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該是晚餐的時間了，在教室呆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湯若惜也免不了肚皮咕咕叫的折磨。教室由于沒有開燈的緣故，有些許昏暗。四下無人，獨她凝視窗外，天邊也跟大哭一場的人一樣，兩顆臃腫的云朵在落日的映射下顯得異常艷紅，幾個小區商業樓成一個“凸”字型緊湊排列，猶如嘴角下垂，與天邊、云朵恰好組成一張委屈哀傷的苦瓜臉。
桌上的手機忽然亮屏，微弱的光將湯若惜憂傷的側臉呈現出來，即使在暗光的背景下，臉和五官的輪廓線條也十分清晰，倒不如說暗光給其增添了不可言狀的氛圍和氣息，把那一分恨意、兩分無助、三分愁緒和四分無力淋漓盡致地描繪出來，若是能印在畫上，也稱得上一副傳世之作。
桌上除了一本攤開的教材，就數散亂的筆最多。一個下午，湯若惜連午飯都沒吃，就一直坐在座位上，發呆了許久，然后默默拿出教材學習。但一個下午了，她什么都沒寫、什么都看不下去，中途更換了多支筆也無法哪怕寫下一個字。已經一整個下午了，除了玩弄筆頭和翻教材之外，在座位上坐看天邊景色變遷的她究竟又做了什么呢？
湯若惜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也無從得知自己接下來究竟該干什么。沒有目標、沒有想法，只是軟弱無力，思想也十分疲倦。
她望了一眼手機，過了好一會兒才拿起來。原來是袁艾琪發來的消息，想邀她一起去食堂吃晚飯。
猶豫了一會，湯若惜起身收拾桌面，帶上手機離開了教室。
去往食堂的路剛好路過圖書館，湯若惜尋思著要不要去借本習題冊來刷題，因為現在只有沉溺在題海中容易讓她忘記某些不愿面對的事情。有時候選擇遺忘會是一種解脫，但終究是在逃避罷了。
轉念一想，湯若惜剛靠近圖書館的身體就頓住了。她還沒有借書證之類的東西，對圖書館也不熟悉，還是先找班長問問再去吧。
湯若惜轉向食堂方向，走了兩步又頓住了，一剎那的時間，她做賊心虛般躲在了一顆樹后，偷窺的眼里滿是不解與彷徨——邱諾臉帶亢奮的神情，手里比劃著，嘴巴不停張合著，像因為一個奇思妙想而激動地敘說著的孩子，向身旁仔細傾聽且眼中帶笑的孔樂雅分享著自己此時的快樂和歡躍。
邱諾和孔樂雅在湯若惜視線的注視下并肩走進了圖書館的大門。
“逃離這里吧，”湯若惜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沒什么稀奇的。”
湯若惜從樹后走了出來，回望了一眼空空蕩蕩的圖書館門口，里面亮出來的燈光讓她覺得格外刺目。
她繼續往前走，腳步愈發急促，似乎有個人在背后一邊推著她，一邊在她耳畔碎碎念：“走吧走吧，別人希望跟誰在一起跟你又有什么關系呢？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夠了，做好自己學習的本分。”
那不知何處而來的說話聲一停，走在道路中央的湯若惜卻定在了原地。她生生把督促她離開的一切東西撇開，仰頭在心底咆哮著，干涸的眼池再一次濕潤了。
“逃離這里？那整個下午的意義呢，我這個下午究竟在干什么！？”
天邊的光芒開始消散了，湯若惜突然朝著余輝消失的方向盡全力奔跑，想要追回點什么。
讀者投訴辱罵的事，她不管了！網絡暴力應該交給網警和法律！
邱諾的事，她更不想管了！一個反復無常的富家少爺跟她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有什么干系！
她只想好好地，好好地度過最后的高三學習時光！
跑累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來到了食堂。湯若惜在附近找了個無人的公用長椅坐下，直到面無表情，直到來到食堂的袁艾琪發現了她。
“等了好久了吧，真是不好意思！明明是我約你來的，還讓你干等了這么久……”袁艾琪滿是歉意地說。
“啊，嗯……沒事，我習慣了。”湯若惜訥訥地回答。
“走吧，我們一起吃飯。我媽媽今天來看我了，還特意從外面帶來了鮮湯。”袁艾琪將手里的保溫大瓶舉到湯若惜面前。
“我還叫了何悅兒她們一起，等會讓你們嘗嘗我媽媽煲湯的手藝！”
“嗯，謝謝。”湯若惜勉強擠出一個禮貌的微笑，只是她的面部肌肉過于僵硬，看著有些奇怪。
湯若惜跟著袁艾琪上了三樓，還是之前靠窗的位置，何悅兒、繆婷婷和蘇巧敏已經等在那里了。
“久等啦！”袁艾琪招呼道。
“葉清怡、凌子晗和孔樂雅她們呢？”袁艾琪又問。
“葉清怡忙著學生會的事，所以沒來。她讓我轉告你一聲。”蘇巧敏說。
“凌子晗跟周寒偷偷約會去了，我們就不用管她啦。”何悅兒說。
“好吧。樂雅發消息給我說圖書館那邊有些事，所以就不來了。那我們吃飯吧。”袁艾琪說。
“過來坐我這邊吧，雖然我們才認識了一個星期，但不用這么拘束的。”繆婷婷見湯若惜一直站著，以外她還有些生分，就示意她往自己這邊坐。
“謝謝。”湯若惜坐了過去，心情看不出什么變化，有點消沉的樣子。
“來嘗嘗我家制作的小蛋糕吧，這些都是媽媽下午來看我的時候帶過來的。”蘇巧敏把蛋糕從身邊的袋子里拿出來，頗為自豪地分發給朋友們。
何悅兒直接拆開包裝，迫不及待吃上一口，贊嘆道：“唔！又香又好吃！”
“你們喜歡就好。”蘇巧敏由衷感到高興。
“等會要吃晚飯的，甜食少吃點。”繆婷婷對三四口吃完整個小蛋糕的何悅兒提醒道。
“放心，我有分寸。”有些意猶未盡的何悅兒伸手想要從蘇巧敏的袋子里拿多一個吃，被蘇巧敏橫手擋住了。
“婷婷說得對，不能再吃了！”蘇巧敏板著臉說，“而且袋子里剩下的是留給清怡姐姐她們的。”
何悅兒頓時有些不樂意了，作勢要捉弄蘇巧敏，嘴里念叨著“不給就撓你癢癢哦”的威脅話。蘇巧敏堅決不從，何悅兒緊接著對她毛手毛腳起來，鬧得蘇巧敏渾身酥麻，笑罵著“不要不要”。
看著兩人玩鬧，袁艾琪也好笑了起來。一旁的繆婷婷發現湯若惜沒有吃蛋糕，也不在意戲耍的兩人，給人的感覺像是心事重重。
繆婷婷直截了當地問湯若惜：“在想什么那么入神，連蛋糕都不嘗嘗？”
被人突然問話，湯若惜不敢正視繆婷婷的眼睛，只是搖頭否認，說：“就是有些困了。”
何悅兒停下了玩鬧，眼睛盯住了湯若惜的小蛋糕，說：“我可不可以將你這句話理解成‘你現在沒胃口吃小蛋糕’呢？”
“悅兒同學喜歡就拿去吃吧，不用客氣。”
“那我就不客氣啦！”
何悅兒伸手想要拿過來，卻被蘇巧敏按住了。
“不行！那是若惜的！”蘇巧敏堅決不給。
“可人家說給我了！而且她說現在沒胃口！”
“現在沒胃口不代表晚上沒胃口啊。可以留到晚上或者明天再吃也不遲。”見蘇巧敏無言反駁的焦急神態，袁艾琪幫忙解釋。
“那就把孔樂雅那份給我唄，反正她不喜歡吃甜食。”何悅兒另而求其次。
“那你找樂雅要去唄，反正她這份我要交到她手上。”蘇巧敏學著何悅兒的腔調，又說：“她樂意給你，我就不管。”
