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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綜述 婦女/性別專題研究綜述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綜述(2011~2015年)

馬焱[1]

一 研究概述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為指導,研究當代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一系列基本問題,包括發展階段、目標任務、發展道路、依靠力量等,揭示當代中國婦女運動的規律。1999年12月,彭珮云同志在全國婦聯組織召開的“中國婦女50年理論研討會”上,首次提出要創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解放理論,之后,她先后兩次組織全國婦聯、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共中央黨校、北京大學、中華女子學院的專家學者組成聯合課題組,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這個議題申報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并獲得立項資助。2011年7月,經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學科評審組評審批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被立項為重點項目。在2011~2015年期間,彭珮云同志先后召集課題組成員召開了24次研討會,就相關理論問題進行討論,并出版論著《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與實踐》。與此同時,婦聯系統的研究機構以及越來越多的社科院、黨校、高校研究者參與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獲得了長足發展。

筆者在“中國知網”全文數據庫中,以“婦女理論”為主題,檢索到2011~2015年的論文數共381篇,比2006~2010年多73篇;其中,碩博士學位論文為112篇,而2006~2010年的這類論文僅有10篇。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為主題,檢索到2011~2015年的論文數共38篇,前五年的這類論文為10篇;其中,碩博士學位論文為16篇,而前五年的這類論文僅有3篇。以“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為主題,檢索到2011~2015年的論文數共228篇,比前五年多出100篇;其中,碩博士學位論文為100篇,而前五年的這類論文數為45篇。

縱觀這五年,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呈現出以下三方面特點。一是國家和全國婦聯高度重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被列為國家社科基金重點資助項目,以彭珮云同志為代表的全國婦聯高層領導大力支持并直接參與研究和書稿撰寫工作。二是研究隊伍進一步壯大,社科院、黨校、高校、婦聯系統等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加入婦女基礎理論的隊伍中,尤其是高校青年學生開展此類研究的人數明顯增多,從“中國知網”檢索到的這五年碩博學位論文數與前五年相比即可感知。三是研究內容進一步拓展、深化,有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內涵和體系的,也有追溯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及其中國化進程的,還有對中國特色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理論與實踐進行反思的,部分學者還對如何豐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進行了前瞻性思考。

二 主要研究內容

(一)概念辨析、時間維度劃分

1.概念辨析

“男女平等”“婦女解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女權主義”“女性主義”等,都是研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首先必須搞清楚的核心概念。關于“男女平等”,彭珮云(2013)認同1975年第一次世界婦女大會通過的《墨西哥宣言》上的界定,即指男女兩性具有同等的人格與尊嚴,同等的權利、地位、機會和責任。此外,她強調男女平等是社會公平的重要內容、社會和諧的重要特征,要正確認識、闡釋和處理平等、發展與和諧之間的關系,指出經濟社會發展是包括婦女在內的人的全面發展的前提和條件,經濟社會發展并不能自然而然地帶來婦女發展和男女平等,應該把促進經濟社會發展與促進男女兩性平等協調發展結合起來;平等、公平和正義是人與人和諧的前提和基礎,離開了這個前提不可能有真正的和諧。

魏國英(2013)認為,平等涉及歷史觀和價值觀,首先是一個政治和法律的概念,具有鮮明的時代性、階級性和實踐性。男女平等是人的平等的一種形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追求的“男女平等”,是全方位的、多層次的、全過程的,即婦女要在一切方面享有與男性同等的權利、義務、機會和地位,獲得同等的資源、收益和待遇,是男性平等的合作伙伴。宋少鵬(2011;2013)對“婦女”“女性”“婦女解放”“女權主義”“女性主義”等概念進行了辨析。她認為,婦女運動就語詞的概念邏輯來說,內涵包括女權運動,外延大于女權運動。相比于女權主義者對“女性”一詞的使用,中國共產黨更偏愛“婦女”一詞,凸顯了婦女解放與整體社會制度之間的關聯;女權運動則專指資產階級(第三階級)城市知識婦女爭取權利的運動。Feminism在中國對應著兩個詞:女權主義和女性主義,隱含著兩種不同的立場。前者是政治性的,關鍵字在于“權”,是基于性別身份的權力/權利之爭;后者是文化性的,關鍵字在“性”,強調基于性別分類的身份認同。“女性主義”對“女權主義”的小心替換,是試圖消解“權”(特別是“權力”)所蘊含的女性與男性之間的對抗性,“女性主義”的自我命名,不僅失去了對宏觀社會制度的批判力,更是把女權主義定位于“女性”個人利益和個性的張揚?!芭灾髁x”取代“婦女解放”成為主流用詞,是20世紀80年代再造“女性化”和個人主義的一種話語體現。

