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烏啼霜滿天
書名: 家·太平天下作者名: 西子雅本章字數: 4684字更新時間: 2021-04-29 15:20:50
轉眼間,歐陽忘憂來楚山一年了。這一年,忘憂的生活中除了母親就是陸如練。陸如練每晚會在睡前給自己講故事,會在風天帶自己放風箏,教自己做花燈,有時,忘憂覺得陸如練甚至比母親都重要。因為母親總是悶悶不樂,幾乎不怎么和自己說話。忘憂更喜歡和陸如練在一起。
“小舅舅,櫻花什么時候開?”忘憂倚在陸如練懷里,望著頭頂櫻樹光禿的樹干問。
“來年春天,櫻樹就開花了。”陸如練揉著忘憂的頭發。
“那你說,娘看到這櫻花,會不會笑呢?”
“會。”陸如練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幾年前的那片櫻海,只是,佳人不再有當年的笑顏。“你娘笑起來比天下的櫻花都美。”
“那憂兒呢?憂兒笑起來美嗎?”忘憂揚起臉,看著陸如練。
“呵呵,憂兒也美,憂兒日后長大也一定是個美人。”
“小舅舅喜歡美人嗎?”忘憂眨眨眼。
陸如練笑笑,“喜歡。”
姜朝和桑國的戰爭終于在忘憂十歲那年暫時停歇。那年,姜桑兩國講和,互派公主和親,那年,忘憂的父親,白迎秋的丈夫——歐陽止來到了楚山。
那是一個一身陽剛的男子,身高八尺,劍眉鷹目,有著一種凜冽的帥氣讓人無法抗拒。陸如練看著眼前的歐陽止,就是這個男人,毀了白迎秋武功修為與武林盛名,讓她在楚山痛苦地等待了五年!陸如練第一次當著眾人的面拔出了虛妄劍,劍鋒凌厲而青澀的直向歐陽止的胸前刺去。
歐陽止絲毫沒有躲,因為那本就是他該受的,他明白,這些年自己欠白迎秋母女太多。不過最終那一劍,卻扎在了白迎秋胸前。
“師姐!”陸如練不解地望著白迎秋,難道她不應該恨歐陽止嗎?“為什么?”
白迎秋流著血,眼神中是悲愴,絲毫不摻雜悔恨,她說,“如練,我的今生都是這個男人的,你不能傷他……對不起。”
懵懂的忘憂看著滿身是血的母親和滿臉淚痕的陸如練不知所措。最后,一個她要喚作爹的男人抱起了她,扶著受傷的娘親上了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
陸如練流著淚,目送著她們坐著歐陽止的馬車離去。忘憂始終無法忘記那飄散在重山數嶂之中的白衣。
“小舅舅和憂兒,永遠在一起……”
歲月恍惚而逝,陸如練二十四歲。一把虛妄劍,劍術高超,劍氣劍影隨身隨行。江湖的歷練為陸如練贏得了名聲與成熟,他縱情山水,人間哪里有歡愉,哪里就有他灑脫的身影出現;人間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他出手相助,因而人們給他送了個外號“自由公子”。若不是前日,陸如練收到了白迎秋的飛鴿傳書,恐怕他這一生,都不會再有任何羈絆。
靜安城內,明月高懸,子時過后,無藏樓的繁華喧鬧也安靜下來。青婉檢查了一遍樓內的燈火、家具,待黃眉收拾完畢后,兩人同花紫修道了安,便回房歇息了。
花紫修將軒窗掩好,坐在鏡前梳著如墨的長發,只見身著一襲黑衣的蒙面人從房梁上跳了下來。
“門主,白咒已經暗中派人隨紅綾姑娘去了。”黑衣人躬身立在窗前,聲音難辨雌雄。
“嗯……黑咒啊,最近藍姬在做什么呢?”花紫修放下玉梳,起身,月牙雙璧服帖的垂在身側,無一絲聲響。
“呃……藍姬,藍姬他說,說……”
“說我又在管閑事,所以不想理我,對吧?”花紫修牽起了嘴角,“就知道他會這么埋怨。”
“可是門主,藍姬也沒說錯……”黑咒弱弱地說。
“嗯,你從小就愛幫他說話,唉。”花紫修無奈地嘆了口氣,“告訴他我有分寸。我們的大事,自然不能耽擱,你讓他放心。”花紫修臥在床榻上,閉上眼,“我要歇息了。”
黑咒看了一眼花紫修,翻窗離去。
“真是的,就不能走時關下窗。”
多少年華沉淀成沙,留戀當初,慢慢羽化。光影結痂,回憶成疤,撕心裂肺也只換無價。一曲洞簫亂了心,一陣清風繞了發,曾經歡笑虛無成思緒,散落天涯,又有誰記得,當初是你的青梅還是我的竹馬?
