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構性貧困與貧困的代際傳遞^[1]

自國家“十一五”規劃將貧困的代際傳遞問題列入扶貧工作議程之后，該問題就成為貧困和扶貧研究領域的一個焦點問題^[2]。當前，我們國家的扶貧工作已經進入攻堅階段，但是貧困的代際傳遞問題仍沒能得到很好的解決，所謂的扶貧要啃“硬骨頭”就包含了破解貧困代際傳遞的問題。如無法解決該問題，那么“十三五”時期實現現行標準下的貧困人口全部脫貧就會異常困難，已脫貧者返貧的情況也將時有發生。因此，從理論層面對貧困的代際傳遞問題繼續開展系統深入的研究，同時在實踐層面設計對應的解決措施顯得十分必要。回顧以往的研究，我們發現，研究者或是從貧困者家庭內部的因素，如家庭人口、受教育程度、債務狀況、居住環境、健康狀況等對貧困的代際傳遞問題進行分析^[3]，或是從家庭外的社會因素，如區域經濟發展水平^[4]、社會保障制度、教育發展水平、醫療狀況等對貧困的代際傳遞機制進行闡釋^[5]，還有一些研究者從社會保障、教育、培訓、醫療等角度提出了應對貧困代際傳遞的對策建議^[6]。應該說，已有的研究對我們認識和理解貧困的代際傳遞具有諸多的啟發和幫助，但相關研究仍存在一定的問題，即對貧困代際傳遞現象的認識還不夠深刻和系統，以往研究當中也存在一定的分歧和爭論。本文試圖從結構性貧困的角度對貧困的代際傳遞問題進行全新的分析和闡釋，以克服以往研究中的分歧并提出一種新的分析框架。

一 貧困的代際傳遞

元村是河南省秦巴山區集中連片片區貧困縣中的一個貧困村，該村現有人口3880人，共分為13個村民小組，全縣貧困發生率為12%。我們以其中一個村民小組（也就是一個自然村）為例來呈現該村的貧困代際傳遞情況。該村民小組共有203人，農戶42戶，其中貧困戶為9戶。通過對這些貧困戶代際經濟狀況的調查，我們可以清晰地刻畫農村貧困人口當中存在的代際貧困傳遞。具體情況如表1所示。

表1 元村廟溝組貧困戶的代際貧困狀態

通過表1的內容，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廟溝組的9戶貧困戶當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貧困的代際傳遞情況。其中三代人全是貧困狀況的占比為56%。而三代人中兩代人出現貧困的情況則占33.3%，當然這當中又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隔代的貧困傳遞，如貧困戶6的祖父母貧困，但父母并不貧困。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況，即貧困戶9的情況，該農戶的祖父母和父母均不貧困，但是唯獨戶主這代人出現了貧困，這是什么原因呢？這主要是因為貧困戶9遭遇了車禍，在車禍中喪失了部分勞動能力，而妻子也跟其離婚了。在父母還健在的時候，貧困戶9并不算貧困，但是其父母過世后，就陷入了貧困狀態。貧困戶9的情況比較特殊，對于本文來說，我們主要研究的是一般狀況下的貧困的代際傳遞。

接下來，我們對這9戶農戶及其父輩和祖父輩的受教育情況進行一個直觀的呈現，具體如表2所示。

表2 元村廟溝組貧困戶的代際受教育情況

表2顯示，元村廟溝組的9戶貧困戶當中，有7戶貧困戶戶主的受教育程度與其父母、祖父母是處于同一個區間，而有2戶貧困戶戶主的受教育水平與父母或祖父母相比有一定的提升，但這并沒有幫助其脫離貧困狀態。

下面，我們對9戶貧困戶的職業情況進行一個簡單的描述。對于貧困人口而言，職業往往直接關系著貧困的狀態，所以對貧困戶職業的描述十分必要，具體情況如表3所示。

表3 元村廟溝組貧困戶的代際職業情況

從表3可以看到，貧困戶的職業狀況與其父輩和祖父輩基本都有較大的差異，但是這種差異依然與農民沒有完全分離。農業的弱勢產業地位，農民較低的社會地位等，都使得盡管貧困戶通過務工來獲取收入，但這個收入仍不足以維持整個家庭的再生產和必要的消費支出。在貧困戶2和貧困戶3的代際職業身份當中，都出現了民辦教師這一職業，但是因民辦教師后來沒有轉為正式的體制性身份，所以這并沒有為后代帶來打破貧困代際傳遞困局的資源。貧困戶4的祖父輩曾經擔任過集體所有制時期的社隊干部，那個時期的社隊干部并不會因擔任干部而積累更多的資源和資產，所以也沒有留下破解貧困代際傳遞困局的資本。