2.時間維度劃分

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時間維度劃分,有幾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將新中國前30年排斥在外并不符合歷史的本來面貌;還有一種觀點認為,中國共產黨早在建黨初期就開始了中國特色新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道路與理論的探索,并且中國革命勝利的基本經驗就是堅持了中國特色的解放道路,因此僅就改革開放以來的歷史談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顯然是對這一理論的人為窄化。丁娟(2011)認為,雖然自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后就啟動了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與中國婦女運動相結合的求索過程,但是,作為一個理論體系的建構,將其時空定義為改革開放以來的時段,也是符合中國實際情況的。我們可以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求索界定為新民主主義時期的婦女理論和婦女運動,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雖然進入社會主義歷史階段,但前30年并沒有開展系統的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建構,真正的關于社會主義時期特別是社會主義初期階段婦女理論的構建,是在鄧小平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理論的基礎上以及在20世紀80年代社會實踐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從這個角度看,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界定為改革開放以來婦女運動與男女平等的學說或者對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男女平等的規律性認識,并沒有違反歷史與邏輯的基本原則。關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的確立,以往的研究大體有兩種觀點:一是以1922年中國共產黨第二次代表大會通過《關于婦女運動的決議》為標志;二是以1927年毛澤東發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為標志。劉寧元(2014)認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的確立,應定位于中國共產黨以農村為中心的婦女運動方針的制定及實踐,是一個歷史過程,而不應局限于某一具體的時間、具體的文章或黨的文件。

(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主要內容探討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有機組成部分,它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為指導,以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為理論基礎,以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婦女運動的鮮活經驗為實踐基礎,汲取和借鑒國際婦女運動的理論成果和實踐經驗,圍繞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目標任務、發展途徑、主體力量和條件環境等一系列基本問題展開討論,為推動中國婦女運動向前發展提供理論支持(彭珮云,2013)。

1.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理論基礎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及其婦女解放理論是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理論基礎,也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婦女運動的指導思想。一些學者梳理了馬恩列斯的婦女解放思想,并對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中國化的發展脈絡尤其是毛澤東婦女思想進行了梳理和總結,論證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具有的民族性、時代性和實踐性(魏國英、仝華,2013;羅月嬋,2011;鄭艷霞,2011;劉維芳,2012;李丹,2013;劉希剛,2011;韓賀南,2014)。烏尼日(2011)等學者認為,以李大釗為代表的早期中國共產黨人是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中國化的奠基者;中國共產黨婦女運動決議案是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中國化的雛形;毛澤東在中國革命和建設的實踐中形成的婦女解放理論將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體系化,標志著這一理論的形成。

2.關于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目標任務

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目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核心內容之一。這里涉及如何看待婦女解放與人類解放、階級解放、民族解放以及婦女發展與經濟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彭珮云(2013)認為,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目標必須與國家發展和民族振興大目標相契合。國家發展和社會進步是實現婦女解放與發展的根本基礎和前提條件,國家發展和社會進步的成果將使全體人民包括婦女受益,婦女的解放與發展則是國家發展和社會進步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目標是婦女解放與發展終極目標下的階段性目標。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終極目標是實現婦女的徹底解放和自由而全面的發展,這一目標和整個人類解放與發展的終極目標是一致的。她強調,男女平等絕不只是婦女的事情,而是關乎社會發展全局的大事,必須放在經濟社會發展全局戰略中加以審視和推進。