“孔樂雅不喜歡吃甜食嗎？”湯若惜忽然沒來由地問。
“是啊，怎么了么？”何悅兒問。
意識到自己的問話有些奇怪，湯若惜趕緊解釋：“啊，沒什么。只是平時除了在班上和寢室之外，其它時間很少會看見孔樂雅同學，況且她不是經常很晚才回寢室么，有時候中午和傍午時間都不見人影，身為同學和舍友，我純粹只是好奇，也想多認識了解一下她。”
湯若惜說得極為平靜自然，但她知道現在自己的表象是裝出來的。涉及到邱諾的人和事，在大悲一場后，她不明緣由想要了解得更多一些，至于小說的事，僅靠她是無力回天的，所以目前能處理的似乎就剩邱諾這個人了。
“哦，這太簡單了，樂雅的事就讓班長來告訴你吧。”何悅兒又說，“畢竟我不擅長形容一個人呢，班長比較熟練。”
“嫌麻煩就直說，拐彎抹角可不像你。”繆婷婷吐槽道。
“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何悅兒像是被戳穿謊言的小孩，賭氣地甩給繆婷婷一個驕傲的側臉，接著徑直拿過繆婷婷的小蛋糕吃起來，似乎故意要氣她。
繆婷婷不理會，只是無奈微笑，任由何悅兒的性子。袁艾琪和蘇巧敏一起偷笑，場面有一種說不明的和諧歡樂氣氛，大家相處自然，對何悅兒的性子習以為常，更是把此當成了一種樂趣。這讓湯若惜心生羨慕。
“孔樂雅同學……”袁艾琪開始述說起來，“我們眼中的她是一位十分溫婉優雅的女生，言談舉止都帶有江南女子的柔美，給人水墨淡雅的感覺，是學校里學生們私下公認的古典美人哦。她還學舞蹈，曾在市里的舞蹈大賽拿過一等獎，由于她母親是大學里的藝術老師，琴棋書畫都有所接觸，所以若是在古代，孔樂雅同學肯定屬于名門望族里的大家閨秀呢。閱讀是她十分喜好的興趣，現在不僅是班里的語文課代表，而且是高三學生中唯一一位還在擔任圖書館學生管理員的同學，經常不見人影的原因估計就是去圖書館了吧。”
“沒錯，”何悅兒忽然插話說，言語有些費解，“不是她輪值的時候，她隔三岔五也要去圖書館。花了很多時間在圖書館里，也不懂考試成績怎么還這么高的，比我高了一大截不止！”
“那是因為人家在圖書館也沒落下學習，而你連去圖書館的時間和勇氣都沒有。”繆婷婷調侃。
“哼，我吃我的小蛋糕，不想理你耶！”何悅兒擺個臭臉給繆婷婷看。
“是我的小蛋糕。”繆婷婷澄清說。
“不過我最近去圖書館的時候，好像經常看見邱諾和樂雅在一起，像是在愉快地討論什么。”蘇巧敏回憶說。
“確實，最近邱諾同學都會在中午和下午放學的時候與樂雅一起去往圖書館。有一次我想去圖書館借閱一本習題冊的時候，剛好看見了。”袁艾琪也想起來了。
“難不成邱諾開始追求咱們的樂雅了？他可真有勇氣呢。”何悅兒說。
“哼，我就知道男生都不是好東西。”湯若惜小聲抱怨。
“咦？我好像聽說邱諾再追求湯若惜你誒，是不是真的？”何悅兒好奇問。
“不是，你想多了。”湯若惜斷然否認。
“是嗎……可前幾天邱諾不是一直都給你準備早餐么，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他這樣做，難道不是追求的一種表現？”
“不是的，他只是對新同學表示歡迎和友好而已，我和他又是相鄰的前后桌，他可能只是想要關照我一下罷了。”
“唔呃……”何悅兒玩味地望著她，自言自語道：“學校暗戀邱諾的女生可不少呢，但就從沒見過他對那個女生上心過，比如準備早點之類的……”
“要是放心不下，還是主動一些好。”繆婷婷莫名奇妙地說，“畢竟喜歡就是喜歡，在意就是在意，說出來更容易解開自己的心結。”
“真不是啦！”湯若惜堅定地說。
無奈連袁艾琪和蘇巧敏都一臉鼓勵地望著她，這讓湯若惜感覺自己全身熱乎了起來，頭腦暈乎乎的。
“快去排隊選餐，再晚會菜都要涼了。還要不要吃飯啦？我還想品嘗一下班長媽媽送來的鮮湯呢。”湯若惜說完站了起來，邁步朝取餐口而去。何悅兒一伙人帶著八卦又鼓勵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她遠去的背影，這讓湯若惜感到不自在。
但心情奇怪得跳動起來。
多虧了這群相識才一星期的舍友，湯若惜多少意識到了自己對邱諾的想法——
她多多少少終歸是被吸引到了。
第七章
在新校園度過一旬光陰，從起先的期望和驚喜到現在的恍恍惚惚，湯若惜有一種坐了趟過山車的感覺，過程的跌宕起伏和心情的一落千丈讓她對待周邊事物少了許多熱情和好奇。學習也不上心了，即使同學們的斗志昂揚、教室學習氛圍濃厚，湯若惜總是在教室里發呆，課業更是馬虎應付，身上整日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愁緒，只是在多數同學眼里她的舉動像極了苦思冥想，大家都以為她在思索著某些難題的解題思路，況且教室里獨來獨往整日深思解題的同學不在少數，也就覺得湯若惜跟別人沒啥兩樣。
自從周日以來，三天了，湯若惜與邱諾作為前后座的鄰居，彼此的相處有些過分寧靜和陌生。邱諾似乎在受到湯若惜兩次“警告驅逐”后變得死心了，除了在教室里背對著她，就是放學后第一個跑出教室，校園里都沒見著人影。湯若惜則苦于網文事件和邱諾刻意疏遠的雙重打擊，前者除去煎熬等待周末拿回手機查看事態發展情況，已經無能為力；后者倒是還有彌補的機會，可湯若惜幾次欲言又止想要找邱諾談談，邱諾都沒搭理她。毋庸置疑，湯若惜由原先對邱諾的不理不睬終歸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耿耿于懷。
她想要向邱諾道歉，而且不否認自己越來越在意的心。湯若惜說不出那種感覺，尤其在周日晚食堂三樓餐桌上繆婷婷對她所說的那番話之后，她的視線愈發離不開邱諾了，還到了時而忘懷那些網友在評論里留下的冷嘲熱諷的程度，這讓她暫時放下了對網絡暴力的擔驚受怕。
多次放學后湯若惜果然在圖書館門口附近蹲守到了邱諾，如蘇巧敏和袁艾琪所言，孔樂雅每次都在邱諾身邊。目視兩人談笑著一起走進圖書館，湯若惜竟是沒了向邱諾道歉的勇氣，每次無功而返都帶著難以言喻的失落和憂愁。
她不愿在孔樂雅面前向邱諾道歉。
長此以往終究會壓抑自己的心緒，湯若惜不希望看著自己一步一步墮落下去。對她來說，荒廢學業跟自我放棄沒多大區別，她堅信著學業的成功是她改變人生的希望，盡管在道歉一事上沒戲，也無論如何不能為網文事件影響自己的學習進程。她要重新振作起來。
在校園里，除去同學朋友，成熟睿智的老師該是最好的排憂解難者。為了解開心結，湯若惜糾結著應不應該去找班主任談談心。
星期四晚，郁結了一天的湯若惜又再次踏上了去往教師辦公室的廊道。她整理好心情，在虛掩的門口醞釀了許久，雙手輕拍幾下臉頰，擺出了一副一往無前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極大的決心。
女孩子多愁善感的心思對外人是十分難以啟齒的。
