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男寢602

放假歸校的日子，正是同學彼此之間最多言談交流的時候之一。假期結束當天的晚上，為了不耽誤明天早上的課程，學校普遍要求學生回校上晚自習，也便利學生們在寢室整理內務。假期剛結束，大多數學生們可是精神飽滿的狀態，歸根結底還是沉浸在假期的氛圍之中，玩心仍未收回。歸功于這種情況，當晚修結束，寢室到了熄燈上床睡覺的時刻，往往是宿管員最為頭疼的時候，因為監督精力旺盛的高中生睡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

原以為寢室里傳出的悉悉索索的聲音是同學睡覺的呼嚕聲，老練的宿管卻不這么認為，保險起見，他們會故意關掉巡邏手電筒，然后站在疑似說話聲的寢室門前，直到確認再三之后才會做下一步打算：不是說話聲，宿管會靜悄悄離開，以防打擾學生的睡眠：若是說話聲，二話不說就是一個破門而入，嚴肅重復著“剛剛是誰在說話”的標準詞句，最后掏出小本本記過。當然，這還不是最狠的，高明的宿管為了治本，還會使出恐嚇戰術，給學生們留下陰影，比如緩緩推開門，讓門在夜晚發出連續的吱呀聲，事先給說話的學生一個下馬威，營造出將要大難臨頭的氛圍，其次就是警告，因為推門而入的時候，機敏的學生們早就閉口不言了，宿管也很難辨認是誰在說話，全員記過的方法只會招來學生的厭惡，所以一刀切不可取，而警告不僅彰顯宿管的寬容，還適當給予了提醒，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威懾作用，這只不過是第一步。警告之后就要點醒學生們——只有一次機會，一次犯錯的機會。接著宿管會關門離開，但卻不是真正離開，而是一個假象，其實他們仍會在寢室不遠處傾聽，聽進警告而知錯能改的學生會乖乖睡覺，而知錯犯錯的便會禁不住繼續說話，這便是第二次，宿管果斷出擊，直接來個全員記過，甚至告訴學生們明天會把他們的情況報告班主任，還會在校園公告欄上進行通報批評，這下子，不管是服不服氣，學生也會乖乖睡覺去了，因為連捉兩次早就打消了他們說話的興致。對于心高氣傲的高中生，用強硬的態度和處理方法根本行不通，只要讓他們理虧和服氣才是關鍵。當然，這種情況大多數時候只會出現在男寢，女寢的女生們相比男生要守規矩得多，而且熬夜對養顏不好，難道真有女生為了晚上說話不睡覺而忍心殘害自己的容顏？有嗎？真的？不會吧……

清明假期最后一天下午，學生們開始陸陸續續做好返校的準備了，傍晚左右就差不多到齊，回各自寢室整理行李。到晚餐時間便去食堂吃飯，也有的會從外邊自帶晚飯回來，或者校外吃，有些喜歡洗澡之后再吃晚飯，也有的習慣吃了再回寢室洗澡，晚修之后再洗澡的相對較少。晚飯過后，晚自習便開始，直到十點鐘放學。

鹿小靈回到602男寢的時候，大伙一個不缺待在寢室里，有在床上看書復習的，有在過道和私人柜子之間來回整理行李的，也有在陽臺清洗衣物的。

“都在呢，今晚都回來得好早哦。”鹿小靈越過在整理衣服的楊澤浩，坐到了自己的二號床位上，位于靠近門口往右，上鋪是方奇，而方奇正好也坐在鹿小靈的床沿。

方奇挪了下屁股，給鹿小靈留出足夠位置。他一手拿著青棗吃，另一手則托著兩個。他遞了一個給鹿小靈，鹿小靈毫不猶豫拿起便往嘴里啃。

“看看時間，都快十點半了。”邱諾說，他正在鹿小靈的對面上鋪以枕頭為墊，仰躺著看雜志。

李錦園熱情地拿著一袋橘子走到寢室中間，敞開袋子對眾人說：“家鄉的甜桔，要不要嘗一嘗？”