絕大多數學者對上述理論判斷持贊同態度。如魏國英(2014)認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婦女解放和發展的目標,是促進兩性平等和諧發展,促進婦女與經濟社會同步發展,并應積極改善環境,創造條件,加快婦女向自由而全面發展邁進的步伐。程銘莉、趙海月(2015)認為,中國女性個體的解放首先要以國家民族的解放為前提,女性并不只是生理意義上的個體的“人”,而且是國家、民族、階級等社會意義上的“人”。社會主義國家倡導的“男女平等”思想,使中國婦女擁有西方女權為之苦苦斗爭、爭取的意識形態合法化背景。陳英(2011)談到,在面對性別議題時,馬克思主義者的立場是肯定性別關系為一種社會關系,肯定女性歸屬于人類,肯定婦女的解放是通達人類解放的必然途徑,肯定人類的自由預示著婦女的自由。

也有一部分國內學者對上述觀點提出質疑,認為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婦女運動中,階級解放的目標壓倒了婦女/性別解放的目標,性別問題被收編入階級內部,從而造成了婦女性別議題被遮蔽和擱置。婦女解放從屬于階級斗爭,導致中國革命未能打破婦女受壓迫的根源——父權制,從而也未能實現男女平等的目標(尹旦萍,2015)。而宋少鵬(2012;2013)通過分析蘇區婦女運動中的性別與階級,認為蘇區婦女運動向我們展示的是一種嵌入型而非交疊型的“階級中的性別”和“性別中的階級”。正視階級性并以勞動婦女作為自己的社會基礎,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婦女運動最寶貴的歷史經驗?;仡櫄v史,中國共產黨對“階級”概念的調用,一方面是尋求知識婦女對勞動婦女運動的關注和支持,另一方面是希望敦促知識婦女重視勞動婦女這個數量巨大的社會基礎。中國國民革命時期的中國共產黨婦運方針,用“階級”彰顯婦女內部的差異,同時用性別認同來尋求婦女內部的團結,這一用意與西方女權運動的路徑是不同的(宋少鵬,2012;2013)。曾翔(2011)通過對社會主義女性主義的分析,認為既要分析階級的性別屬性,也要分析性別的階級屬性,父權制和資本主義是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交織而形成的兩種既迥異又彼此聯系的關系體系,兩者都是女性受壓迫的基本形式(曾翔,2011)。

一些國外學者認為,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性別革命缺乏“自治性”,在面對其他階級、民族等“緊迫”問題時總是在性別問題上讓步,中國社會主義革命還是父權革命,沒有能夠解放中國婦女。王玲珍(2015)對此進行了批判,指出那種認為女性主義在不同歷史地域場景都應該“獨立”重復一個普世主題,那種認定社會主義革命,無論其具體的政治、經濟和社會條件如何,都應該一次性地解決所有理論上對性別問題的設想,都具有霸權色彩和盲目脫離實際的傾向,中國社會主義女性主義實踐深刻揭示了女性主義不可能超越其歷史環境而孤立存在。中國社會主義女性主義主體性具有多重維度和明顯的民族主義特點,這些核心特征直接質疑了西方自由/本質女性主義普世化的假設,為跨國女性主義理論和多樣政治經濟場景中發展出來的女性主義實踐提供了一個另類模式。董麗敏(2013)認為,如果將“婦女解放”的目標定位在“婦女”作為重要的歷史行動主體所擁有的從文化意識到實踐能力的全方位地被激活、被釋放、被認可的話,那么,“兩性平等”顯然僅僅是其中的一個目標。借由這一目標,“婦女”可以獲得在“性別主體”意義上的解放;但如果僅僅停留在這一目標上,或許會遮蔽“婦女”作為階級、族群、國家中的一員獲得更具有歷史/現實縱深度的“解放”,兩性平等不能概括婦女解放的全部內容。

3.關于婦女解放與發展的道路

婦女解放與發展的路徑選擇一直是學界討論比較多的理論問題。這五年,有些學者通過回顧中國婦女運動的發展歷程,對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途徑進行總結概括;有些學者通過中西比較,論證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道路的獨特性。