湯若惜覺得自己應該談不上多愁善感，只是受傷了。因此向老師求得療傷藥應該不難。
她叩了兩下門，道聲“打擾了”就推門而入。放眼看去，辦公室空空的，卻又響起了熟稔的驚訝聲——沛蕓老師慌慌張張地正襟危坐，她藏在背后的手機不合時宜發出了游戲的打擊聲。
“蕓老師？你又在上班時間偷懶？”
沛蕓尷尬且羞愧地將手機擱在桌上，如同認錯的學生低壓著額首，不敢正視來人的眼睛。
在沛蕓老師面前，湯若惜會有一種成熟長大的自我感覺，或許是自己對人對事比較較真的緣故，讓她情不自禁想要訓斥沛蕓老師幾句。
“蕓老師，現在是工作時間，即使身邊沒有同事督促你工作，作為一名即將上任的實習教師，你也務必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實習不容易，在實習過程中磨練自己更不容易！”
“對不起……”
看著沛蕓老師可憐兮兮的認錯模樣，湯若惜用一種成人看待頑劣孩子的姿態漠視她的求饒行為。
“若惜，老師下次不敢了……”沛蕓抬起頭望了湯若惜一眼，又心虛地縮回去。
湯若惜畢竟是學生，不好意思繼續板著臉訓斥長輩，她無可奈何又不知所措，考慮著要不向班主任或領導投訴得了，總比三言兩語的訓話更有約束力。可想法剛冒出頭就被摁了回去——沛蕓不知何時貼近了她，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住她，泫然欲泣的委屈寫滿了臉蛋，毫不掩飾那稚童般的天真、可憐和求安慰，尤其是那雙水潤潤的眸子，湯若惜近距離直視下都能看到瞳仁輕顫而蕩起的漣漪了。
湯若惜被沛蕓瞪得微微泛紅了臉，忍不住別開了視線，想起上次沛蕓在辦公室開小差的事，她妥協道：“好吧，我保證不會說出去，但請蕓老師記住自己的承諾。”
“謝謝你，若惜！你真是好學生！”沛蕓松了口氣。
沛蕓似乎想起來這里是教師辦公室，她走回自己原先坐著的位置，拉過來一張椅子示意湯若惜過來坐。
兩人坐定后，神色如常的沛蕓問：“若惜來辦公室是想找老師解問答疑的吧，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什么問題盡管問，我一定盡力而為。”
“蕓老師，我是想來談心的。”
“談、談心！？”沛蕓交臂捂住了胸口。
“噓——”湯若惜食指豎在嘴前示意小點聲。
“老師，我不瞞你，其實最近幾天我有些在意一個人，上課時常走神想到他，下課放學也有意無意地想起他。我是轉校生，是第一次來這里，他也是最近才闖進我的視野，但我和他接觸不多，不久前他還在我面前犯過錯，我理所當然責罵了他，現在想來挺愧疚的。”
沛蕓神色復雜地望著湯若惜，雙手沒有放下來。
湯若惜一絲不茍地繼續說：“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那時直觀的感覺其實很平常的，算不上心動的感覺，卻讓我很吃驚。他是一個性格活躍又膽大的人，給人一種不喜規矩約束的自由感，總會在規規矩矩的場合做不合時宜的事情，就像做自己歡喜的事時不會有太多的顧慮。假若身在繁文縟禮的古代官場上，他肯定會是一股清流了。”
說到這，湯若惜忍不住發笑。沛蕓似乎感同身受般靦腆一笑。
湯若惜很快恢復如常，說：“如今很煩惱呢，學習不上心了，生活也不如之前踏實。蕓老師，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心理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我總覺得想他是好事，又好像是壞事。”
沛蕓慌張起來，決定勸說：“若惜啊，情情愛愛這樣飄渺的事情呢，老師我也不是很懂，但是老師十分感激你的這份心意，可這不是你喜歡老師的理由啊。老師不是百合，我們是不可能的。”
“蕓老師，你想哪去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湯若惜氣笑道，“我所說的那人不是指你。”
“不是我？”沛蕓奇怪道，“我們前幾天在認識，我又在上班時間偷懶給你看到，還被你訓了一頓，而且我自認為自己確實如你所說般不喜約束，怎么看都是在說我吧。”
“蕓老師你想得太跳脫了，真不是指你，他是一位男生，是我的前桌同學，我們才認識不到半個月。”
“那就好，不是我就好。”沛蕓一下子輕松了不少，“是一位男生？你是因為戀愛了，所以感到煩惱？”
被輕描淡寫地斷明緣由，平時一板一眼的湯若惜鬧了個紅臉。
“不對不對，不是戀愛，我沒有煩惱這個。我才沒有喜歡上他呢。只是我有些向往他那種自由自在的生活態度，就多多注意他而已。”
“好，好，就當是那么回事。”沛蕓好笑著說，“懵懵懂懂陷入愛情的少女啊，青春真好！”
湯若惜有些羞憤，卻又不好解釋。望著她局促可愛的樣子，沛蕓覺得十分開心。
“那么你是想找老師幫忙解決煩惱才來辦公室的？”
“嗯。準確來說是想找班主任，希望他能給些合適的建議，我想向邱……咳咳，想向那位男生道歉，因為之前我當面責罵他之后，他后來找過我，想要為他犯錯的事向我道歉。他可能是覺得我對他的指責是對的，所以來找我，可當時我正因為一件要事而十分煩躁傷心，沒有接受他的道歉，就意外傷了他的心。之后我想跟他說說話，他都沒有理我。”
“這樣啊，能問一下這位男生的名字嗎？”沛蕓好奇心驅使，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可以！”湯若惜板起臉，“蕓老師如果不能為今晚的事保密，我可就忍不住將某位實習教師偷懶的事說出去了。”
沛蕓好笑著說：“居然威脅老師。好好，我答應保密，絕對不會說出去。”
“一言為定。”
“可以告訴老師你希望老師怎么幫你嗎？其實我對戀愛的事也算是一竅不通的呢。”
“都強調過了不是戀愛啦！”湯若惜又漲紅了臉蛋。
“嗯嗯嗯，不是戀愛，是在意，十分在意的那種。”沛蕓一本正經地忍住笑意。
“希望蕓老師不要再笑話我了。”湯若惜無奈地說，“另外，希望蕓老師能給我一些能幫我如愿向那位男生道歉的建議就好。”
“好的。讓老師想想……”
沛蕓思索了一會兒，說：“他既然不愿意與你說話，那就寫信吧。寫一封道歉信交給他，雖然方法是笨拙了一點，但聊勝于無嘛。我也就只能想出這種笨方法了。”
湯若惜想了想，說：“謝謝蕓老師，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不用客氣，除了授業解惑，幫學生解決戀愛的煩惱也是老師的必修課之一。”
“蕓老師，在這樣我真的生氣了。”
“真不能告訴老師那位男生的名字？”
“不能。”
沛蕓露出了可惜的神情。
湯若惜望了一眼桌上的手機，冒昧地問：“蕓老師，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用一下？我就上網瀏覽一下。”
“沒問題。”沛蕓拿起手機，解鎖之后遞給湯若惜。
