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黑黑矮矮的女生，低著頭，如瀑青絲披散在肩膀上，顯得溫婉如玉，臉頰黧黑，不施粉黛，素顏的她五官端正，就像鄰家小女孩。經過的時候帶起一陣洗衣粉的清香。

她穿著老舊的白色T恤和一條褲腿將將垂到鞋面的藍白色校服褲，腳踩一雙款式普通、洗得發白的淡黑色平底鞋。

T恤款式偏向中小學生風格，大概是穿了很久的緣故，原本純白色的T恤有點發黃發灰。

農村洗衣服有時因為忙碌會把衣服留到第二天洗。這樣的話，汗液就會殘留在衣服表面，形成黃褐色或黑色的斑點。

他忽然瞥到了女生手上拿的東西。

那是一個鐵制飯盒，看起來像是以前小學，壞學生留校補作業時帶的那種飯盒。

他很難想象現在還有人帶這種飯盒。

看著那個女生低著頭從身邊走過去，很快走到櫥窗前，也不知道說了什么，打飯的阿姨顯得稍稍為難，但還是給她打了一份米飯。

女孩怯怯地說了一聲謝謝，然后低著頭走了過來。

汪止毅因為圖方便，向來是喜歡坐在食堂靠前幾排的，所以能清楚地看到她的一系列動作和阿姨的反應。

女生走過來的時候，他佯裝未見，扒了幾口飯。

但眼角的余光一直跟隨著女生，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他看見了女生飯盒里白花花的米飯。以及另一只手多出來的罐裝霉豆腐。

他不禁泛起嘀咕。

“剛才她手里是沒有那個罐子的，難道是向阿姨買的？可是櫥窗是不會賣商品的啊？難道是她之前偷偷藏在飯盒里的？”

“應該是，剛才視線被擋了，估計就是她取出那罐東西的時候。”

“不對！為什么她的飯盒里只有米飯?”

“難道？不會吧？現在這個時代還有人窮到這個份上嗎？”

他自認為自己農民家庭的出身已經夠貧窮了，可卻沒想到還有人吃著霉豆腐干飯。

這里提一下，霉豆腐是南方某地區的一種豆制品，和北方吃的豆腐乳有點像。是由豆腐塊經過發酵，再撒上辣椒面制成的。因為風味獨特，辣味濃郁，因此非常下飯，以前是和咸菜一樣作為無菜可吃時的小吃食。沒有半點營養。

在上個世紀，學工同修的時代，只有窮苦人家才會拿這個當主菜吃。現在大多淪為小菜和地方特產。

可是他現在還能看見有人把這個當菜吃。這怎能不讓他驚訝?

食堂是有專門的消毒柜，是用來給清洗后的筷、勺消毒的。

消毒柜一般會放在中間位置，而消毒柜的周邊一邊是沒人愿意坐的。而她就坐在那里。

汪止毅以前就喜歡坐在那里。因為那里無人打攪，而且一抄手就拿到筷子。

但她沒有拿筷子。

她把飯盒放下，露出飯盒底下的鐵制筷子。

似乎是怕別人看見，她緩慢而小心地抽出筷子，握住筷子的上半截，握緊。

小小的手掌似乎想把整個筷身都藏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只是用余光打量，但汪止毅還是心虛不已。

好像被發現了。

他不由自主地扶額，擋住自己的視線，撓了撓額頭，強迫自己不再去看她。

“吃飯吃飯，你想什么呢？”

過了一會兒，他挪開手掌，只見那個女生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原先的座位上空無一人，再看不遠處的食堂大門，一個清瘦的背影一點點走遠。

汪止毅暗暗懊悔起來，“你怎么這么沒禮貌，一直盯著人家看，你這是要干什么？你看，把別人都嚇跑了吧？”

“做的什么事啊！”

這樣自我檢討了一會兒，他卻遲遲沒有動身。

即使內心深處有一絲渴望和迫切，但他的雙腿就像水泥澆筑了一般，始終邁不出這一步。

他猶豫了很久，直到吃完剩下的飯菜，他拿起餐盤，朝著剛才女生離開的方向走去。

到得大門旁邊的二樓接收臺，他心不在焉地把餐盤放到接收臺上，目光卻不自覺飄向了門外。

此時距離女生離開已經過去了五六分鐘，視線中，只有來來往往的學生，他們穿著光鮮，朝氣蓬勃，迎著烈陽走在了光亮里。

可是唯獨看不到自己想看的那個女生。

他嘆息了一聲，他沒有悔恨自己的懦弱，只有淡淡的遺憾和惆悵。

“像我這樣的人，哪里配擁有一個女孩的青春?”

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面跳出來一個聊天界面，是張策，他發了一句“在嗎？”，想了想，他敲下幾個字。

自嘲似地哼了一聲，他朝著宿舍方向走去。

如果現在站在這里的是張策，他或許早就想辦法要到那個女生的微信了吧。

……

……

可惜張策不在這里。

他現在很是悶悶不樂。

他不知道怎么處理椿屋三葉牙尖嘴利的閨蜜，索性眼不見為凈，躲進廚房了。

廚房里沒有坐的地方，他把拉面熱了幾分鐘然后端出來，擱在廚房一個小案板上。拉面熟了，現在只要稍微加熱就行。

可他沒有半點食欲。

隨便吃了兩口，便從冰箱底部取出一罐啤酒喝了起來。

他很少喝酒，但今天他挺想喝的。

椿屋三葉沒有給他任何回復，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空蕩蕩的，很煩躁。

就在這時，椿屋三葉出現在了門口，緩緩闔上房門。

“張策君。”

“嗯。”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有事嗎？”

“你在喝什么？”

“冰箱有點亂，我整理一下。”不動聲色地把酒罐放回冰箱，張策問道：“你有事嗎？”

“對不起。”椿屋三忽然道。

張策抬頭睨了她一眼，“對不起什么？”

“關于惠子說的那些話，我想我需要跟你道個歉……”椿屋三葉道，“我知道她這樣做不對，所以……”

“呵呵，你開心就好。”張策語氣隨便道。

“三葉知道張策君現在心里很難受……”

少女低喃著走到他跟前，注視著他，一根根纖細、挺翹的睫毛清晰可見，張策在那雙漆黑色的瞳孔里看見了自己。

“你想說什么？”張策不耐。

少女粉唇輕啟，潔白的牙齒輕咬著下嘴唇，“我們交往吧。”

“什么？”張策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們交往吧。”

說著，她忽地踮起腳尖，在張策的嘴唇上蜻蜓點水般啄了一下，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帶著一絲羞澀和緊張。

“從今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