是夜,花紫修又做夢了。夢中是昆侖山里,是一個神秘的國度。一個身著藍衣的小男孩兒與一個身著紫衣的小男孩兒在一方高草掩映的假山后相遇。
“誰?”藍衣男孩兒先開口。
紫衣男孩兒緩緩站起身,溫和地笑答:“你看螞蟻正在搬家。”
“幼稚,螞蟻搬家有什么好看的?”藍衣男孩抱起肩。
紫衫男孩兒道:“螞蟻搬家說明要下雨了,現在正值夏汛,該告誡沿河守衛加固堤壩才是。”
聽完這番話,藍衣男孩兒震驚地看向面前的紫衣男孩兒,他平靜說話的模樣儼然像一個成人。于是藍衣男孩兒問道,“你究竟是誰?”
“見笑了,我叫度查修。”紫衣男孩兒靦腆地抿了下嘴。
藍衣男孩兒不禁牽起了嘴角,原來他就是那個世襲了最強靈力的司天小宰相。
“哦你好,我是藍姬。”
度查修仔細端詳了藍姬一番,突然說,“我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你長得真好看!”
藍姬不屑地瞥了度查修一眼,“哼,我可不是繡花枕頭!”
“呵呵,我看得出來,世襲司藥宰相的藍族繼承人豈會是等閑之輩?”
……
花紫修睜開眼,天不知何時已經亮了。
地冷天寒,陰風亂刮。歲久冬深,嚴霜遍撒。塞外的空氣甘冽清爽,也只有這冷風,飛雪才能塑造出歐陽止那樣的男人吧。陸如練深吸一口氣,被冷風貫通鼻腔的他不禁打了個噴嚏,前幾日只顧快馬加鞭地趕到這里,周圍環境還真讓他有些不適應。這樣的風雪不禁讓他想起了兒時在楚山上的諸多個冬天。陸如練握了握拳,朝信中那個地址走去。
魏王府,歐陽止的宅邸,如想象中一樣,白墻高大朱門氣派,門上鑲了一對獸頭鋪首。只是,厚雪覆上房頂,多了一份莊重,少了一分華麗。陸如練裹了裹長袍,來到那對獸頭鋪首前,叩響了大門。
“吱嘎”一聲,朱門緩緩地開啟,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上下打量著陸如練。
“公子可是姓陸,名如練?”太管家仔細端詳著陸如練,心中只道:太像了。
“是,在下正是陸如練。前些日接到你家夫人的飛鴿傳書,特從中原趕來。”
“哦哦。”太管家神色略微有些異常,不過也沒說什么,他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恭敬道:“陸公子請進吧,我是這王府里的管家,大家都喊我太伯。”
“多謝太伯引領。”陸如練打量著魏王府,只見府內假山座座掩于雕欄之中,叢叢樹木雖無枝葉卻錯落有致。寒冬飄雪,屋檐上一層雪白,但這庭院卻打掃的甚是干凈,不見堆雪。
“陸公子,這邊。”
陸如練看著那些樹木,有點疑惑,“太伯,那些都是櫻樹嗎?”
太伯點點頭,“是。”
陸如練心中被某種東西拉扯了一下,有些痛。當他再抬起頭時,便看到房間匾額上書的兩個大字“溯練軒”。陸如練心頭一震。這些年,她心中還有他?
再回身,太伯已不知去了哪里。突然,銀瓶乍破宛如珠落玉盤的琵琶聲起,陸如練循聲推開溯練軒的門,一身著淡綠色夾襖的少女低垂著眉眼,青蔥一般的手指正劃撥著琴弦。
“師姐?”陸如練說完,頓覺不對,他搖了搖頭,面前這女子神態雖與白迎秋相似,但年齡上卻不符,而且神態也并不相同。再怎么年輕,也不可能看起來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難道她是……
“憂兒?”陸如練輕啟薄唇。
琵琶聲戛然而止,歐陽忘憂緩緩起身,熱淚盈眶。“如練還記得我,真好……”
眼前的歐陽忘憂十六七歲的樣子,已有她母親白迎秋的風姿和美貌。忘憂放下琵琶,走近陸如練,笑說:“如練長胡子了。”
陸如練開懷地笑了,“這幾日光顧著趕路,哪有時間休整。真快啊,憂兒竟然長這么大了,我差點認錯——”陸如練說到這,不禁收住話語。
忘憂笑笑,“憂兒先帶你去廂房歇息。”
“好。”陸如練跟在忘憂身后,“憂兒,我是收到你娘的書信趕來的,信上說有要事……”
忘憂打斷陸如練,“我知道,你放心,耽誤不了正事兒!你跟我走吧。”
忘憂將陸如練引至西廂的一處庭院,“如櫻苑”。陸如練看著滿庭櫻樹的枯枝,之前的記憶悉數爬上心頭。
“這里春天很美吧!”陸如練不禁說。忘憂看著櫻樹,點了點頭。她心中的美不是這會繽紛的落櫻,而是那櫻樹下佇立的白衣。現在白衣來了,等到這滿院的櫻花再開時,該是多好的時節啊!
“你先好好歇息,一會兒我會叫下人端來飯菜。”說完,忘憂快步離去。
忘憂回到溯練軒,太伯走了過來。“郡主為何不直接對陸公子表明心意?”