湯若惜如臨大敵般小心翼翼操作起來。很快，她起初緊鎖的眉頭舒展了，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三分驚喜和七分不可思議。
手機屏上，顯露出來的是以下的信息：作品疑似被盜用，作者及官方已經著手維權。
湯若惜瀏覽的作品評論區依然是一片罵聲，被辱罵討伐之人卻是涉嫌盜用者，帶頭的是湯若惜的書粉，而評論最多的則是她斷了聯系許久的頭號書粉。
第八章
星期四，一個緊挨星期五又盼望周末的日子，對渴望放假的學生黨來說，無疑倍感煎熬且充滿誘惑，像極了今天是忍耐的小年夜，明天是緊張期待的除夕，后天才是久等的新年。
湯若惜已經從網文事件中重新振作起來了，雖然迷迷糊糊從眾矢之的成為人心所向，這一曲折奇特的過程對湯若惜而言是無比的擔驚受怕，但好歹粉絲和網友們都知道了真相，這終歸是好事，因此湯若惜在此事上已然了無遺憾，縱然心中頗多疑問，湯若惜也不打算考究了，原因無它，一是不懂不會，二是上學要緊。
如今縈繞在湯若惜心中的唯一煩惱只剩下關于邱諾的事，只要解決了它，湯若惜堅信自己又可以全身心投入學習。
湯若惜低頭看著雙手捏著的信紙，仔細閱讀了兩遍，確認內容沒有問題之后，將信紙折疊成信封狀，又用透明膠布封好，在正面寫上“邱諾親啟”四個大字，最后把它收在了桌柜里。
此時上著最后一堂課，湯若惜盯著前桌邱諾無精打采的松垮后背，又轉頭望了一眼黑板右上方的時鐘。
還有十分鐘就下課……
秒針一步兩步地悠悠轉圈，湯若惜對課堂上傾情講解的老師置若罔聞，她左手悄悄擱在了桌柜里，五指緊捏著精心準備的道歉信。
究竟要不要當面把信交給邱諾呢，湯若惜很猶豫。信內都是十分恰當嚴謹的言語，基本是為周日中午拒絕邱諾誠心道歉一事而道歉，理應沒有什么難為情的。可一想到要正視邱諾的臉，湯若惜就莫名有些緊張。
咚——咚——咚——！
正午的放學鐘聲響起，一整個早上的學習宣告結束。
目送著老師和同學們接連走出教室門口，湯若惜就愈發緊張了，桌柜里捏著信的手愈發用力。
湯若惜感覺自己額首貌似在流虛汗，直到門口發現了邱諾的背影，信依舊被緊捏著，有一種急迫感在催促湯若惜趕緊起身追出去，等到教室幾乎空無一人，邱諾估計已然走遠，湯若惜才松開了信，感到遺憾和深深的自責，整個身體都松垮下來。
還是悄悄放在他桌柜里吧。可湯若惜又有些擔憂，害怕這顯得沒有誠意，況且要是意外被別的同學發現了呢？
湯若惜發覺自己有些妄想過度了，而且能當面道歉卻要寫信，這種做法本身就很沒有成意。
湯若惜嘆息一聲，覺得還是先去食堂吃午飯吧。
她起身收拾桌面，信給拿在了手里，想著路上遇見了或許可以遞出去，或者帶回寢室找朋友商量一下。湯若惜轉身的時候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教室卻獨留一個安靜努力的身影——繆婷婷保持著端正的坐姿，在自己的座位上提筆思索，時而翻看閱讀教材，時而下筆解題，在此刻應是午餐與午休時間里算得上廢寢忘食的程度了。
湯若惜頓時油然而生一股傾佩感，她覺得能交上如此潛心學****而感到自豪。
“婷婷，不去吃午飯嗎？”湯若惜出于關心，問。
繆婷婷聞聲抬首，看見是湯若惜后，打聲招呼又埋頭動筆。她邊寫邊說：“你先去吧，我還要再待到十二點半才離開。”
“婷婷這么用功學習，身為你的同學，我由衷感到高興和自豪。”湯若惜真心笑道。
繆婷婷微笑著看著她，難得有些靦腆。
“不用這么夸我，這樣讓我感到不好意思呢。其實我這么抓緊時間學習是有原因的，高一高二由于沒有認真上學，所以現在才迷途知返，做起笨拙的亡羊補牢起來了。不值得夸贊。”
“不會，我覺得現在用功也不晚，能堅持不懈，有這份心，也是可以十分贊揚的。”
“謝謝。”繆婷婷發現了湯若惜手里拿著的東西，有些好奇。
“若惜，你手里拿著的是信封嗎？”
湯若惜沒有隱藏，除了邱諾之外。
“這個嗎？”湯若惜舉起信給繆婷婷看，“其實是將信紙折成了信封的樣子。”
“是要寫信給誰嗎？”
“嗯，打算給邱諾的道歉信。之前我不是當著全班的面責罵了他一通么，現在想來是我不對，不該一點顏面也不給他留著的，所以就想要給他道歉。”
“直接找他把話說清楚不就好了，為什么要寫信這么麻煩？”繆婷婷不解地問。
“這……”
看到湯若惜難為情，繆婷婷識趣不再深究。
“理由不用告訴我。我只是認為道歉的事當面會更好，不過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為然，只是直覺認為面對面的效果會更好。”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湯若惜會心一笑。
湯若惜想了想，問：“婷婷，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信交給邱諾，或者交給他的舍友也可以，再讓他的舍友轉交給他？”
繆婷婷盯著湯若惜好一會兒，這使得湯若惜有些緊張地別開了視線。
繆婷婷嘆了口氣，直接了當地說：“不要管信了，直接找邱諾聊聊如何？你是喜歡他的吧？”
湯若惜頓時慌張起來，只是強忍著，聲音有些細微：“不是，你想多了。”
“好好，我換一個詞。”繆婷婷臉露無奈，“你很在意邱諾，是不是？我最近上課有時候會無意發現你在走神，應該是在想邱諾的事吧。”
湯若惜羞澀地低垂腦袋，不說話了。
“直接去找他吧，相信邱諾會更希望你能當面和他道歉的。”
“嗯。”湯若惜細聲說，“那我先走了。”
“寢室見。”繆婷婷埋頭做起了習題。
“嗯。”湯若惜準備快步離開教室。
“順便告訴你一下，邱諾現在應該在圖書館，他這幾天都是這樣。”
湯若惜沒有回話就走了。
出了教室，下了教學樓，湯若惜砰砰直跳的心才稍微緩和過來，她的臉依然是紅潤的。
她懊惱地看了眼手里的信，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將信給放進口袋里，然后朝著食堂而去，遠遠可以看見圖書館。
湯若惜想起教室里繆婷婷最后說的那句話，在圖書館門口附近徘徊了稍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圖書館是第一次來，對于湯若惜而言這里是為數不多在學校陌生的地方。由于害怕被邱諾發現，加上她對圖書館里的構造不熟悉，在外人看來如同鬼鬼祟祟、有所企圖。好在是中午，圖書館雖大，卻少有人影，這讓湯若惜心情放松了些。
她悄悄找遍了一樓的閱覽室，都沒有發現邱諾。湯若惜估摸著該去二樓看看的時候，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嚇得她猛一轉頭，腰肢挺直如竹。
“湯若惜同學，你在找人嗎？”
出現在面前的是孔樂雅親和的笑容。
