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宋歷史評論(第六輯)
- 劉后濱 包偉民主編
- 25925字
- 2021-05-11 17:40:21
專論
唐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新探[1]
李雪梅
摘要:河南嵩山少林寺開元十六年所立《少林寺碑》是通傳世名碑,碑石上所載數份公文有助于唐代宗教、法律、官制、文書、田賦等相關制度和史實研究,故自宋代著錄以來,探究者不乏其人,但因所據或為二手著錄,或為碑身局部拓片,以及單一性視角,難免以偏概全。本文在對全碑各部分公文按格式整理的基礎上,就各公文的關鍵點,以及局部和整體碑文、單一和復合公文的關系等進行辨析,藉此闡釋“碑本”研究的意義和法律碑刻的制度內涵。
關鍵詞:公文碑 碑本 御書 少林寺
一 碑石所載公文整理
唐開元十六年(728)《少林寺碑》立于河南登封少林寺鐘樓前,高360厘米、寬132厘米、厚19厘米,螭首方趺,兩面刻。碑陽、陰額均題唐玄宗李隆基所書“太宗文皇帝御書”七字。碑身陽面兩截刻:上截刻《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教》(傳統金石文獻著錄作《秦王告少林寺主教》),約占碑面的八分之一;下截刻裴漼撰書《皇唐嵩岳少林寺碑》,約占碑面的八分之七,中間以花紋邊框分隔。碑身陰面亦兩截刻,載武德四年(621)、武德八年(625)、貞觀六年(632)、開元十一年(723)公文數份,上截約占碑面的五分之二,下截約占碑面五分之三,中間也以花紋邊框分隔,可見刻碑時經過精心布局。茲將碑陽、碑陰所載公文,按原碑文行款,整理如下。
碑陽刻文
碑額
太宗文皇帝 御書
已上七字 開元神武皇帝[2]書
上段碑文
【公文1·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教】
01太尉、尚書令、陜東道[3]
02益州道行臺、雍州牧、
03左右武侯大將軍、使
04持節涼州總管、上柱
05國、秦[王]世民,告柏谷
06塢、少林寺上座、寺主
07以下徒眾,及軍民首
08領士庶等:比者天下
09喪亂,萬方乏主,世界
10傾淪,三乘道絕。遂使
11閻浮蕩覆,戎馬載馳,
12神州糜沸,群魔競起。
13我國家膺圖受箓,護
14持正諦,馭象飛輪,光
15臨大寶。故能德通黎
16首,化闡緇林,既沐來
17蘇之恩,俱承彼岸之
18惠。[王]世充叨竊非據,
19敢逆天常,窺覦法境,
20肆行悖業。今仁風遠
21扇,慧炬照臨,開八正
22之涂,復九寓之跡。法
23師等并能深悟機變,
24早識妙因,克建嘉猷,
25同歸福地,擒彼兇孽,
26廓茲凈土。奉順輸忠
27之效,方著闕庭,證果
28修真之道,更弘像觀。
29聞以欣尚,不可思議,
30供養優賞,理殊恒數。
31今東都危急,旦夕殄
32除,并宜勉終茂功,以
33垂令范,各安舊業,永
34保休祐。故遣上柱國、
35德廣郡開國公安遠[4],
36往彼指宣所懷,可令
37一二首領立功者,來
38此相見。不復多悉。
39 四月卅日
下段碑文
裴漼撰書《皇唐嵩岳少林寺碑》計39行,滿行60字。首行書“皇唐嵩岳少林寺碑,銀青光祿大夫、守吏部尚書、上柱國、正平縣開國子裴漼文并書”。碑文末題“開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建”。碑文略。
碑陰刻文
碑額
太宗文皇帝 御書
開元神武皇
上段碑文
01皇唐太宗文皇帝賜少林寺柏谷塢莊御書碑紀
02 開元神武皇帝御書額
【公文1·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教】
03太尉、尚書令、陜東道益州道行臺、雍州牧、左右武侯大將軍、使持節
04涼州總管、上柱國、秦王世民,
05告柏谷塢、少林寺上座、寺主以下徒眾,及軍民首領士庶等:比者天
06下喪亂,萬方乏主,世界傾淪,三乘道絕。遂使閻浮蕩覆,戎馬載馳,神
07州糜沸,群魔競起。我國家膺圖受箓,護持正諦,馭象飛輪,光臨大寶。
08故能德通黎首,化闡緇林,既沫來蘇之恩,俱承彼岸之惠。[王]世充叨
09竊非據,敢逆天常,窺覦法境,肆行悖業。今仁風遠扇,慧炬照臨,開八
10正之涂,復九寓之跡。法師等并能深悟機變,早識妙因,克建嘉猷,同
11歸福地,擒彼兇孽,廓茲凈土。奉順輸忠之效,方著闕庭,證果修真之
12道,更弘像觀。聞以欣尚,不可思議,供養優賞,理殊恒數。今東都危急,
13旦夕殄除,并宜勉終茂功,以垂令范,各安舊業,永保休祐。故遣上柱
14國、德廣郡開國公安遠,往彼指宣所懷,可令一二首領立功者,來此
15相見。不復多悉。
16 四月卅日
【公文2·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并牒】
【2.1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
17少林寺賜地肆拾頃,賜水碾壹具。
18教:前件地及碾,寺廢之日,國司[5]取以置莊。寺今既立,地等宜并還寺。
19 武德八年二月十五日,兼記室參軍、臨淄侯房玄齡宣
20兼主簿玄道白。奉
21教如右,請付外奉行。謹諮。
22 武德八年二月十五日
23 依諮。 二月十六日,錄事郭君信受
24 錄事參軍事師仁付田曹
【2.2行臺尚書省牒】
25陜東道大行臺尚書省牒少林寺
26牒:今得京省秦王府[6]牒稱,奉教連寫如右,此已準
27教下洛州[7],并牒秦府留后國司[8]準教,牒至準教,故牒。
28 武德八年二月廿二日,令史胥威幹牒
29 主事
30 膳部郎中、判屯田君胤
【2.3司戶牒】
31司戶[9]牒少林寺,賜地肆拾頃、水硙壹具。
32牒:上件地及硙,被符奉教:“前件地及硙,寺廢之日,國司取以
33置莊,寺今既立,地等宜并還寺”者,以狀錄牒,任即準教,故牒。
34 武德八年二月廿七日,史張德威
35 尉權判丞張開
【公文3·開元十一年陳忠牒】
36太宗文皇帝教書一本,御書碑額一本。
37牒:奉敕,付一行師,賜少林寺。謹牒。
38 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四日,內品官陳忠牒
下段碑文
【公文4·貞觀六年緱氏縣牒】
39少林寺今得牒稱:上件地,往因寺莊翻城歸國,有大殊勛,據格,合得良田一百頃。去武德八年二月,蒙敕賜寺前件地為常住僧田,
40供養僧眾。計勛,仍少六十頃。至九年,為都維那故惠義不閑敕意,妄注賜地為口分田。僧等比來知此非理,每欲諮改。今既有
41敕,普令改正,請依籍次,附為賜田者。又問僧彥等:“既云翻城有勛,準格合得賜田,當時因何不早陳論?翻城之時,頭首是誰?復誰委知?”得款
42稱“但少林及柏谷莊,去武德四年四月翻城歸國,其時即蒙賞物千段,準格,合得者未被酬賚之間,至五年,以寺居偽地,總被廢省,僧徒還
43俗,各從徭役。于后以有翻城之功,不伏減省,上表申訴。至七年七月蒙別敕:‘少林寺聽依舊置立。’至八年二月,又蒙別敕:‘少林寺
44賜地四十頃、水碾硙一具。前寺廢之日國司取以置莊,寺今既立,地等并宜還寺。’其教[敕案]今并在府縣[10]。少林若無功勛,即是雷
45同廢限。以有勛績,別敕更聽存立。其地既張頃數恩[敕]還僧,尋省事原,豈非賜[田?不早改正],只是僧等不閑憲法。今謹量審,始
46復申論。其翻城僧曇宗、志操、惠玚等,余僧合寺為從僧等,不愿官爵,唯[求]出家,行道報國。[若論少林功績,與武牢]不殊。武牢勛賞合地一百
47頃,自余合賞物及闕地數,不敢重論。其地肆拾頃特敕還寺。既蒙此[賚],請為賜[田乞附籍從正。又準格以]論,未蒙僉賞,但以出家之人
48不求榮利,少亦為足。其翻城之時,是誰知委者?偽州司馬趙孝宰、偽羅川[縣令劉翁重,及李昌]運、[王少逸等,并]具委”者。依問僧彥、孝宰等
49所在,款稱“其人屬游仙鄉,任饒州弋陽縣令,無身。劉翁重住在偃師縣。李昌運、王[少逸等二人屬]當縣,見[在”者。依狀,牒]偃師勘問翁重。得報
50稱“依追劉重勘問,得報稱:‘少林寺去武德四年四月內,眾僧等翻州歸國是實。當[翻城之時],重見在城所[悉。’”者。又追李]昌運等問,得款與
51翁重牒狀扶同者。又問僧彥等:“既稱少林僧等為歸國有功勛,未知寺僧得何官?”款稱“[僧等]去武德四年四月廿七日翻城歸國,其月卅日
52即蒙敕書慰勞,敕書今并見在。又至武德八年二月,奉敕還僧地肆拾頃,敕書今并見在。當時即授僧等官職。但僧等
53止愿出家,行道禮拜,仰報國恩,不取官位。其寺僧曇宗蒙授大將軍,趙孝宰蒙授上開府,李昌運蒙授儀同,身并見在”者。并追在手
54敕教,及還僧地符等,勘驗有實者。少林僧等先在世充偽地,寺經廢省,為其有功翻柏谷塢,功績可嘉,道俗俱蒙官賞,特敕依舊置立
55其寺。寺既蒙立,還地不計俗數,足明赍田非惑。今以狀牒,帳次準敕從實改正,不得因茲浪有出沒。故牒。 貞觀六年六月二十九日