擺脫貧困，不僅需要貧困戶自身的努力，更需要扶貧工作的支持。調查發現，在廟溝組的9戶貧困戶當中，直接享受過扶貧資源的農戶很少，具體情況如表4所示。

表4 元村廟溝組貧困戶獲得扶貧資源的情況

表4顯示，在元村廟溝組9戶貧困戶當中，只有2戶獲得過直接的扶貧資源，而其他貧困戶并沒有獲得過直接的扶貧幫助。這是為什么呢？首先，扶貧的多數項目都是公共性工程和項目，其專注于基礎設施，如飲用水、道路和環境治理等，這些項目是村莊內所有人都可以獲益的，其功能不具有排斥性。其次，針對貧困戶的扶貧項目，如沼氣建設、產業扶貧、危房改造等，或是因為貧困戶無法提供配套產業基礎、資金，或是因為缺乏社會資本而讓相關扶貧資源被村莊內的精英獲得。甚至一些扶貧項目和資源的信息并沒有被貧困戶獲得，扶貧項目和信息的傳遞是有選擇的。這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多數貧困戶沒有獲得直接扶貧幫扶的原因。正如馬克思主義理論所說的那樣，人們在財富、機會、權力、信息等方面占有的不平衡就會帶來貧困和貧困人口^[7]。

二 貧困戶的結構性特征分析

除上面已經呈現的貧困戶特征外，元村廟溝組9戶貧困戶以及村內其他貧困戶還具有一些共有的特征^[8]，下面我們對貧困戶共同具有的一些結構性特征進行總結。

1.家族力量弱小

通過對元村廟溝組及村內其他貧困戶家庭情況的統計，我們發現，貧困戶家庭在村莊內多數屬于小姓氏家族，其村莊內親屬較少，家族力量薄弱。與眾多農村一樣，家族或宗族成員的多少和影響力的大小直接關系到該家族內成員獲得社會資本的多寡。元村廟溝組的9戶貧困戶，在本小組內都是單姓戶，他們沒有足夠的來自親屬的社會支持。貧困戶也較少參與村莊內的人情往來，因為人情支出并不是小數目，每年約2000元。

2.對村莊政治參與度低

貧困戶在村莊政治舞臺上少有出現，即貧困戶不是村民代表、黨員或村組干部。盡管在上文中，我們已經對元村廟溝組9戶貧困戶三代的身份特征進行過描述，有個別貧困戶的父輩或祖父輩擔任過民辦教師或社隊干部，但是就貧困戶戶主而言，其并沒有在村莊政治中扮演過公共的角色。黨員，無論選取村民代表還是村組干部，致富能力都是非常關鍵的指標。因為貧困，這些貧困戶戶主無法在村莊政治中獲得角色扮演的機會。

3.與村干部的關系較為疏遠

貧困戶在村莊社會內處于相對邊緣的位置，他們因為經濟基礎薄弱、缺乏村莊政治參與機會等原因，與村干部的關系是相對疏遠的。對于一個村莊來說，村干部是公共決策和公共權力的核心，在扶貧資源的分配上，村干部也發揮著十分重要的作用。與村干部關系密切的，除了村組干部、村民代表外，還有村莊內的能人和村干部的親友。村莊治理中通常遵循人情的邏輯，貧困戶與村干部較為疏遠的交往關系意味著其往往會成為鄉村治理中被忽視的一個群體，在扶貧資源的分配中也很難成為最先受益的群體。

4.家庭成員較多

從家庭人數上看，貧困戶家庭平均人口數為6.4人，而元村平均家庭人口數為4.6人，這意味著貧困人口家庭的人數明顯多于非貧困戶，在家庭勞動人口相對固定的情況下，貧困家庭的老年人贍養負擔和未成年人撫養負擔都大大高于非貧困戶。在收入相對有限的情況下，家庭人口較多的農戶需要更多的消費支出，即使很多消費已經被壓縮。老人的醫療支出和未成年人的教育支出構成了貧困戶支出的主要內容。

