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停車場，展笑都是耷拉個腦袋走在前面。這般喪氣模樣，倒是讓世界安靜了不少。

殊守沉不知道瘋小子在郁悶章氏母女的案例，還是在感觸東郭和狼的故事，或是在為那些不相干的魂魄感觸神傷。

不管因為什么，在殊守沉看來，都不值得。

忽然，前方一輛車轉彎駛來——

“小心！”殊守沉叫道。

展笑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向前走，殊守沉快速跑過去，一只手掌用力的按住車頭。

一聲巨響，伴隨著急剎的刺耳聲。

“我去！”車上下來一個年輕男人，棒球帽反戴，二十七八，墨鏡搭在高挺的鼻梁上，眼睛幾乎要瞪出來，直勾勾的盯著殊守沉的手，“大哥，你這手掌里灌鐵鉗了？練過黑砂手吧？你瞧瞧你把我這機蓋都給按癟了！”

“叔你沒事吧？”展笑反應過來后，立馬抓起殊守沉的手，里里外外看了個遍，急道，“問你話呢！你手沒事吧？”

“哎哎哎，你先瞧瞧我的車！有事的是我這機蓋！”那個年輕人不滿道，“就算你有鐵臂阿童木護駕，走路也不能閉著眼?。∵@可是我老板的車，我開出來給他丈母娘送個病號飯就成這樣了，你說我回去怎么交差？而且我這……”

“多少錢？”殊守沉的耳膜好像被展笑磨薄了，一聽到有人呱噪，就心煩。

展笑和那個年輕人都愣住了，紛紛看向殊守沉。

“要賠你多少錢？”殊守沉追問。

展笑拉了殊守沉一下，小聲問，“叔……你有錢?。俊?

殊守沉看著展笑，平淡道，“你有，你賠?！?

展笑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表情也很奇怪，看不出來是想哭還是想笑，總之很崩潰。

“肯談錢就好辦！”年輕人一聽，松了一口氣，看向殊守沉，“我聽他叫你叔，你是他長輩是吧？那我就跟你談。我跟你說，我老板這車……”

殊守沉抬手打斷他，“跟他談，他的錢不在我這。如果談錢不成，也可以賠命?！?

展笑的五官擰到一起，“我……”

年輕人笑笑，以為殊守沉是在打趣，“賠命就算了，我拿著他的命也用不上，咱還是談錢！”他拉著展笑，忽然手一縮，“嗬！你這體表溫度不低??！”

展笑沖道，“你甭管！你開價開低點就行了！”

年輕人皮笑肉不笑，“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我老板這車沒買保險，而且剛才就你叔那么一掌拍下去，不光是我這機蓋扁了，我的工作也糊了！所以，該賠多少錢，你自己細琢磨琢磨！”

展笑叫道，“買這么貴的車不買保險？這開出來不是害人呢嗎！”

“你要是靈光點，能害得著你嗎？”年輕人點了根煙，一屁股坐在車頭上，“你痛快給個價，我好打電話問下我老板，行的話就私了，你要是不掏錢，我就報警了！還有我的工作問題，我也不是要訛你，我們可以……”

“行了行了！”展笑不耐煩道，“你先下來，你要是給車頭坐個坑，回頭再算我頭上！這一掌，該多少錢我賠，工作，我給你找！你去我那上班！”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展笑幾個來回，頗為質疑，“你那？你那是干什么的？”

展笑回道，“書店。”

年輕人嘴一撇，不屑道，“先聲明，我沒有瞧不起紙文化的意思啊，但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啊……”他伸出一根手指，“我現在的老板，一個月給我這個數，沒事就給他跑跑腿，有時半個月都是閑閑沒事干，輕松的不行。我們先拋開工作強度不談，就論這工資待遇，別說你開的是書店了，就算你開的是書局……”

展笑伸手，又拎出那人的一根手指，“我給你這個數，還有什么要求？”

那人怔了下，把墨鏡推到頭頂上，狐疑的看著展笑，又瞄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殊守沉，他舉著兩根手指頭，“這個數？真的假的？你說的該不會是年薪吧……”

“月薪?！闭剐Φ?，“如果沒有問題的話，今天就可以跟我到店里簽勞務合同。你要是明天就能到崗，這個月給你全月工資?！?

年輕人瞪著眼，沒給答復，心說自己是踩到狗屎被套路了，還是踩到狗屎碰上了冤大頭？

“你要是覺得虧，我們就只能換個地方喝茶了。”展笑拿過那人的煙盒，倒了一根煙出來，叼在嘴上。

“包吃包住嗎？”年輕人立馬把打火機貼了過去。

殊守沉不知道展笑最后賠了那人多少錢，但是那人第二天一早就來簽了合同，當即穿上了店里的圍裙上班了。

一頭黃到發白的頭發，滿耳朵的裝飾，那副流里流氣的模樣，比展笑還與這間書店格格不入。

殊守沉掃視著書架，好奇這間書店到底在賣一些什么類的圖書。

“呦，咱叔這么早就要出門啊？”那人從吧臺里繞出來，咧著嘴對殊守沉傻笑。

殊守沉沒理他，沉著一張臉，剛走到門口，那人忽然拉住殊守沉。

殊守沉看向他，眼神一寒。

那人怔了一下，頓時背脊發涼，指著吧臺上的外賣，小聲詢問，“叔，吃，吃炸雞嗎？我剛點的早餐，三人份，還熱乎的……”

“垃圾食品！”展笑從樓上跑下來，“沒看到我叔皮膚好的就跟蛋白一樣嗎，都是因為平時注意飲食健康。許博，你也要趁現在抓緊保養了，不然等皮膚開始走下坡路時，就來不及了！你看你現在，年紀輕輕的就能笑出魚尾紋了?！?