56 丞萬壽 佐董師 史吉海
【公文5·開元十一年麗正殿修書使牒】
57敕麗正殿修書使 牒少林寺主慧覺
58牒:謹連敕白如前,事須處分牒舉者。使、中書令判“牒東都留守及河南府,并錄敕牒少林寺主,檢校了日狀報。
59敕書額及太宗與寺眾書,并分付寺主慧覺師領取”者,準判,牒所由者。此已各牒訖。牒至準狀,故牒。
60 開元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牒 判官、殿中侍御史趙冬曦
61 用秘書行從印。副 使、國 子 祭 酒 徐 堅,中書令、都知麗正修書張說
【公文6·武德四年太宗文皇帝敕授少林寺柏谷莊立功僧名】
62 唐武德四年太宗文皇帝敕授
63 少林寺柏谷莊立功僧名
64 上座僧善護
65 寺主僧志操
66 都維那僧惠玚
67 大將軍僧曇宗
68 同立功僧普惠
69 同立功僧明嵩
70 同立功僧靈憲
71 同立功僧普勝
72 同立功僧智守
73 同立功僧道廣
74 同立功僧智興
75 同立功僧滿
76 同立功僧豐
【注:立功僧名下空白處有明代王泮題刻三行】
77 鐵作枝柯石作膚,冰霜歷盡葉
78 扶疏。漢廷實有將軍樹,不數秦
79 封五大夫。 漢柏越山陰王泮書。[11]
二 碑石外觀與公文結構
根據前述碑文整理,碑石陰陽兩面刻有數份(組)公文,其中“公文1”《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教》刻于碑陽和碑陰上方,內容相同,行數有異。其余幾份公文均刻于碑陰,自右往左、自上而下依次為“公文2”《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并牒》(由二月十六日《賜少林寺田教》、二月廿二日《行臺尚書省牒》、二月廿七日《司戶牒》三份文書銜接組成)、“公文3”《開元十一年陳忠牒》、“公文4”《貞觀六年緱氏縣牒》、“公文5”《開元十一年麗正殿修書使牒》、“公文6”《武德四年太宗文皇帝敕授少林寺柏谷莊立功僧名》等。需要說明的是,上述標示的公文號是為整理碑文方便,并不代表實際的公文件(組)數。
此碑自宋代著錄以來,歷代關注者不乏其人。綜觀古今碑文載錄和考釋研究,大體形成“分散”和“整體”兩種觀察情勢。
1.分散載錄與局部觀察
將刻于同一碑石上的數份公文分散載錄,是傳統金石著述較慣常的做法,且載錄時多據碑石上的文本形成時間,順序編排。以清代王昶《金石萃編》為例。按主要公文的形成時間,武德四年(621)《秦王告少林寺主教》、開元十一年(723)《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和《少林寺賜田敕》、開元十六年(728)《少林寺碑》分別載錄于該書卷四一、七四、七七之中。[12]民國楊殿珣《石刻題跋索引》對《少林寺碑》的著錄提示,同樣依主要公文的生成時間,分別匯聚了有關唐武德四年四月、開元十一年十一月、開元十一年十二月和開元十六年碑文的跋文信息。[13]在題跋中,傳統金石學家或就其中一件公文進行考釋,或分別對碑文所涉兩三件公文及裴漼撰記進行評述。整體看,評述碑陽裴漼撰書《皇唐嵩岳少林寺碑》者為數最多,次為武德四年教書、開元十一年牒文,而碑陰另兩件重要公文——《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并牒》和《貞觀六年緱氏縣牒》,多被視為其他公文的附件而略加涉及。
由于分散載錄,各公文之間的相互關系顯得錯綜復雜。仍以王昶《金石萃編》為例。該書卷七四所記第一通碑是《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內容包括碑陰上截刻寫的武德四年、武德八年、開元十一年十一月諸公文。碑名下是對此碑形制特征的描述:“石高三尺二寸八分,橫廣五尺一寸,三十八行,行二十六字。正書,在少林寺。”文中稱“三十八行”,對照前述錄文,包括“公文1”至“公文3”的內容。緊接在《少林寺柏谷塢莊碑》之后的,是刻于碑陰下截的開元十一年十二月的《少林寺賜田敕》。《金石萃編》稱:“碑高五尺九寸五分,廣二尺六寸六分,二十行,行五十三字。正書。”[14]《金石萃編》對分刻于上、下截的《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和《少林寺賜田敕》尺寸記載不一,易使人產生它們分刻于兩石的錯覺。據此可以推測,《金石萃編》對兩碑尺寸的描述,應是據拓本而非碑石。但從王昶寫于《少林寺賜田敕》文尾的按語看,他知曉兩文均刻于《少林寺碑》之陰。
按:少林寺裴漼碑陰分上下二截。上截刻武德四年《太宗賜少林寺教》,下截刻武德八年及貞觀六年《賜田敕牒》,末題開元十一年十二月廿一日牒。[15]
按語中對碑石上、下截所刻內容的敘述,又與《金石萃編》對《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少林寺賜田敕》碑文載錄和行數說明自相矛盾。問題出在“下截刻武德八年及貞觀六年《賜田敕牒》,末題開元十一年十二月廿一日牒”這句話。實際上,武德八年公文和貞觀六年牒文分列于碑石上截和下截。此僅是傳統金石錄中諸多矛盾記載的一例。而根據各種矛盾記述,碑石的全貌和真實圖景,難以復現。
檢視《金石萃編》對碑石的著錄方式,卷七三最后一通碑是開元十一年十月二日建《楚州淮陰縣娑羅樹碑》,卷七四《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和《少林寺賜田敕》時間分別為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和十二月,位列兩碑之后的是開元十一年《御史臺精舍碑》、開元二十二年《沁州刺史馮公碑》,[16]可證《金石萃編》是按碑石所載文本的年代和立碑時間,順序排列。
由此而生發的問題是,那些刻于同一塊碑石上但被分別載錄的公文,是否具有獨立性?成組收錄的碑文,組合是否恰當?此碑碑陰上截王昶定名為《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包括武德四年、武德八年、開元十一年十一月諸公文;碑陰下截王昶定名的《少林寺賜田敕》,包括貞觀六年牒和開元十一年十二月牒。這種定名和組合是否存在問題?相距數十年的公文是否要分別定名?分列于碑陰上截和下截的開元十一年《陳忠牒》和《麗正殿修書使牒》是否有關聯?而這些問題,在分別載錄的情況下難以發現,也很少有人去追究碑文被如此編排的原因。
2.整體視角的解讀
傳統金石學家和當代學者都注意到此碑載有數份公文。但公文的具體位置及定名,卻眾說紛紜。
由于傳統著述“分散”載錄的局限,一碑載數份公文的架構似難以準確復原。相較而言,對碑石文字進行整體載錄,易于判別碑石上多件公文的相互關系。繆荃孫《藝風堂金石文字目》對此碑的載錄已呈現初步的“整體觀”:
《少林寺碑》,裴漼撰并行書。開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在河南登封。
碑額《秦王告少林寺主教》,行書。武德四年四月卅日。
碑陰《柏谷塢莊碑》,玄宗御書。正書。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四日。
碑額陰《少林寺賜田敕》,正書。貞觀六年六月廿九日。[17]
繆氏對此碑的定名,以及對立碑時間及碑額、碑陰刻文的集中說明,較之前的分散載錄有顯著進步。但繆氏將武德四年《秦王告少林寺主教》注為“碑額”,將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四日公文定名為“柏谷塢莊碑”,將貞觀六年公文定名為“少林寺賜田敕”,以及漏載武德八年、開元十一年十二月公文和武德四年敕授立功僧名,尚須更正。
可見,即使在“整體觀”的視角下,復原碑石的文本結構仍有一定困難。導致著錄內容不夠完整的原因,一是載錄者多未見原碑,僅憑以往著錄或據所見拓本而記述。而以往著錄矛盾、失誤處比比皆是,難以為據。僅憑拓本,也有可能失實,尤其對一紙難以覆蓋的巨碑,整理者欲據局部拓本或剪裱本復原完整碑石,同樣存在困難。另失拓碑額、碑側、碑陰的情況也較為普遍。故整體復原碑石較為穩妥的方式,是碑石圖版與拓本并用。在這方面,日本學者做了良好示范。
日本學者對此碑的深入研究得益于常盤大定(1870—1945)等在20世紀初對少林寺諸碑的實地考察,所著《支那文化史跡》刊載了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各個方位的照片和碑身拓片(參見圖1、2、3),使碑石原貌及碑石所載諸多公文的關系,得到清晰展示。[18]
圖1 20世紀20年代碑石陽面
圖2 碑趺正面
圖3 碑陽(左)碑陰(右)拓本