“謝了。”在下鋪看筆記的周寒放下筆記本，起身拿了一個。

“我要挑一個最大最甜的。”方奇把手里僅剩的一個青棗塞給鹿小靈，跑了過去，挑了一個又大又圓的，才心滿意足地回到原先的位置剝桔皮。

此時寧思淳和鄺霖剛好從陽臺里走了進來，迎面看到李錦園舉著一袋子甜桔朝他倆敞開。

“家鄉的甜桔，很甜的。”李錦園樸實微笑道。

“哎呀，早知道就不刷牙了。”寧思淳有些懊惱，問；“能拿一個明天吃嗎？”

“喜歡就多拿些！”李錦園大氣道。

“鄺霖要來些嗎？”

“不了。”鄺霖婉拒道：“剛洗完衣服，也刷了牙，累得很，想盡快到床上歇會兒。”

“邱諾，澤浩、小靈，你們要不要來一個？”李錦園轉身問。

“我就不了，等會就要熄燈，不想下床剝皮吃甜桔。”邱諾翻了頁雜志，邊看邊說。

“給我留一個吧，整理好行李我也嘗嘗。”楊澤浩加快收拾行李。

“好的。”

李錦園望向鹿小靈。

鹿小靈把方奇給的青棗朝李錦園揚了揚，說：“我吃這個夠了。”

寢室里開始傳出一陣桔皮的精油味，周寒、方奇和楊澤浩吃著甜甜的果肉，紛紛贊不絕口。鹿小靈聽著嗅著，嘴也饞了，不好意思地向李錦園要了一個，李錦園倒是不在意，很開心地拿了兩個給他。

十點四十分，該是熄燈睡覺的時間，宿管早在五分鐘前就開始吹哨督促學生們了，各個寢室里的燈光漸漸暗淡下去，直到整個宿舍，除了一樓門口處的值班室還有燈光之外，都熄燈了。

睡前刷牙是一個好習慣，鹿小靈等人在熄燈前匆匆刷完了牙，待宿管員氣勢洶洶跑上來嚷嚷著關燈的時候，方奇才掐準時間摁下熄燈電鈕。

一陣金屬碰撞的摩擦聲過后，602男寢所有人皆上床躺下了，只有不安分的方奇還在底下磨蹭。他慢悠悠地上了廁所，接著喝了口水，最后才爬上床。

“這宿管天天晚上就知道吹哨催人，晚一點關燈都要罵罵咧咧的，真是煩人。”方奇抱怨道。

“習以為常了，或許畢業之后，你會懷念也說不準。”寧思淳說。

“不可能，這我敢打包票，只有女生才會總是懷著念那的。就像蘇巧敏，衣柜里有一半的衣服都是小時候的，明明都不合身了，卻仍要留著，說是承載了什么童年的記憶，不舍得扔，有空還會拿出來整理一下，忙半天也不累，反而一臉欣喜，真搞不懂她。”

“女生多多少少心思敏感，念舊很正常。”鄺霖說，“而且蘇巧敏這樣挺好的，說明人家是一位十分重視感情的好姑娘。”

“呵呵，”方奇剛躺下又坐起，嘲諷道：“還姑娘，你是武俠小說看多了吧？你肯定是對蘇巧敏的認識有什么誤會，要知道她的衣柜足足是我的兩倍大，再念舊也不至于把從小到大的衣服都好好囤起來吧，一般不都是保留一兩件最為值得紀念的來作回憶的么，你說是吧，小靈？”

正躺著安靜睡覺的鹿小靈納悶道：“啊？我，我不清楚誒。不過，我覺得蘇巧敏確實是一位重感情的好女生。”

“嘿，小靈，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方奇又吐槽：“我承認她的確重感情。我以前有建議過她，說讓她保留幾件當作紀念就好，兄弟們，你們猜猜，她是怎么說的？”