“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謝……啊，不是！我是想說……你怎么會在這，孔樂雅同學？”
湯若惜對孔樂雅的感覺仍舊停留在第一次遠遠的見面上，除了教室里和晚上入寢睡覺前那段時間，其余時段湯若惜基本沒見得著孔樂雅。她日常待人接物十分謙和，談吐舉止有著渾然天成的涵養，話也不多，張弛有度且簡明扼要，與同學朋友交流學習和幫助老師整理作業、資料的時候，給人一種知書達理的規矩和務實，她總是這么神秘，讓人捉摸不透。湯若惜不好意思過問人家的事，即使是舍友，她也沒與孔樂雅多多交流。沒有人問，孔樂雅幾乎就不會主動回答和說話。總之，湯若惜對她知之甚少。
“我是圖書館的管理員之一，今天是我值日。”
湯若惜長“哦”一聲，腦筋急轉，仿佛靈光一閃，決定把握主動權。
湯若惜收攏緊張的情緒，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怪不得在寢室很少看見你，原來在圖書館值日啊。不會耽誤學習嗎？畢竟每天值日都要耗費不少精力和時間。”
“不用擔心，值日的工作并不算繁重，多數都是登記同學們的借閱記錄和整理圖書，我會利用空閑時間看書復習的。當管理員有著隨意借閱瀏覽圖書的權利，算是一種犒勞。另外，周四和周日才是我的輪值時間，談不上費時費力的。”
孔樂雅雙手交疊放在腹前，臉上蕩漾著微微笑意，像是感謝關心，又宛如輕松愜意。
“除去周四和周日，平時經常來圖書館是為了潛心學習和看書了？”湯若惜像是自問自答，又似詢問地說。
“偶爾。不過最近頻繁去往圖書館是因為邱諾的關系。他邀我來的。”
孔樂雅回答得十分平靜輕松，湯若惜的心卻懸吊了起來。
“邱諾他是喜歡你才邀請你來的吧，男生心儀一位女生的時候，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靠近她，想要和她待在一起。”說到這，湯若惜難掩自己的失落。她有些羨慕地輕聲說：“況且樂雅你這么優秀，一定很討男生喜歡。”
孔樂雅笑了笑，不置可否。她盯著湯若惜看了許久，緩緩搖頭說道：“不是哦，邱諾邀請我來圖書館，并不是因為喜歡我。我也不喜歡邱諾。嗯，當然是指男女情愛上的不喜歡。”
湯若惜訝異，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不可能”這句話就要脫口而出。
“我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優秀，因為我喜歡的那個人都沒有如你所說的那般，試圖靠近我，與我多說說話。”
湯若惜有些局促不安，她覺得自己好像誤踩雷區了，吞吞吐吐的，最后只能說出“抱歉”二字。
“無需道歉，喜歡一個人很正常，而且我也沒告訴你我喜歡誰啊。”孔樂雅俏皮地對湯若惜眨了眨雙眼。
湯若惜放心了許多，提著膽子詢問：“邱諾不喜歡你，他最近多次邀你來這里又是為了什么？討教求學？”
孔樂雅微微瞇起眼睛，答非所問：“我是語文科代表，這事你知道嗎？”
“嗯。”
“你覺得我作文水平怎么樣？”
“雖然才在這里學習生活了不到半個月，但語文課上老師評講習題的時候總愛說起樂雅你的答案，偶爾還會有意無意提起你的遣詞造句和學習方法，我也關注瀏覽過校刊的公示，能看見你最近發表的作文。所以我覺得以你的語文水平，參加作文大賽肯定能得一等獎，如果你打算以文章謀生，再讓你磨練個一兩年，應該不是難事。”
“那如果以我的水平去教別人寫作呢？”孔樂雅笑意盈盈問。
湯若惜蹙眉，想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邱諾在請求你幫他提高寫作水平？”
“八九不離十。”
“所以你們經常走在一起，還有去圖書館，都是為了交談作文的事？”湯若惜發覺自己居然有些興奮，更多的還是安心。
“其實邱諾來找我，是希望我能給他一些寫作上的建議和幫助，尤其是技巧方面，有時也會請教一些構思的問題，希望我能幫忙看看，或者提點修改意見。”
這下湯若惜是徹底放心了，看待孔樂雅的眼神都變得柔和自信了許多。只是想起自己對邱諾的誤解和刻意疏遠，她頓時心生愧疚和不安，想要向邱諾道歉的心愈發急促。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湯若惜對孔樂雅道謝。
“小事。”孔樂雅又說：“所以你是來找邱諾的吧，他就在二樓最里邊的閱覽室。”
“謝謝。”湯若惜會心一笑，轉身準備上樓，“那我先走了。”
孔樂雅忽然叫住了她。
“若惜同學，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湯若惜有些猶豫，但還是停步站定，說：“沒問題。”
“若是有一天你得知了有一個人，他擅自將你起初駛向的未來軌道給改了，你會怎么做？”
湯若惜毫不猶豫答道：“會生氣，很生氣。可能會忍不住賞他幾個嘴巴子吧。”
湯若惜忽然笑著又說：“但我會嘗試去克制這種情緒，畢竟已經發生了不是？既然發生了就沒法回去了，只能忍著，然后珍惜當下，繼續生活。”
孔樂雅笑了笑，告辭轉身離開。湯若惜不明就里，心情正好的她也沒有多想，馬不停蹄地奔著二樓去。
上了二樓繼續小跑，遠遠能看見最里面的那個閱覽室，湯若惜便停下腳步，改為靜悄悄的小踱步。
湯若惜來到閱覽室的門口，但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在廊道上徘徊，試著透過窗戶尋找邱諾的位置。很快，她就發現邱諾坐在角落處的座椅，背對著廊道這邊，正在埋頭搗鼓著什么。
湯若惜調整了一下狀態，將自己躍動的心安撫下來，再整了整身著的校服，對著窗玻璃上的模糊倒影認真瞧了瞧，覺得沒問題之后才邁步進閱覽室，徑直朝著邱諾而去。
即將接近邱諾的時候，湯若惜刻意加大了腳步聲，邱諾依舊埋頭做自己的事。看著邱諾這么認真，她有些不忍心打擾他了。
湯若惜靠了過去，伸長脖子，打算看看他在做什么。她起初看得不真切，也無心太過留意，只是當那些熟悉的名字、人物頻繁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湯若惜看得越發沉迷和凝重，然后過渡到驚訝和奇怪，直到恍然、壓抑和憤怒——湯若惜的臉因扭曲而顯得過分陰沉。
時間似乎過去了好久，湯若惜也就維持著站姿好久。
沙啞壓抑的聲音從湯若惜的嘴里緩緩飄出來，語調極其平靜，卻裹挾著寒人的氣息。
“邱諾，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埋頭動筆的邱諾恍如睡夢中驚醒一般，嚇得一個激靈，猛然轉頭，直面迎上了湯若惜的臉龐。
“湯、湯若惜！？你……你怎么在這？”
邱諾立馬站了起來，背靠著桌沿，背手收攏著攤開在桌上的東西，試圖掩藏起來。
“真、真是巧啊！你也來圖書館學習啊，我也是哦。”邱諾露出一個笑臉，忐忑地問：“你來多久啦？”