“如練的心中,只有我娘。”剛剛從陸如練的表現和話語間,忘憂已能感受一二,“誰都替代不了我娘在他心中的位置。”忘憂看向窗外,又下雪了。
太伯嘆了口氣,他從小看著忘憂長大,自打她會弄墨起就開始為陸如練畫像,每年端午,忘憂都要親自做燈、放燈為陸如練祈福。溯練軒的畫卷,每一卷上描繪的都是陸如練,魏王府的花燈,每一盞都是忘憂所制,那些燈罩上被忘憂偷偷地寫上了陸如練的名字。忘憂想在深夜中,自己孤獨時,他的名字會將自己照亮。還有那滿王府的櫻花樹,雖然魏王歐陽止從來不說,可作為父親,女兒的心思歐陽止又怎么會不明白?
“太伯,一切準備妥當了?”
“都準備好了郡主。”
“如練?”忘憂來到如櫻苑,“娘請你過去。”
一想到即將見到白迎秋,陸如練明顯有些激動。他跟隨忘憂來到白迎秋居住的南廂,之間庭院門口上書“止秋苑”三個字,他們該是如何的相愛,這樣招搖的命名著住處。陸如練心中五味雜陳。
“如練,我娘在里面。不過她最近身體不好,喉頭發了炎不能講話,所以,你等下只能用文字和她交談了。”
“好,我知道了。”陸如練有些悲傷,沒想到白迎秋的身子這么弱了。忘憂看了眼陸如練,匆匆離去。
陸如練推開房門,一股熟悉的香氣充溢在房間內。這是白迎秋喜歡用的熏香,香而不烈,凜而不寒。
屋內紗簾數重,層層遮掩,難道白迎秋怕光?
“師姐?”陸如練試探喚道。
良久,一個女子的身影從里面走出來,但卻與陸如練隔著兩層薄紗的距離。
陸如練看著紗簾后的女子,一襲綠裙,長發高綰,不過臉上卻帶著白紗。
“師姐!”陸如練喜悅地剛要走過去,白迎秋立即轉過身,咳了兩聲。
陸如練趕緊停住腳步,“師姐,你怎么了?”
白迎秋遞出一張字條,那鴛鴦小字,正是當年白迎秋的手筆。字條上說,自己年老色衰,加之身體不適,不便與陸如練面對面交談。
陸如練心中一涼,“師姐,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最美的。這些年那個歐陽止沒有好好照顧你嗎?為什么你身體現在這么弱?”
白迎秋趕緊又遞出一張字條,“他把我照顧得很好,是我自己當年因廢了武功,身子虛了。”
“唉,師姐真的不肯面對面相見嗎?”陸如練遺憾地問。
“人面不知何處去,我現在容顏不再。如練,就讓師姐永遠在你心中留下一個最美好的模樣吧!”
“既然師姐執意如此,如練也不強求了。”陸如練坐在紗簾外,白迎秋坐在紗簾內,數年的時光已教故人不能如故。
“我進府這么久,都沒見歐陽止。想來師姐是因為他才傳書與我吧?”聰明的陸如練早就發現了府中的異常,再怎么說也不該叫管家直接招待一個陌生人,而王爺卻不露面。而且作為大桑魏王府,府內也太安靜了些。
很快,又一個字條遞出,“我想請如練救魏王!魏王遭寧王陷害,正在獄中。”
“哦?師姐,你叫我救誰我都萬死不辭,只是,歐陽止,恕我無能為力。”陸如練恨透了那個毀了白迎秋的男人,他怎么可能答應救他呢?
“如練,此事非同小可。魏王這些年一直支持與大姜友好交往,因而寧王為首的主戰派早就看他不順。這次寧王惡意陷害,如果魏王死了,那姜桑的戰火恐怕會再次燃起!”
陸如練看向簾內的白迎秋,良久,吐出一句:“你,是為他,還是為天下?”
“如練,他也好,天下也罷,你就這般介懷嗎?一切事,已經過去了那么多年……”
陸如練恍惚地起身,他,就是她的天下,她的一生都是他的,當年白迎秋這么說,如今一切都沒變。
“我會查清此事,師姐好好休息吧。”說完,陸如練離開了止秋苑。
所謂的白迎秋摘下面紗,鏡中,是一張稚嫩的臉。如練啊如練,如果你肯將對母親的情分我一半,憂兒就心滿意足了。
為了救父,忘憂不得已出此下策,忘憂深知天下都說不動的自由公子陸如練,只有白迎秋的話他聽,也只有白迎秋才能請得動陸如練來大桑辦事。
“如練,我們去郊外放風箏吧!”歐陽忘憂站在陸如練門外,手中舉著一只大風箏。
陸如練笑道:“丫頭,怎么不管我叫小舅舅了?”
“因為……”忘憂禁了口,她差點就想說因為想和你的關系走得更近些,因為想做你的妻子而不是小丫頭。“因為憂兒長大了,就不要‘小舅舅’了。憂兒已經不再需要‘小舅舅’,憂兒只想要如練。”
陸如練愣了一下,“呵呵,我們去放風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