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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渤海遺民的歷史作用與民族融合

以數百萬計的渤海遺民,或西遷遼內地與遼東地方,或逃往女真與高麗,他們當中的精英非但沒有銷聲匿跡,反而以自己較高的漢文化造詣作用于遷入地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個方面。下面從渤海遺民與金朝興起及不同民族通婚融合兩個方面予以考察。另,無法獨立成為章節又不得不一敘的“遼時期的漢族人口北遷”于后補言。

一 渤海遺民——“金朝之功臣”

列傳是紀傳體史書的一種體裁,用以記載歷史人物的鄉里、宗譜、生卒、歷官、言行、著述等史實,有較高的史料價值。由于沒有紀傳體渤海史的編撰,列傳中的渤海遺民只能到其他正史中去尋找。有人做過統計,《遼史》所載渤海遺民71人,《金史》所載渤海遺民63人,其中以大氏與高氏為多。《遼史》中大氏有20人,高氏有9人,《金史》中大氏有20人,高氏有14人。[98]大家知道,在渤海社會大氏為王族,而高氏是地位僅次于王族的“右姓”大族。正如洪皓的《松漠紀聞》中載:“其王舊以大為姓,右姓曰高、張、楊、竇、烏、李,不過數種。”能有如此之多的大氏、高氏渤海遺民進入《遼史》《金史》的列傳,說明即便是遺民其也在各自的政治領域里發揮著重要作用。如前所述,渤海國滅亡后,一些渤海人先在東丹國仕遼,后又遷到遼內地或遼東地區充當遼朝高官吏員,文官武將均有,對遼政權的建設與社會經濟發展起到了積極作用。如《遼史·高模翰傳》載:

高模翰,一名松,渤海人。有膂力,善騎射,好談兵。初,太祖平渤海,模翰避地高麗,王妻以女。因罪亡歸。坐使酒殺人下獄,太祖知其才,貰之。

天顯十一年七月,唐遣張敬達、楊光遠帥師五十萬攻太原……模翰與敬達軍接戰,敗之……上諭模翰曰:“朕自起兵,百余戰,卿功第一,雖古名將無以加。”乃授上將軍,會同元年,冊禮告成,宴百官及諸國使于二儀殿。帝指模翰曰:“此國之勇將,朕統一天下,斯人之力也。”群臣皆稱萬歲。

《遼史·大康乂傳》載:

大康乂,渤海人。開泰間,累官南府宰相,出知黃龍府,善綏撫,東部懷服。榆里底乃部長伯陰與榆烈比來附,送于朝。且言蒲盧毛朵界多渤海人,乞取之。詔從其請。康乂領兵至大石河駝準城,掠數百戶以歸。

《遼史·列傳·能吏》載:

大公鼎,渤海人,先世籍遼陽率兵府。統和間,徙遼東豪右以實中京,因家于大定……公鼎幼莊愿,長而好學。咸雍十年,登進士第,調沈州觀察判官。時遼東雨水傷稼,北樞密院大發瀕河丁壯以完堤防。有司承令峻急,公鼎獨曰:“邊障甫定,大興役事,非利國便農之道。”乃疏奏其事。朝廷從之,罷役,水亦不為災。瀕河千里,人莫不悅。改良鄉令,省徭役,務農桑,建孔子廟學,部民服化。累遷興國軍節度副使。

以上僅是渤海遺民中入史的幾個武將、文官、能吏的實例,他們反映的是確有相當一部分仕遼的渤海人以其聰明才智促進契丹經濟社會的發展。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于契丹人奴役、掠奪的殘暴統治,渤海遺民的反遼斗爭也一直沒有停止過。從定安國到大渤海國、從燕頗到大延琳的反抗斗爭此起彼伏,然更應引人注意的是由于渤海與女真的淵源關系,女真民族勃興之際,許多仕遼的渤海人紛紛倒戈加入了金王朝的建國大業。這固然與女真杰出領袖阿骨打對渤海人的深信不疑有關,但“金伐遼,渤海來歸”更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民族因素。在文獻典籍中有傳的渤海遺民,或為金王朝“國之元老”,或為“功勛之臣”,或“以策于太祖”,或“建言于國制”,其佼佼者如是。

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政宣上帙三》載:

有楊樸者鐵州(渤海)人,少第進士,累官至秘書郎,說阿骨打(改作阿固達)曰:匠者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必巧;師者,人之模范,不能使人必行。大王創興師旅,當變家為國,圖霸天下,謀萬乘之國,非千乘所能比也。諸部兵眾皆歸大王,今力可拔山填海,而不能革故鼎新,愿大王冊帝號,封諸番,傳檄響應,千里而定。東接海隅,南連大宋,西通西夏,北安遼國之民,建萬世之□基,興帝王之社稷,行之有疑,則禍如發矢,大王如何?

