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八年光陰變化
- 家·太平天下
- 西子雅
- 4749字
- 2021-04-29 15:20:50
“哎呀!我說你們兩個煩不煩啊!我和尚好不容易睡個午覺,瞅瞅讓你倆攪的!”布袋和尚臥在樹上,睡眼惺忪。
陸如練扶起忘憂,皺眉看著樹上之人。只見那人穿著棕色僧袍,頸上帶著一串醒目的人骨佛珠,右耳上碩大的銀環垂在肩上,腰間別一個牛皮酒袋,肚子滾圓。很快,陸如練便認出此人就是惡名遠揚的布袋和尚。
這些年,布袋和尚雖然已不作惡,但畢竟有前科,不可不防。還有,當晚在房中和自己過招的人,為何聲音與這布袋和尚如此相似?
布袋撓了撓頭,從樹上跳了下來。
“陸如練啊陸如練,你說說你,人家姑娘家不懂,你一大男人還不懂?這明明一黃花大姑娘在眼前,偏偏說什么不是完璧?真真兒氣死和尚我了!”
“你說什么?”陸如練看了看忘憂,忘憂臉紅著看了看陸如練,自己明明被……怎么會?
陸如練咳了一聲,雖然自己長這么大,為人風流倜儻,但女人方面,他可從未隨便過……
“哎呀!鳳羽那個死小子!還沒把真相告訴你?”布袋和尚一拍腦袋。陸如練和忘憂一臉疑惑。
“你過來!”布袋指了指陸如練。陸如練看了看布袋正思索著該不該過去時,右手已被布袋一把抓住,只見布袋順勢上擼,扣住尺澤、少商兩穴,膝蓋頂上百會、關元兩穴,“啪”的一掌打在陸如練前胸。
“如練!”忘憂焦急的奔過來扶住倒地的陸如練。
陸如練半蹲在地上,頓覺氣脈暢通,丹田熱氣蒸騰,內力不僅恢復了,還斗增了不少。
“我沒事。”陸如練握緊忘憂的手。
“哼,鳳羽小子那個挨千刀的,給你吃了我的血琥珀,怎么樣,現在感覺不錯吧?”布袋揉了揉肚子,“嗯,和尚我餓了,沒空跟你倆聊,走了!”
血琥珀?難道是唐門的鎮門之寶,血琥珀?早年布袋和唐門門主大戰,眼看唐門將全軍覆沒,最后唐門不得已以此寶了解此事。
“多謝前輩相助!”陸如練緩緩站起身,布袋和尚真的變得有點不同了,現在擔不起惡名了。
忘憂紅了紅臉,小聲對陸如練道:“是,是鳳羽公子和你說我非完璧?”
陸如練點了點頭。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和你的關系,偏偏對你講這些事呢?”
陸如練笑著摟住忘憂,看來,都是花紫修搗的鬼了。天知道花紫修都是怎么知道這一切的。
回到無藏樓,陸如練和忘憂直奔花紫修的房間。
“是鳳羽暗中讓上官姑娘傷了我?”
“嗯。”
“是鳳羽用血琥珀暫時封住了我的內力?”
“嗯。”
“是鳳羽安排了那一幕,讓憂兒誤會自己被人侮辱?”
“嗯。”
花紫修微笑著說:“忘憂姑娘的衣裳是紅綾脫的……”
呼……陸如練長呼一口氣,弄了半天,這段時間,自己一直被花紫修蒙在鼓里,任他牽著走,自己都還不知道!
“哈哈,聰明的如練哥哥又回來了!”小謹往嘴里又放了一塊糯米藕。
“呵,看來,你也算好布袋和尚在河邊了。”
陸如練話音剛落,小謹便噎住了,那個人怎么也在靜安?小謹猛喝了口茶,瞪向花紫修,“你跟那個老禿驢說我來了?”
“沒有!”花紫修矢口否認,這丫頭,賊得狠,又會用毒,惹了她還得了?
“哼!”小謹丟下筷子,剜了花紫修一眼,賭氣地跑了出去。
“唉,陸公子啊陸公子,你說你經脈通就通了唄,提什么布袋?這下可害苦我了!”花紫修托著腮,作悲傷狀。
“哼,鳳羽還好意思說!你不也害苦了我?”陸如練看向花紫修,手牽著忘憂,“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沒有你,恐怕這輩子,我和憂兒都走不到一起。”
忘憂抬眼,幸福的看著陸如練。“謝謝鳳羽公子成全。”
“不用謝,只是——”花紫修挑眉,“記住,從現在起,自由公子欠我一個人情了。”花紫修笑著,語氣意味深長。陸如練凝視花紫修,可那人的鳳眼中什么都瞧不出來。人情債,最難還,如今欠下就欠下了,只是不知道花紫修到底想要什么。
“好。”陸如練點頭,“不過我現在要和憂兒先趕回桑國,不然,怕魏王擔心……不過鳳羽放心,如若鳳羽日后有事,如練就算在天涯海角,也定會回來相助!”
