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曰:蝶戀花·月宮寒深春夢
宮殿云屏仙子淚。凄冷凝寒,窗牖泄銀飛。簾幕重重霪雨霏,將殘更漏難熟寐。迢遞雨聲玉枕內。春夢難消,宋玉高唐美。明月不諳仙子悲,紅燭有意空垂淚。
卻說盧曦等眾人出了縣城,一路馬不停蹄直奔張青的茅屋來。
將到山腳時,路途迤邐難行,都把馬匹系在松樹旁,眾人信步攀山越嶺。
怎么也找不到那山坡,哪有甚么茅屋,皆是峰巒疊嶂,一人也不曾遇著。
楚天師和兩個差役走得氣喘吁吁,穿樹林,鉆荊棘。
弄得一身骯臟,腳底板痛得難受,都抱怨訴苦不止。
辱罵盧曦是撞了腦癲瘋,閑來無事玩鬧我等,因此撇了盧曦回去了。
而那盧曦卻是滿腦疑惑,暗地里思忖道:
“怪哉,怪哉!明明記得就在此處有一個山坡,傾斜屹立著一所茅屋,
如今卻不見有這一山一屋了,難道是妖精變隱幻化去了,或是自己著魔入病,出現了錯覺不成?”
越想越疑,只一昧尋找,絕不肯罷休。
孤身一人在深山老林攀登渡水,看看天氣將晚。
沒奈何,只能徒步下山,騎了馬沿著舊路回去了。
日墜西山晚霞紅,茅店村前一片松,沙鷗歸巢密林茂,晚風輕撫浦江茅,月現渡頭粼熠皓,野闊蒼穹逼樹矮,湖泊澄清冰輪挨,蟾蜍洞出汀州苔,鵪鶉棲息,水鳥盯食,金雕掠影將身匿,杜鵑啼破夜沉寂,霧鎖乾坤迷。
第二天一早,盧曦去縣衙牽了馬,又騎出城門。
去深山野林尋找張青的茅屋,卻不曾覓見,恍然想起煞魄林。
上馬揮鞭轉過頭來,行了十里的路程,去察看殘敗的石橋是否確存。
翻了三個丘陵,不曾見有甚么惡林怪霧,又爬了五座山峰。
亦無有之前所見的石橋和黑洞洞的萬丈深淵,仍然不死心。
東尋西找,看看天色又欲昏沉將晚了,只能又騎馬順著舊路回去了。
第三天一早,照舊去尋尋覓覓,仍然一無所獲。
歸來唉聲嘆氣,納悶不已,煩惱涌上心頭,拿了些銀子,出來大東市,入了杜春娘的酒館。
挑了一個座位坐了,沽了四角酒,點了些羊肉,狗肉之類,吃飽喝醉,回到家中。
香蓮見了,說了幾句,然后扶盧曦去睡了,自己卻忙完里里外外的雜活,才歸自房安歇去了。
盧曦睡得渾渾噩噩,仿佛中聽見刀劍亂舞的聲音,睜開雙眼觀看時。
發現自己竟然被綁定在柱子上嚴嚴緊緊的,卻見一人在嚯嚯磨刀。
定睛一瞧,不是別人,正是那扮成樵夫的狐精。
盧曦倒是吃了一大驚,疑問道:“我昨夜明明回自家睡得自在,怎地又被束綁在此?”
那樵夫見盧曦醒了,手里持著一口宰牛刀走來,說道:
“你可清醒了?投蒙汗藥我下了重手些,雖致使你昏迷到今時。
俺正在磨鋒利了刀,將要宰殺你,作成一鍋烤肉拌飯來吃,你可怨不得我也!”
盧曦泣道:“妖精!我與你前世無冤,今生無仇,為何糾纏著我不放?”
樵夫道:“放了你?我吃甚么?”
說完仍然去磨刀,那老嫗從外面進來,看著盧曦。
上前用手一捏盧曦的皮肉,笑嘻嘻地道:
“這肉既嫩脆又肥美多汁,最能讒我的嘴巴子,今晚可要飽餐一頓。
我兒!何時才能磨好了刀?急得我肚子饑餓難忍,快快把這廝殺了,燉成香肉來與我吃。”
那樵夫回道:“好了,好了,即時就來?!?
持著宰牛刀走來盧曦身旁,說道:“你暫且忍耐一下,我快刀進出,猶如庖丁解牛般神速,不留一點痛楚與你?!?