中國婦女與國家、民族之間的關系,決定了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途徑必須與國家發展、民族振興相融合。彭珮云(2013)認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是實現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唯一正確道路。婦女全面參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文明建設,在參與中求解放、促平等、謀發展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解放與發展的根本途徑。中國社會發展實踐證明,婦女需要社會主義,社會主義也需要婦女。婦女的命運是同國家、民族的命運緊密聯系的,婦女只有積極投身于社會主義革命、建設和改革的偉大實踐,在全面參與國家現代化建設中發揮“半邊天”的主體作用,才能不斷實現自身的解放、進步與發展。程銘莉、趙海月(2015)認為,中國的女性解放運動是由整個中國的社會運動而不是獨立的女權運動帶來的,婦女解放始終是國家領導的,通過推行政治性社會運動實現的婦女解放,一直以來都是社會主義革命的一部分。國家通過行政力量推進婦女獲得與男性平等的權利和地位,這種方式比一切女權運動抗爭都要有力度。

白艷(2011)比較了中西方社會發展的主要矛盾與基本動力、理論依據與指導思想,指出其中的不同決定了中西方社會發展道路和方向的不同,同樣決定婦女發展道路選擇的不同。中國被動地以民族矛盾形式被拖進了近代社會,彼時中國人民普遍沒有人權,更談不上女權,廣大婦女首先要爭取的是生存權利,這是與西方婦女運動最大的不同。婦女與男性的關系,是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道路不同于西方的另一個重要方面。在西方,女權主義隊伍尤其是中早期的女權運動是與男性針鋒相對的;而中國,女性并不是與男性群體直接對抗的力量,相反,男性是婦女運動的發起者、領導者、合作者。中國傳統文化講的是“和而不同”,這種傳統文化使中國女性在尋求自身解放的過程中,從未將男性當作斗爭的對象。中國的女性主義與西方的個人主義文化傳統不同,中國傳統文化追求“萬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钡淖罡呃硐?,中國的女性主義深深根植于群體文化之中,這種差異正是我們可以挖掘的寶貴的本土資源,也是中國女權主義對全世界女權主義的獨特貢獻(程銘莉、趙海月,2015)。

4.關于婦女的主體性問題

在婦女解放與發展進程中婦女自身有沒有“主體性”,近年來成為評價社會主義婦女解放實踐的一個核心“標準”。對此,大體有兩種觀點。一種觀點認為,中國婦女沒有主體性,是被動地由國家解放的,即持所謂的“恩賜論”。一些西方女權主義者將中國婦女解放運動詬病為被動的、工具性的(被國家利用的),認為中國共產黨很多時候不過是在利用婦女的勞動/勞力來為戰爭、生產和經濟發展服務,婦女自身沒有主體性。當這種觀點傳入國內后,一些學者開始反思中國的社會主義婦女解放實踐,看到了社會主義時期婦女解放實踐中的一些負面現象,便認同中國婦女沒有主體性的論斷。比如,有學者認為,婦女的解放從來不是自身解放的主體,是在男性的領導、提供和操作下進行的,中國女性缺乏主體自覺性,只是處于被動地位的得益者。在國外是婦女解放,而在中國則是解放婦女(程銘莉、趙海月,2015)。另一種觀點認為,不能簡單地否認中國婦女運動中婦女的主體性,中國婦女主體性的建構方式不同于西方,有自己的獨特路徑。用西方資產階級革命所產生的現代個人主義的思路和標準去衡量中國婦女運動中女性的主體性,遮蔽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運動的有益探討和實踐以及婦女主體性建構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這里涉及三個問題:一是什么是主體性,二是主體性的建構方式,三是主體性的評價標準。