“呵呵,好,你們快走吧,我不留你們了。”說完,花紫修起身,依舊雙壁相撞。紫色的衣衫,如墨的長發,如陸如練初見他時一樣脫塵。這樣的男子,遺世獨立,該會很寂寞吧。
“那如練告辭!后會有期!”
白衫離去,美人在懷。汗血的嘶鳴逐漸變遠。
如果再次相見,會不會刀劍相向?花紫修手支著欄桿,夕陽西垂,藍姬已經混入無稽山了吧?
“如練,今晚的星光好美……”
“不,星星沒憂兒好看!”
“討厭!如練,你會不會因為和我在一起而后悔?你,不再自由……”
陸如練吻住了忘憂,吞下了她剩下的話語。
“不后悔,哪里有憂兒,哪里就是天涯,就是我陸如練的自由之地,就是家……”
“如練……”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唉!唉!唉!”
“阿彌陀佛,自打施主進門,嘆了不下八十聲。”說話的人白眉垂胸,手拈一串佛珠,面容安和,盤坐于佛像前。
“唉,你說,我倆同為和尚,差距怎么這么大呢?”布袋手摸著肚子,頭枕著蒲團,躺在地上。燈火搖曳的大雄寶殿上,一個真和尚,一個假和尚。
“阿彌陀佛。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
“打住打住!釋慧老禿驢你哪都好,就是愛講大道理,我布袋要是明白那些什么佛曰,還至于今天到你這兒躲人?”
半月前,挑劍山莊在武林報案,斥責江湖惡人布袋和尚奪了莊主寶貝女兒——陳勝雪的玉雪劍。玉雪劍乃是上好和田玉鍛造,世間絕無二把,同時,見劍如令,一把玉雪劍可以號召挑劍山莊千人。莊主陳靖松雇了江湖第一獵人,現任職靜安府捕快的秦天尤緝拿布袋和尚。花紫修不愿與秦天尤起正面沖突,因而就讓布袋到少林寺釋慧方丈這兒避難。
“阿彌陀佛,施主把東西還回去,道個歉,自然就沒事了。何必窩在少林,有酒喝不得,有肉吃不得?”釋慧手捻佛珠,面無表情。
“不還!挑劍山莊那小娘們兒太傲了!哼,我雖然不做惡事了,但也不能看惡人橫行啊!不還,不還!”布袋和尚翻身背對釋慧。
“阿彌陀佛。秦施主已經到少林山下了……”釋慧閉上眼。
“嗯,我知道。唉算了,和尚我去苗疆吧,找我閨女去!”話音落,大雄寶殿的屋頂已經被撞出個洞。“釋慧老禿驢,布袋我先行一步,補屋頂的錢,你找鳳羽小子要吧!”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釋慧的嘴角浮現一抹難得的微笑。
世間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佛性的人放下屠刀即可成佛,無佛性的人就算把經書翻爛也找不到脫離苦海的路。
這世上怪人太多,布袋和尚算一個,花紫修算一個。花紫修,那是一個比神仙都瀟灑的人。一襲紫衫,長發垂膝如墨,月牙雙壁珊珊作響,容貌絕非傾城,卻給人遺世獨立之感。他的朋友,不分貴賤,善惡。他有上好的武功,卻是外人眼中遠離江湖紛爭的客。
公子不叫玉驄馬,一身無瑕,一身無瑕,含笑胭脂點葵花。東西南北風流過,碧落不曾有,黃泉留不得,是故看取何處?鳳羽墮千華。
釋慧拿過身旁的木魚,“當當當”,沉靜的響聲回蕩在夜空。越怪的人,越寂寞。
古木向人秋,驚蓬掠鬢稠。是重陽、何處堪愁。記得當年惆悵事,正風雨,下南樓。
斷夢幾能留,香魂一哭休。怪涼蟬、空滿衾裯。霜落烏啼渾不睡,偏想出,舊風流。
十八年前的江湖,人聽布袋二字,均作驚恐狀;人見布袋其人,不死也剩個半魂。
布袋是個和尚,又不是個和尚。他長相陽剛,喝酒吃肉;他武功高強,殺劫搶掠。但他偏偏就以和尚自居,身著僧袍,毫發不留。
他浪蕩,狂傲。單挑少林十八羅漢,打了個平手;掌對武當七劍,落了滿身傷疤。但他從未丟過性命,也不干那沒有把握的事兒。江湖人,都恨透了這個有本事的惡人,都盼著神仙下界,處之而后快。
但神仙最終沒來,卻來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叫阿布藍,苗寨的巫女,是一個氣質空靈,如山泉一般清冽的女子。
二十年前,布袋上武當偷劍術秘籍被武當弟子發現。那一晚,武當七劍列陣將布袋團團圍住,刀光劍影間,布袋已身受重傷。他巧用暗器,飛身逃脫,卻自此引來了江湖豪杰的一路追殺。
布袋一邊療傷,一邊東躲西藏,就這樣他逃到了樹木藹藹、叢林疊嶂的苗疆。
阿布藍背著藥筐,如往常一樣上山采藥,卻發現了滿身血污,躲在草叢中的布袋。布袋佯裝熟睡,待阿布藍走近,他一把將她扯過,短刀抵上她的喉嚨。
這是一個怎樣美好的女子,一雙星辰般燦爛的雙目,柳眉薄唇,皮膚白皙如玉。布袋看呆了,不是因為阿布藍的美貌,而是因為阿布藍眼中的純凈。
“你,受傷了。”阿布藍開口說道。
布袋微微一笑,這個傻女人,難道不知道自己手下一劃她就會一命嗚呼嗎?