說完之后,舉起手中刃,大刀闊斧,就盧曦身上。
猛地亂剁直砍,血肉飛濺一地,唬得盧曦三魂七魄拋到九霄云外,失聲大喊叫:“哎呀!我今番死矣,救命??!快來救我!”
突然地驚醒,嚇出一身冷汗,原來是一場虛夢。
香蓮熟睡之中聽到喊叫聲。
醒了打燈來看視盧曦,見其滿臉大汗淋漓,拿巾布擦干凈了,
用心慰藉一會,才回房睡了,盧曦被此一驚,已然無了睡意。
且天空尚未明亮,雖起身出了房門,步入后園徘徊散心,皓月當空,時有螢火耀爍。
正在信步之中,倏忽一陣狂風拔地而起,兇猛襲來。
盧曦感覺陰冷刺骨,見月光驟然消失變得漆黑一片。
猛抬頭看望月亮,只見月宮中飛下一只像驢馬般大的巨鳥,翅膀似丹鳳凰翱翔直墜下來。
盧曦定睛瞧時,好像一只大雕,卻是遠古的鯤鵬,慌得將身急躲。
不意它伸出一雙長爪只一捏,渾如猛虎啖羔羊一般,便把盧曦銜去了。
盧曦瞬間飛到了半空中,直聽風云之聲側耳簌簌而過。
看著腳下有萬丈之深,嚇得腿腳軟麻,心膽俱裂。
兩肩膀雖被鯤鵬的利爪鉤進了皮肉也沒了知覺。
回過神來,猛掙扎喊叫道:“救命!救命!”
那鯤鵬卻不顧盧曦的抵抗,直一路展翅高飛。
須臾,略過長江之水,進而馳騁八百里洞庭湖之闊,再翻泰山。
轉而北上蒼梧,出東海,南下湖廣,獨影南海。
真個是人在空中疾飛,魂兒卻在后方追。
把盧曦屢次嚇暈了,又被疾風吹醒,幾乎唬得半死。
忽而騰空直上蒼穹十萬里之遙,只見煙霧彌漫,瑞氣千條,瑩光四溢,紫色煙花騰排飛,華祥寶萃浪霄圍,凝露滴噴,燁氣斜灑,七彩丹霞霓虹色,五繽瀾灣天際河。
直奔廣寒宮而去,不多時,寒氣透心冷,凝皓碧霞照,見前面一片紫林丹竹,映襯樓閣軒宇,但見:
含玉噴藹飛天河,奎宿約隱點星燦,白耀翡翠山,赤壁琉璃峰,山腳矗立嫦娥宮,紫竹聳建仙子閣,籟笛擾擾,寶箏繞繞,五顏六色參天樹,萬紫千紅瑤花草,金碧琉璃瓦,銀光瑑璧檐,銅門寶石磚,鳳凰來儀,麒麟銜花,金龍盤桓,錦雞立冠。
那鯤鵬將近草叢之時,把盧曦一丟,直摔下去,自個兒飛走了。
把盧曦跌了一個撲地倒,“哎呀”一聲,弄得全身酸疼。
看看上下只是個皮肉傷,勉強爬了起來,顧了一下四周,仿佛到了月宮似的。
望見紫林在前,朝那走去,一條石路展現而出,草野侵古道,綠蟻斜橫一字爬。
走了兩里的路程,隱隱約約聽到女子的笑話聲,挨近去觀看,卻是一條小河縈繞紫樹林。
水流潺潺,綠水碧波,皚皚祥光,輕霾籠罩,其中有三五個貌美如花的仙女,個個冰肌雪膚,體掛無一物,露著一雙雙金蓮在戲水,又說又笑。
盧曦見了,內心翻波躍浪,禁耐不住,悄悄躲在林子里觀看。
那仙子們玩耍累了,拿縷衣來扣上,浣洗了霓裳。
拎著花籃子,嬉嬉笑笑,向月宮走去。
盧曦偷跟在后面,緊隨不舍,暗地里思忖道:“難道我來到天宮不成?
而此處的女子毫無羞慚之心,夜里不眠,來河中游暢玩水,忒過狂野不羈也。”
又跟隨了一里,不辯是何方,繼而轉入了丹竹林,粉蝶殷舞,靈鸞和鳴,櫻鹿踱步,斑猴摘果,玉兔馳騁,飛禽走獸往來穿梭。
一派春意怏然的景象,盧曦見了又心里揣度道:
“為何此地的野獸與人間的生靈截然不同,俱在夜里不去安息,反而跳躍奔跑,活動非常,行徑何其古怪?”