關于渤海人楊樸在阿骨打創業之初勸其登基稱帝一事,在《遼史》《契丹國志》《大金國志》等中亦均有記載。《遼史·天祚皇帝紀》載:“女直阿骨打用鐵州楊樸策,即皇帝位,建元天輔,國號金。”《大金國志·太祖武元皇帝上》亦載:“有楊樸者,遼東鐵州人也。本渤海大族,少第進士,累官校書郎。高永昌叛時,降女真,頗用事。是冬,阿骨打用楊樸策,始稱皇帝,建元天輔,以王為姓,以旻為名,國號大金。”在女真建國事上楊樸是立有大功者,因為在此前宗翰、完顏希尹、吳乞買、撒改、辭不失等權臣都曾進言阿骨打上尊號,只是阿骨打聽了楊樸言后“甚是高興,吳乞買等女真大貴族也都以楊樸的話為是,于是在1115年正月元旦阿骨打即帝位,國號大金,改元收國”[99]。女真建國后,阿骨打讓楊樸出任樞密院內相,幾為大金國重要謀臣。《大金國志·太祖武元皇帝上》載:

是年,知樞密院內相楊樸建議以為陛下肇登大寶,混一封疆,應天順人,奄宅天命,而六宮未備,殊失四方觀睹,欲乞備日,冊命正后妃之位,國主從之……知樞密院楊樸建言:“惟我國家興自遐荒,朝儀、典章猶所未備,以中朝言之威儀、侍衛尊無二上,諸親從、諸王部族尊貴者馳驅戎行,雖不可盡責,其自番漢群臣以下宜致敬盡禮,所合定朝儀、建典章,上下尊卑粗有定序。”國主從之。

對金王朝做出貢獻的渤海人并非僅楊樸一人,還有遼陽渤海人張浩及其子孫,他們顯仕于有金一代。張浩本人歷事太祖、太宗、海陵王、世宗四朝,“練達政務”,每朝均有建樹。據傳“他太宗時任朝官初定朝儀,熙宗時詳定內外儀式,以后歷任戶、工、禮三部侍郎”[100],為金“國之元老”。《金史·張浩傳》載:

張浩字浩然,遼陽渤海人。本姓高……曾祖霸,仕遼而為張氏。天輔中,遼東平,浩以策于太祖,太祖以浩為承應御前文字。天會八年,賜進士及第,授秘書郎。太宗將幸東京,浩提點繕修大內,超遷衛尉卿,權簽宣徽院事,管勾御前文字,初定朝儀……海陵召為戶部尚書,拜參知政事……進拜尚書右丞……貞元元年,海陵定都燕京……浩進拜平章政事,賜金帶玉帶各一,賜宴于魚藻池……未幾,改封蜀王,進拜左丞相……浩拜太傅、尚書令,進封秦國公……世宗即位于遼陽……初,近侍有欲罷科舉者,上曰:“吾見太師議之。”浩入見,上曰:“自古帝王有不用文學者乎?”浩對曰:“有。”曰:“誰歟?”浩曰:“秦始皇。”上顧左右曰:“豈可使我為始皇乎。”……是歲,薨。上輟朝一日。詔左宣徽使趙興祥率百官致奠,賻銀千兩、重彩五十端、絹五百匹。謚曰文康。明昌五年,配享世宗廟廷。泰和元年,圖像衍慶宮。

按《金史》載,張浩為金之四朝權臣,其“以策于太祖”,“管勾御前文字”,“立朝儀主政務”,“賜宴拜相”,“圖像衍慶宮”,真正為金王朝做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說到渤海遺民中的“金之功臣”,有一人不得不說,即為《金史》編撰者點贊的“郭藥師者,遼之余孽,宋之歷階,金之功臣也。以一臣之身而為三國之禍福,如是其不侔也”。對于如此之人,《金史·郭藥師傳》載:

郭藥師,渤海鐵州人也。遼國募遼東人為兵,使報怨于女直,號曰“怨軍”,藥師為其渠帥。斡魯古攻顯州,敗藥師于城下。遼帝亡保天德,耶律捏里自立,改“怨軍”為“常勝軍”,擢藥師諸衛上將軍。捏里死,其妻蕭妃稱制,藥師以涿、易二州歸于宋。藥師以宋兵六千人奄至燕京,甄五臣以五千人奪迎春門,皆入城……太祖割燕山六州與宋人,宋使藥師副王安中守燕山。及安中不能庇張覺而殺之,函其首以與宗望,藥師深尤宋人,而無自固之志矣。宗望軍至三河,藥師等拒戰于白河。兵敗,藥師乃降……太宗以藥師為燕京留守,給以金牌,賜姓完顏氏。從宗望伐宋,凡宋事虛實,藥師盡知之。宗望能以懸軍深入,駐兵汴城下,約質納幣,割地全勝以歸者,藥師能測宋人之情,中其肯綮故也。

對于相繼仕遼、宋、金,集“余孽”“歷階”“功臣”大相徑庭評價于一身,一人“而為三國之禍福”的渤海遺民郭藥師,《金史》編撰者用“不侔”一詞予以了肯定。“不侔”意為“不相等”“不等同”,系指功勞不等、作用不一,如是恰當的解釋應該說是公允的。此解,同樣可以適用于那些先仕遼后歸金,為金之社會發展做出貢獻的渤海遺民。

當然,對金之社會有貢獻的不僅限于上述幾個入傳的渤海人,在金蓬勃發展的“百年基業”中,早已融入了“本同一家”的渤海遺民文化。渤海的農耕文化對女真人生產的影響,習俗文化對女真社會的影響,諸如此類,在金之藝術、哲學、科學、宗教等領域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

二 金宗室與渤海氏族的聯姻

一般認為,中國的“豪族”勢力始于西漢中期,偏重于東漢社會。由門第觀念劃分社會階層、黨派分野,形成的宗室豪族的婚姻圈,成為維系家族間關系之重要憑借,往往也被用作政治手段,演變成“百姓和親,國家安寧”的大勢,而所謂“和親”是指兩個不同民族出于“為我所用”的目的所進行的聯姻,盡管雙方和親的最初動機不完全一致,但總的來看,都是為了避戰言和,保持長久的和好,結果是促進了民族融合。這種盛行于中原的漢文化,在金宗室與渤海氏族中也有盡致的體現。

金毓黻《渤海國志長編·族俗考·姓氏》載:“自曹魏置九品中正,以為官人之法,東晉以后,偏安江左,始競以門第相高,其風播于河朔,歷隋及唐,而世族譜牒之學興焉。渤海盛時,濡染唐風,亦有右姓。據洪皓《松漠紀聞》所述,王族之外,右姓有六,高、張、楊、竇、烏、李是也。”一個社會的王族自不必說,渤海社會“右姓”,可能是跟隨大祚榮奮起創業的開國元勛后代,也可能是權傾朝野的吏員高官,還可能是財可敵國的富商大賈,正是這樣一些人相互聯姻,相互勾結,相互攀緣,相互提攜,形成了累世顯貴的豪族集團,并在上層社會里占有相當比例。有學者求證“在王族以外留有姓名的一百多位渤海官員中,此六姓人氏竟達到五六十人之多,約占總數的一半左右”[101]。渤海滅亡后,遺民中的“右姓”多以與金宗室聯姻方式去維系昔日的輝煌,雖然有些在性質上是被動的。

與金宗室聯姻的渤海“右姓”,主要是遷居遼陽的大氏、李氏、張氏等豪族。《金史·后妃傳》載,源自渤海的后妃有10人,金朝9帝中有海陵母大氏、第二娘子大氏,世宗母李氏、元妃張氏、元妃李氏,章宗元妃李氏,衛紹王母李氏,宣宗母劉氏、皇后王氏等,她們都是渤海后裔。關于金宗室與渤海聯姻的情況,日本學者外山軍治先生撰文做了詳解:

太祖天輔年間金的勢力剛剛波及以遼陽為中心的遼東半島,金廷就從遼陽渤海人名流家族女子中選有姿德者作宗室諸王的側室。這一方面是出于懷柔渤海人的目的,另一方面,也是金廷對渤海人的中國式教養頗感興趣的緣故。在遼代也有渤海人女子作宗室妻妾,甚至作皇妃的先例,但其情形與金代有所不同,金廷入選渤海女子是有計劃的,由于采取這一措施,想必在金宗室中形成尊重中國式教養的風氣。這些渤海女子中最有名的是太祖的庶長子宗干的次室大氏以及宗輔的次室李氏。大氏所生迪古乃后來成為第四代皇帝海陵王,李氏所生烏祿后來在遼陽自立并取代海陵王,成為第五代皇帝金世宗。金世宗在遼陽自立時得到遼陽渤海人的大力支持。如上所述,海陵王與世宗兩代皇帝的生母都是渤海人,而世宗與遼陽渤海人的關系更為密切,這些都使渤海人尤其是入仕金朝的渤海人處于十分有利的地位。世宗在即位前因其母李氏與張玄征之妻高氏的關系,將玄征之女選為次室,她生下趙王允中后不久去世。世宗在即位前后又選其母弟李石(李石在世宗自立時起很大作用)之女為側室,她就是鄭王允蹈、衛紹王允濟、潞王允德的生母(《金史卷六十四》元妃李氏傳)。其中衛紹王允濟成了第七代皇帝,不過在位時間很短。世宗還有一個柔妃,她也是大氏出身。她的祖父大在遼陽歸附金朝前已經降金,后來因經略華北有功擢升宰相。當然大也是渤海王裔。[102]

金宗室與渤海“右姓”聯姻,固然有政治上懷柔目的,但更為主要的應與渤海人所具有的較高的漢文化素養有關。典籍記載的宗室豪族聯姻終為可數,真正能起到民族融合作用的聯姻還是在民間。如是,還需統治者在詔令、民俗方面下番功夫。

女真建國后,從太祖的“其余事無大小,一依本朝舊制”[103]到熙宗的“天眷新制”改革,在其封建化過程中不斷地頒布詔令,變奴隸制舊俗為封建新制,而其中許多關聯到婚姻習俗。如天輔元年(1117)五月丁巳:“詔自收寧江州以后,同姓為婚者,杖而離之。”[104]又如,天輔八年(1124)五月癸卯:“詔令,禁繼父繼母之男女無相嫁娶。”[105]再如,天會五年(1127)四月乙丑:“詔曰,合蘇館諸部與新附人民,其在降附之后,同姓為婚者,離之。”[106]這些詔令的頒布表明,在女真封建化的過程中還保留著群婚制的殘余,即所謂“父死則妻其母,兄死則妻其嫂,叔伯死,則侄亦如之”的烝婚制。在婚姻關系上,尚不排斥不同輩分,也不排斥親族間同姓為婚的習俗。而在其封建化過程中,先是阻止了同姓為婚,繼之又禁絕了不同輩分及兄弟姐妹同輩間的婚配,進一步消除了原始群婚制的殘余。特別是在婚姻習俗上,渤海與女真人的歷史淵源及相近的生產生活方式,使之有十分近似的婚姻形態。如大定十七年(1177)十二月戊辰:“以渤海舊俗男女婚娶多不以禮,必先攘竊以奔,詔禁絕之,犯者以奸論。”[107]可知,“搶婚”習俗在渤海社會的盛行,以致金統治者不得不頒布“詔令”加以禁絕。實質上,女真人也有類似的“搶婚”“偷婚”習俗,洪皓的《松漠紀聞》中載:“金國治盜甚嚴。每捕獲,論罪外,皆七倍責償,唯正月十六日則縱偷一日以為戲,妻女、寶貨、車馬為人所竊,皆不加刑……亦有先與室女私約至期而竊去者。女愿留則聽之,自契丹以來皆然,今燕亦如此。”“搶婚”實例在《大金國志·兀室傳》《金史·歡都傳》中也有記載。有如此相似的習俗,想必民間渤海女真互為婚姻的事情應該是普遍的。

