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些往事,卻不得不從兩年前說起。
那天紅綾像往常一樣準備出門聽書,卻被黃眉喊住說樓主有急事找。紅綾無奈地上樓,聞到了青婉做的莼菜燉魚的香氣,她登時就猜到一定是布袋和尚來了。因為只要他一來,樓主就會吩咐青婉燉魚。
花紫修交友一向不問出身來歷,只要談得來,他都收作知己。
紅綾推門走進去,果然看到布袋和尚坐在桌前啃魚,她不禁冷哼一聲,“喲,又來這里蹭我們樓主的飯啊?嘖嘖,青婉要是知道又是你吃了這條魚,她一定有心把你燉了!”
“哈哈,紅姑娘說話真像我!”布袋塞了一口米飯笑說。
花紫修也掩口笑了笑,“快吃你的,這么美味的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這么急找我就是看他吃魚?唉,耽誤我聽書……”
花紫修瞇起丹鳳眼,“哼,就知道那些八卦碎語多沒趣。紅綾,這次我可給你安排了一個好玩兒的差事。”
“呃……有危險不?”紅綾吞咽了一下。
“怎么會有危險!我怎么舍得讓你冒險啊!”花紫修笑著走近紅綾,伏在她耳邊說出了那件“好玩兒”的事。
“我若幫你,有何獎勵?”紅綾挑眉。
布袋咳了一聲,“嘿嘿,讓鳳羽娶了你去!”
紅綾瞪了布袋一眼,臉上燒了起來,“死禿驢要不是你,我用得著嘛!”
“布袋,你還真是話多!”花紫修瞟了布袋一眼,轉而問紅綾“你想要什么呢?”
“這個……”紅綾想了想,她想要什么呢?這些年跟在花紫修身邊,什么都有了,真的不曾奢望什么了,“這樣吧!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好,那你慢慢想!”花紫修點點頭。
三天后,一名叫上官心蘭的女子來到了無藏樓。她就是紅綾要潛入的佳釀樓樓主上官鐵峰的妹妹。上官心蘭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靜安小住一段時間。有心人都猜得到,看景是假,看人才是真。她對花紫修有意這是無藏樓人盡皆知的事,每年她來都得纏上花紫修幾日。這次,布袋和尚受傷,花紫修讓紅綾潛進佳釀樓偷鎮樓藥酒,不知上官姑娘知道心上人如此利用她會不會傷心欲絕。
花紫修,到底是什么樣的人?這個問題紅綾想過很多次。什么樣的人,花紫修非傷不可;什么樣的人,他要竭力保護呢?至今,紅綾也沒得出一個清晰的答案。
“這是閣主吩咐的湯。”青婉將一盅湯遞給紅綾,紅綾掀開蓋子聞了聞,“好香啊!真看不出這等好湯卻有……”
“喝一口保你三天下不了床。”青婉淡淡地說,然后便又去忙其他的點心了。
紅綾聳了聳肩,不置可否。花紫修吩咐青婉做的這碗湯是給上官心蘭的丫環喝的,靜安快到雨季了,上官心蘭這幾天就會動身回佳釀樓。為了能讓紅綾跟她一起回佳釀樓,只好讓上官心蘭的丫環生個病,最好臥床不起。這樣花紫修就可以自然地把紅綾派做丫環送給上官心蘭。
“嵐鳶?你怎么病得這么重?”上官心蘭坐在自己的貼身丫環嵐鳶身邊,一臉擔憂。旁邊,花紫修皺著眉,負手而立,“上官姑娘,嵐鳶姑娘是水土不服得了急癥,沒個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哎呀!那可怎么辦?我答應哥哥這個月回去啊!再說,靜安過幾日雨水多了,就不好走了……”上官心蘭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看向花紫修,“鳳羽,我該怎么辦啊?”