再走了半里路,丹竹林中露出一座龐大宮殿,金碧輝煌,紫光檀香,瑪瑙玉石堆砌而成,神彩奪目。
見那仙子們進去了,盧曦壯著膽量,跟了上去,宮門敞開不閉,抬頭望見宮殿大門正上方大書標著:
《天上廣寒宮》
大門左右兩側卻有一副對聯寫著:
千年幽冷鳳臺樓,萬載清寒龍宇殿。
盧曦內心震驚,歡喜道:“天??!吾乃區區一介凡人,竟然來到了嫦娥的月宮。
能一覽仙子的閨房,目睹她的美貌,何等榮幸之極,此生雖死也無憾矣!”
忙將身踅探入廣寒宮里來,只見雕梁畫棟,廊道轉折,金屋樓閣層層,池榭縱橫,白石臺磯走梯,小山古洞,雕甍繡檻,帳幔垂吊,簾子飄搖。
又有槡,榆,槿,桂等樹之伸張折長,蔭蔽簇新,鸚鵡白鷺千載鶴,瑤花異草常年青,玉兔金龜飛魚獸,蘭草,杏花,牡丹,仙人樹,盆里栽種艷麗,荷塘中銀魚,月光魚,孔雀魚濺水吐泡。
說不盡那繁華嫣紅之景,道不完那天宮之美。
且說盧曦進了恁大一座宮殿里,聽到前面有仙女的聲音,琴籟陣陣。
便往那碎步輕輕靠去,探頭探腦,東看西望,瞭見不遠處有一頂涼亭。
那仙女們在那歇息暢聊,彈琴吹簫,烹茶煮酒,天籟之音,繚繞回蕩,動聽悅耳。
使得盧曦倚靠著廊柱聽得入迷,一會過后,美妙的旋律停歇了。
那仙女們開始嬉笑打鬧,打鬧過后便是長吁短嘆。
隱隱約約聽見那仙子們談道:“此處唯有我們幾個姐妹們修道養神,陪著那些花花草草,山山水水過了千年萬載,乏味無比,何其無趣的冷淡?”
另一個仙子嘆道:“姐姐所說的是,我們生在這月宮中,受那天規的束縛,
不能降臨凡間去玩耍,更不能犯了那嚴格的色戒,終身羈絆在此老死,奈何壽命與天長,寂寞伴身冷,
瞧那凡間富貴風流之地,最勾引我們的羨慕,真乃做仙不如做人!”
突然一個仙子指著荷塘,驚喜道:“姐姐們瞧那荷葉之上,有一個蟾蜍背負另一個同伴,
在歌詠吟唱,何其密切,真乃是親如手足,生死不離?!?
其余仙子們都笑得滿臉羞澀,有一個百草仙子笑答道:
“那是夫妻的恩愛!你年紀尚小,不懂情為何物?只可惜在此處有那么一件憾事!悲哉!”
說道這里,大家又噗嗤一聲笑了,其中千花仙子笑道:“百草姐姐嘴上且不說,心里面肯定是掛念著男人了?”
百草仙子冷笑道:“在這冰冷的廣寒宮之中,你何曾日日夜夜無有那思想?
我屢次望見你出了墜天門,目光運轉人間四方,俯視那人間的風流浪子,心思早已飛下月宮去了?!?
千花仙子拗她不過,卻來起動身子。
用玉扇去追打百草仙子,扯扯鬧鬧,嘻嘻哈哈!
盧曦看那仙女們天真爛漫,率直無邪的性情,映入眼簾,變得神魂醉迷。
不料后面月宮宮主—嫦娥經過回廊走道,因此撞見了。
問道:“你是甚么人?膽敢擅入我的天宮之門?”。
那嫦娥的腳步來得輕盈,又是背后言語,盧曦卻吃了一驚。
回過頭來看時,這個仙子美得更勝一籌,驚艷四座。
身旁立著兩位女侍者,看她怎般模樣,但見:
牡丹獨秀顏容姿,一波秋水黛春眉,兩角云髻青鬢美,雪膚水肌,桃子臉,梅蕾色,婀娜修身長,上下穿著百蝶荷香絲錦鳳鸞春霓裳,腳踏雪花紛爭炫燁桂蘭屐,雙手撫托著一只白玉兔。
盧曦回道:“我乃盧曦也!一個塵世平庸之人,偶因時來運轉,入得仙宮里來。
只欲想瞧瞧那嫦娥的美色,是否如同傳聞般,有著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容貌,傾一國之城,美三界之邦?!?
