原諒,只希望你不要永遠活在過去?!表n叔沒等寧姨的話說完,轉身就走了。
算著韓諭他們要回來了,寧姨又像往常一樣開始計劃著弄什么菜,把內心的不安藏在了柴米油鹽當中。她來到廚房,看見韓昕在這里擇菜,把長的好的葉子全部當作壞葉子扔掉了,只剩下菜心的兩片葉子,看到籃子本來要吃兩天的菜,現在已經所剩無幾,擇出來的菜,只有十幾片葉子,土豆也是同樣的,難逃“剝削”的命運。“君子遠庖廚,何故在此焉?”寧姨看著此時正在廚房忙的不可開交的韓昕。韓昕看到寧姨來了以后,只是傻傻地笑著。他們一起在廚房擇菜,寧姨把韓昕摘掉了的菜,把好的葉子,重新撿了起來,放在籃子里。韓昕燒著火,寧姨炒著菜,炒好了一碗菜后,寧姨會叫韓昕拿著筷子試一試。韓昕試完以后,又繼續燒著火。
韓叔跟寧姨說完話以后,便徑直走到了長樂酒館,買了幾壺酒,來到碼頭,租了一艘船,把船劃到了江的中央,這里很安靜,離陸地有一段的距離,聽不到嘈雜的聲音,他放下了槳。躺在船頭喝著酒,喝一壺,倒一壺,像在祭奠什么人,也像在思念著什么人。沒過多久便沒有酒了。他抬頭癡癡地看著天空。一個人,一葉扁舟,在水上漂著,隨著水流,隨著風,搖搖擺擺,舟中人不知舟欲往何處去,舟也不知舟中人欲往何處去,既都不知去向,那就隨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