在整體考釋碑文的基礎上,刻碑的目的和碑石的“功能”,漸成為學界關注的話題。礪波護認為此碑是考述唐代佛教與國家關系的重要史料,在其所著《隋唐佛教文化》一書中專設“嵩岳少林寺碑考”一章(即第五章,以下簡稱“礪文”)探討此碑。該章分少林寺碑研究小史、秦王告少林寺主教、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少林寺賜田敕、裴漼撰書之少林寺碑、寺領莊園所有權的確認——立碑緣起等六節,在對古今學術史梳理的基礎上,細釋碑文,繼而對立石的背景和碑的功能做了較全面的闡釋。值得注意的是,該章中間四節內容,均依王昶《金石萃編》卷四一、七四、七七對碑石之命名,礪氏對碑文的考釋,以此為序推進。[19]
對于紛擾不清的碑文結構及相關內容,“礪文”有精簡的描述:
此碑分碑陽和碑陰兩面,都分上下兩部分鐫刻,兩面碑額內均刻有唐玄宗親筆書寫的“太宗文皇帝御書”七個隸體字(亦稱八分書),碑文都用楷書(也稱正書)。碑陽上半部分刻寫武德四年(621)四月秦王李世民(后來的唐太宗)嘉獎幫助平定王世充的少林寺僧眾而頒發給少林寺的教書,其中,用行書大字書寫的“世民”二字,為唐太宗的親筆簽署。碑陽的下半部分,是碑的主體,文章和書法,均出自裴漼之手,敘述了自北魏孝文帝創建以來的寺史,以及唐朝歷代皇帝所給予的保護尊崇。碑陰的上半部分,刻著武德八年(625)二月賜予少林寺田地四十頃和碾硙一具時的教書及其相關公文,末尾記載了開元十一年(723)十一月經重新確認事實后,將武德四年的教書和玄宗親筆題寫“太宗文皇帝御書”七字的碑額,交給進入宮內的僧一行賜予少林寺的牒文。碑陰的下半部分,刻著貞觀六年(632)六月寺田發生糾紛時朝廷因少林寺請愿而頒布承認其田地所有的長篇文書,以及開元十一年十二月再度確認上述事實的牒文,后面銘記武德四年參加平定王世充的十三位立功寺僧名單。題名下面的余白部分,有用行書大字書寫的七言絕句。顯而易見,這是后人所為。[20]
除了對碑陰所載武德四年教書缺少說明外,這是目前所見對碑石所載文本最全面、專業的描述,對各公文的作用和相互關系也給予明確提示。礪氏著文的意圖——“對立碑緣起做出讓人信服的說明”[21],也基本達到。然而本文最關心的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所載公文件數、公文命名原則及碑石承載的制度功用等,未能從中尋得滿意答案。
3.“違制”與“錯置”
對于此碑的結構研究也牽涉到一個基礎性問題,即當一通碑石刻載不同時期的數份文本時,當如何統計和命名。以此碑為例,到底有幾件(組)公文,“礪文”沒有明確說明,但根據其文意,應包括碑陽武德四年四月教書,碑陰武德八年教書及相關公文、開元十一年十一月牒文、貞觀六年長篇文書、開元十一年十二月牒文、武德四年立功寺僧名單,即本文前述碑文整理中標識的6件公文。
也有論著認為此碑所載公文不止6件。呂宏軍在《嵩山少林寺》一書(以下簡稱“呂文”)中,對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按碑陽、碑陰分別進行題名、載錄。碑陽題為《皇唐嵩岳少林寺碑》,碑陰定名為《賜少林寺田牒》。對于碑陰所載內容,“呂文”寫道:
碑文錄唐王朝從武德到開元時賜封少林寺田地的各種文書,由寺僧錄之刻于石上。刻文時間當在開元十六年。碑文分上下兩截,上截刻唐武德四年《皇唐太宗文皇帝賜少林寺柏谷塢御書碑記》(即《告柏谷塢少林寺上座書》)、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書》、武德八年《賜田咨文》、八年《依咨》、八年《尚書省牒》、八年《司戶少林寺田牒》及開元十一年《陳忠牒》。碑下截刻貞觀六年《少林寺牒》、開元十一年《麗正殿牒》、唐武德四年李世民敕授立功僧名。[22]
王雪寶編《嵩山、少林寺石刻藝術大全》也將碑陰定名為《賜少林寺田牒》,對公文件數的劃分與“呂文”一致,[23]包括二書、五牒、二咨文、一敕封令。[24]這種對文書的細化處理和命名值得商榷。細觀本文前述碑文整理中的公文2《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并牒》有五個時間點及環節,即武德八年二月十五日記室參軍房玄齡起草的“賜田教書”、二月十五日主簿李玄道的“賜田諮文”、二月十六日秦王李世民的“依諮”批示、二月廿二日陜東道大行臺尚書省發出的“尚書省牒”、二月廿七日洛州緱氏縣發出的司戶牒,“呂文”均視為獨立文種,而實際上,五個環節構成了公文起草、審核、批準、頒行、實施的一個完整程序,每一個環節都不能脫離前后程序而獨立存在,故應視為一份公文組件。
如果以“程序”的角度審視,會發現公文3《開元十一年陳忠牒》不合規制。一般公文所必備的受付、勾檢等程序環節缺失,簡短的三行(第36~38行)內容,無法證明其合法、有效。故這件公文能否獨立存在,需重新檢視。
另公文4《貞觀六年緱氏縣牒》出現的位置也令人心生疑惑。如果按公文時間排序,它應放在武德八年公文(公文2)后、開元十一年十一月《陳忠牒》(公文3)前,而在碑石上,它位于公文3和公文5之間。諸多著述將公文4、5視為一體,如《金石萃編》卷七四《少林寺賜田敕》,即將兩文并錄,并按公文5所署“開元十一年十二月”確定時序。另王昶對碑陽上層所載武德四年教書有長篇按語,在述及碑陽教書與碑陰牒文關系時寫道:
考開元十一年寺牒石刻云:“四月廿七日翻城歸國,其月三十日即蒙敕書慰勞。”此敕所云“供養優賞,理殊恒數”者是也。[25]
王昶所稱“開元十一年寺牒石刻”系指《開元十一年麗正殿修書使牒》,但所述“蒙敕書慰勞”之事,見于《貞觀六年緱氏縣牒》中。據其引述,也可證王昶將貞觀六年牒和開元十一年十二月牒視為一體。
因貞觀六年牒文的出現,原本有序的公文排列被擾亂。在公文5之后,又出現了武德四年的敕授立功僧名,形成碑陰諸文以武德四年教書起首,以同年敕令收尾的呼應。對于兩處時間“錯置”的碑文,尚未見合理的解釋。而解開這個疑惑,需要在碑石上及碑石外,仔細探究。
三 公文分析
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碑陽的結構較為清晰,由碑額、武德四年教書和開元年間裴漼撰書碑記構成。目前尚不能確定的是裴漼撰寫碑記的時間。碑陽左下方所刻“開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建”為立碑時間。“礪文”提示到,裴漼撰寫《皇唐嵩岳少林寺碑》時的官銜是“銀青光祿大夫、守吏部尚書、上柱國、正平縣開國子”,陜西西安出土的《大唐故成王妃慕容氏墓志銘并序》的撰寫者也是裴漼,其官銜同于此碑,日期為“開元十四年十一月廿八日”。[26]據嚴耕望考證,裴漼任吏部尚書的時間為開元十一年(723)夏至開元十四年(726)。開元十四年冬,宋璟接任吏部尚書,故嚴氏認為裴漼撰書當在立碑日期前,立碑時(開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裴漼已不在吏部尚書任上。[27]“礪文”推測,在御書碑額下賜三年之內,裴漼應撰書完畢。[28]御書碑額的下賜時間是開元十一年,故裴漼撰文時間應在開元十四年冬之前。
較之碑陽,碑陰結構相對復雜,古今學者的判識,可謂趨同與互異并存。下面就碑石所載不同年份公文的關鍵點進行辨析。
1.武德四年教書
傳統金石錄收載武德四年四月卅日《秦王告少林寺主教》者,有顧炎武《金石文字記》、王昶《金石萃編》等十余部。[29]因“教書”刻于碑陽上部,故在討論碑陽下部裴漼撰記時,也多會涉及教書,關注點主要集中在教書時間、簽押等處。
教書標識的時間僅有“四月卅日”四字,并無“武德四年”年號。顧炎武推測年號的方法是依據《舊唐書·太宗紀》所載秦王李世民的官銜授予時間。[30]清洪頤煊言:“末題四月卅日,顧亭林以碑首結銜證之,知是武德四年。”洪頤煊還注意到《秦王告少林寺主教》有兩刻:“右《秦王告少林寺主教》,在登封縣少林寺。一刻在裴漼《嵩岳少林寺碑》之上,一刻在《少林寺柏谷塢莊碑》之前。”[31]
武德四年教書早在宋代已被關注。宋趙明誠言:
《唐太宗賜少林寺教書》,八分書,無姓名。高祖武德二年,疑后人重書。[32]
趙明誠誤武德四年為武德二年,已為清代金石學家所指正。但趙明誠《金石錄》所載教書碑文為“八分書”,與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上的行書體《唐太宗賜少林寺教書》(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教書)不一致。對此,顧炎武猜測“或別是一教”。[33]這一推測被1980年在少林寺新發現的一通碑石所證實。此碑是約刻于天冊萬歲二年(696)的《太宗文武圣皇帝龍潛教書碑》,碑尺寸不大,高107厘米、寬44厘米、厚15厘米,但碑文內容與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所載教書,完全一致。[34]
對于碑石上“世民”手書二字,諸家觀點相近。明孫鑛《書畫跋跋》言:
此書即刻于裴漼所書《少林寺碑》上方,當是勒寺碑時摹前文皇書,置碑首耳。謂止廟諱二字是親押,良是。今京署移文,惟名系官自僉,然則爾時已如此。[35]
明郭宗昌也言:
此碑上方刻太宗為秦王時征王世充移寺主及軍民檄也……且“世民”二字獨大而又行草,一見便奇偉不群,真如李密見秦王時狀,始知檄必出記室,而秦王自書名耳。不然何獨別作行草,與檄字不類耶。[36]
明王世貞認為:“唐文皇告少林書,書法不甚工而亦不俗,當是幕僚筆。內‘世民’二字行草,是親押耳。”[37]顧炎武也持同樣觀點:“‘世民’二字草書特大,乃太宗親書。”[38]也即教書起草者為秦王記室參軍房玄齡,只有“世民”兩字為太宗親手所書,通過手書簽押以示教書的合法性和權威性。對此,諸題跋并無相左意見。
雖然大部分論著將武德四年四月卅日公文定名為“教”,但稱為“檄”“告”者也不在少數。如明安世鳳《墨林快事》將其定名為《秦王諭少林僧眾檄》,[39]明趙崡《石墨鐫華》定名為《太宗征王世充時移寺主并軍民檄》,[40]明郭宗昌也認為是秦王“移寺主及軍民檄也”,[41]清劉青藜稱為《太宗移少林寺主檄》,并強調該文“辭氣壯朗,得告諭體”[42]。清葉奕苞直稱為“告文”:
此碑前錄告文,附賜地、水碾還寺教書……或云告文非太宗書,中間行草“世民”二字則御書耳。[43]
而在唐代碑石上,武德四年教書被稱為“太宗文皇帝教書”(碑文第36行)、“太宗與寺眾書”(碑文第58~59行)。此是唐開元年間對武德時期公文的稱謂。
稱謂的不同,當是基于不同的著眼點。從規范文種看,它可定名為教書;從受文對象看,可定為“移寺主及軍民檄”;從功能上看,則可定為告、諭。正是基于發文者和接收者等不同的角度,一文會有多種名稱,并非此文獨然。
2.武德八年教并牒
武德八年教書和相關牒文組成一份公文組件,當不會有太多爭議。從構成上看,武德四年的是單一教書,武德八年的并不是。清葉奕苞言:“此碑前錄告文,附賜地、水碾還寺教書。”[44]清洪頤煊則認為是“教并牒”:
右《少林寺柏谷塢莊碑》,在登封縣少林寺。前刻秦王賜少林寺主教,次刻武德八年少林寺賜地肆拾(畝)[頃]、水碾壹具教并牒。[45]
在貞觀六年牒文中,兩份教書也有不同稱謂和功能。武德四年系“蒙敕書慰勞”(碑文第52行),武德八年的被稱為“蒙別敕”(碑文第43行)。顯然,單件教書與教并牒,具有不同的功能。仁井田陞對武德八年的李世民教書特別關注,并將其定性為“皇室向寺院施舍的文書”。他認為:
此件教書的要點及其內容包括:由于嵩山少林寺僧眾在國初所建功勛,故為供養一山僧眾,并作為寺院常住產業(一)向嵩山少林寺,(二)賜予田四十頃,以及碾硙一具,(三)于武德八年(625),(四)由秦王實施。亦即刊布賜予者、受賜者、賜予的目的物和賞賜的年月。[46]
根據上述內容可知,武德八年教書的確權意義及法律屬性較武德四年的更明顯。
“賜少林寺肆拾頃地和水碾壹具”的教書內容,在碑陰出現過三次,見于碑文第17行、31行、44行,但三處對“水碾”的表述不盡一致。“礪文”在梳理相關學術成果時,提到西嶋定生《碾硙尋蹤》一文對此碑的關注,認為唐太宗施舍給少林寺的同一物品,在碑中或作“水硙一具”,或作“水碾一具”,或作“水碾硙一具”,并未嚴格區別使用。[47]在唐代律令制度較為完備的情況下,這是否會引發追究偽造公文、改寫制敕等罪責呢?
碑文第17~18行寫為“賜地肆拾頃,賜水碾壹具”“前件地及碾”,為武德八年二月十五日房玄齡宣,十六日得到李世民“依諮”認可“付外奉行”的教書原件。
碑文第31~32行寫為“賜地肆拾頃、水硙壹具”“前件地及硙”,為教書“付外奉行”的末端環節——《司戶牒》的載述,成文時間為武德八年二月廿七日,與教書原件間隔11天。《司戶牒》的上位公文是《行臺尚書省牒》,所謂“被符奉教”中的“符”,是“省牒”下行時的稱謂。行臺尚書省下“洛州,并牒秦府留后國司”的教書是據原件轉抄的副本。在轉抄時,將“水碾”寫為“水硙”,省略一個“賜”字。“水碾”和“水硙”文意相同,省略“賜”而將地、水碾作為“并賜”的對象,教書的文意沒有發生變化。
碑文第44行“賜地四十頃、水碾硙一具”,出現于貞觀六年的牒文中,是僧彥回復官方問訊時對教書的引述。唐代“碾硙”二字經常連用。《通典·食貨二》載:“往日鄭白渠溉田四萬余頃,今為富商大賈競造碾硙,堰遏費水,渠流梗澀,止溉一萬許頃。”[48]《資治通鑒》載:唐代宗“(大歷)十三年,春,正月,辛酉,敕毀白渠支流碾硙以溉田”[49]。從文意看,碾、硙、碾硙含義幾乎相同。公文轉寫中的字詞之異,據唐《公式令》“下制、敕宣行,文字脫誤,于事理無改動者,勘檢本案,分明可知,即改從正,不須覆奏”的規定,[50]可不適用唐律中的“諸制書有誤”等條款。
碑文第20行“兼主簿玄道白”中的“玄道”為人名,姓李,秦王府主簿(正六品下)、文學館學士。但一些著述將“玄道白”(或作“元道白”)視為人名。如趙超《一件重要的唐代“牒”文實證》一文對此碑解釋道:
碑陰前半部為唐太宗任陜東道行臺尚書令時就賜少林寺柏谷塢莊而起草的“教”,“教”以下則為房玄齡及主薄玄道白等承辦此“教”的咨文。咨文以下則是陜東道大行臺尚書省給少林寺的牒文。[51]
杜文玉《唐代地方州縣勾檢制度研究》一文舉此碑為例述“勾檢”程序時,同樣將“玄道白”視為人名。[52]一些錄文未將“白奉”中間加標點隔開,實際也視同為人名,如“礪文”寫為“兼主簿玄道白奉教如右”。[53]在碑文中,“白”是文書程序環節,相當于制敕文書中門下省的覆奏,故“白”后的句逗不能省略。
此句標點之誤,多是作者未太在意公文用語的無心之失。而專門研究文書者,會根據《公式令》中的制書體式做出準確判斷,如仁井田陞即將此句斷為“兼主簿玄道白,奉教如右”。[54]
3.貞觀六年牒文
學界對貞觀六年碑文的關注,主要是牒文中記載了武德年間僧尼受田之事,以及武德九年發生的“都維那故惠義不閑敕意,妄注賜地為口分田”的事件。[55]
唐代有關永業田、口分田等的法律規定較為完備。《唐律》中有“占田過限”的律條,規定:“諸占田過限者,一畝笞十,十畝加一等;過杖六十,二十畝加一等,罪止徒一年。若于寬閑之處者,不坐。【疏】議曰:王者制法,農田百畝,其官人永業準品,及老、小、寡妻受田各有等級,非寬閑之鄉不得限外更占……仍須申牒立案,不申請而占者,從‘應言上不言上’之罪。”[56]唐代《田令》規定:“諸請永業者,并于本貫陳牒,勘驗告身,并檢籍知欠。然后錄牒管地州,檢勘給訖,具錄頃畝四至,報本貫上籍,仍各申省計會附簿。”“諸田有交錯,兩[主]求換者,詣本部申牒,判聽手實,以次除附。”“諸道士、女冠受老子《道德經》以上,道士給田三十畝,女冠二十畝。僧尼受具戒者,各準此。身死及還俗,依法收授。若當觀、寺有無地之人,先聽自受。”[57]上述條款中,既有給田、判罰標準等實體性內容,也有程序性要求,如律條中的“依法收授”,令條中的“申牒立案”“詣本部申牒”“于本貫陳牒”等,都是程序方面的規定。“本部”系指所屬州縣,“謂州縣及里正所管田”。[58]
貞觀六年的公文是少林寺按照法律規定,到其所屬州縣——洛州緱氏縣“申牒立案”后,縣丞萬壽、佐董師、史吉海等經詢問、調查、核實,做出的一份判牒。
少林寺因“注賜地為口分田”之事面臨極大生存危機。法律規定“不得占田過限”。武德八年秦王賜少林寺田四十頃,一頃合百畝,[59]四十頃為四千畝。按僧尼授田每人三十畝算,少林寺僧人要超過134人才不至于“占田過限”。二是口分田要承擔國家課役,并且不能繼承,這些對少林寺的發展都明顯不利。
少林寺申請改口分田為常住僧田的理由有二:一是田地來源的特殊性,并有國家法令的支撐,如碑文第39行“往因寺莊翻城歸國,有大殊勛,據格,合得良田一百頃”、第40行“計勛,仍少六十頃”、第42行“準格,合得者”、第46~47行“若論少林功績,與武牢不殊。武牢勛賞合地一百頃”等;二是超越國家法令的秦王教書(別敕)。碑文中提到三敕,分別為武德四年、武德七年和武德八年敕,名稱有“敕”“別敕”“特敕”之別。一般“敕”前空三格,“別敕”之“敕”前空兩格,“教”前也空兩格。據此可以大致判斷,“敕”指朝廷下發公文,“別敕”指秦王府下發公文。這也揭示,武德四年“教書”和武德八年“教并牒”頒行方式不盡一致,其效力稍有差異。另在不同語境、不同身份人口中,教、敕書、別敕的涵義稍有不同。
從牒文內容可以得知,少林寺在貞觀六年“申牒立案”前,曾“上表申訴”。其申訴目的首先是解決少林寺存在的合法性。在武德五年,少林寺因曾居偽地被取締,所屬田產被官府沒收,如碑文所言:“前件地及硙,寺廢之日,國司取以置莊”(第32~33行),“以寺居偽地,總被廢省,僧徒還俗,各從徭役”(第42~43行)。歷經兩年“上表申訴”,至武德七年七月,終于“蒙別敕”恢復合法身份:“少林寺聽依舊置立。”(碑文第43行)之后才有了武德八年二月的賜田敕(教并牒)。
貞觀六年少林寺“申牒立案”的訴求是“請依籍次,附為賜田者”(碑文第41行)、“請為賜[田乞附籍從正]”(碑文第47行),即更正武德九年的“妄注賜地為口分田”的失誤。官府裁定的依據,主要是武德四年至八年二月的敕書而非賞格,經過追問、勘驗、核實等過程,最終“準敕從實改正”(碑文第55行),少林寺的訴求得到滿足。