“怎么說？”方奇話音剛落，鄺霖就問。

“她居然說都丟了多可惜，或許留著以后還能給自己的孩子穿……噢，我的媽呀，真是服了她了！”方奇無奈道：“這話當時就把我給整得啞口無言了。”

黑乎乎的寢室里似乎回蕩起了幾聲隱晦的傻笑。

方奇正納悶著是不是自己耳朵出問題的時候，鄺霖忽然小聲道：“挺、挺好的啊……我覺得這樣的女生很會持家……”

“啊？你聲音太小了，我聽不清。”方奇說。

“其實我媽媽很會持家。”李錦園感概道，“家里很多老舊的東西她也不舍得扔，舊衣服、破衣服，她有空就會拿出來自己剪裁，再買些布料翻新，就成了嶄新的衣服了。所以我覺得蘇巧敏跟我媽媽好像，她一定是一位持家的好女生。”

“嘿，何必這么麻煩，買新的不就好了？”邱諾說，“我家就是這樣，衣服經常隔三岔五就換幾套新的，所以舊衣服什么的肯定是不會留的。”

“那多出來的舊衣服怎么處理？”李錦園問，“這樣不是很浪費？我一年還不一定會換一套新衣服。”

“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我們不懂。”楊澤浩說，“不過我也不會保留舊衣物，畢竟都不適合穿了，放家里又占地方，但也不至于隨便丟棄，一般會拿去給救濟所和福利院回收，或者捐給偏遠山區的留守兒童們。當然，太過破舊的就直接扔了。”

“舊衣服怎么處理，這我就不知道了。”邱諾說，“家里不要的舊衣服都是傭人處理的。”

“話說，我們睡覺時間討論舊衣物怎么處理，這會不會太無聊了些？”周寒委婉提醒道：“要是被巡視的宿管發現了，我們可就要為這無聊的話題付出被記過的代價了。”

“嗯，周寒說得對，我們說這些實在是太無趣了。”方奇說，卻絲毫沒有想要睡覺的打算。

方奇提議道：“不如我們來換個有趣的話題吧。”

“自然而然就好啦，太過刻意反而容易無聊。”寧思淳說。

“我想問一問，就是如果，我是說如果……”鄺霖說。

“磨磨蹭蹭的，有什么就直說啦。”方奇催促。

“就是如果啊，如果要給女生送禮物，你們覺得該送什么好？”

“這個簡單！”邱諾豪氣道：“女生都喜歡亮晶晶的東西，所以鉆石一定是不二之選！”

“粗俗！”全寢室舍友不約而同地反駁。

“誒誒！？怎么突然就同仇敵愾了？”邱諾受驚道。

“同仇敵愾不是這么用的，你這是再罵自己是敵人啊。”周寒提醒。

“噢，也對哦。”邱諾反應過來，起身盤腿而坐，不服氣地說：“算了，這不是關鍵。你們來說說，不送鉆石，那送什么好？”

“給女生送禮物，有心意就好了，不一定要這么貴重的，不然對方也不好意思收。”鹿小靈說。

“同感。”楊澤浩贊同道。

“有心意……？”邱諾反問：“那你們怎么就覺得我送鉆石沒有心意呢？我用心選一顆美麗的鉆石，希望我純凈的心意能像鉆石一樣傳達給她，怎么就沒有心意呢？”

“呃……好像有點道理哦。”鹿小靈有些語塞，搖擺不定。

“誠心誠意送鉆石也是有心意的。”寧思淳說，“不過這要看送的對象。邱諾，我拿你舉例一下，若是你要送鉆石給湯若惜，你覺得湯若惜會收嗎？”

邱諾沉吟了一會兒，不自信地搖了搖頭，心有戚戚地說：“按她的性子，可能要用分手來逼我把鉆石拿回去也說不定呢！”

“高中生送鉆石當禮物本就不現實，好么！”鄺霖也忍不住坐起，頭疼道：“能不能給個靠譜點的建議？”

鄺霖對床的李錦園也坐了起來，面對著鄺霖說：“送手工制品怎么樣？我以前給妹妹過生日就送過她我親手做的手工，當時她收到禮物的時候可開心了。”