“上官姑娘不必擔心,你大可將嵐鳶姑娘暫且留在無藏樓,等她病好了,我自會派人將她送回去。至于上官姑娘的丫環……姑娘若不嫌棄,可以將紅綾丫頭帶回去,她跟在我身邊有些年頭了,人聰明,手腳也麻利,可以在路途上代替嵐鳶照顧姑娘。”花紫修說著叫紅綾進來。“紅綾?”
紅綾一襲紅裙,款款走進,就算是丫頭也不能掉了無藏樓的身價。“樓主。”紅綾溫聲細語,故作溫順。
上官心蘭打量了紅綾一番,“模樣倒是挺好……鳳羽公子舍得?”
哎呦,這話里是帶了多少醋意?紅綾面部保持著微笑,心里卻不屑得緊,這種女人太笨,太容易表現出在乎,這種女人,也注定得不到花紫修這樣的男子的愛。
“上官姑娘既然有需要,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花紫修紈扇一展,笑的瀟灑燦爛。上官心蘭心醉地看著花紫修,接納了紅綾這個不怎么稱她心的丫環。
第二日,紅綾便與上官心蘭一同踏上了回巫峽佳釀樓的路。上官心蘭果不其然是個麻煩的家伙。喝水不能過熱也不能過涼,還必須滴入幾滴美容養顏酒,睡前還要用酒按摩梳發。而且大小姐是有床才能入睡,車隊為了能讓她晚上有床睡,不停地趕路換馬,倒霉的車夫只有晚上才能老老實實地吃頓飯。
“紅綾?紅綾!”上官心蘭不耐煩地喚,“怎么溜神了?想無藏樓了?”
“回姑娘,是有點兒想念無藏樓的姐妹們。”紅綾答道。實際上她是想念青婉做得點心。
“哎,我問你些事,不過,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好,姑娘問吧,紅綾嘴很嚴的。”上天,紅綾暗暗祈禱,不要怪我,我說謊了。
“你們家樓主,可有心儀的女子了?”
“呃,應該還沒有。姑娘對我家樓主有意?”紅綾最喜歡明知故問。
“哪有!不許亂說!”上官心蘭紅了臉,“人家,人家只是覺得像你們樓主那么優秀的才俊,怎么到現在都還孤身一人呢……”
“呵呵,樓主總說事情都是要看緣分的,可能是樓主的緣分還沒到唄!”
“切!可能是到了他卻沒發現。”上官心蘭扭過頭去。紅綾低頭不語,上官姑娘,你對我表白有什么用啊?其實紅綾也很好奇花紫修的緣分什么時候到來。
車行數日,總算進了佳釀樓的地界。只見峽谷峭壁高聳入云,云霞縹緲繚繞谷間,幽綠的水流從谷間流過,一派蒼翠景色。偶爾的猿啼傳來,攝人心魄,紅綾不禁被這里的美景吸引。
“怎么樣,這里美吧?”上官心蘭問。紅綾點點頭,確實,這里的自然風光比靜安好許多。沒有銅臭,沒有脂粉,好似仙境。
“別感嘆太早哦,一會兒到了家,你會更吃驚的!”上官心蘭一臉驕傲,家,總是能讓人由衷贊嘆的地方。
馬車行至一處入口狹長的山谷便改換了轎子。大約又走了半天,總算是到了佳釀樓。紅綾揉著酸痛的腿,這山路可是不太好走。正慨嘆著,抬眼間,一幢瑰麗雄奇的樓閣出現在山腰間。倚峭壁而建的屋塔,房檐飛出,山泉滴于其上而滑落山間。上好羊脂玉雕的窗欞和水晶制成的天窗,在水滴的滋潤下更顯晶瑩。
“天!”紅綾真是沒見過如此設計豪奢又不失典雅的房子。
“哼,這里雖然不如無藏樓有名氣,但這里的裝飾可一點兒不必你們那里差!這棟樓可是我祖父和爹爹他們親手設計建造,大開眼界了吧?”
紅綾看著上官心蘭點點頭,怪不得大小姐成天頤指氣使,這是有家底啊!