5.經濟基礎薄弱，儲蓄很少

貧困農戶的經濟基礎在元村全村范圍內都處于底層，也就是說，其年度的收入主要用于家庭的日常開支、村莊社會交往和家庭的再生產，在滿足家庭必要的支出后，貧困戶很難有充裕的資金用于經濟再生產。這也導致在產業扶貧項目進村后，貧困農戶因缺乏配套資金而被排斥在扶貧對象之外。就是有針對性的精準扶貧項目，如果貧困戶沒有足夠的資金，也很難與項目和資源對接。他們或是擔心風險，或是無力承擔參與成本，這讓貧困戶錯失了很多發展機遇。

6.子女受教育年限少，學習成績較差

在元村廟溝組的9戶貧困戶當中，子女的平均受教育年限為9.5年，也就是說，多數貧困戶的子女在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后就不再接受教育了。從對貧困戶的訪談得知，貧困戶對其子女不再接受教育的解釋是：“反正孩子學習也不好，他（她）自己也不愿意學，我們也沒有辦法。”與貧困戶家庭相比，元村40%以上的家庭，其子女完成了高中及以上的教育。教育是形成人力資本的重要途徑，貧困戶子女因受教育水平較低，自然也就在同齡人當中處于相對劣勢的就業位置。貧困戶家庭子女受教育年限少、學習成績相對較差，與家庭的經濟狀況和父母的教育觀念是密切相關的。在訪談中，80%的貧困戶家庭的子女都表示遇到過開學時家里拿不出學費或四處籌集學費的情況，這讓他們學習的動力遭受了打擊。一些貧困戶甚至表示，“現在上學也沒用，大學生到處都是，讓孩子早點打工還能減輕家庭負擔”。在當前城鄉教育布局調整的情況下，貧困戶子女接受教育要更多的成本。元村的小學被撤掉了，現在的校舍被租給了一個加工廠。

之所以將以上貧困戶呈現的一些特征稱為結構性特征，是因為其從不同層面展現了貧困戶結構性處境和位置。具體來說，貧困戶在村莊社會結構中處于邊緣的位置，貧困戶在村莊政治與權力結構中處于邊緣和弱勢的位置，貧困戶家庭結構與全村家庭結構相比處于劣勢，貧困戶在經濟結構中處于弱勢位置，貧困戶子女在受教育程度結構中處于劣勢。貧困戶在諸多結構性因素方面的弱勢、劣勢與邊緣特征，意味著當前貧困戶的貧困具有顯著的結構性特征^[9]。在馬克思看來，貧困出現的根源乃是不平等的制度性結構^[10]。貧困人口因為在多方面的結構當中處于不利的位置，就難以通過能力和社會關系兩個結構維度獲得更好的經濟收入和更高的社會地位^[11]，由此陷入了貧困狀態。

三 結構性貧困與貧困的代際傳遞

研究者將結構性因素導致的貧困稱為結構性貧困^[12]。這里的結構性因素有家庭內部的，也有家庭以外的^[13]。因貧困戶在社會結構的整體上處于下層，其已經缺失了經濟基礎、機會、社會資本、技能、教育等多方面平等的初始競爭條件^[14]，已經陷入了貧困的結構性陷阱。馬克思認為，勞動雇傭是貧困的根本原因，而資本積累是貧困的直接原因。雇傭與否意味著不同主體在市場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而資本積累的多少更直接影響了其后續的發展動力和能力。事實上，我們也確實看到貧困人口多處于被雇傭或無業的狀態，其資本積累也十分有限。

正如元村廟溝組9戶貧困戶所呈現的貧困特征一樣，這類貧困也具有顯著的結構性貧困的特征。具體而言，結構性貧困的出現是由家庭內的結構性特征和家庭外的結構性因素造成的，在宏觀上包括社會基本經濟制度和生產資料所有制的結構因素^[15]。就本文的研究而言，我們這里重點討論的是家庭外的結構性因素。結構性貧困告訴我們，如果不改變導致貧困人口形成的各種不利的結構性因素，那么貧困就會出現代際傳遞的情況^[16]。接下來，我們結合元村廟溝組貧困戶的結構性特征具體闡述結構性貧困如何影響了貧困的代際傳遞。