“送手工確實是一個不錯的點子。”楊澤浩依舊躺著，雙手交疊枕在后腦勺上，愜意道：“我就曾經給媽媽畫了一幅肖像畫當作禮物送給她，她當時確實挺開心的。”

“肖像畫這個太高級了，有沒有簡單上手的？”鄺霖抬頭朝上鋪的楊澤浩問。

“這個還是要看所送的對象吧？”周寒說，“你最好從要送人的角度思考問題，比如按照她的性格之類的作參考。”

“誒，說起這個，我就很好奇了。”鹿小靈雙手撐起半身，望向鄺霖的方向問：“鄺霖，你要給誰送禮物啊？”

大伙像是打了亢奮藥劑一樣，紛紛曖昧地沉吟，往鄺霖的床位望去。原先躺在床上的寧思淳和楊澤浩手扶著床沿的護欄，探頭往下發出嘖嘖的聲音，周寒直接盤腿而坐。盡管看不清鄺霖的表情，但他的輪廓和位置還是能辨認出來的。

方奇是其中最歡的那個，他直言道：“我要是沒有記錯的話，好像蘇巧敏的生日就在四月中旬，難不成……”

“哦吼——”

“拜托拜托！”鄺霖的臉早就染紅了，只不過在靜悄悄的黑夜掩護下僥幸沒被揭穿而已。

鄺霖壓低嗓音，急聲道：“能不能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要是這樣我就不問了！”

“嘿嘿。”方奇得意道：“要是真送給蘇巧敏的話，我倒是知道不少能幫得上忙的消息，誰讓我是她表哥呢，她的興趣愛好什么的，我多少還是知道一星半點的。唉，可惜不確實收禮的人是誰，不好隨隨便便提建議呀！”

鹿小靈等人忍俊不禁。

“我承認還不行么。”鄺霖羞澀道，聲音實在是小。這一下可把大家給逗樂了。

“看在你虔誠的份上，我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方奇笑道。

之后，方奇斟酌二三，把蘇巧敏可透露的且不算是隱私的消息告知了鄺霖，例如喜歡吃的東西、喝的飲品、鐘情的顏色、愛戴的飾品款式種類等等，幾乎是不痛不癢又平常普通的事物。當然，他還將以前自己送給蘇巧敏的禮物列舉了一遍，好給鄺霖作參考。

“我明白了，方奇，謝謝啦。”鄺霖將一切牢記，誠心道謝。

“能幫上忙就好。”

“對了，既然是參考，不如大家都分享一下自己的想法？”邱諾說，“我們每個人都說一下，假如要送禮物給喜歡的女生，大家都會送什么。”

“前提為什么是喜歡的女生？就普通的女生也無不妥吧。”方奇不解道。

“你會隨隨便便給普通的女生送禮物？”

方奇頓時陷入了沉思……

“邱諾說的確實有道理。”鹿小靈說，“不過怎么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這個喜歡是特指男女之間的喜歡嗎？”楊澤浩又強調道：“就是女朋友那種。”

“不然呢？”邱諾反問：“難道還是兄妹、姐弟那種？”

“這可不行啊！”李錦園著急道：“兄妹、姐弟什么的，有違倫理道德啊！”

邱諾一聽，一手給自己額頭一巴掌：“我的發言有這么含糊不清么？我都差點忘記李錦園是老實人了……”

李錦園郁悶地撓撓頭，問：“不是這個意思嗎？”

“我覺得邱諾是想表達親情的那種喜歡，不過這也不怪你，確實是他說得過于曖昧不清了。”寧思淳解釋道。

“好吧，我的錯，我道歉。”邱諾說，“糾正一下，不是那些親情、友情的喜歡，而是愛情。”

楊澤浩重新躺好，說：“那不好意思了，沒有女朋友的就可以不作回答了吧。”