布袋放開了阿布藍,“把藥留下,你走。”
“可是你……”阿布藍有些害怕地看著布袋,她確實想趕緊離開這個恐怖的人,但醫者的善心又讓她不能這么做。
布袋深吸一口氣,只覺頭腦發昏,頓時暈了過去。這個女子,竟讓自己那么的放松下來。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極善啟了極惡的慧根。
阿布藍帶布袋回了苗寨,細心地為他療傷。那段日子,是布袋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沒有江湖恩怨紛爭,兩個日出上山采藥,日落回家煮飯烹茶。很快布袋愛上了阿布藍,一年后,阿布藍嫁給了布袋。
布袋說,他有很多女人,卻只愛阿布藍一個。
然而那場愛戀并沒有平靜的持續下去。龍虎寨得知布袋和尚身在苗寨后,為了迅速在江湖揚名立萬,便用重金收買了阿布藍所在苗寨的長老,意圖偷襲布袋的住處,取他首級。
一天深夜,火把照徹苗寨上空。那名長老集結了不少勇士,外加龍虎寨數百人將阿布藍的住處圍了個水榭不通。那夜,阿布藍剛誕下一名女嬰,取名阿依謹。
苗寨一些義士站在了布袋和阿依謹這面,因為布袋在苗寨這一年多不僅沒作惡,反而給寨子做了很多好事,那晚刀劍聲不絕于耳,兩伙人正面交鋒。阿布藍將女嬰交與姑母偷偷帶走,而自己則留下,誓與布袋同進退。
巫女為了救心愛的人,種下萬劫不復的蠱咒,立時,龍虎寨百人與那長老,因中蠱身亡。雖然壞人們死了,可阿布藍因消耗了太多氣力,身體不支,被蠱咒反噬,很快便香消玉殞而去。
布袋發狂一般地放聲痛哭,他將女兒寄養在苗寨,而自己踏上了復仇之路。
那一夜,武林中,又新增了一個布袋血洗苗寨的謠言。
阿依謹九歲那年,知道了布袋和阿布藍的故事,她立志今生扎根苗疆,作一個醫女,救人于急難,來洗刷布袋和尚曾犯下的罪孽。過五年,布袋殺了當年的龍虎寨寨主,回苗疆找到了阿依謹,但阿依謹對他的到來沒有絲毫喜悅,相反的,那雙和阿布藍神似的眼睛中對布袋充滿了恨意。
那一年,花紫修來到苗疆問藥,遇到了爛醉于山間的布袋。兩人一見如故,連醉三天。花紫修為苗寨帶去了豐富的糧食和金銀,并答應阿依謹,在他有生之年,每歲都會為苗寨送來這些物品。而作為交換,阿依謹答應花紫修,允許布袋每年探望自己。
之后,花紫修與布袋成了忘年之交,兩人還多次戲弄胡作非為的龍虎寨,布袋后悔自己變得心軟,怎么當初沒滅了那幫缺德的!
年華緩緩淌過,阿依謹和布袋的父女關系沒有因時間的打磨而變得柔軟。相反,阿依謹對布袋,依舊不冷不熱,常常躲避。而布袋,為了女兒放棄了所有惡事。
十八年后,對于布袋來說,江湖第一大惡人,只是一個虛稱。
“云出岫兮鳥歸巢,藍衣吹兮鳳竹搖。娉婷立兮韶華過,客問仙兮不可說……”阿依謹身著靛藍色短衣夾襖,穿一條織繡的短褲。背上是一個半滿的藥筐,右手握一短鞭擊打著草叢。
山間蘊滿青草和泥土的香氣,不遠處流淌的溪水聲為山林平添了一份幽寂。阿依謹鼻尖上綴著細密地汗珠,她自顧走著,采擷草藥。突然阿依謹腳下一絆,整個人半跪了在地上。
“哪個臭東西絆了我!”阿依謹微蹙眉頭看向那個絆了自己的“臭東西”。
嗯,果然是臭東西。阿依謹順著那只腳往上看去,一身僧袍掩映在草叢中。
“喂,別跟我裝死!”阿依謹踢了踢那個身體。哼,成天玩兒這套,每次為了讓自己多看他幾眼就故意把自己弄傷,或者裝死,可惡至極。
那身體,正是阿依謹的爹,布袋和尚。不過,布袋這次真的沒裝。他昨天在林子里遇上了秦天尤,和那江湖第一獵人打了一仗。布袋沒想到現在的后生竟然都這么厲害,江湖第一獵人的名號真不是吹的,武功的確不錯,布袋和他打了個兩敗俱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