那兩位侍者責道:“你這個色賊,見了我們的宮主,怎么不伏拜參見,輒敢這等無禮調戲我們家主子?”
盧曦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怎可跪拜于婦女?
況且,大丈夫戀愛美色乃常理之情,有何不可?”
盧曦說這話氣得那侍者倆,鼻孔有氣兒出的份,沒魂入的惱火。
稟道:“宮主,不知何處來的野獸,此人狂妄自大,毫無規矩,又粗魯野謾,無半點禮儀德操,可將他逐出宮門,扔下人間?!?
嫦娥道:“萍兒,釧兒!不得無禮,遠道而來我宮殿之人,皆是賓客,怎可因他幾句言語不投機,則以無情之心對待?”
盧曦說道:“你看看,你們的宮主多寬柔待人,擁有海納百川的胸襟。
怎似二位的狹窄雞兒肚?”
那侍者倆氣不過,將要發言,嫦娥止之道:
“萍兒,釧兒!你倆急去大廳備好茶水果品之物,以接待客人,我好盡地主之誼?!?,她倆聽令去了。
盧曦卻來對著嫦娥拋了一個媚眼,問道:“仙子!敢問你是嫦娥么?”
嫦娥滿臉羞紅,回答道:“本尊正是?!?
卻說那涼亭的仙子們,聽到這壁廂有人說話,俱來探明情況。
突然見有男子在前,個個歡喜,都來看盧曦,那仙子們只傳聞聽說過男人,卻未曾見過。
因此好奇塞滿心里,個個睜大雙眼來觀看盧曦的面容,穿著打扮。
盧曦忙作揖,仙子們卻不懂人間的禮儀,感覺盧曦舉止怪異,引得眾仙子捧腹大笑。
那百草仙子笑問道:“宮主姐姐!你怎可亂了自己親定下的規矩,而瞞著姐妹們,獨自在此與男子偷情,如今人贓并獲,還怎么狡辯?”
并著千花仙子和春夏秋冬眾仙子俱道:“就是!看你如何抵賴?”
嫦娥頓時無言以對,臉面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羞道:“荒唐,我乃有夫之婦,也曉得禮儀,秉著忠節,怎會做此勾當?”
千花仙子冷笑道:“宮主!你雖是有夫之婦,但你那相公,后羿哥哥!
早已在三千年前,孤獨終老,殞命于人間也!歲月漫長,人間已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月宮也隨之變化無窮,可謂時間抹去了一切,又衍生了新萬物,而你守寡至今,萬一寂寞難耐,芳心變了也未可知?”
嫦娥被羞得面紅耳赤,回道:“胡說!姐妹們甚不醒目,我也方才發覺宮里進了凡人,
未及叩問其姓名,是怎地無緣無故來到我的宮中,就被汝等走來,亂說一通,簡直無中生有,冤枉了本尊的清白?!?
春梅仙子陪笑道:“我們姐妹們,眼眸又不是個瞎拙的,你怎可遮掩得過去,
做了勾當就算承認,也奈何不了宮主的尊威,只是你浴過了甘雨,而我們只是有瞧盼的份兒,
沒那嘗試人參果的命,惹得我們一身妒忌,怎生是好?”。
盧曦笑道:“本人糊里糊涂,初來到月宮,又冒昧闖進了仙閣,多有打擾,請海涵,
無意中撞見了你們的宮主,未及搭禮,卻被你們瞧見了,
硬說成一對癡男怨女,玷污了你們宮主的好名譽,而我本為賤命一條,死不足惜,
如今卻得了祖宗十八代的庇佑,承蒙眾仙子看得起敝人,真乃三生有幸!”
嫦娥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不待我爭執不休,客人已道明來龍去脈,爾等心中也有了個一清二楚,以致了然不惑矣!”
因此,眾仙子喜道:“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見者有份,唯獨只此一個,難以平分,可惜了。”
嫦娥道:“既然如此,不如把他丟下凡間去,正所謂:從何處來,回到那里去,便是了,免得姐妹們你爭我奪,傷了手足之情,苦了癡戀之心,甚為不妥?!?
盧曦一聽,唬得個戰戰兢兢,忙來懇求嫦娥姐姐容情,令其多逗留些時日,不知嫦娥是否答應,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