“回答我，都是你做的？”湯若惜不知何時壓低了頭，雙手揪著兩邊的衣擺。邱諾不敢正視她的臉。
“這個……你在說什么啊，我不是很理解你說的意思……哈哈，是不是我們沒在同一個頻道上啊？”邱諾玩笑道。
“我不想重復第三遍。”湯若惜的語氣既沉靜又冰冷，像是在極力克制，“認認真真地告訴我，是不是你？”
邱諾沉默了，一改之前玩笑的態度，連慌張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人默默無語。邱諾只是仰頭望著天花板，雙手撐在桌沿上，湯若惜依舊低頭。此情此景如同湯若惜在道歉，而邱諾則昂首望天，十分不領情。原本閱覽室內僅有的三兩個學生開始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又過了一分鐘，像是極難熬的一小時，閱覽室安靜得只有湯若惜和邱諾二人的呼吸聲，最后一位離開的同學估計已經走到樓下了。
邱諾突然口鼻并用，深呼吸一口氣，不再望天花板。他端正腦袋，直視著湯若惜，仿佛提起了一口氣，整個身體肌肉都在繃緊，脖頸可以看見那用力過猛而裸露的青筋。
“是，一切都是我干的。私自續寫你的作品，是我干的！買下你發表作品的平臺及其運作公司，讓我可以利用你的賬號發表我所寫的后續章節，是我干的！先前因為打擾你上課學習而想向你道歉，被你拒絕后故意避開你，也是我故意這么干的！因為我那天下午想要繼續發表作品的后續章節內容的時候，查看到平臺網友粉絲們對你的辱罵留言和評論之后，我害怕面對你，因為是我的自作主張對不起你。所以我公布了真相，用我的賬號——你的頭號粉絲。沒錯，我就是你的粉絲，那位曾經大張旗鼓地支持你的粉絲，還幫你四處宣傳，幫你團結管理粉絲群的那位讀者！啊……我從一開始就認識你，從關注你作品的時候，那好像是高二的時候吧。”
邱諾一下子說了這么多，感到有些疲累，嗓子也變得干燥無比。
他依舊選擇繼續說話，似乎要吐露心扉。
“能閱讀你的作品，我很開心，尤其是當我派人專門調查過你之后……”邱諾像是在追憶，“你知道嗎，當我得知你和我一樣都是同齡人之后，我有多高興？我都能想象我們在一起談論劇情和小說的樣子了。”邱諾的眼神忽然變得黯淡，“可你突然宣布不再寫了，一點預兆都沒有，直接撂下一句不負責任的話，說要遵從父母的愿望，從此全身心念書，毅然決然就斷了跟我們這些粉絲的聯系……我很生氣，很絕望，覺得我一直珍惜的它很無辜、可憐，所以經過一段時間考慮后，我決定自己創作，為它留下一個有始有終的完美結局。”
邱諾自嘲般笑了笑，說：“奈何自己文筆實在太糟糕了，即使孔樂雅肯幫我，我也沒能像原作者那樣……真后悔沒把語文學得更好一點。”
邱諾不再說了，那一口提起來的氣已然用光了，現在邱諾心底只剩心虛和緊張。
又是一陣沉默。邱諾看不出湯若惜是什么表情，也不敢細看，他只是覺得天上的太陽定被云層給遮住了，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
“通知書。”
“嗯？”
“這所學校寄給我的通知書……那也是你安排的？”
反正都坦白了，再多說些細節也無所謂。抱著這樣的心態，邱諾點頭稱是。
“從你下高鐵的那會，我就一直跟著你了。后來接你去往學校的車子，也是我事先叫人準備的。”
“謝謝。謝謝你珍惜我的作品。”
邱諾本想笑著說一句“不客氣”，卻猛然被扇了一巴掌。
當邱諾回過神來，已經不見湯若惜的身影。他仿佛維持著被拍臉之后的側頭姿勢很久了，眼睛充滿了迷茫。
邱諾摸了摸左臉上紅腫清晰的巴掌印，腦海里使勁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
嗯。他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樣被打的，卻深刻記得湯若惜沒說完的后續。
“但這不是你可以算計我人生的理由！”
第九章
星期四，一個緊挨星期五又盼望周末的日子，對渴望放假的學生黨來說，無疑倍感煎熬且充滿誘惑，像極了今天是忍耐的小年夜，明天是緊張期待的除夕，后天才是久等的新年。
湯若惜已經從網文事件中重新振作起來了，雖然迷迷糊糊從眾矢之的成為人心所向，這一曲折奇特的過程對湯若惜而言是無比的擔驚受怕，但好歹粉絲和網友們都知道了真相，這終歸是好事，因此湯若惜在此事上已然了無遺憾，縱然心中頗多疑問，湯若惜也不打算考究了，原因無它，一是不懂不會，二是上學要緊。
如今縈繞在湯若惜心中的唯一煩惱只剩下關于邱諾的事，只要解決了它，湯若惜堅信自己又可以全身心投入學習。
湯若惜低頭看著雙手捏著的信紙，仔細閱讀了兩遍，確認內容沒有問題之后，將信紙折疊成信封狀，又用透明膠布封好，在正面寫上“邱諾親啟”四個大字，最后把它收在了桌柜里。
此時上著最后一堂課，湯若惜盯著前桌邱諾無精打采的松垮后背，又轉頭望了一眼黑板右上方的時鐘。
還有十分鐘就下課……
秒針一步兩步地悠悠轉圈，湯若惜對課堂上傾情講解的老師置若罔聞，她左手悄悄擱在了桌柜里，五指緊捏著精心準備的道歉信。
究竟要不要當面把信交給邱諾呢，湯若惜很猶豫。信內都是十分恰當嚴謹的言語，基本是為周日中午拒絕邱諾誠心道歉一事而道歉，理應沒有什么難為情的。可一想到要正視邱諾的臉，湯若惜就莫名有些緊張。
咚——咚——咚——！
正午的放學鐘聲響起，一整個早上的學習宣告結束。
目送著老師和同學們接連走出教室門口，湯若惜就愈發緊張了，桌柜里捏著信的手愈發用力。
湯若惜感覺自己額首貌似在流虛汗，直到門口發現了邱諾的背影，信依舊被緊捏著，有一種急迫感在催促湯若惜趕緊起身追出去，等到教室幾乎空無一人，邱諾估計已然走遠，湯若惜才松開了信，感到遺憾和深深的自責，整個身體都松垮下來。
還是悄悄放在他桌柜里吧。可湯若惜又有些擔憂，害怕這顯得沒有誠意，況且要是意外被別的同學發現了呢？
湯若惜發覺自己有些妄想過度了，而且能當面道歉卻要寫信，這種做法本身就很沒有成意。
湯若惜嘆息一聲，覺得還是先去食堂吃午飯吧。
她起身收拾桌面，信給拿在了手里，想著路上遇見了或許可以遞出去，或者帶回寢室找朋友商量一下。湯若惜轉身的時候發現本該空無一人的教室卻獨留一個安靜努力的身影——繆婷婷保持著端正的坐姿，在自己的座位上提筆思索，時而翻看閱讀教材，時而下筆解題，在此刻應是午餐與午休時間里算得上廢寢忘食的程度了。
湯若惜頓時油然而生一股傾佩感，她覺得能交上如此潛心學****而感到自豪。
“婷婷，不去吃午飯嗎？”湯若惜出于關心，問。
繆婷婷聞聲抬首，看見是湯若惜后，打聲招呼又埋頭動筆。她邊寫邊說：“你先去吧，我還要再待到十二點半才離開。”
“婷婷這么用功學習，身為你的同學，我由衷感到高興和自豪。”湯若惜真心笑道。
繆婷婷微笑著看著她，難得有些靦腆。