“小姐回來了!”一個管家模樣的老伯走出來。
“山伯,我哥在嗎?”上官心蘭跟山伯進了樓,紅綾也提著包袱跟了進去,四下張望。
“樓主去酒窖了,下午就回來。這位是……”山伯打量起紅綾,紅綾友好地微笑回應。
“嵐鳶生了急癥在無藏樓調養,鳳羽公子就把他的貼身丫環送我使用嘍!”
“呀,鳳羽公子對小姐如此體貼啊!”山伯笑道。
“山伯你好討厭!”
紅綾在一旁看著二人就像看戲,花紫修對誰不體貼呢?
上官心蘭掃了紅綾一眼說,“你去沐浴更衣休息一天吧,今兒我會讓樓里的人侍候,等明天我找人教教你佳釀樓的規矩,你熟悉了,再來我身邊侍候。”
“是,小姐。”上官心蘭讓人接過紅綾懷里的包袱,山伯則引她來到西苑。
“這里是你的房間,往南穿過兩個廳堂就是小姐住的滴翠軒,往東繞過大廳,穿過子路苑就是我們樓主住的雅珩齋。”山伯說道。
“那往北走呢?”紅綾不禁問。
“往北和往西就都是出樓了,北面是茶山,住著的都是茶農,西面是酒窖,沒有樓主令是不能靠近的。”
紅綾哦了一聲,心里開始盤算起如何接近酒窖。
泡了個舒服的澡,眼看日薄黃昏,天邊好看的紅霞將紅綾吸引了出去。佳釀樓內準備著為大小姐接風洗塵的晚宴,看來樓主上官鐵峰還沒回來。紅綾自顧地往北走去,意欲到茶山呼吸清新空氣,放松放松。
走在茶田間,工作了一天的采茶少女摘下帽子,捧起盛滿茶葉的簸箕,一臉洋溢著的都是收獲的微笑。
“啊!你干什么!放開我,我不回去!”
正在紅綾信步閑游時,不遠處一個女子的叫喊聲將她吸引了過去。只見一滿臉絡腮胡須的男子抓著一個女子的胳膊吼道,“你已經被你娘賣給我了!你得跟我回去成親!走!”
“我不回去!她不是我娘!”女子看起來年齡不大,一臉淚痕。這個場景一下子戳到了紅綾心中的痛處。
“放手!”紅綾右手扣住男子抓著女子胳膊的手腕向后掰去,男子忙吃痛抽手。
“你是哪里冒出來的!”男子沖紅綾吼道。周圍登時圍上不少要趕回家的茶農。
“你為什么要強迫這個姑娘回去和你成親?”紅綾將瑟瑟的女子拉到身后。
男子趾高氣揚地說,“五天前,她娘受了我的禮錢,她已經是我媳婦了。我想哪天把她帶回去就哪天把她帶回去!”
“是嗎?”紅綾不屑地看著他,然后問女子,“到底怎么回事?告訴我,別怕。”
女子緊緊抓著紅綾的手臂,一瞬間,讓紅綾想起了一位故人。
“那不是我娘!她,她是我嬸娘,我父母死得早,我從小在嬸娘家長大,嬸娘家的兄長最近要成親,沒有銀兩,所以他們就把我賣了……”女子搖著頭,哭得更兇了,“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可以干活,我不想嫁人!”
周圍的茶農竊竊私語,好像有人認識這個女子,于是紅綾轉向人群。
“大家都在這里做個證!這名姑娘說的是否屬實?”
“是……”人群里有人怯怯地答道。但大家似乎都不愿再多說什么了。
“哼,聽到了沒?收你錢的是這位姑娘的嬸娘,這名姑娘可沒說要嫁給你!”紅綾冷冷地說。
“那可不成!婚姻這種事,在這里向來是這么辦的,不是你說怎樣就怎樣。她家收了我的錢,她就得跟我走!”說著,男子欺身上前去抓紅綾身后的女子。
“放肆!你去娶他嬸娘好了!”紅綾抬腿將男子踢倒在地,手肘杵在男子脖頸,男子痛的半跪在地上,依然大吼,“你是哪里來的!怎么不講理!”