此份牒文在碑陰諸公文中篇幅最長,內容也頗為重要,自然會被金石學家所關注。清王昶、武億所稱《唐少林寺賜田牒》等,編排時間以開元十一年十二月《麗正殿牒》為據,但敘述內容時,均落腳于貞觀牒上。
4.開元十一年牒文
開元十一年的《陳忠牒》和《麗正殿牒》間隔一個多月,因被貞觀六年牒分開,多被視為兩件公文;加之兩牒分別刻于碑石上、下截,傳統金石志多將上截包括《陳忠牒》的碑文稱為《少林寺柏谷塢莊碑》,[60]將下截包括《麗正殿牒》的碑文稱為《少林寺賜田敕》或《少林寺牒》。[61]
開元十一年《陳忠牒》和《麗正殿牒》與貞觀六年牒文相互之間的關系,關注者不多。“礪文”注意到開元十一年兩份牒文的內在關聯:
開元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麗正殿修書使撰寫的牒文,明確記載了將刻于上段末尾的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四日內品官陳忠所寫的牒文付諸實行,亦即把太宗的御書碑額和太宗給寺眾的教書及時交給寺主慧覺。[62]
文中不準確之處是“太宗的御書碑額”應為“玄宗的御書碑額”(似為筆誤),但貞觀六年牒為何置于兩者之間,“礪文”沒有解說。
雖然從行文上看開元十一年的兩個牒文好像無關,但《麗正殿牒》中有關鍵的提示,即碑文第58行“謹連敕白如前,事須處分”,其中的“敕白”,應指開元十一年十一月的《陳忠牒》,而非貞觀六年牒或其他文書。故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四日的《陳忠牒》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的《麗正殿牒》應為一組公文。其間插入的貞觀六年牒,或許是少林寺僧的有意編排。
另開元十一年兩個牒文的受付對象不同,卻表現了敕旨運行的連貫性。十一月四日的牒文是“奉敕,付一行師,賜少林寺”(碑文第37行)。因一行在宮中修歷,這一過程容易完成。一行(683—727)本名張遂,其曾祖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功臣、襄州都督、郯國公張公謹,其父張擅為武功縣令。[63]一行在開元年間頗為活躍,其主要功績是修歷,并與玄宗、張說等有密切交往。“開元九年,《麟德歷》署日蝕不效,詔僧一行作新歷,推大衍數立術以應之……十五年,草成而一行卒,詔特進張說與歷官陳玄景等次為《歷術》七篇、《略例》一篇、《歷議》十篇。”[64]從上述記載看,一行與張說的關系,均非同一般。但“賜少林寺”如何完成,并不清晰。如是通過一行法師,將太宗文皇帝教書一本、玄宗御書碑額一本賜給少林寺,也需相關部門的配合,但文書中沒有交代。
十二月二十一日的牒文是“錄敕牒少林寺主,檢校了日狀報。敕書額及太宗與寺眾書,并分付寺主慧覺師領取”(碑文第58~59行),恰好彌補了十一月牒文的欠缺環節。碑文中的“錄敕”“謹連敕白”,意為將給付一行法師的敕牒抄錄后,連同太宗教書和玄宗書碑額交給少林寺主慧覺。尤為重要的是,后牒明確要求“檢校了日狀報”,即要反饋敕牒的落實情況。
張說為麗正殿修書使之事,頻繁見諸史籍。唐麗正殿為集賢殿的前身。《唐六典》“集賢殿書院”下自注:
開元十三年所置。漢魏已來,其職具秘書省。……今上即位,大收群書,以廣儒術。洎開元五年,于乾元殿東廊下寫四部書,以充內庫,仍令右散騎常侍褚無量、秘書監馬懷素總其事,置刊定官四人,以一人判事,其后因之。六年,駕幸東京;七年,于麗正殿安置,為修書使。褚、馬既卒,元行充為使,尋以張說代之。八年,置校理二十人。十二年,駕幸東都,于命婦院安置。十三年,召學士張說等宴于集仙殿,于是改名集賢殿修書所為集賢殿書院,五品已上為學士,六品已下為直學士,以說為大學士,知院事。[65]
對于“麗正殿牒”署銜諸人,清代武億曾有考釋:
牒錄當時賜田緣由,勒之于石,后題銜有判官、殿中侍御史趙冬,副使、國子祭酒徐堅,中書令、都知麗正修書張說。三子為唐顯人,并見《新書》本傳。然證之于史,冬開元初監察御史,坐事遷岳州,還復官,不言為判官、殿中侍御史。堅自始未歷官,亦不言其當開元時為國子祭酒(《舊唐書》),而獨見之此牒。《張說傳》:“下制改麗正書院為集賢殿書院,授說院學士,知院事。”[66](《舊唐書·徐堅傳》:“開元十三年,改麗正書院為集賢院。”[67])《百官志》:“開元十一年,置麗正院修書院,置使。”[68]今牒在十一年,與《志》既相符,而說即首膺是任,亦已榮矣。然不見諸史者,史有闕也。非是牒,后世其孰知之?[69]
“礪文”曾提出一個問題,即:“開元十一年十二月的牒,為什么由麗正殿修書使發出呢?”礪氏認為“情況不得其詳”,推測可能和當年的中央機構變化有關。[70]
碑文第61行“用秘書行從印”,也值得探討。“礪文”在解釋麗正殿修書使時,也順帶解釋了印文:
麗正殿修書使一職,屬于開元年間頻繁出現的令外官——使職之一,值得引起注意。麗正修書院在不久之后的開元十三年四月改名為集賢院,麗正修書使稱作集賢院學士。發布此牒時,都知麗正修書由中書令張說兼任,副使為國子祭酒徐堅,判官是殿中侍御史趙東曦,使用秘書行從印章。[71]
但為何使用“秘書行從”印章,“礪文”也未做解釋。在此碑上,“用秘書行從印”的用法比較特殊,一是刻寫位置有別常規,二是“用”字少見。印文中的“秘書”指秘書省。唐初秘書省隸屬于中書省。麗正殿設置于開元十一年,主要任務是修書,與秘書省功能相近。使用秘書省印,可能是麗正殿當年設置尚不完備,借用秘書省印。而“行從印”有別于“正印”。《新唐書》載:“天子巡幸,則京師、東都留守給留守印,諸司從行者,給行從印。”[72]“用”當為描述用語。對于公文上的鈐印,一般轉錄或刻碑時直接書寫印文,如漢《張景碑》第6行碑文“府君教。大守丞印。延熹二年,八月十七日甲申起□”中的“大守丞印”。[73]此碑特加描述性語“用”,可能是基于“行從印”的非正規性。畢竟,“印者,信也。謂印文書施行,通達上下,所在信受”[74]。
使用“秘書行從印”的另一種可能解釋是,麗正殿制作這份牒文時恰值中央機構改革。對于唐代中央機構建置演變而言,開元十一年是一個重要年份。此年,宰相“張說奏改政事堂曰中書門下,列五房于其后,分掌庶政”,“其政事印改為中書門下之印”。[75]這次中央機構大調整的具體時間(月份)史籍沒有記載。《麗正殿牒》的時間是開元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或許此時機構調整尚未完成,故用“秘書行從印”以做應對。
結語:“碑本”的制度內涵
“碑本”研究需依托于碑石本身,及能反映碑石整體性或全貌的碑石照片和拓本,以立體、綜合的視角分析碑文內容、立碑背景、刻石意圖。碑文的布局,亦隱藏著立碑的目的。本文之所以著力辨析碑石上的公文的結構與組合,是希望借此復原立碑的緣由和意圖。
1.結構與定名
基于前述分析,碑石上的公文結構大致可以揭示。即《少林寺碑》陰、陽兩面刻文書四件(組):一是刻于碑石兩面的《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教》,二是《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并牒》,三是《貞觀六年緱氏縣牒》,四是由開元十一年《陳忠牒》和《麗正殿牒》合并而成的《開元十一年麗正殿修書使牒》。其中二、三、四均刻于碑陰。刻于《開元十一年麗正殿修書使牒》后的《武德四年太宗文皇帝敕授少林寺柏谷莊立功僧名》沒有公文形式和程序,所謂“體殊不合,字亦不類,當是寺僧妄贅耳”,[76]故不視為公文。
碑陰上下兩截的公文有內在的關聯。碑題——“皇唐太宗文皇帝賜少林寺柏谷塢莊御書碑紀”涵蓋明確,故碑陰可簡稱為“少林寺御書碑紀”。碑陽所書“開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建”是立碑時間,特指碑陽的《皇唐嵩岳少林寺碑》,《少林寺碑》已廣為人知,然而碑陰的內容在名稱上無從體現。綜合碑石兩面的內容,整體可定名為《開元十六年少林寺碑并御書碑紀》,也可簡稱為《少林寺碑并御書碑紀》。
此碑無論從法律碑刻還是從公文碑角度,都是值得仔細探究的經典碑刻之一。此碑的特殊性在于:一是文本的時間跨度大,從武德四年教書到開元十六年立碑,間隔一百余年,其間有撰文時間和立碑時間的交叉,加之公文排序“錯亂”,導致誤解增多,長期“以訛傳訛”;二是行政關系復雜,尤其是秦王府的行政體系穿插在中央和地方行政之間,造成了公文文種多樣,其中還牽涉到中央機構改革和州縣行政設置的變動;三是碑石上一些公文本身具有特殊性,如公文的發出機構、印章等,都有別于常行公文。這些特殊性也成就了《少林寺碑》的經典性和復雜性。而碑文構造越復雜,其所隱藏的意義和功能越多。
2.開元十一年是否立碑?