戰爭,無論是正義的或相反,遷徙亦不管是主動的或是強制的,結果都是造成了不同民族間政治、經濟、文化的交往與聯系。同一地域與文化相近的大背景,猶如一碾碎民族差別的大磨坊,金宗室與渤海“右姓”聯姻結成新的勢力集團,而民間普遍形成的相互血親關系促成了新的民族融合。渤海國滅亡了,“但其遺民的絕大多數后裔卻在后來的歷史演變中,分別與契丹、女真和漢族等融合并最后大多融入于漢族之中”[108]。女真史后已經少見渤海的記載,元朝統治者更是把渤海、契丹、女真、北方漢族統一作為漢族看待,稱其“漢人”或“漢兒”,此時的渤海族已經成為“漢姓八種”[109]之一,渤海與漢族完成了最后的融合。聲名顯赫、威震我國東北及東北亞地區200余年的渤海國已不復存在了,但其歷史作用永昭史冊,在肅慎-滿洲民族史的發展鏈條上渤海是不可或缺的一環。

三 遼時期的漢族人口北遷

漢族人口何時定居黑龍江區域,這在學術界爭論已久。其上溯不敢妄言,然至晚在遼時已有漢族人口在黑龍江區域聚居。《遼史·地理志》載:“渤海、女直、漢人配流之家七百余戶,分居鎮、防、維三州。”另“會同二年冬十月丁未,以烏古部水草豐美,詔北、南院徙三石烈戶居之”。“會同三年八月乙亥,詔以于諧里河、臚朐河(今克魯倫河)之近地,給賜南院歐堇突呂、乙斯勃,北院溫納何剌三石烈人為農田。”[110]有學者指出,這里的“臚朐河不僅是指克魯倫河,在遼代還包括了今額爾古納河和黑龍江上游”[111]。同一史實《遼史·食貨志》中載:“太宗會同初……尋詔有司勸農桑,教紡績。以烏古之地水草豐美,命甌昆石烈居之,益以海勒水(今海拉爾河)之善地為農田。”另外,遼泰州是東北統軍司駐地,也是遼之北方一重鎮。《遼史·地理志》載:泰州下轄“興國縣。本山前之民,因罪配遞至此,興宗置縣。戶七百”。關于興國縣位置,張博泉等人在《東北歷代疆域史》中說:“興國縣,在今黑龍江省泰來縣塔子城舊址。”譚其驤先生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六冊《遼上京道》圖幅中,將興國縣定點標注在今黑龍江省泰來縣塔子城。以孫進己、馮永謙為總纂的《東北歷史地理》載:“遼泰州,應以塔子城古城為是。”黑龍江區域的西部和西北部原是契丹二十部族的游牧地,遼統治者為了開發這一地區,將“渤海、女真及漢人的流配之家”遷移到這里。由此,將典籍的記載與后人的研究綜合,結論應是遼之屯墾及流放之民中確有相當的漢族人口進入了黑龍江區域。

僅此,仍難以使持有異議者信服,還要借助考古資料加以重申。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1年版的《考古·黑龍江》中“泰來塔子城”條下載:

塔子城位于齊齊哈爾市泰來縣塔子城鎮,嫩江支流綽爾河畔。塔子城略呈正方形,周長4563米。城墻由夯土筑成,頂寬1—1.25 米、底寬20—30、殘高5米。城內南北五條街道縱橫相通,四面正中各有1座甕門,城墻設有馬面、角樓,城外有兩道護城壕……城內出有“大安七年”(1091)刻殘碑,碑系用青灰色的泥灰巖石刻成。碑長23.4、寬16.9、厚3.6厘米。因其殘斷,原碑正文已失,只剩下碑記16行文字,文字中刻有“泰州河堤”、“建辦塔事”和47個漢人姓氏。

從城址形制和出土文物結合文獻等考察,城址始建于遼代,為遼泰 州治所。遼泰州屬上京道轄,隸興宗延慶宮,兵事屬東北統軍司,控制著大興安嶺東西地區的少數民族。

“‘大安七年’刻石是我國歷史上漢人北徙黑龍江流域進行開發墾殖的第一次高潮的歷史見證”[112],而用漢字刻石則表明了漢文化在這里的主導地位和影響力。殘斷刻石現藏于黑龍江省博物館,文字豎行排列,自右而左讀,凡16行,可得如下166字:

大安七年次辛□

糾首西頭供奉官泰州河堤□

同建辦塔事弟右班殿直□

提點塔事前管內僧政講經沙門□

崔建 王惟則 田亨 張守先 王□

崔太整 張公順 王惟整 楊利亨 劉□

聶公孝 張孝立 王惟進 張□□ □文□

邑長武備 右承制劉□

王全備 周公才 田世茲 楊公 田甫 張茲孝 高士清

女邑劉氏 鄭氏 劉氏 苑氏 崔氏 崔氏

劉氏 張氏 王氏 崔氏 王氏 王氏

女邑長高氏 馬氏 日氏 王□ 馬氏 張氏 王氏 張氏

□ 田氏 王氏 張氏 □

“大安七年”刻石的出土,無疑為研究漢族移民進入黑龍江區域問題提供了有明確紀年的實物證據。從碑文中的“泰州河堤”、“建辦塔事”、“提點塔事”及“僧政講經沙門”的記述來看,應該是臨河而建泰州城,時受水患威脅,故修河堤以避禍。而泰州城西南有遼建佛塔(1953年坍塌),佛教盛行可見一斑。碑文所記漢人以女性為多,推為“因河堤工程告竣,寺僧與善男信女們集資建造浮屠塔剎以禳災祈福”[113]。契丹人的原始宗教是薩滿教,“阿保機在建國前后,曾俘掠了大批信奉佛教的漢人,從此佛教便傳入契丹”[114]。而在遼之偏遠的泰州地方,佛教能如此盛行,不能說與大批的漢族移民到來沒有關系。


[1] 干志耿在《古代橐離研究》中指出:“夫余系統諸族的歸向又如何呢?概略地說,夫余有一部分與勿吉融合,即是浮瑜靺鞨,后稱粟末靺鞨粟末即濊貊之音轉;一部分與慕容鮮卑融合,如東晉永和二年(346)北燕慕容皝破夫余,‘虜其王及部落五萬余口而還’;還有一部分與高句麗融合,如北魏太和十八年(494),夫余王及妻孥以國降高句麗。東夫余國多次被高句麗攻破,自然會有相當部分融于高句麗……”該文載于《民族研究》1984年第2期。

[2] 《山海經·海內東經第十七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 (唐)李泰:《括地志輯校》卷四,中華書局,1980。

[4] 《后漢書·東夷傳》卷八十五。

[5] 《魏書·勿吉傳》卷一〇〇。

[6] 《后漢書·東夷傳》卷八十五。

[7] 《三國志·高句麗傳》卷三十。

[8] 《三國史記·高句麗本紀第五·西川王紀、烽上王紀》卷十七。

[9] 轉引自馬大正等《古代中國高句麗歷史叢論》,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3,第93頁。

[10] 孫進己、干志耿、莊嚴:《勿吉和靺鞨的物質文化》,《博物館研究》1985年第1期。

[11] 《魏書·勿吉傳》卷一。

[12] 《魏書·高句麗傳》卷一。

[13] 《隋書·靺鞨傳》卷八十一。

[14] 鄭永振、李東輝、尹鉉哲:《渤海史論》,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第52頁。

[15] 耿鐵華:《中國高句麗史》,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第323—330頁。

[16] 王綿厚:《隋與唐初粟末靺鞨的南遷及其駐地考》,《東北古族古國古文化研究》(中卷),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0,第240頁。

[17] 王綿厚:《隋與唐初粟末靺鞨的南遷及其駐地考》,《東北古族古國古文化研究》(中卷),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00,第245頁。