李錦園、方奇和寧思淳于是紛紛學楊澤浩表態，大方承認自己單身狗的身份。

“那個……”鹿小靈謹慎地發問：“如果喜歡的女孩沒有肯定地答應，或者說要在高考之后才肯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這種情況應該也不算是有女朋友的吧？”

“應該吧，那也算我一個。”邱諾說。

“哈？怎么就算上你一個了？你不是有女朋友么！湯若惜，你都當眾告白過了。”方奇指指點點道：“還有你，小靈，全校的人都知道高三十六班的班長是你女朋友。你倆這是想逃避回答問題吧。”

“你還好意思說了？”邱諾理直氣壯地反駁，“我明明說的是喜歡的女生，又沒強調一定要有女朋友。”

邱諾開啟了地圖炮，恨鐵不成鋼地點著方奇、李錦園、寧思淳和楊澤浩的名字，說：“平時一個個都玩笑著說羨慕脫單的人，那語氣是又酸又苦，現在倒好了，只是問問給喜歡的女生送什么禮物，一個個都秒慫成單身狗，還以此為榮。我說，你們這時候怎么就一致害羞起來了呢，又沒有外人聽去，像你們這樣的屌絲，以后還怎么找到女朋友啊？難道你們就沒有喜歡的女生？還是說害羞承認自己有喜歡的女生這件事？”

話音剛落，楊澤浩翻了個身繼續假寐，方奇、李錦園和寧思淳則默默蓋好了薄被子，靜靜躺好。其余人后知后覺也悄悄地躺在床上，默不作聲。

以為對話就要結束的時候，誰知方奇嘟囔了一句：“你要是先起個頭，我們說不定就說了。”

邱諾氣急反笑，揶揄道：“當真？”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方奇蹭地坐起。

“送鉆石。這我之前就說過了，是你們說粗俗的。”邱諾一幅看好戲的樣子。

方奇頓時啞口無言，寢室的角落里似乎隱隱約約有著偷笑聲。

“到你了，方奇。”邱諾戲謔道。

“……要不讓有女朋友的先說，畢竟比起他們，我們這些沒女朋友的就顯得經驗不足了。”方奇倔強地試圖掙扎。

“也行，最好是交往了一段時間，已經真正確定關系了的優先。”

“邱諾說得對。”方奇附和道：“那么符合條件的這里就有……”接著窗外的微弱月光，他探頭望向了里邊位于下鋪的鄺霖和周寒的位置。

“我是最初提送禮物的人。我承認蘇巧敏是我女朋友，但是，我要是知道送什么好就不用來問你們了。”

于是乎，躲在被子里假裝睡著的周寒似乎感受到了深深的惡意，一種置身黑暗中被不知名的目光緊盯的錯覺讓他把腦袋深深埋進了枕頭里。他已然覺得不管發生什么，他都不會作一絲聲響出來。

“周寒！周寒！”方奇雙手握成筒狀靠在嘴上，把聲音壓成一束線，往周寒位置呼叫，“到你回答問題了！”

等了一會兒都沒有動靜，邱諾問：“是睡著了嗎？”

“怎么可能，沒有人能在我說話的時候睡著。”方奇自信地說。

方奇于是不厭煩地呼喊著周寒的名字，直到周寒受不了了。他翻身下床，穿好拖鞋：“容我上個廁所思考一二再作回答，好嗎？”

“早回話不就好了嘛，還省得我喚來喚去。”

方奇著抱怨的話語剛落下，窗外射進一抹強烈的閃光，隨即寢室門突然被粗暴推開。哐當一聲，宿管暴躁嚴厲的聲響如同低沉的低音炮，瞬時響徹整個寢室。

“誰在說話！？”

宿管第一眼便是落在了連接陽臺與寢室之間的門口位置上的周寒，巡邏手電的強光直接穿透了周寒全身上下，嚇得周寒一哆嗦，仿佛被抓住的犯人一樣不知所措。

“你！剛剛是你在說話？不乖乖睡覺，下床干什么？”

“尿、尿急，想上廁所……”