李靜之(2011)認為,女性主體意識是女性作為主體對自己在客觀世界中地位、作用和價值的自覺意識,首先是強烈的自主意識,也表現為對自身解放的認識和覺醒以及對自身解放的要求和從事的活動。在中國,女性主體意識覺醒的最初表現是爭取婚姻自主的權利和人格獨立,而當女性意識到這點并奮起反抗時,中華民族危在旦夕,這喚起了婦女的愛國感情,產生了與男子共擔救國責任的意識,這時婦女的自我解放便和民族解放意識融為一體。中國婦女是以對革命斗爭的積極參與,反映著自身主體意識的覺醒。宋少鵬(2012)也通過回顧中國共產黨領導婦女運動的歷史,闡述了主體性是在歷史進程中不斷被建構和生成的觀點,指出在黨/國家領導的各種政治社會運動中,婦女作為一個獨立的政治主體和一種集體性的社會力量參與各類工作,通過對國家和民族盡責來實踐平等的途徑正是彰顯婦女主體性的體現,不發達國家語境中婦女“主體性”構成具有復雜性和流動性。并強調,對主體性/自主性的追尋,是對之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婦女運動——從蘇維埃運動到“文革”時期“鐵姑娘”式的生產運動缺少婦女的主體性和運動的自主性之否定性批評為出發點的。韓賀南(2012)則從分析中國傳統文化理念的角度,闡述了中國婦女主體性建構的特點。她談到,中國有“我在家國中”的文化土壤,個體與社會的關系序列是“為國為家為我”,自我與他人的關系是一種“互惠文化”,個體的主體性是曲折地予以表達的。而在西方文化中,首先確定個體的權能,然后探討是什么、怎么樣剝奪了個體的權能。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增權路徑不同,中國婦女的增權路線始于建構,西方婦女的增權路線始于批判。杜芳琴(2011)認為,女性在歷史上從來就不是純粹的被動者,近代以來的知識女性更不是被定義被建構的一群,那些得風氣之先、接受過新式教育的知識女性,隨著主體意識的覺醒,開始策略性利用民族國家話語為女性群體爭取權利的同時,也對社會做出了貢獻。中國女性是以“責任話語”建構主體身份的。主體建構和身份認同的過程就是參與社會、改變行動的過程,女性自省、自警、自勵、自強本身就是主體建構的一部分。

也有一些學者對自己以前關于這個問題的認識進行了反思。金一虹(2011)談到,自己在寫作《“鐵姑娘”再思考:中國‘文化大革命’期間的社會性別與勞動》一文時,確實側重的是婦女被國家組織、運動以及工具性的一面,經過一段時間的再思考以后,她修正了自己的認識,指出有的學者認為是gender(性別)才建構了婦女的主體性,而實際上社會主義時期“婦女”參加生產同樣有建構主體性的作用,不能否認社會主義時期婦女參加生產的意義,簡單認為那時的婦女沒有主體性,斷定那個時期婦女解放是工具性的。李小江(2012)也對自己提出的關于中國婦女解放模式的“恩賜論”進行了反省,當年提出“恩賜論”意欲強調女性不具有主體意識,后來反思到,關注“女性個人”和“局部利益”的理論價值,在涉及個人或局部的“異質”現象時必須謹慎,任何疏忽都可能釀成認識上的誤判,可能遮蔽無數女人為爭取自由和解放做出的犧牲和努力。

(三)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與實踐的重估與反思

中國婦女走過的解放與發展之路是一條極具中國特色、不同于西方女權主義的獨特道路。五年間,學界掀起了對中國社會主義婦女理論與實踐進行重估和反思的熱潮,深入挖掘本土資源、為世界婦女運動貢獻中國智慧和中國理論、豐富世界婦女運動的多樣性成為學界的共同心聲。對社會主義婦女解放理論與實踐的整體評價,是與對西方女權主義理論的傳入及評介纏繞在一起的。國內一些學者接觸到西方女權主義理論特別是社會性別理論之后,開始反思當代中國的社會主義婦女解放實踐,對自己以前傳統的研究方式產生了否定和懷疑,而這種自我否定是與把西方視為“學術”標準的國際學術格局分不開的,但在經歷最初的“震撼”之后,用自己的經驗和實踐去檢驗西方理論后,就覺得“很好但不好用”。從擁抱到反思甚至抗拒,中國學者逐漸對此產生困惑、質疑甚至挑戰(宋少鵬,2011)。