[18] 《遼史·營衛志中》卷三十二。

[19] 《新唐書·地理志下》卷四十三。

[20] 《新唐書·契丹傳》卷二一九。

[21] 《資治通鑒·唐紀二十一》卷二〇五。

[22] 《舊唐書·契丹傳》卷一九九。

[23] 《舊唐書·契丹傳》卷一九九。

[24]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13—14頁。

[25] 張碧波:《重審渤海建國史——兼評“依附說”、“白山說”、“叛亂說”》,《民族研究》2001年第5期。

[26] 《舊唐書·則天皇后紀》卷六。

[27] 《新唐書·渤海傳》卷二一九。

[28]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43頁。

[29]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45頁。

[30] 楊雨舒、蔣戎:《唐代渤海國五京研究》,香港:香港亞洲出版社,2008,第10頁。

[31]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194—195頁。

[32]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30頁。

[33] 《新唐書·渤海傳》卷二一九。

[34] 轉引自楊雨舒、蔣戎《唐代渤海國五京研究》,香港:香港亞洲出版社,2008,第7—8頁。

[35] 李健才:《渤海初期都城考》,《北方文物》2002年第3期。

[36] 楊雨舒、蔣戎:《唐代渤海國五京研究》,香港:香港亞洲出版社,2008,第9頁。

[37] 王承禮:《吉林敦化牡丹江上游渤海遺址調查記》,《考古》1962年第11期。

[38] 吉林省考古研究所、吉林省文物工作隊:《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歷史見證》,《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文物出版社,1979,第107頁。

[39] 梁玉多:《渤海國編年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第56頁。

[40] 轉引自楊雨舒、蔣戎《唐代渤海國五京研究》,香港:香港亞洲出版社,2008,第49頁。

[41] 吉林省考古研究所、吉林省文物工作隊:《統一的多民族國家的歷史見證》,《文物考古工作三十年》,文物出版社,1979,第108頁。

[42]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194、196頁。

[43] 楊雨舒、蔣戎:《唐代渤海國五京研究》,香港:香港亞洲出版社,2008,第64頁。

[44] 關于此次遷都時間史書沒有明載,梁玉多先生的《渤海國編年史》將時間定為749年,故采用此說。

[45] 郭素美:《渤海國歷史與文化》,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第39頁。

[46] 梁玉多:《渤海國編年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第57頁。

[47] 李健才:《東北史地考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6,第67頁。

[48] 梁玉多:《渤海國編年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4,第66頁。

[49] 楊雨舒、蔣戎:《唐代渤海國五京研究》,香港:香港亞洲出版社,2008,第26頁。

[50]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309頁。

[51]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182頁。

[52] 《新唐書·渤海傳》卷二一九。

[53] 《唐會要》卷三十六;《玉海》卷一五四。

[54] 金毓黻:《渤海國志長編·族俗考》卷十六。

[55] 孫玉良:《渤海遷都淺議》,《北方論叢》1983年第3期。

[56] 魏國忠:《唐代渤海五京制度考》,《博物館研究》1984年第3期。

[57]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261頁。

[58] 金毓黻:《東北通史》,社會科學戰線雜志社翻印本,1980,第289頁。

[59] 金毓黻:《東北通史》,社會科學戰線雜志社翻印本,1980,第284—285頁。

[60] 鄭永振、李東輝、尹鉉哲:《渤海史論》,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第4頁。

[61]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六頂山與渤海鎮——唐代渤海國的貴族墓地與都城遺址》一書的專家推薦意見、學術委員會評審意見,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

[62] 譚英杰等:《黑龍江區域考古學》,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1,第67頁。

[63] 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考古·黑龍江》,文物出版社,2011,第166頁。

[64] 李陳奇、趙虹光:《渤海上京城考古的四個階段》,《北方文物》2004年第2期。

[65]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六頂山與渤海鎮——唐代渤海國的貴族墓地與都城遺址》,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7,第52頁。

[66] 黑龍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考古·黑龍江》,文物出版社,2011,第166—188頁。

[67] 張高:《渤海文化史宏觀研究諸問題》,《北方文化研究》第1集(內部版),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1983。

[68] 朱國忱、魏國忠:《渤海史稿》,黑龍江省文物出版社,1984,第82頁。

[69]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198頁。

[70] 轉引自戴均良主編《中國城市發展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2,第154頁。

[71] 朱國忱、金太順、李硯鐵:《渤海故都》,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6,第360頁。

[72] 《遼史·蕭敵魯傳》卷七十三。

[73]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549頁。

[74] 詩句出自929年冬裴璆出使日本之際,其友人藤原雅量曾贈以《重和東丹裴大使公公館言志之詩本韻》。金毓黻:《渤海國志長編·文征》卷十八,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5。