宿管眉頭緊鎖，嘟噥著“不像不像”。

沒有得到宿管的指令前，周寒根本不敢有所動作。方奇心急想要為周寒開脫，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宿管，他真的只是想要上個廁所而已。”

宿管猛然警覺，扭頭往右手邊抬頭凝視，手里的強光手電也跟著拐了上去，強光直把方奇的眼睛給射得生痛，一邊下意識用雙手擋住眼睛，一邊嗷嗷叫著讓宿管別照著他的眼睛。

“就是這個聲音！”宿管篤定道：“剛剛是你在說話，對不對！？”

宿管接著淘出小本本，腋下夾住手電，然后開始嚴厲審問方奇的名字、班級，記名過后對著方奇提出警告，讓其乖乖睡覺，最后臨走前還不忘讓周寒趕緊上完廁所去睡覺。全程一氣呵成，不拖泥帶水，更不給方奇一星半點解釋的機會。迫于長輩宿管的身份和氣場，其余人根本不敢吭聲。

好一陣子之后，方奇探頭探腦地盯了窗戶好久，才細聲后怕道：“他走了吧？”

“應該走了。”鹿小靈輕聲說。

“呼，好險……”周寒老實躺在床上感嘆。

“你倒是有驚無險，可我卻承擔風險，憑什么？”方奇酸澀地說：“明明不止我一個人說話。”

“呃，所以我們該對你道聲謝謝？”楊澤浩問。

“廢話，我承受了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集體傷害，怎么能連聲謝謝都沒有？”

“嗯唔，謝謝。”周寒不好意思地說。

“我不需要你的道謝！”方奇一轉方才的哭腔，討價還價般說：“如果道謝有用的話，誰肯當替罪羊？不過你要是誠心想道歉的話，那就來點實際的……比如，你說說你會送什么禮物給喜歡的女生。這樣才能抹去我今晚糟糕的經歷。”

“啊？”周寒忍不住挺身坐直。

“啊什么啊，除了周寒還有你們，通通都給我說出來。順便把喜歡的女生也說出來，我就不信你們都高三了還沒有喜歡的女生。”

“喂，你這擺明了敲詐啊！”楊澤浩不服道：“我看你根本就沒事，壓根沒把宿管的教訓記名給看在眼里。”

“對，你在乘人之危。我才不會告訴你呢。”李錦園也附和道。

“咦，這么緊張，這么抗拒，難不成還真有喜歡的女生？”方奇一臉猥瑣道：“嘿嘿嘿，喜歡的女生是不是就在我們班上呀？”

“咳咳……”

楊澤浩和李錦園忽然嗆了一下，但方奇好像還聽見了第三個聲。

“心里有鬼啦，你倆！等等，我好像還聽見了第三個聲音……”方奇朝隔壁緊挨的上鋪望去，“寧思淳？”

“我只是喉嚨不舒服，所以咳嗽了一下。”

“哦。那現在從周寒開始！”方奇興致高昂道：“周寒，你為什么喜歡凌子晗？”

“嗯？怎么換問題了？不是問喜歡的女生是誰嗎？”周寒愣了一下，搖頭說：“不對不對，不是問送什么禮物給女生嗎？”

“是啊，方奇，怎么就又換了？”鹿小靈奇怪地仰頭問，似乎這樣能更好地把聲音傳到方奇那里。

“不管，我說了算。趕緊的，周寒，不然我冒著再記過的風險也要去宿管那里舉報你們。”

“不帶你這樣威脅人的。”周寒無辜地說。

“要不還是睡覺吧，等會要是宿管又來就倒霉了。”邱諾提醒。

“是啊是啊。”李錦園附和。

“邱諾你怕了？”方奇挑釁道，“想想從來都是富二代的你管教傭人，哪里受過這種憋屈的氣。”

“貌似只有你受氣吧？”楊澤浩好不留情地揭穿。

“住嘴，你是不是害怕了？”方奇不依不撓道。

“完了，方奇跟宿管拗上了。”鄺霖無奈地說。

“喂，我也是為了你好啊，鄺霖。你不想要參考啦？”