傳統金石學家對此碑的關注,表面是“碑本”,實際仍多從“文本”的角度,進行文獻著錄、考釋。以碑證史、補史是古代金石學的傳統,考訂重點多圍繞官制、官銜和人物經歷等。就同一碑而言,諸書考證頗多雷同,其間也相互引證,略有增補。如明王世貞述碑陽撰書者裴漼“少時負文筆,號霹靂手”之事并不確實,[77]明郭宗昌已做出更正:“檄文下方即少林寺碑,裴漼撰并書。王元美謂懿公少負文筆,號‘霹靂手’,此漼父琰之事。”[78]但延續王世貞之誤將“霹靂手”稱號“張冠李戴”之事,在清代著述中仍有所見。[79]
由于大多作者未能親睹碑石,著述載錄之誤遂聽之任之,難以發現并更正。明王世貞認為“首有開元神武皇帝書,后人所妄加也。碑額未知亡于何時”[80]。而實際上碑額一直存在,也無斷裂后補痕跡。清王昶認為碑陰上截刻武德四年《太宗賜少林寺教》,下截刻武德八年及貞觀六年《賜田敕牒》,也有悖事實,正確的布局是武德八年牒與武德四年教并列,而非一上一下。
另傳統金石志載錄碑石時對撰文時間和立碑時間不做嚴格區分。清葉奕苞言:
此碑前錄告文,附賜地、水碾還寺教書……后附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四日內品官陳忠牒少林寺一行,則立碑之年月也。[81]
值得關注的是,認為開元十一年立碑者不止葉奕苞一人。裴漼撰文也提到開元十一年立碑事:
……以此寺有先圣締構之跡,御書碑額七字,十一年冬,爰降恩旨,付一行師,賜少林寺鐫勒。
據碑文第37~38行“牒:奉敕,付一行師,賜少林寺。謹牒。開元十一年十一月四日,內品官陳忠牒”,可以肯定公文生效日期不可能是立碑年月。從牒文生效,到御書碑額送到少林寺,會有一段時間,加上覓石刻寫,非數日內能夠完成。而根據開元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麗正殿牒文,“敕書額及太宗與寺眾書,并分付寺主慧覺師領取”(碑文第59行),可以證明在《陳忠牒》發出一個半月之后,御書碑額尚未被少林寺領取。
將御書碑額賜少林寺,自然是為刻碑之用。少林寺托一行法師乞請御書碑額之事,一行圓滿完成,但少林寺將御書碑額摹刻上石卻頗有延遲。裴漼所言“十一年冬,爰降恩旨,付一行師,賜少林寺鐫勒”,當是對牒文“奉敕,付一行師,賜少林寺”的延伸想象,未見得有真憑實據。目前尚未有證據表明少林寺收到公文后馬上刻石,同時也沒有明確證據表明少林寺何時收到《麗正殿修書使牒》。至今,我們未曾見到單獨存在的開元十一年御書公文碑及相關記載。聯系到裴漼撰記時間應在開元十四年冬之前,一直拖到開元十六年刻石,應該是有些意想不到的事情阻礙了立碑的進程。或許與張說的官職升降有關。[82]張說曾三拜宰相,史家有評:“說于玄宗最有德,及太平用事,納忠惓惓,又圖封禪,發明典章,開元文物彬彬,說力居多。中為奸人排擯,幾不免,自古功名始終亦幾希,何獨說哉!”[83]
綜合各種因素,最大的可能,仍是碑陰碑陽同時刻于開元十六年,開元十一年立碑之事可以排除。
3.“御書”與“特權”
關于碑陰的定名,清人有《柏谷塢莊碑》《少林寺柏谷塢莊碑》《賜少林寺田牒》等諸種。而少林寺在開元十六年刻碑時已有碑題,稱為《皇唐太宗文皇帝賜少林寺柏谷塢莊御書碑紀》。細觀碑面布局,碑題一行雖然被中間的花紋框隔斷,但下截仍留空,即貞觀六年牒文不是從居左第一行刻起,留出了與上截標題同寬的行距。而碑陰數份跨不同年代的公文均接排,中間不曾空行,唯有貞觀六年牒文前空出一行,可以理解為是上截碑題的延伸。
碑題有兩個重點,一是太宗賜少林寺田莊,一是御書碑紀。碑陰與太宗賜少林寺田莊之事有直接關聯者,為《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并牒》;與“御書碑紀”有關聯者,為《武德四年秦王李世民教》和《開元十一年麗正殿修書使牒》。
“御書”在此碑上的表現形式有兩類。一是嚴格意義上的“御書”——皇帝親筆手書,如武德四年教書中“世民”手書簽押,碑額上玄宗手書的“太宗文皇帝御書”七字。二是御制圣裁或敕文,如武德八年教書中“依諮”授權及下行,開元十一年將教書和碑額“付一行師,賜少林寺”的敕文。
雖然上述兩類都屬于王言,但內涵和效力稍有差異。皇帝“御書”(皇帝親筆手書)的效力級別最高,它們被刻于碑石上最顯著的位置——碑額及碑石上端,而且均刻于碑石兩面,字體較其他碑文更大、更突出。“御制”“敕文”內容雖出自圣裁,但在對外宣奉行時,僅將帝王的意志以公文形式轉達,御筆形式沒有下付。有關“御書”和“御制”的異同,可參見筆者對宋代《大觀圣作之碑》和《御制八行八刑條制碑》的比較分析。[84]
證明此碑“御書”來源的關鍵點是開元十一年的“內品官陳忠牒”:“太宗文皇帝教書一本,御書碑額一本。牒:奉敕,付一行師,賜少林寺。謹牒。”(碑文第36~37行)這是少林寺獲得有“世民”簽押的武德四年教書和玄宗御書碑額來源的有效證明。“御書”是皇恩的體現,具有鮮明的政治景觀意義。少林寺擁有太宗和玄宗的“雙重”御書,可謂是一筆寶貴的政治財富,也是可以有效利用的政治資本。
武德年間少林寺僧被迫解散還俗的直接原因是其曾居偽地。之后寺僧經過數年努力,懇乞留置少林寺,最終因秦王李世民的武德七年七月敕、武德八年二月敕,而化險為夷。開元十年(722),少林寺再度面臨新的考驗。碑陽裴漼撰記交代了立碑背景:
日者明敕,令天下寺觀、田莊,一切括責。皇上以此寺地及碾,先圣光錫,多歷年所,襟帶名山,延袤靈跡。群仙是宅,邁羅閱之金峰;上德居之,掩育王之石室,特還寺眾,不入官收。曾是國土崇絕,天人歸仰,固以名冠諸境,禮殊恒剎矣。[85]
碑文中提到的“令天下寺觀、田莊,一切括責”,指開元十年正月二十三日的一項敕令:
敕祠部。天下寺觀田,宜準法據僧尼道士合給數外,一切管收,給貧下欠田丁。其寺觀常住田,聽以僧尼、道士、女冠退田充。一百人以上,不得過十頃。五十人以上,不得過七頃。五十人以下,不得過五頃。[86]
與此敕同時頒布的還有廢除職官田的舉措。開元十年正月二十三日,“命有司收內外官職田,以給逃還貧下戶。其職田以正倉粟畝二升給之”[87]。可見這次田制改革涉及面較廣,并非僅針對寺觀。
而少林寺確獲得了免于“括責”的特別優待,其緣由是少林寺“寺地及碾,先圣光錫”,“禮殊恒剎”,故對本應收括之地,“特還寺眾,不入官收”。是故,李世民恩賜田碾之舉,成為少林寺得以再次規避法令的依據。秦王李世民教書的效力,由此可見一斑。不僅如此,玄宗又以御書碑額的方式,再次強化了秦王李世民“特敕”的神力。
借助政治資本需要機緣巧合,也需要政治關系網。一行、張說與玄宗關系密切。撰書人裴漼也是張說的密友。故《少林寺碑》的刻立是少林寺有意運作的結果。經歷過武德五年少林寺因居偽地遭取締、寺莊被沒收的慘痛經歷,在面臨新的“括戶”政策風險時,少林寺從長計議,通過曾在嵩山修行的一行代為乞求御書,強化政策層面的權益保護,不失為明智之舉。
嚴格說來,貞觀六年判牒與“御書碑紀”的碑題并不相符,它是一份由縣級行政機構做出的法律文書。但貞觀六年判牒又與秦王李世民特敕賜田事有一定關聯。與少林寺利益關系密切的武德八年教并牒,在貞觀六年判牒中被反復提及。經過調查、核實,最終確認了“特敕”的法律效力。在貞觀六年判牒中,武德四年慰勞敕書和授官敕令也被提及,但僅是作為佐證。在碑陰內容編排上,武德四年敕令放在最后,也印證對少林寺而言,授官敕令是一種政治“虛幻”,并無太多的實際功效。
故碑陰的“御書碑紀”,實為少林寺重要文書匯編,其中既有御筆手書的政治榮譽性文書,也有由上而下的行政公文,還有基層行政部門出具的確權法律文書。貞觀六年判牒盡管層級較低,但確權關系明確,法律效力鮮明。這些內容,在碑石上形成象征榮譽和特權的“黃金”結合。這也正是組合性公文的價值所在。
4.開元牒文的“反常”
《少林寺碑》上刻有單件公文和復合公文,兩者意義明顯不同。單件公文的文獻價值較為突出,復合公文則以復現程序和制度見長。此碑中武德四年教書、貞觀六年判牒是單件公文,武德八年教并牒、開元十一年牒文為復合公文。復合公文因有稽程、勾檢等程序,而具有明顯的法律意義。碑陰第23~24行的“二月十六日,錄事郭君信受,錄事參軍事師仁付田曹”,便涉及“勾檢”制度。《唐律疏議》載:“檢者,謂發辰檢稽失,諸司錄事之類。勾者,署名勾訖,錄事參軍之類。”[88]《唐六典》追溯令史、書令史的職責是“分抄行署文書”[89],《新唐書·百官志》亦明確“以主事、令史、書令史署覆文案,出符目”[90]。《武德八年賜少林寺田教并牒》中令史胥威幹、史張德威等的簽署,同樣具有法律意義。《唐律疏議》對署押官員的失職行為和懲罰也做了明確規定。[91]故公文中的日期及署名,不單純是行政流程的記錄,也是追究法律責任時的依據。
《開元十一年麗正殿修書使牒》中明確要求“檢校了日狀報”(碑文第58行),但在碑石上卻缺乏相應的反饋,也是頗為“反常”的事情。
四川青城山《賜張敬忠敕并表》也是唐開元年間的公文碑,碑石所載敕書行政及“檢校”內容,較《少林寺碑》清晰。據碑文,《賜張敬忠敕》的生效時間為開元十二年(724)十二月十一日,玄宗指派內品官毛懷景、道士王仙卿將敕文送往蜀州。敕文于開元十三年(725)正月一日至益州,二日至蜀州,行程20日。敕文內容具體,即令侵占常道觀的飛赴寺遷往山外舊所,“使道、佛兩所,各有區分”,并敕令益州長史張敬忠“檢校勿令相侵”。十七日,張敬忠上表附奏狀匯報敕令落實情況:一是責成專人,“差判官宣義郎、彭州司倉參軍楊璹往青城山,準敕處置”,楊璹為此有了新官職——“專檢校移寺官”;二是在正月九日,即敕文到達七天后,飛赴寺僧徒遷移安置完畢;三是對原“寺界所有竹木”可能發生的權屬紛爭預設了對策。[92]可見,在內品官毛懷景的遣書、回奏的全程監督下,敕書內容得到妥善執行。
開元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的《賜張敬忠敕》和開元十三年正月十七日《張敬忠上表》分刻于碑石的兩面,是典型的公文碑。刻于碑陽的《賜張敬忠敕》為玄宗親筆書寫的“墨敕”,[93]即所謂“不由中書、門下,而出自禁中者也”[94],與通過中書門下頒行的正敕有所不同。但開元十一年十一月的“內品官陳忠牒”既非“墨敕”,亦非正敕,牒付的對象僧一行身份特殊,《陳忠牒》便成為一個難以執行的“半成品”公文。
讓“半成品”變為“成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中間的過程已難知曉,最終,由麗正殿接續完成。“一行初奉詔于光大殿,改撰《歷經》。后移在麗正殿,與學士參校歷術。”[95]故由一行所在的麗正殿下發牒文,當屬于對一行的特殊關照。在與《陳忠牒》間隔了一個半月后,《麗正殿修書使牒》終于面世,并鈐上“秘書行從印”,成為一份特例牒文。這些“反常”的做法,使公文的運行效力大打折扣,“檢校了日狀報”也綿延無期,直至開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立碑,總算有個了結,而一行法師已于一年前圓寂。七月十五日是“盂蘭盆節”,也稱“中元節”,是佛教徒超度先亡的日子。少林寺選擇在這一天立碑,也當含有紀念一行的用意。