一些學者考察了中國20世紀50~70年代的社會主義婦女理論和實踐,認為這一階段的實踐和理論探討尤為值得珍視。如蘇紅軍(2013)通過對這一時期中國婦女運動的回顧性分析,指出當時中國婦女解放理論和實踐的探索把世界婦女運動推進了一大步,具有三個前瞻性內涵:一是以改造、廢除私有制,建立社會主義所有制來鏟除壓迫婦女的根源和物質基礎,解放廣大婦女;二是通過改變生產關系和改革家庭與婚姻制度整合性地建構男女平等、民主的社會關系;三是以改造上層建筑來建構婦女的主人翁精神,使其成為為全人類求解放的社會主義新人。她呼吁中國婦女要正視和珍惜這些寶貴的歷史資源,努力構建具有認識世界、改造世界的中國特色婦女理論,為世界婦女解放運動做出新貢獻。

更多的學者對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理論與實踐進行了回顧與反思,認為這一時期婦女研究在評價中國和西方婦女理論與實踐時存在著厚此薄彼的現象,在研究的繁榮景象背后隱藏著一些令人擔憂的制約中國婦女解放與發展的因素。

隨著20世紀80年代新自由主義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崛起,自由主義的市場化浪潮全面推進。80年代中國“民間的”婦女研究正是在這一宏觀背景下蓬勃興起的,這一現象被旅英學者林春(1994)稱為“婦女研究運動”。在這一時代背景下,基于對黨和國家領導的婦女運動在社會主義前30年出現的一些問題的看法,80年代的“婦女研究運動”試圖揭示社會主義中國仍然存在的性別問題,尋求新的理論途徑重新界定和思考婦女解放,進一步改善社會主義時期的性別倫理關系(王玲珍,2015)。潘萍(2012)認為,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方女性主義思潮在中國逐步興盛,一方面打破了既往中國婦女理論界略顯沉悶與單調的學術格局,催生出當代百花齊放的婦女研究繁榮景象;另一方面,其帶來的負面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過分迷戀西方女性主義學說,用西方女性主義的言說方式表述中國婦女的解放理論將導致與當前中國婦女運動脫節的可能,將嚴重妨礙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指導婦女進行社會和經濟變革的集體實踐。王玲珍(2015)認為,20世紀80年代介紹到中國的西方女性主義話語是一柄雙刃劍,它既發揮了解放思想的潛力,也行使了抑制不同地域多元異質女性主義實踐的跨國普適霸權。80年代中國的“婦女研究運動”,用超越體制的理想主義化的女性個體主體意識來架空或否認社會主義女性主義體制化實踐的重要歷史意義,導致中國民間女性主義運動不僅逐漸脫離了其起始的歷史動因,而且在90年代面對市場經濟浪潮和一些西方中心女性主義涌入中國的現狀時失去了有效的體制性和集體性的抗拒。80年代所強調的民間或學術運動的獨立性和責任性以及女性個體的主體意識,都在無意間迎合了政府管理上減弱社會職責的走向并配合了中國體制從80年代到90年代從經濟改革到市場經濟的轉型。杜潔(2011)以自己參加1993年世界婦女大會亞太地區籌備會的經歷,反思國際女權運動內部的“霸權”,認為其以西方女權主義為標準,致使中國婦女解放的很多經驗受到質疑。她還反思了性別(gender)中的個人主義實質,認為性別在中國的傳播中過多強調了個體選擇,在使用性別推動公共政策時面臨許多困境。

20世紀80年代啟蒙運動中的女權主義批判呈現出分離主義的傾向:把“性別”從“階級”中分離出來,把“婦女運動”從“國家控制”的婦女運動中分離出來。尋求“主體性”成為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婦女運動的主流聲音。這一時期的研究釋放出來的“女性意識”,無意中契合了90年代新自由主義的資本主義精神。90年代的性別研究正是在繼承80年代婦女研究的解構和建構的兩重遺產之后,駛入身份政治的軌道。然而,婦女/性別研究所依據的文化批判和承認政治的武器,卻無力回擊新自由主義。基于對一個自主獨立的婦女運動的想象,把目光鎖定到向西方(實質上是美國,偶涉歐洲)學習女權主義理論,以此作為自己的思想資源,阻礙了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女權主義者對于本土婦女解放經驗/理論的有效整理和應用(宋少鵬,2012)。