“呸,你姑奶奶我向來講理!姑娘別怕,今天這事兒我管定了!”
“讓開,讓開!”突然幾個家丁模樣的男子推開人群,只見一身著白色半臂灰色長裰的男子走進來。男子一派溫和,濃眉如劍,氣質不俗,書香氣質中透著酒香的優雅,酒香的優雅中透著劍氣的寒涼。
“陸伯,怎么回事?”男子問站在旁邊的一個茶農。
被稱作陸伯的茶農伏在男子耳邊說了些什么。男子笑了笑看向紅綾,“姑娘,先把人放了,有話慢慢說。”
“樓主!你可要給我做主啊!”被紅綾壓制住的男子立刻喊冤。
樓主……難道這個男子就是佳釀樓樓主上官鐵峰?怎么長得這么秀氣的男子起了那么個粗獷的名字?紅綾將男子推開,拉著那名女子站的遠遠的。“我是可以慢慢說!反正我有理!”
“聽姑娘口音,該是外地人,可能不了解這里的習俗,這里的婚姻都是這樣。出了錢的一家就可以帶走那家的女兒。”上官鐵峰含笑地看著紅綾。
“什么破風俗!沒道理!這個女子根本就不想嫁給這個男人!為什么要強迫她?你們難道不知道強扭的瓜不甜的道理嗎?”紅綾義憤填膺地反駁。
“那姑娘想怎么處理呢?要是他不帶走這名女子,這名女子的兄長就無法完婚,她在家里也會遭家人嫌棄。”
“憑什么要在乎別人怎么看!”紅綾看向女子,“你想跟這個男人成親,還是回家?”
“我,我……”剛剛還梨花帶雨的女子突然猶豫起來。
“喂,大不了,你就自己生活啊!別和自己不喜歡的人走啊!”紅綾趕緊勸道。
上官鐵峰呵呵地笑了起來,“姑娘,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這般剛強嗎?在這個茶村,工作量那么大,一個人,還是個姑娘家,你叫她怎么生活?”
“我……”紅綾一時啞口無言。是,這就是現實,就是生活,當初自己的那位故人不也是沒能抵抗住命運嗎?紅綾眼神痛苦地看向那名女子,女子輕聲啜泣起來,“對不起……”
“不,你沒有對不起我,是命運對不起你……”
一臉絡腮胡子的男子鄙夷地看了紅綾一眼,大搖大擺地將女子拉走。太陽,完全下山了,為什么月亮還沒出來?
茶農漸漸散去,紅綾呆呆地站在原地。
“姑娘?你……還好吧?”上官鐵峰輕聲問。
紅綾有點苦澀地點了點頭,“我很好。”
“呵呵,姑娘,你幫得了一個,幫不了一群;你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啊!這里祖祖輩輩都是這樣生活,在外人看來可能野蠻無禮,但這就是這里的生活方式。”上官鐵峰頓了頓,“姑娘一個外地人,怎么會到這里來?”
紅綾回過神兒,差點兒耽誤了正事。“回樓主,小女子是從靜安無藏樓來的紅綾。上官小姐的丫環嵐鳶得了急癥在無藏樓休養,我是樓主派來代替嵐鳶姑娘照顧小姐的。”
“哦,呵呵,原來是鳳羽公子身邊的人,那就是客人嘛!”
“呃,樓主客氣了。”
“紅綾姑娘?”
“嗯?”
“剛才的那個凌厲的女子,才是真正的你吧?”
“啊?”紅綾愣了一下,不妙啊不妙,剛剛把本性暴露出來了。“樓主,我是有點兒愛打抱不平……不過樓主,我平日里,很聽話的!”
“哈哈哈,好好,好一個愛打抱不平!姑娘請吧,天色漸晚,露水深重,我們還是早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