“呃——其實我不介意你們明天仔細想好再告訴我的。我有這個耐心。”鄺霖說。

“我可沒那個耐心啊！”

“行啦行啦。再這么耗下去就沒玩沒了了，我說還不行么。”周寒放棄掙扎，“不過，方奇你要答應我，我們說完之后就一定要安靜睡覺了。”

“一言為定！”方奇豪氣道。

“好，我說啦。我喜歡凌子晗很久了，從高一開始就喜歡，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因為喜歡就是喜歡。另外，我要是送禮物給她的話，我會送一雙漂亮的運動鞋，至于理由——我希望她能穿著我送的鞋子陪我跑步。就這樣，我說完了。”

眾人被周寒的一鼓作氣給震驚到了，寢室里竟然出現了好一會兒的寧靜。

“哇哦……想不到周寒如此純情。”方奇點評般說。

“我好像莫名其妙被酸到了。”楊澤浩說。

“有些羨慕。”邱諾說。

“突然想談戀愛了，怎么辦？”寧思淳說。

“希望周寒可以早日實現這個心愿。”李錦園鼓勵道。

“你們說我送班長一雙運動鞋，她會喜歡嗎？”鹿小靈喃喃自語。

“我覺得這個主意可以。記下來記下來！”鄺霖拿出枕頭邊的小筆記本和圓珠筆，翻出小手電開始記錄。

周寒翻了個身，頭朝里，接著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剛好只露出頭部。

“我說完了，別再打擾我睡覺了。”周寒細聲道，之后便沒了動靜。

“輪到你了，李錦園。”方奇點名。

“為什么是我？”李錦園又坐起，抗拒地說，“我只送過禮物給媽媽和妹妹，真提不出好意見的。”

“誒，別裝了，我都知道你有喜歡的女生了。”方奇說，“話說，你喜歡怎么樣的她啊？”

“怎么樣？她？”邱諾說：“你這句話很奇怪啊，你是問李錦園喜歡的女生是怎么樣的，還是問李錦園喜歡她成為什么樣子？所以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怎么這么問李錦園？”

“喂，別多嘴啦，讓李錦園自己回答。”方奇說。

李錦園撓了撓頭，想了想忽然傻笑了一下，憨厚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歡，就是比起其他女生，我更喜歡多看她一些，特別是她活躍在我面前的身影，感覺很美。”

“我的天，怎么都這么純情！？難道這一屋里都是情竇初開的青澀少年？”方奇指向楊澤浩，“下一個，楊澤浩！”

“我沒有喜歡的女生。”楊澤浩果斷地說。

“呵呵，你騙不了我的，你明明喜歡孔樂雅同學！”方奇篤定道。

這下可把全寢的人提足了十二分精神，連埋頭佯裝熟睡的周寒也豎起了耳朵。

“你瞎猜而已。”楊澤浩淡定道。

“哼哼，說我瞎猜，那能否請你解釋一下，為什么全國藝術大賽參賽作品之中會有你的作品，而且作品還是孔樂雅同學的肖像畫？”

“噢——？”起哄的驚疑聲此起彼伏。

楊澤浩躺不住了，爬起來望著方奇的方向，驚呼道：“你怎么……”由于害怕被宿管聽見，他及時止住了自己的失態。

楊澤浩讓紅色從臉上褪去，低聲問：“你怎么會去瀏覽全國藝術大賽的參賽作品？”

“因為我閑來無事啊。”方奇狡黠道。

“算你贏了。”楊澤浩咬牙道。

“大方承認才是真男人嘛。”方奇稱贊道。

鹿小靈不解地問：“你是怎么喜歡上孔樂雅的，雖然孔樂雅確實很漂亮，也很有氣質，但喜歡應該不是這么簡簡單單的事吧，而且孔樂雅跟我們同班也挺久了，也不見你以前有什么表現。”

“不要忘了，我是今年的學期才開始跟孔樂雅同學同班的。”