“不用這么夸我，這樣讓我感到不好意思呢。其實我這么抓緊時間學習是有原因的，高一高二由于沒有認真上學，所以現在才迷途知返，做起笨拙的亡羊補牢起來了。不值得夸贊。”
“不會，我覺得現在用功也不晚，能堅持不懈，有這份心，也是可以十分贊揚的。”
“謝謝。”繆婷婷發現了湯若惜手里拿著的東西，有些好奇。
“若惜，你手里拿著的是信封嗎？”
湯若惜沒有隱藏，除了邱諾之外。
“這個嗎？”湯若惜舉起信給繆婷婷看，“其實是將信紙折成了信封的樣子。”
“是要寫信給誰嗎？”
“嗯，打算給邱諾的道歉信。之前我不是當著全班的面責罵了他一通么，現在想來是我不對，不該一點顏面也不給他留著的，所以就想要給他道歉。”
“直接找他把話說清楚不就好了，為什么要寫信這么麻煩？”繆婷婷不解地問。
“這……”
看到湯若惜難為情，繆婷婷識趣不再深究。
“理由不用告訴我。我只是認為道歉的事當面會更好，不過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為然，只是直覺認為面對面的效果會更好。”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考慮的。”湯若惜會心一笑。
湯若惜想了想，問：“婷婷，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信交給邱諾，或者交給他的舍友也可以，再讓他的舍友轉交給他？”
繆婷婷盯著湯若惜好一會兒，這使得湯若惜有些緊張地別開了視線。
繆婷婷嘆了口氣，直接了當地說：“不要管信了，直接找邱諾聊聊如何？你是喜歡他的吧？”
湯若惜頓時慌張起來，只是強忍著，聲音有些細微：“不是，你想多了。”
“好好，我換一個詞。”繆婷婷臉露無奈，“你很在意邱諾，是不是？我最近上課有時候會無意發現你在走神，應該是在想邱諾的事吧。”
湯若惜羞澀地低垂腦袋，不說話了。
“直接去找他吧，相信邱諾會更希望你能當面和他道歉的。”
“嗯。”湯若惜細聲說，“那我先走了。”
“寢室見。”繆婷婷埋頭做起了習題。
“嗯。”湯若惜準備快步離開教室。
“順便告訴你一下，邱諾現在應該在圖書館，他這幾天都是這樣。”
湯若惜沒有回話就走了。
出了教室，下了教學樓，湯若惜砰砰直跳的心才稍微緩和過來，她的臉依然是紅潤的。
她懊惱地看了眼手里的信，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將信給放進口袋里，然后朝著食堂而去，遠遠可以看見圖書館。
湯若惜想起教室里繆婷婷最后說的那句話，在圖書館門口附近徘徊了稍許，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圖書館是第一次來，對于湯若惜而言這里是為數不多在學校陌生的地方。由于害怕被邱諾發現，加上她對圖書館里的構造不熟悉，在外人看來如同鬼鬼祟祟、有所企圖。好在是中午，圖書館雖大，卻少有人影，這讓湯若惜心情放松了些。
她悄悄找遍了一樓的閱覽室，都沒有發現邱諾。湯若惜估摸著該去二樓看看的時候，肩膀被人輕拍了一下，嚇得她猛一轉頭，腰肢挺直如竹。
“湯若惜同學，你在找人嗎？”
出現在面前的是孔樂雅親和的笑容。
“要不要我幫忙？”
“不用，謝……啊，不是！我是想說……你怎么會在這，孔樂雅同學？”
湯若惜對孔樂雅的感覺仍舊停留在第一次遠遠的見面上，除了教室里和晚上入寢睡覺前那段時間，其余時段湯若惜基本沒見得著孔樂雅。她日常待人接物十分謙和，談吐舉止有著渾然天成的涵養，話也不多，張弛有度且簡明扼要，與同學朋友交流學習和幫助老師整理作業、資料的時候，給人一種知書達理的規矩和務實，她總是這么神秘，讓人捉摸不透。湯若惜不好意思過問人家的事，即使是舍友，她也沒與孔樂雅多多交流。沒有人問，孔樂雅幾乎就不會主動回答和說話。總之，湯若惜對她知之甚少。
“我是圖書館的管理員之一，今天是我值日。”
湯若惜長“哦”一聲，腦筋急轉，仿佛靈光一閃，決定把握主動權。
湯若惜收攏緊張的情緒，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怪不得在寢室很少看見你，原來在圖書館值日啊。不會耽誤學習嗎？畢竟每天值日都要耗費不少精力和時間。”
“不用擔心，值日的工作并不算繁重，多數都是登記同學們的借閱記錄和整理圖書，我會利用空閑時間看書復習的。當管理員有著隨意借閱瀏覽圖書的權利，算是一種犒勞。另外，周四和周日才是我的輪值時間，談不上費時費力的。”
孔樂雅雙手交疊放在腹前，臉上蕩漾著微微笑意，像是感謝關心，又宛如輕松愜意。
“除去周四和周日，平時經常來圖書館是為了潛心學習和看書了？”湯若惜像是自問自答，又似詢問地說。
“偶爾。不過最近頻繁去往圖書館是因為邱諾的關系。他邀我來的。”
孔樂雅回答得十分平靜輕松，湯若惜的心卻懸吊了起來。
“邱諾他是喜歡你才邀請你來的吧，男生心儀一位女生的時候，總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靠近她，想要和她待在一起。”說到這，湯若惜難掩自己的失落。她有些羨慕地輕聲說：“況且樂雅你這么優秀，一定很討男生喜歡。”
孔樂雅笑了笑，不置可否。她盯著湯若惜看了許久，緩緩搖頭說道：“不是哦，邱諾邀請我來圖書館，并不是因為喜歡我。我也不喜歡邱諾。嗯，當然是指男女情愛上的不喜歡。”
湯若惜訝異，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她，“不可能”這句話就要脫口而出。
“我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優秀，因為我喜歡的那個人都沒有如你所說的那般，試圖靠近我，與我多說說話。”
湯若惜有些局促不安，她覺得自己好像誤踩雷區了，吞吞吐吐的，最后只能說出“抱歉”二字。
“無需道歉，喜歡一個人很正常，而且我也沒告訴你我喜歡誰啊。”孔樂雅俏皮地對湯若惜眨了眨雙眼。
湯若惜放心了許多，提著膽子詢問：“邱諾不喜歡你，他最近多次邀你來這里又是為了什么？討教求學？”
孔樂雅微微瞇起眼睛，答非所問：“我是語文科代表，這事你知道嗎？”
“嗯。”
“你覺得我作文水平怎么樣？”
“雖然才在這里學習生活了不到半個月，但語文課上老師評講習題的時候總愛說起樂雅你的答案，偶爾還會有意無意提起你的遣詞造句和學習方法，我也關注瀏覽過校刊的公示，能看見你最近發表的作文。所以我覺得以你的語文水平，參加作文大賽肯定能得一等獎，如果你打算以文章謀生，再讓你磨練個一兩年，應該不是難事。”
“那如果以我的水平去教別人寫作呢？”孔樂雅笑意盈盈問。
湯若惜蹙眉，想了一下，不確定地問：“邱諾在請求你幫他提高寫作水平？”
“八九不離十。”
“所以你們經常走在一起，還有去圖書館，都是為了交談作文的事？”湯若惜發覺自己居然有些興奮，更多的還是安心。