New Studies on the Stele of Shaolin Temple in 728
Li Xuemei
Abstract:As is well known,the Stele of Shaolin Temple built in Mt.Song,Henan in 728 is a famous stele.Several official texts inscribed on this stele will benefit studying the religion,law,institutions,documents,and land taxes.Thus,since it was recorded in the Song Dynasty,numerous scholars have examined it.Some of them are either based on secondary sources or based on partial rubbing copies.They often examine it from one perspective,lacking a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This paper re-edits all official documents on this stele based on their format,re-studies some key points in this stele and the relations between parts and the whole stele as well as between single document and multiple documents,and interprets the meaning of the stele's original texts and the institutional implications of the juridical stele.
Keywords:the stele of official documents;the stele text;the imperial calligraphy;Shaolin Temple
[1]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公文碑與中國古代行政權研究”(18BFX019)的階段性研究成果。本文在寫作過程中,曾與張雨先生反復探討,頗受啟發,特在此致謝。
[2]“開元神武皇帝”為唐玄宗李隆基的尊號。《春明退朝錄》載:“尊號起于唐,中宗稱應天神龍皇帝,后明皇稱開元神武皇帝,自后率如之。”詳見(宋)宋敏求撰《春明退朝錄》卷中,中華書局,1980,第23頁。《古今事物考》云:“玄宗開元以后,宰相率百官上尊號,以為常制。”詳見(明)王三聘輯《古今事物考》,商務印書館,1937,第42頁。
[3]據《舊唐書·職官志一》載,唐代有陜東道大行臺,益州道、襄州道、東南道、河北道等行臺尚書省。陜東道為唐朝初年設置的戰時行政區劃,負責經略洛陽,進攻王世充。武德元年(618)﹐以劉文靜為戶部尚書,領陜東道行臺左仆射,十二月,唐高祖下詔以秦王李世民為太尉、使持節、陜東道大行臺,總部在蒲州,總領河北、河東軍馬。武德四年(621)平定王世充后,將陜東道大行臺置于洛陽﹐以秦王李世民為尚書令﹐地位在其余行臺之上。武德九年(626),諸道行臺并廢。詳見(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四二,中華書局,1975,第1809~1811頁。關于陜東道大行臺的設置時間及相關考證,可參見杜文玉《論隋唐時期的行臺省》,《渭南師專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 年第2期。
[4]李譽,字安遠,近有《李譽墓志》(全稱《唐故左光祿大夫上柱國德廣郡公李公墓志》)出土于陜西,具體地點不詳,唐貞觀八年(634)刻。
[5]唐代親王并置親王府及國司諸官。王府置傅、長史、掾、屬及諸曹參軍事以下官。國司置令、大農、尉以下諸官。“國令、大農掌通判國司事。國尉掌分判國司事。國丞掌付事勾稽,省署鈔目,監印。”參見(唐)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校《唐六典》卷二九《諸王府公主邑司》,中華書局,1992,第733頁。另《天圣令·賦役令》附唐令7條載:“諸應食實封者,皆以課戶充,準戶數,州縣與國官、邑官執帳共收。其租調均為三分,一分入官,二分入國(公主所食邑,即全給)。入官者,與租調同送;入國、邑者,各準配租調遠近,州縣官司收其腳直,然后付國、邑官司。其丁亦準此,入國、邑者收其庸。”其中“國官”系指親王國司之官。參見天一閣博物館、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校證《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證》,中華書局,2006,第269~270頁。
[6]“京省秦王府”指在長安的秦王府,與下文“秦府留后國司”相對應。
[7]《舊唐書》載:“河南府,隋河南郡。武德四年,討平王世充,置洛州總管府,領洛、鄭、熊、谷、嵩、管、伊、汝、魯九州。洛州領河南、洛陽、偃師、鞏、陽城、緱氏、嵩陽、陸渾、伊闕等九縣。其年十一月罷總管府,置陜東道大行臺。九年,罷行臺,置洛州都督府,領洛、懷、鄭、汝等四州,權于府置尚書省……(貞觀)十八年,廢都督府,省緱氏、嵩陽二縣。顯慶二年,置東都……開元元年改洛州為河南府。”詳見(后晉)劉昫等撰《舊唐書》卷三八《地理志一》,第1421頁。
[8]“留后國司”是設置于外地的國司留后機構,相當于鹽鐵轉運使下設置的揚子留后院等。唐鹽鐵轉運使于揚子(今揚州市南)和江陵置留后院,由副使主管,稱為“揚子留后”及“江陵留后”。若本使駐揚子,則副使留京師,稱“上都留后”,即代本使主管漕運、鹽利等財政。參見(宋)王溥撰《唐會要》卷八四《租稅下·兩稅史》、卷八七《轉運鹽鐵總敘》,中華書局,1955,第1550、1591~1593頁;(宋)宋敏求編《唐大詔令集》卷一一一《制置諸道兩稅使敕》,中華書局,2008,第579頁。
[9]少林寺在唐初屬洛州登封縣,柏谷塢在緱氏縣,王世充時在此置州,后廢入緱氏縣(今屬偃師)。此處司戶屬洛州緱氏縣。
[10]此處“府”為洛州都督府,“縣”指洛州緱氏縣。
[11]王泮,山陰(今浙江紹興)人。清嘉慶《山陰縣志》載:王泮,“萬歷甲戌進士,知肇慶,又分巡嶺西”。登封嵩陽書院有將軍柏,據傳為漢武帝于元封元年(前110)游嵩山時所封。“五大夫松”為秦始皇在泰山所封。
[12]參見(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四一、七四、七七,《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2,第1冊第698頁;第2冊第1260、1261、1316頁。
[13]楊殿珣編《石刻題跋索引》,《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77,第30冊,第513、526、529頁。
[14](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七四,《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冊,第1260頁。
[15](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七四,《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冊,第1263頁。
[16](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七四,《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冊,第1263、1274頁。
[17]張廷銀、朱玉麒主編《繆荃孫全集·金石》第1冊,鳳凰出版社,2014,第142頁。
[18]參見〔日〕常盤大定、關野貞《支那文化史跡圖版》第二輯,法藏館,1939,第79~81頁;〔日〕常盤大定、關野貞《支那文化史跡解說》第二卷,法藏館,1941,第55~59頁。
[19]〔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第117~146頁。
[20]〔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第118~220頁。
[21]〔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第125頁。
[22]呂宏軍:《嵩山少林寺》,河南人民出版社,2002,第203頁。原書注公元紀年、“文見碑文錄”均略。
[23]王雪寶編著《嵩山、少林寺石刻藝術大全》,光明日報出版社,2004,第265~266頁。
[24]呂宏軍:《嵩山少林寺》,第2204頁。
[25](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四一,《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冊,第700頁。
[26]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西安郊區隋唐墓》,科學出版社,1966,第98~99頁。
[27]嚴耕望稱:“蓋撰書在前,到此日始上石耳,非此時尚在任也。”詳見嚴耕望《唐仆尚丞郎表》,中華書局,1986,第504~505頁(據1956年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專刊之三十六影印)。
[28]〔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第146頁。
[29]楊殿珣編《石刻題跋索引》“雜刻”,《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30冊,第526頁。