“噢，對哦，我差點忘了。所以說你喜歡上她屬于一見鐘情？”鹿小靈問。

“老實說，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應該沒有誰不驚嘆的。但是我也不是那么膚淺的人，總之跟李錦園的情況有些相似吧，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就是喜歡。”

“好深奧的樣子……”邱諾低聲喃喃。

“要是送禮物給她，澤浩你會送什么？”方奇問。

楊澤浩沉吟一二，說：“自己畫一幅畫送給她吧。誒，這我之前不是說過嗎？”

“除了畫畫就沒別的可替選項嗎？”方奇吐槽：“來一個普通人可以輕易做到的，好嗎。”

“那你找普通人問去呀。”

“找就找。”方奇望向寧思淳的位置，“寧思淳，你來說說看。”

寧思淳沒有作聲。

“喂，我知道你肯定沒睡的，別裝了。”方奇催促，爬往他的床位邊欄上敲了兩下，“快說啦。物品很需要你的意見的。”

寧思淳依舊沒有作聲。之前坐在床鋪上說話的人已然悉數躺下，悄悄蓋好了被子。

“喂！怎么搞的，說話呀，怎么就不說了？正是關鍵的時候啊。”

“這么喜歡說話，不如來我辦公室一起促膝長談如何？”

方奇心里一緊，整個人霎時僵住了。他機器性地扭頭往門口望去——寢室的門不知何時大開，室外的光線充斥進室內，讓本來暗淡的寢室可以清楚看得見各個人的睡姿，去來復返的宿管拿著早已熄掉的手電，神情冷峻地佇立在門前，儼然一副門神的架勢。

“原來門打開啦，怪不得從剛剛起總覺得視野明亮了不少。”

低聲自語完的方奇一個激靈，一套動作行云流水，一下子就把全身用被子給裹了起來，他縮在貼近墻壁的一側一動不動。

宿管不怒反笑，冷冷道：“怎么不說了，我倒是很有興趣繼續聽你們說下去呢。”

寢室沒有人回答，如同一個安然熟睡的房間，只有平緩而節奏的呼吸聲。

“哼！”宿管一聲怒喝，掏出小本本，說：“全員記名，明天通告批評，到時候就看你們班主任怎么教訓你們！”

“再說話不睡覺，就有你們好看的！”宿管關門憤憤而去。

寢室里寂靜得有如一潭死水，許久，方奇從被窩里探頭瞄了幾眼窗外，才小心翼翼地爬下床。

“還要作死啊，方奇！不怕宿管又把你逮住？”鹿小靈見方奇下床，竭力壓住嗓聲說。

“被他一嚇，我有些尿急。不上廁所一趟，我怕睡不著。”方奇找到拖鞋，穿上準備上廁所。

“等等！”鹿小靈朝方奇的背影喊。這可把方奇給嚇了個哆嗦。

“作死啊你！我差點以為宿管又回來了！”方奇拍拍胸膛，試圖平穩心緒。

“我也尿急，想上廁所。一起吧。”鹿小靈說。

“那快點。”

鹿小靈動作利索地下床。二人即將進入陽臺的時候，一聲呼叫又把二人給嚇得心驚肉跳，盡管這個聲音刻意壓低了，而且還很熟悉。

方奇和鹿小靈又是一個回頭，一并朝邱諾的方向望去。此時邱諾正半起身與二人對視。

“沒什么事能不能不要這樣喊，很容易嚇唬人的！”方奇說。

“對啊，搞得我都開始神經兮兮的！”鹿小靈捂了捂心臟的位置，劇烈的心跳觸感正透過他的胸口傳至手心。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也只是尿急，想上廁所。因為廁所只有兩個，所以上完之后，能不能稍微叫我一下？”

“為什么不下來排隊？”方奇問。

“因為害怕啊，要是排隊的時候宿管又出現的話，我又要被記過了。”

方奇和鹿小靈相視一眼，然后齊齊給邱諾豎起中指。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