許博滿不在乎，咬了一口雞腿肉，含糊問道，“老板，你也要出門？”

“有事打我電話。”展笑叮囑道，“今早跟你說的，了解一下我們的暢銷書，還有圖書分類陳列，缺貨做好登記?！?

許博輕笑一聲，“還暢銷書……全是滯銷書！分類我看過了，一共分三類，一級滯銷，二級滯銷，三級滯銷。老板，我看咱也別做什么缺貨登記了，你要是真補貨了，最后的結果就是再多出一個分類——四級滯銷。”

展笑點頭，“行，好，真棒！這個月的優秀員工獎你沒戲了！”

“別別別……”許博把一個炸雞腿捧到展笑面前，“老板，您請用膳?！?

這時，門外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走過，米色V領毛衣，淺灰色休閑褲，斜挎白色胸包。馬尾高束，塞著耳機，雙手插進褲子口袋，白皙的脖頸，漂亮的鎖骨，垂著眼睛，步履匆匆。

陰霾霾的天色下，那個女孩子的出現，就像一縷陽光，在殊守沉的眼前晃了一下。

展笑撞了殊守沉一下，“又看到獵物了？”

許博伸了個腦袋，“什么獵物？我們未來的嬸嬸嗎？”

展笑“嘖”一聲，“這是你該問的嗎？”

許博一邊看著門外，一邊回身拿吧臺上的水杯，掃碼器被不小心帶了下來。

展笑一個箭步上前，單手接住了。

許博干笑兩聲，立馬拍手，“老板好身手！”

展笑抬眼瞪著他，“它在你在，它亡你亡！”

許博笑笑，“你看你，不至于老板……這個小機子的身價，哪能跟我劃等??？我可是要幫你賺大錢的，金牌銷售！”

展笑把掃碼器放回原處，“今天會有新書到，安排上架?！?

“放哪個架子上??？哎！老板！”

展笑推著殊守沉出了書店，回頭喊了一嗓子，“二級滯銷的架子！”

殊守沉看向展笑，“你跟我出來干什么？”

展笑揚著臉，“去湊熱鬧唄！這回店里也有人看了，我走的也踏實，你要去哪，我開車送你去。”

殊守沉說道，“沒人看店時，你走的也很踏實?！?

展笑眼睛一彎，“這不是因為跟叔你在一起嘛，只要有你在，我就倍感踏實！”

殊守沉下意識的遠離他半米。

展笑沒有眼色的靠過來，“叔，昨晚新家睡的還好吧？”

“家？”

“對啊，以后你常年都會住在我那了，不是家是什么？”展笑皺皺眉，“不過我今早問過許博了，那小子說他睡覺會打呼磨牙，今晚我搬到中間那間房，讓他睡最里面的房間，這樣就不擔心會影響到你的睡眠質量了。”

殊守沉有些不滿，“他還要住在這？”

“怎么，你瞧不上他？”展笑撇著嘴，“其實我也瞧不上！”

殊守沉冷言道，“你已經夠吵了，又來一個話更多的?！?

展笑說道，“我跟那小子不一樣，我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讓你對我印象深刻！”

“理由?！?

展笑抬著下巴，“怕你把我忘了唄！”

殊守沉呼出一口冷氣，加快步速，“不過是按壞了一塊鐵皮?！?

“叔，話可不能這么說！現在沒外人，就我們倆，我有一說一。”展笑緊緊跟著，認真道，“同樣一塊寶石，放在流水線上跟放在皇冠上，意義能一樣嗎？那塊鐵皮也是同理，人家打一出生就贏在了起跑線上，特別是當那個小車標一插，它的鐵皮人生，從此就直達巔峰了啊！”

殊守沉不以為然，“很多出租車都是那個車標，而且許博的車標還插倒了?！?

“插倒了？”展笑反應半天，遲疑問出，“叔……你說的出租車……你，你是在說大眾嗎？”

殊守沉疑惑的看著他，“大眾是什么？”

展笑隔空畫了一個“V”和一個“W”，“大眾，你說這個？”

殊守沉點頭。

展笑無望的看著殊守沉，心里罵著“操操操”。天氣陰涼，但他此時，卻覺得喉嚨像被火燒過一樣干燥，幾口吐沫咽下去，感覺七竅都生出了煙，“叔，你是不是視力不太好啊？平常人的視力應該還是有的吧？就算你說許博那車標倒過來了，它那也是兩個’M'??！”

殊守沉無所謂道，“幾個字母而已，何必過于糾結？”

展笑下巴顫抖，眼底泛淚，幾次想說點什么，但最終也只剩下開口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