董麗敏(2013)認為,80年代以來,無論是“傳統的”以婦聯為主體的婦女研究的轉型還是“民間的”以學院為主體的婦女研究的崛起,都面臨著自身政治性流失的危機:“傳統的”婦女研究配合黨的中心工作由階級革命轉向經濟建設,探尋了以市場經濟法則來爭取“男女平等”的空間,結果卻是從社會主義時期的“實質平等”蛻變為市場經濟時代的“形式平等”;“民間的”婦女研究企圖以“有性的人”的概念發明回應20世紀80年代的新啟蒙熱潮,同時對其進行反省,但其邏輯架構的內在悖論抽空了中國婦女運動實踐/知識生產體系原本蘊含的政治能量??傮w而言,新時期中國的婦女研究未能完成從一種有限的文化政治到可以變革現實的能量的轉化。

一些旅居境外的學者從對新自由主義和西方女權主義的批判入手,把中國的社會主義婦女解放理論與實踐視為一種資源,認為中國人要能夠對自己的歷史和經驗有所認識,對中國在世界歷史中的位置有自己堅定的認識,堅持跟別人去對話。只有這樣,才能有自己的立場和出發點,才能通過中國的東西來解釋世界上存在的一些不清楚的問題,才能對世界做出貢獻(柏棣,2011;嚴海蓉,2011;仉乃華,2011;鐘雪萍,2011;王玲珍,2015)。比如,仉乃華認為,“馬婦觀”中存在“去階級化”的問題。柏棣認為,馬克思的“階級”概念不光是描述,而是處方性的,是用來揭示和消除不平等。王玲珍認為,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逐漸強勢發展起來的以西方為標準的啟蒙現代性和學科科學化直接消減甚至遮蔽了當時新興話語自身所包含的復雜的歷史多元異質性,而其中被遮蔽的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社會主義婦女解放作為一個制度實踐的不可替代性。

在重估和反思社會主義婦女解放實踐時,也有一些學者提出不能理想化社會主義,既要看到其正面也要看到其負面。例如社會主義時期大規模動員婦女參加勞動一方面賦予婦女主體地位,另一方面也在建構勞動力的性別等級制度,今天不能再無視這種把婦女作為勞動力蓄水池的情況(金一虹,2011)。鐘雪萍(2011)認為,在反思社會主義文化資源的過程中,不是簡單地否定或肯定,而是要問否定的是什么,為什么,基于什么樣的認識,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還有些學者對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存在的局限進行了探討。比如,有學者指出傳統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在強調社會經濟生產時對人類再生產重視不足,社會主義制度對(女性)情感生活和需求的忽視和簡單化亦造成知識女性的很大失落。20世紀50年代后期,政府沒有認識到固有的傳統“父權”“夫權”意識和習俗需要長時間、不懈怠的制度性和文化性的清肅,沒有意識到持續的新習俗和多元審美建構的必要性。“文革”期間在具體政策方面對性別問題的放松和忽視,反映了對性別問題的持久性缺乏深度認識和體察(王玲珍,2015;劉莉,2014)。董金平(2013)認為,女性家務勞動是基于性別的家庭內部分工,并不是自然屬性的結果,它反映了一定的社會結構和框架,而馬克思和恩格斯沒有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女性的家務勞動進行政治經濟學分析。對此,李賽、楓葉(2012)持不同意見,她們認為大部分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的兩種再生產理論存在誤解。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普遍存在的異化現象,目的不在于資本主義在物質資料生產方面做出的成就,而恰恰在于其對人的自身再生產的壓抑和摧殘——對人的本性和人的生活的扭曲,人是目的而不是手段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精神追求。馬克思主義的兩種再生產理論在強調物質資料再生產和人口再生產作為兩種不同的生產的同時,始終強調兩者之于人類存在方式的統一性和有效性,兩種再生產不是分離的,而是一致的;不是有所側重的,而是相互影響的;不是空間領域的劃分,而是在時空交融中構成社會歷史的存在。

