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楚憐最先恢復的是嗅覺，熟悉的熏香縈繞在鼻尖，那是她刻在她記憶中數百年的味道。

嗅覺之后，便是分外熟悉的聲音。

“憐兒還沒醒嗎？”

“才睡下，讓她多睡一會吧。”

“憐兒還這么小，師叔和師伯怎么……唉。

這聲音來自一男一女，聽上去像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的聲音，但葉楚憐知道，單單以年齡來看，超過百歲的他們哪一個都不年輕。

那是葉楚憐的掌門師兄晉南和二師姐韓霜雪。

葉楚憐有些費力的想要睜開眼睛，身子上的虛軟乏累是她幾百年來很少有過的感覺。

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陳設，她曾經嫌棄過她的大師兄，說這屋里的陳設百年不變，看著著實無趣。

說起大師兄，葉楚憐才發現她正窩在晉南的懷里。

這不對勁，在她稍稍長大以后晉南就因為男女有別不再抱她，雖然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處于“閨女長大了不能抱了”的怨念之下。

這又很對勁，因為她回來了，回到過去了。

“憐兒怎么這么快就醒了，是不是夢到了可怕的東西？”

韓霜雪的聲音溫柔似水，仿佛在哄小孩子一般，連噩夢兩個字都舍不得說不出口。

“憐兒乖，憐兒不怕，師兄在呢。”晉南輕輕的拍著葉楚憐安慰她，“憐兒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葉楚憐剛醒過來，腦子莫名的還有些不清醒，她反應慢半拍的點點頭。

對于她慢半拍的反應，晉南和韓霜雪并不意外，仿佛她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晉南把懷里的葉楚憐抱著做好，韓霜雪則是端起粥碗，然后用一個精致的小湯匙舀起一勺粥，很自然的準備喂給葉楚憐。

直到湯匙到了嘴邊，葉楚憐腦子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她是真的回來了。

機械的咽下嘴里的粥，葉楚憐看向眼前的韓霜雪，以她的修為來說，百年時間并不會過多的改變她的面容，她就如同數百年后葉楚憐離開時一般的美麗動人。

“憐兒怎么這般看著師姐，想什么呢？”韓霜雪笑著摸了摸葉楚憐的頭，看著她眼中與多日相比不同的神色，一邊溫和的笑一邊和晉南說話，“師兄你看憐兒。”

然后葉楚憐就看到了晉南的臉，同樣是記憶中的樣子，仿佛上一次看到這張臉就在不久前——雖然事實就是這個樣子吧。

“師兄。”

葉楚憐喚了一聲，然后才真的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晉南的懷里。

她現在不知道自己是幾歲，但晉南能抱著她，韓霜雪還親自喂粥給她，就說明她現在應該還小，所以晉南抱著她沒有任何的心里負擔。

但葉楚憐不行，幾百歲的人了，怎么可能還好意思待在自己師兄的懷里，讓師姐喂自己喝粥呢？

況且她早已辟谷，在岑裕離開以后，她有多少年沒吃過這人吃的東西了。

“師兄，憐兒想下去。”

葉楚憐這么說著，但下意識的動作根本沒給晉南反應的時間。

她太熟悉晉南的房間了，床有多高，往前走幾步能到桌子，往旁邊挪幾下能拿到什么東西……

葉楚憐下意識的離開晉南的懷抱，然后想要很自然的下床，結果一腳邁下去，愣是沒碰到地。

身體失重的往下栽，葉楚憐才反應過來，那些數據都是數百年后成年的她記下的。

葉楚憐趕緊準備手指捏決，免得在自家師兄面前和地面進行親密接觸。

“憐兒！”

韓霜雪驚叫一聲，碗脫手懸于半空中，然后在葉楚憐施法之前抱住從床邊栽下去的她。

葉楚憐……

她真的沒臉見人了。

昔日的歸云仙尊下個床還能從床上摔下來，這丟人程度不是一星半點的。

葉楚憐頗為丟人的捂臉，然后這才看到自己的手。她習琴百年，又被師兄師姐寵愛得有些嬌氣，手指自然是白皙修長。

如今這手白是白，就是太短了，手心手背乃至于手指還有些肉乎乎的感覺。

這樣的手，她能夠到幾根琴弦？

不，準確來說她現在還能夠到她的琴嗎？

葉楚憐仰頭，看著與記憶中高度不同的景物，再看看蹲在自己面前的韓霜雪。

“師姐？”

極其稚嫩的聲音傳出，葉楚憐這才算是真正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年齡。

“師姐在呢。”

韓霜雪并未詢問葉楚憐這一系列頗為奇怪的舉動，只是笑著應下她這句呼喚。

“師兄？”

葉楚憐又試探性的喚了晉南一聲，再次聽到這稚嫩的聲音從她的嘴里發出，那張同樣稚嫩的臉上有些精彩的表情。

大概是一直消沉的她的表情實在太過精彩，晉南也蹲在葉楚憐身邊。

蹲下都比現在的她高。

“憐兒是嚇到了嗎？”

晉南有些擔憂，剛剛韓霜雪接得及時，受傷應該是沒有的，但小師妹如今才五歲，又剛剛失去了父母，免不得會被嚇到。

“應該不會吧，憐兒以前從山上掉下來也沒被嚇到。”韓霜雪對著晉南搖搖頭，然后又面向葉楚憐，“師兄師姐在呢，憐兒不怕。”

“憐兒不怕。”

葉楚憐現在完全確定了自己的狀態，努力先要裝作小孩子的樣子去說話，只是幾百歲的人了，這樣說話一開口就是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其實并不怎么記得自己的幼時的樣子，只想著小孩子無外乎就是這樣，她應該也沒什么區別。

葉楚憐沒想到，她很“正常”的回應一句，晉南和韓霜雪眼里便有了肉眼可見的喜悅。

“好好好，憐兒不怕，我們憐兒最厲害了。”韓霜雪一邊夸贊一邊問晉南，“師兄你說對不對？”

“對，我們憐兒是厲害的孩子，是最勇敢的孩子。”

葉楚憐：……

不得不說，這閉眼硬夸的樣子讓她有些接受不了，偏偏她還得裝作很開心的樣子。

畢竟她現在還是個小孩子。

她并不是不信任師兄和師姐，她是不敢說，她怕他們會心疼，會為她做出什么犧牲。

這兩個人啊，在未來的數百年里為了她操碎了心，最后還為了她公然與眾多門派為敵。

就為了她和岑裕有違人倫的感情。

她和自己的徒弟相愛，他們幫她斬除一切阻礙。

岑裕墮魔，他們想盡一切辦法幫他剔除魔根。

她為了私心去登天梯，他們便帶著劍仙門的弟子幫她創造機會，最后還要幫她突圍出逃。

這樣好的兩個人，她怎么忍心告訴他們。

告訴他們，她在天梯上付出了多少代價，又答應了天道什么要求，才自私的換來這重來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