[30](清)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2冊,第9223頁。
[31](清)洪頤煊撰《平津讀碑記》卷四,《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6冊,第19385頁。
[32](宋)趙明誠撰《金石錄》卷三,齊魯書社,2009,第22頁。
[33](清)顧炎武撰《金石文字記》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2冊,第9223~9224頁。
[34]崔耕:《唐〈秦王告少林寺教碑〉考》,《中原文物》1983年第3期。
[35](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四一,《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冊,第699頁。
[36](明)郭宗昌撰《金石史》卷下,《石刻史料新編》第3輯第39冊,第483頁。
[37](明)王世貞著《弇州山人稿》,引自(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四一,《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冊,第699頁。
[38](清)顧炎武編《金石文字記》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2冊,第9223頁。
[39](清)王昶著《金石萃編》卷四一,《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冊,第698頁。
[40](明)趙崡撰《石墨鐫華》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5冊,第18605頁。
[41](明)郭宗昌撰《金石史》卷下,《石刻史料新編》第3輯第39冊,第483頁。
[42](清)劉青藜編《金石續錄》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5冊,第3765頁。
[43](清)葉奕苞編《金石錄補》卷一〇,《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2冊,第9035頁。
[44](清)葉奕苞編《金石錄補》卷一〇,《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2冊,第9035頁。
[45](清)洪頤煊撰《平津讀碑記》卷五,《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6冊,第19406頁。
[46]〔日〕仁井田陞:《唐宋法律文書研究》,東京大學出版會,1983,第210~211頁。
[47]〔日〕西嶋定生《碾硙尋蹤》發表于1947年,載《歷史學研究》第125號,后收錄于氏著《中國經濟史研究》,東京大學出版會,1966。轉引自〔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第124頁。
[48](唐)杜佑撰《通典·食貨典》卷二,中華書局,1988,第17頁。
[49](宋)司馬光撰《資治通鑒》卷二二五,中華書局,1956,第7250頁。
[50]《唐律疏議》卷一〇《職制》第114條“諸制書有誤”載:“諸制書有誤,不即奏聞,輒改定者,杖八十;官文書誤,不請官司而改定者,笞四十。知誤,不奏請而行者,亦如之。輒飾文者,各加二等。【疏】議曰:‘制書有誤’,謂旨意參差,或脫剩文字,于理有失者,皆合覆奏,然后改正、施行。不即奏聞,輒自改定者,杖八十。……依《公式令》:‘下制、敕宣行,文字脫誤,于事理無改動者,勘檢本案,分明可知,即改從正,不須覆奏。其官文書脫誤者,諮長官改正。’”(唐)長孫無忌等撰,劉俊文點校《唐律疏議》,中華書局,1983,第200頁。
[51]趙超:《一件重要的唐代“牒”文實證》,《文物》1986年第9期。
[52]杜文玉:《唐代地方州縣勾檢制度研究》,《唐史論叢》2013年第1期。
[53]〔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第130頁。
[54]〔日〕仁井田陞:《唐宋法律文書研究》,第831頁。
[55]相關研究可參見白文固《唐代僧尼道士受田問題的辨析》,《社會科學》1982年第3期;劉小平《唐代佛教寺院的土地資源配置》,《中國農史》2009年第1期;趙云旗《唐代土地買賣研究》,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02,等。
[56](唐)長孫無忌等撰,劉俊文點校《唐律疏議》卷一三《戶婚》,第244頁。
[57]《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證》“田令卷第二十一”,唐12、27、28條,第256~258頁。
[58](唐)長孫無忌等撰,劉俊文點校《唐律疏議》卷一三《戶婚》“諸部內田疇荒蕪”條,第248頁。
[59]“諸田廣一步、長二百四十步為畝,畝百為頃。”《天一閣藏明鈔本天圣令校證》“田令卷第二十一”,第253頁。
[60]參見(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七四、洪熙煊撰《平津讀碑記》卷五、葉奕苞《金石錄補》卷一〇、陸增祥撰《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五二等。
[61]參見(清)劉青藜編《金石續錄》卷二、王昶《金石萃編》卷七四、洪熙煊《平津讀碑記》卷五、陸增祥撰《八瓊室金石補正》卷五二、武億《金石二跋》卷二等。
[62]〔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第135頁。
[63]僧一行事跡詳見(后晉)劉煦等撰《舊唐書》卷一九一《方伎·一行傳》,第5111~5113頁。
[64](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二七《歷志三上》,中華書局,1975,第587頁。
[65](唐)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校《唐六典》卷九《中書省》,第279頁。
[66]《舊唐書》卷九七載:“下制改麗正書院為集賢殿書院,授說集賢院學士,知院事。”第3054頁。
[67]參見《舊唐書》卷一〇二,第3175~3176頁。
[68]《新唐書》卷四七《百官志二》載:“(開元)六年,乾元院更號麗正修書院,置使及檢校官……十一年,置麗正院修書學士。光順門外,亦置書院。”第1213頁。
[69](清)武億撰《授堂金石跋·金石二跋》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5冊,第19125頁。
[70]〔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第135~136頁。
[71]〔日〕礪波護:《隋唐佛教文化》,韓升等譯,第135頁。
[72](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二四《車服志》,第526頁。
[73]此據漢《張景碑》拓本。
[74](唐)長孫無忌等撰,劉俊文點校《唐律疏議》卷一九《賊盜》“諸盜官文書印”條,第350頁。
[75](宋)司馬光撰《資治通鑒》卷二一二,第6758頁。
[76](清)劉青藜編《金石續錄》卷二,《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5冊,第3769頁。
[77](明)王世貞撰《弇州四部稿》卷一三五,《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1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第0237a頁。有關裴漼父琰號“霹靂手”之事,可參見《舊唐書》卷一〇〇《裴漼傳》。
[78](明)郭宗昌撰《金石史》卷下,《石刻史料新編》第3輯第39冊,第483頁。
[79]可參見(清)林侗撰《來齋金石刻考略》卷中、葉封撰《嵩陽石刻集記》卷下。
[80](明)王世貞撰《弇州山人稿》,引自(清)王昶撰《金石萃編》卷四一,《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冊,第699頁。
[81](清)葉奕苞編《金石錄補》卷一〇,《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12冊,第9035頁。
[82]張說事跡生平可參見(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一二五,第4404~4412頁。
[83](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一二五《張說傳》,第4412頁。
[84]參見拙作《宋〈大觀圣作之碑〉的法制特色》,載《紀念西安碑林930周年華誕論文集》,三秦出版社,2018,第471~485頁。
[85]碑陽下截第23~24行。
[86](宋)王溥撰《唐會要》卷五九“祠部員外郎”條,第1028頁。
[87]參見(宋)王欽若等撰《冊府元龜》卷五〇六《邦計部·俸祿二》,中華書局,1960,第6070頁。
[88](唐)長孫無忌等撰,劉俊文點校《唐律疏議》卷五《名例》,第113頁。
[89](唐)李林甫等撰,陳仲夫點校《唐六典》卷一,第12頁。
[90](宋)歐陽修等撰《新唐書》卷四六《職官志一》,第1185頁。
[91]參見(唐)長孫無忌等撰,劉俊文點校《唐律疏議》卷一〇《職制律·事直代判署》,第203頁。
[92]碑文據筆者2018年9月23日在青城山所見并拍攝。
[93]碑陰刻張敬忠表言:“右內品官毛懷景、道士王仙卿等使至。伏奉閏十二月十一日墨敕。”
[94]參見(清)錢大昕撰《潛研堂金石文跋尾》卷六《唐右武衛將軍乙速孤行儼碑》,《石刻史料新編》第1輯第25冊,第18804頁。另有關“墨敕”的研究,可參見游自勇《墨詔、墨敕與唐五代的政務運行》,《歷史研究》2005年第5期。
[95](唐)韋述撰《集賢注記》,轉引自(明)陳耀文《天中記》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