三 研究不足與展望

回顧這五年的研究,一方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體系的建構取得了可喜進展。圍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核心概念、主要內容以及相關重大理論問題開展了較為深入的探討,尤其對中國社會主義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理論與實踐進行了較為深刻的理論反思,這些研究成果對于如何正確把握和珍視中國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在推動婦女解放和發展方面的可貴探索和歷史經驗,澄清認識誤區、增強理論自信,都將產生重大而深入的影響。另一方面,這五年的研究也存在一些薄弱環節。比如,對于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理論以及中國化多是一些闡釋性的研究,甚至存在較多的重復性研究,如何立足中國國情創新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與發展的原理,提出符合時代特征、反映中國實際、凸顯中國特色的理論概念和理論觀點,是當前面臨的重大挑戰。對此,許多學者也提出自己的疑問和思考。比如,李小江(2012)談到,中國婦女解放,不僅是婦女史上一個具有“中國特色”的個案,而且是20世紀社會主義運動中值得分析和分享的重要案例。什么是婦女解放,婦女解放是否只有一條道路,不同的道路導致了怎樣不同的結果……這些問題都有待持續探索。宋少鵬(2012)提出,在百年中國的女權運動歷史上,尋求兩性平等和解放的女權主義者們一直在平等和差異的選項中做著艱難的選擇。當代女權主義能否走出平等與差異的內在困境,當代女權主義者思想的想象能在多大程度上擺脫“身體”的限制,這些都有待研究和探討。賀桂梅(2014)談到,在現代中國的婦女解放實踐中,最突出的問題,其實并不是獨立的階級議題與獨立的女性議題之間的分離,而是都市的、中產階級化的“新(知識)女性”與鄉村的、勞工階級的“農村女性”之間的分裂。如果不是從社會性別制度的角度去理解階級革命中的性別問題,不從階級的維度去批判中產階級化的女性書寫主體,那么,反對資本主義與反對父權制的兩個“戰場”便可能是永遠分離的,個人化的中產階級女性與階級化的勞工階級女性便永遠處在兩個不同的世界。這些疑問和思考,既是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研究的不足和薄弱環節,也是豐富這一理論今后需要倍加努力的方面。

對于如何發展和完善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婦女解放與發展理論,繼承什么、發展什么、警惕什么,許多學者也都提出了自己的見解。比如,有學者提出,經典馬克思主義是我們的財富,我們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經驗,在堅持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實際相結合的同時應該積極與西方女權主義對話,為世界女性主義思想增添活力(朱國芳,2011)。有學者主張用階級和性別辯證統一的歷史唯物主義視角對新自由主義展開批判,主張必須超越文化批判的路徑,重新回歸政治經濟學批判路徑,重視恩格斯的生產與再生產的分析框架,同時避免經濟化約論或文化化約論(宋建麗,2013;宋少鵬,2012;石紅梅,2013;萬希平,2014)。柏棣(2013)提出要回歸經典馬克思主義,用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建立一種關于中國婦女解放的歷史敘述,并強調中國需要打造和堅守自己的意識形態,中國的婦女理論也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立足點,做到這一點也是對世界婦女解放運動面臨困境和迷茫的一種應對和貢獻。

實踐無止境,理論探索也無止境。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體系不是凝固、封閉的,而是開放、包容、發展的,它需要我們適應時代發展的潮流,從新時期中國婦女發展存在的實際問題出發,進一步深化理論思考,總結中國婦女運動的實踐經驗,融匯和吸納中外優秀研究成果,不斷充實中國推動婦女解放與發展的理論資源和思想資源,為豐富世界婦女運動的思想寶庫做出中國貢獻。


[1]作者簡介:馬焱,女,全國婦聯婦女研究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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