“其實邱諾來找我，是希望我能給他一些寫作上的建議和幫助，尤其是技巧方面，有時也會請教一些構思的問題，希望我能幫忙看看，或者提點修改意見。”
這下湯若惜是徹底放心了，看待孔樂雅的眼神都變得柔和自信了許多。只是想起自己對邱諾的誤解和刻意疏遠，她頓時心生愧疚和不安，想要向邱諾道歉的心愈發急促。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湯若惜對孔樂雅道謝。
“小事。”孔樂雅又說：“所以你是來找邱諾的吧，他就在二樓最里邊的閱覽室。”
“謝謝。”湯若惜會心一笑，轉身準備上樓，“那我先走了。”
孔樂雅忽然叫住了她。
“若惜同學，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湯若惜有些猶豫，但還是停步站定，說：“沒問題。”
“若是有一天你得知了有一個人，他擅自將你起初駛向的未來軌道給改了，你會怎么做？”
湯若惜毫不猶豫答道：“會生氣，很生氣。可能會忍不住賞他幾個嘴巴子吧。”
湯若惜忽然笑著又說：“但我會嘗試去克制這種情緒，畢竟已經發生了不是？既然發生了就沒法回去了，只能忍著，然后珍惜當下，繼續生活。”
孔樂雅笑了笑，告辭轉身離開。湯若惜不明就里，心情正好的她也沒有多想，馬不停蹄地奔著二樓去。
上了二樓繼續小跑，遠遠能看見最里面的那個閱覽室，湯若惜便停下腳步，改為靜悄悄的小踱步。
湯若惜來到閱覽室的門口，但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在廊道上徘徊，試著透過窗戶尋找邱諾的位置。很快，她就發現邱諾坐在角落處的座椅，背對著廊道這邊，正在埋頭搗鼓著什么。
湯若惜調整了一下狀態，將自己躍動的心安撫下來，再整了整身著的校服，對著窗玻璃上的模糊倒影認真瞧了瞧，覺得沒問題之后才邁步進閱覽室，徑直朝著邱諾而去。
即將接近邱諾的時候，湯若惜刻意加大了腳步聲，邱諾依舊埋頭做自己的事。看著邱諾這么認真，她有些不忍心打擾他了。
湯若惜靠了過去，伸長脖子，打算看看他在做什么。她起初看得不真切，也無心太過留意，只是當那些熟悉的名字、人物頻繁出現在眼前的時候，湯若惜看得越發沉迷和凝重，然后過渡到驚訝和奇怪，直到恍然、壓抑和憤怒——湯若惜的臉因扭曲而顯得過分陰沉。
時間似乎過去了好久，湯若惜也就維持著站姿好久。
沙啞壓抑的聲音從湯若惜的嘴里緩緩飄出來，語調極其平靜，卻裹挾著寒人的氣息。
“邱諾，這一切都是你做的？”
埋頭動筆的邱諾恍如睡夢中驚醒一般，嚇得一個激靈，猛然轉頭，直面迎上了湯若惜的臉龐。
“湯、湯若惜！？你……你怎么在這？”
邱諾立馬站了起來，背靠著桌沿，背手收攏著攤開在桌上的東西，試圖掩藏起來。
“真、真是巧啊！你也來圖書館學習啊，我也是哦。”邱諾露出一個笑臉，忐忑地問：“你來多久啦？”
“回答我，都是你做的？”湯若惜不知何時壓低了頭，雙手揪著兩邊的衣擺。邱諾不敢正視她的臉。
“這個……你在說什么啊，我不是很理解你說的意思……哈哈，是不是我們沒在同一個頻道上啊？”邱諾玩笑道。
“我不想重復第三遍。”湯若惜的語氣既沉靜又冰冷，像是在極力克制，“認認真真地告訴我，是不是你？”
邱諾沉默了，一改之前玩笑的態度，連慌張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兩人默默無語。邱諾只是仰頭望著天花板，雙手撐在桌沿上，湯若惜依舊低頭。此情此景如同湯若惜在道歉，而邱諾則昂首望天，十分不領情。原本閱覽室內僅有的三兩個學生開始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又過了一分鐘，像是極難熬的一小時，閱覽室安靜得只有湯若惜和邱諾二人的呼吸聲，最后一位離開的同學估計已經走到樓下了。
邱諾突然口鼻并用，深呼吸一口氣，不再望天花板。他端正腦袋，直視著湯若惜，仿佛提起了一口氣，整個身體肌肉都在繃緊，脖頸可以看見那用力過猛而裸露的青筋。
“是，一切都是我干的。私自續寫你的作品，是我干的！買下你發表作品的平臺及其運作公司，讓我可以利用你的賬號發表我所寫的后續章節，是我干的！先前因為打擾你上課學習而想向你道歉，被你拒絕后故意避開你，也是我故意這么干的！因為我那天下午想要繼續發表作品的后續章節內容的時候，查看到平臺網友粉絲們對你的辱罵留言和評論之后，我害怕面對你，因為是我的自作主張對不起你。所以我公布了真相，用我的賬號——你的頭號粉絲。沒錯，我就是你的粉絲，那位曾經大張旗鼓地支持你的粉絲，還幫你四處宣傳，幫你團結管理粉絲群的那位讀者！啊……我從一開始就認識你，從關注你作品的時候，那好像是高二的時候吧。”
邱諾一下子說了這么多，感到有些疲累，嗓子也變得干燥無比。
他依舊選擇繼續說話，似乎要吐露心扉。
“能閱讀你的作品，我很開心，尤其是當我派人專門調查過你之后……”邱諾像是在追憶，“你知道嗎，當我得知你和我一樣都是同齡人之后，我有多高興？我都能想象我們在一起談論劇情和小說的樣子了。”邱諾的眼神忽然變得黯淡，“可你突然宣布不再寫了，一點預兆都沒有，直接撂下一句不負責任的話，說要遵從父母的愿望，從此全身心念書，毅然決然就斷了跟我們這些粉絲的聯系……我很生氣，很絕望，覺得我一直珍惜的它很無辜、可憐，所以經過一段時間考慮后，我決定自己創作，為它留下一個有始有終的完美結局。”
邱諾自嘲般笑了笑，說：“奈何自己文筆實在太糟糕了，即使孔樂雅肯幫我，我也沒能像原作者那樣……真后悔沒把語文學得更好一點。”
邱諾不再說了，那一口提起來的氣已然用光了，現在邱諾心底只剩心虛和緊張。
又是一陣沉默。邱諾看不出湯若惜是什么表情，也不敢細看，他只是覺得天上的太陽定被云層給遮住了，室內的光線有些昏暗。
“通知書。”
“嗯？”
“這所學校寄給我的通知書……那也是你安排的？”
反正都坦白了，再多說些細節也無所謂。抱著這樣的心態，邱諾點頭稱是。
“從你下高鐵的那會，我就一直跟著你了。后來接你去往學校的車子，也是我事先叫人準備的。”
“謝謝。謝謝你珍惜我的作品。”
邱諾本想笑著說一句“不客氣”，卻猛然被扇了一巴掌。
當邱諾回過神來，已經不見湯若惜的身影。他仿佛維持著被拍臉之后的側頭姿勢很久了，眼睛充滿了迷茫。
邱諾摸了摸左臉上紅腫清晰的巴掌印，腦海里使勁回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情。
嗯。他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樣被打的，卻深刻記得湯若惜沒說完的后續。
“但這不是你可以算計我人生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