[75] 朱國忱、魏國忠:《渤海史稿》,黑龍江省文物出版社,1984,第105頁。

[76] 參見鄭永振、李東輝、尹鉉哲《渤海史論》,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第134頁。

[77] 參見楊保隆《遼代渤海人的逃亡與遷徙》,《民族研究》1990年第4期。

[78] 韓國學者柳得恭、徐炳國均持此說,轉引自郭素美、梁玉多、寧波《遼金時期的渤海遺民研究》,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2,第29頁。

[79] 楊保隆:《遼代渤海人的逃亡與遷徙》,《民族研究》1990年第4期。

[80] 鄭永振:《渤海國的滅亡與其遺民的流向》,《延邊大學合校十周年紀念延大史學論集》,延邊大學出版社,2006,第52頁。

[81]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578頁。另,朱國忱、魏國忠的《渤海史稿》也主此說。

[82] (宋)洪皓:《松漠紀聞》。

[83] 《遼史·耶律覿烈傳》卷七十五。

[84] 高恩林:《黑龍江政區沿革紀略》,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0,第9頁;楊保隆:《遼代渤海人的逃亡與遷徙》,《民族研究》1990年第4期。

[85] 張泰湘:《唐代渤海率賓府辨》,《歷史地理》第2輯,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第178頁。

[86] 孫進己、馮永謙總纂《東北歷史地理》上冊,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3,第554頁。

[87] 楊保隆:《遼代渤海人的逃亡與遷徙》,《民族研究》1990年第4期。

[88] 楊保隆:《遼代渤海人的逃亡與遷徙》,《民族研究》1990年第4期。

[89] 孫進己:《唐代渤海民族的分布及渤海人的西遷》,《高句麗渤海研究集成》,哈爾濱出版社,1997。

[90] 王承禮:《渤海簡史》,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第177頁。

[91] 魏國忠、朱國忱:《渤海人口考略》,《求是學刊》1983年第1期。

[92] 鄭永振、李東輝、尹鉉哲:《渤海史論》,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第138頁。

[93] 《金史·太祖紀》卷二。

[94]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354頁。

[95] 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政宣上帙三》卷三。

[96] 鄭永振、李東輝、尹鉉哲:《渤海史論》,吉林文史出版社,2011,第141頁。

[97] 鄭永振:《渤海國的滅亡與其遺民的流向》,《延邊大學合校十周年紀念延大史學論集》,延邊大學出版社,2006,第58頁。

[98] 〔韓〕徐炳國:《渤海遺民史研究》;郭素美、梁玉多、寧波:《遼金時期的渤海遺民研究》,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2,第190頁。另,學者王世蓮在《渤海遺民與金之勃興徙》文中統計,“雖然金興于渤海亡后的二百年,但渤海人顯仕于金者卻要高出仕遼者的數倍以上。據對遼、金二史列傳人物統計,渤海人在《遼史》中立傳者不滿十人,而《金史》有傳者卻達三十五人以上,且不包括在金建國之初起過重要作用的渤海人楊樸、高慶裔等。雖然遼、金二史詳略不同,但也反映出渤海、女真的不平常關系”。《求是學刊》1983年第4期。

[99] 張博泉:《金史簡編》,遼寧人民出版社,1984,第66頁。

[100] 〔日〕外山軍治:《金朝史研究》,黑龍江朝鮮民族出版社,1988,第113頁。

[101]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353頁。

[102] 〔日〕外山軍治:《金朝史研究》,黑龍江朝鮮民族出版社,1988,第117頁。

[103] 《金史·太宗紀》卷三。

[104] 《金史·太祖紀》卷二。

[105] 《金史·太宗紀》卷三。

[106] 《金史·太宗紀》卷三。

[107] 《金史·世宗紀》卷七。

[108] 魏國忠、朱國忱、郝慶云:《渤海國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第594頁。

[109] 陶宗儀:《南村輟耕錄·氏族》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110] 《遼史·太宗紀》卷四。

[111] 劉鳳翥、干志耿、孫進己:《遼朝北界考》,《北方論叢》1979年第5期。

[112]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7,第322頁。

[113] 孫秀仁:《再論綽爾城(塔子城)歷史地理諸問題》,《求是學刊》1980年第4期。

[114] 楊樹森:《遼史簡編》,遼寧人民出版社,1984,第30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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