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聽到這席話，內心既悲愴又羞惱，他頭低得更低了。

“你說得對，我是很自私，我愿意向這位小姑娘道歉。”

張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然后撇過頭。

此時中年男子感覺身前的陰影消失，瞬間壓力為之一空。

眼前的這個人并不是他這種軟弱無能的人。

他也沒有挑戰法律、顛倒黑白的勇氣。

他只不過是一個農民，現在突然要扮演一個壞人，但他沒有多高的天賦。

他何嘗不知道這是法治社會，可是和女兒的未來權重，他選擇了后者。

他抬頭瞧了一眼椿屋三葉的位置，迅速低下，繼而走到比他還高的椿屋三葉面前。

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

椿屋三葉拉了拉張策的衣角，欲言又止。

見張策毫無反應，她心里焦急起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起來。

她是第一次面臨這種局面。

她從頭至尾都不認為中年男子是壞人，也沒想過要別人道歉，她只是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面對，所以下意識地找人解圍。

見到倉皇無措的椿屋三葉，中年男子忐忑稍減，但很快，他就無比內疚起來。

不是對椿屋三葉懷有內疚，而是對自己一事無成，連女兒的救命錢都賺不到的內疚。

想到這里，他既悲哀又內疚。

嘴唇顫抖著。

“對不起小姑娘，是我鬼迷心竅……我嘴巴笨，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以前是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的啊……”

說到這里，這個漢子忍不住老淚縱橫。

“這次給你造成麻煩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補償你，只能說這些話……我是做錯了啊，年紀越大腦袋越糊涂了啊，一輩子被欺負慣了，沒想到臨近四十還學會欺負別人啦……我怎么欺負得了啊……”

說完這些，他眼中血絲猶甚，雙眼無神。

也不管椿屋三葉是何反應，他低著頭，失魂落魄地往一邊的廊道行去，只留下一個落魄的背影。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

他們都是來醫院看病的病人，不是每個家庭都可以負擔得起昂貴的醫藥費。

也不是每個負擔得起昂貴醫藥費的人都會有施舍他人的欲望和善良。

他們早已司空見慣。

椿屋三葉愣愣地看著中年男子離去的背影，心中沒來由地涌上一股苦澀。

大庭廣眾之下，在一個陌生人面前下跪。

出國前，椿屋三葉未想過一個人缺錢會缺錢到這種地步。

平時住的地方都是一戶建，接觸最多的還是原木露臺和石膏墻體，原以為世界就是這樣了，沒想到還有這樣人這種事出現。

“張策君，這到底是為什么啊？”椿屋三葉喃喃道。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嬌小的雙肩正在微微顫抖。但張策看見了。

張策嘆了一口氣，真是一個單純少女啊。

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估計都在上演這樣的悲劇，只是她從沒有遇到過而已。僅此而已。

伸手搭在后者的肩膀上。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也是我們的生活，不工作意味著沒收入，收入少意味著抗風險能力差。

所以人一直在原地踏步是不行的，不向前走，你永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可是三葉現在很難受，很難受，三葉是不是做錯了什么啊……”

“你……”

不待張策說話，椿屋三葉忽然抱住了他。

感受懷抱里的溫度，張策先是一僵，然后慢慢穩定下來，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他輕輕在椿屋三葉背上拍了拍。

“沒關系的，你沒有做錯，你是對的。”

張策安慰道，“就像樓底下不見的那只狗一樣，這一切都和你沒有關系的，你不要把一些無謂的責任扛到自己身上。”

椿屋三葉抱得更緊了，悶聲道：“張策君難道一點都不難過嗎？”

聞言，張策胸膛起伏了一下，一口濁氣吐了出去。

“難過也解決不了問題。”

椿屋三葉抬頭，“張策君是找到辦法了嗎？”

看著椿屋三葉帶著希冀的純凈目光，張策沒有隱瞞，輕輕點了點頭，目光看向中年男子消失的方向。

“不過……光我一個人是不行的。有些東西，還是得靠自己主動爭取。”

……

……

中年男子這邊索求無果后，立馬坐上電梯馬不停蹄地直接趕往了5樓某病房。

來到門口的時候，他腳步一頓，一邊梳理自己的頭發，一邊抹掉眼角不經意間流露的淚珠。

然后臉色變幻兩下，裝作什么事沒發生。

下一刻，他臉上掛著一絲笑容推開病房的門。

這是一個四床病房，只有兩張床上躺著病人，一張床位空著，一張床上坐著一個男人，在玩手機，聽見推門聲頭也不抬。

進門的左手處有一個病房上躺著一個六七十歲的老奶奶。

另一個是臉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的小女孩。

此時小女孩正和老奶奶聊天，聽見聲音，她驚喜地叫了一聲。

“爸爸！”

中年男子眸中閃過一絲不忍，他走近病床。

“哎，英英，爸爸回來啦，又陪王奶奶聊天呢，真乖，爸爸給你帶了一個玩具，你看。”

說著，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長脖小黃鴨玩具，一邊說著，一邊還捏了捏小黃鴨的脖子。

小黃鴨立馬發出了“叭叭叭”的叫聲。

“喜不喜歡？”

“喜歡，爸爸最好了。”

小英英驚喜地接過小黃鴨，喜歡得愛不釋手，手上按了不停，似乎很好奇這只鴨子為什么叫得這么歡。

旁邊病床上的王奶奶不似小英英這般樂觀。

她早已看出來中年男子臉上的愁云，她笑意稍減。

“早飯吃得怎么樣？”

“還好。”

王奶奶沒說話，繼續和小英英逗趣，

就在這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

玩手機的男子坐著的病床離門口最近，聽見敲門聲，眉頭一皺，目光從手機上移開，看向病床里的其他人。

見他們好像沒有聽到的樣子，他嘀嘀咕咕了幾句，把手機揣進兜里，走到門口開門。

做完這些，他正要轉身回去玩手機，卻聽門口說了一句。

“你好，我找一下王德勝。”

聽到這句話，正坐在病床邊沿的中年男子身體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