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寂，幽邃，超脫人世。

路恩陷入這種狀態之中。

人類之所以無法在世界中行動自如，是因為摩擦，自身的氣機與宇宙的氣機混雜在一起，形成某種被稱之為羈絆的物事，其所伴隨而來的感動，既阻礙人類的行動，又為人類所稱頌。

礙于這些影響，人類總是無法專心致志，也就無法得心應手。

屏息秘術可以隔絕這些影響，使身心達到一種光滑的境界。

他將這種狀態稱為“無垢態”。

路恩并不是很認同這種做法，所以明明相性高到好像是從DNA里冒出的能力，卻沒有第一時刻達到精熟。

不是不能，只是不愿。

然而正如從床上掉下的觸手可及的枕頭，雖然睡夢之人一時可能懶得動彈，但當他真正需要，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撿起。

當一切都變得光滑，情感波動也隨之消失，路恩心中只剩下一個目的，那就是殺死野獸。

鐮刃無聲無息地劈開墻面，殘碎的光線映在鋒面，好像一道流星劃破夜幕，瞬間抵達野獸的咽喉處，鋒刃的紋路馬上要融入皮膚與血液之中。

然而就在下個剎那，猶如投入精密機械齒輪之間的鉚釘，全力揮斬的鐮刃竟被野獸用肩頸之間的強韌肌肉死死卡住。

他只是在境界上變得光滑，卻不能使鋒刃也變得無厚。

“速度還行，力量太弱！”

野獸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一上一下夾住鐮刃，暴起的青黑色血管足足有筷子粗細，好似兩根交叉的灰色石柱，“嘣”的一聲將鐮刃剪為兩段。

鐮刃斷裂的一頭落在地面上，發出“咣當”的響聲。

做完這一切，野獸扭了扭粗壯的脖子，肩頸肌肉如翻滾的地龍般聳動。

“還有什么本事？”

即使處于無垢態，路恩也不得不承認野獸的強大，這個怪物沒有什么特別能力，就是攻擊特別強，防御特別高，速度特別快，但就是這種純粹，使他變得極為無解。

僅僅一擊，路恩就判斷出自己無法以物理攻擊取勝，實在是反饋而來的感受就好像是被鐵鉗夾住的鋼絲一樣動彈不得。

因此，就不得不求助于精神攻擊。

然而，他并沒有刻意練習過一心兩用的本事，使用精神鏈接很有可能直接從陰影化狀態下退離出來。

而他一旦化作可被攻擊的實體，以野獸的直感和速度，他很有可能在一秒，不，是零點一秒之內血濺當場。

但是事到如今，除非放棄愛斯梅拉，也就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然而正當某種幽邃的輝光如觸手一般探出陰影，野獸卻猛然撲向遠處的愛斯梅拉。

“雜碎！”路恩瞬間從陰影中顯出身形。

但是野獸并沒有轉變方向，他只用了零點七秒，就出現在愛斯梅拉的身后，然后像捉剛出生的小雞崽一樣捉住她的后頸。

他轉過身來看向路恩：“想吸引我的注意力？想要保護你的同伴？”

“真可惜……”他嘆了一聲，呼出白色霧氣，“我的目標不是你。”

他將愛斯梅拉提到眼前，銅鈴般的眼睛左瞅右瞅，就像打量一個精美的貨物：“請我出手可是花了不少代價，你到底有什么特別的？”

“呸！”愛斯梅拉啐出一口唾沫，然而被野獸用手臂擋住。

她性子本就剛烈，不然五年前也不會咬斷那個砸碎她水晶球的占卜師的手指。

“啪！”野獸毫不客氣地給了她一個巴掌。

她的臉頰被擊打得有些扭曲，白皙的皮膚上浮現一個鮮紅的掌印。

“咳！”她忍不住咳出血來。

野獸將手臂在墻壁上擦了擦：“我可不會慣著你，女人?！?

她恨恨地看向野獸，盡管她是如此恐懼，甚至無法克制眼睛的顫抖。

如果說路恩給她的第一印象是一種非人存在，那么野獸就是超越了人類的生理機能，是臨駕在人類之上的超人類！

而且由于顯而易見的敵對，這種生物壓制就更為明顯，當野獸的目光看過來時，她不由感到窒息，就連心臟都要停止跳動。

但是，這并不妨礙她表現自己的憎恨。

野獸把愛斯梅拉提溜著轉了一圈：“眼神有點意思?！?

他似乎想起什么，微微偏頭，看向路恩。

“你也一樣，是我欣賞的類型。我倒還挺期待你追過來的?！?

說著，他一拳砸在墻體上，龜裂紋如蜘蛛網般從拳頭中心鋪開，像閃電一樣蔓延開來。

“轟隆?。　贝罅康氖瘔K從墻體上脫落，震起如同黃色迷霧般的巨大塵埃。

當一切落定，可以看到半個深巷都碎掉，野獸和愛斯梅拉都不知所蹤。

*

站在斷壁殘桓之間，路恩看著手上斷裂的鐮刀。

他沒有急著追上去。

一方面，只要愛斯梅拉在野獸手上，他就處于一種被動，在被動條件下勉強作戰，只會一敗涂地。

另一方面，他也沒有想好怎么打敗野獸，雖然他對自己的精神力很有自信，但野獸能鍛煉出如此恐怖的軀體，就算有憑依輔助的原因，但他本人的意志也絕對是如礁石一般堅硬。

男爵從亂石中步出，它之前沒有出手。

路恩還沒有退出無垢態，清冷的眼神如北極星的斜睨。

“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我們之間的合作就到此為止?！?

深巷里響起某種纖細而刺耳的嚎叫，瘆人的寒意撫平野獸殘留的灼熱空氣。

“我的能力不分敵我，我若出手，愛斯梅拉要么癲狂，要么死?！?

路恩不置可否，但終于停下屏息秘術，就像打開了罐頭蓋子，非人之味溢散而出。

他需要放松，無垢態不能持續太久，否則就像豬肉放進冰箱冷凍，就算之后解凍，豬肉也無法恢復原來的組織結構。

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再睜開時，手上已經出現一個閃爍著虹色異彩的光球，其中射出的一縷光線，連接到西邊的某個位置。

是的，他還是在愛斯梅拉身上留下了精神印記。

他很難講自己沒有一點卑劣的想法，但結果上，還是派上了正面的用場。

臨行之際，路恩輕輕拍打短袍，塵土一片片彌散在空氣中。

他習慣性地想要拉下帽檐，然而帽子已經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過，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