1.社會資本的結構性貧困與貧困的代際傳遞

正如在上文中闡述的那樣，元村廟溝組的貧困戶多是村莊內的小姓或是單姓戶。這意味著，貧困戶很難通過血緣、親緣關系獲得足夠的社會支持。比如在疾病治療方面，因為無法籌集治療費用而耽誤治療進程，從而給健康帶來遺留問題。從村莊治理的角度講，社會資本的多寡也直接影響貧困戶獲得輸入村莊的外來資源的能力^[17]。大姓成員因為在村莊內影響力大，有更多的成員擔任村組干部等，他們就能獲得更多來自村組干部的“照顧”。而貧困戶即使有獲得扶貧幫助的愿望，也往往難以實現。貧困戶在社會資本方面的缺乏，使得其子女只能依賴自己的后天努力去建構、積累社會資本，但這樣的社會資本拓展往往受家庭帶來的先賦型社會資本的很大制約。

2.政治資本的結構性貧困與貧困的代際傳遞

在村莊政治舞臺和公共權力結構上，貧困戶也處于“貧困”狀態。這導致的結果是：首先，在村莊層面，貧困戶很難參與扶貧項目的決策過程^[18]，更缺乏表達自身需求的通道；其次，在扶貧項目信息的傳遞過程中，貧困戶往往被隔絕在外，扶貧信息以村干部的社會交往親疏關系為路徑進行傳遞，貧困戶對扶貧工作相關信息知曉度低；最后，在扶貧資源有限的情況下，貧困戶因缺乏村干部層面的代言人而無法在爭奪扶貧資源的激烈競爭中勝出，故此也就難以分享相應的扶貧利益。貧困戶在政治資本方面的結構性貧困，是公共參與和決策權力的貧困，更是扶貧信息資源獲取上的貧困，這種結構性貧困使得貧困戶的需求處于“無聲”狀態，而其子女的需求更是難以獲得重視^[19]。年輕人多外出打工，每年在村莊待的時間并不多，他們對村莊事務并不關心，也沒有什么途徑和空間參與村莊事務。因為貧困戶對村莊政治的影響力非常有限，村干部不會考慮為獲得這部分村民的支持而及時回應他們的需求。

3.經濟資本的結構性貧困與貧困的代際傳遞

對貧困的定義中最基本的一個維度就是經濟，貧困人口之所以被認定，也是因為其經濟收入沒有跨越貧困線。經濟資本的貧困讓貧困戶家庭只能從事低層次的農業生產，或是依賴勞動密集型的打工經濟，這樣的生計狀態是一種維持而并非發展的狀態。隨著市場化進程的深入，市場機制放大了結構性不平等的貧困效應^[20]。貧困戶整體上處于溫飽有余而剩余不足的狀態，也就是說，貧困戶的生產和生活處于一種低水平的均衡狀態，且這種狀態是一種貧困的循環。經濟資本的結構性貧困，意味著貧困人口在付出同樣多努力的同時，只能獲得比其他人更少的收入；在面對產業扶貧項目的扶持時，只能低度參與或不參與；貧困戶無法為自身及其子女的社會階層上升提供足夠的經濟支持，也無法為其家庭和子女文化資本的積累提供足夠的保障^[21]。盡管我們的社會發展和改革，讓農民的社會流動性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社會階層結構也出現了固化的趨勢，貧困農民要想跨越自身的社會階層并不容易，由此就出現了社會階層的代際傳遞。農民工雖然在收入上比農民強些，但多數農民工在社會階層上仍處于底層。在以經濟為核心的社會評價標準和資源配置機制下，經濟貧困的代際傳遞是十分顯著的。

4.人力資本的結構性貧困與貧困的代際傳遞

從元村貧困戶子女受教育的情況看，其受教育水平都較低，人力資本層次也較低。貧困戶子女人力資本的貧困直接緣于其受教育年限較短，而更根本的原因則是結構性的^[22]。首先，貧困戶的經濟基礎意味著其無法為子女提供太多的教育支持。其次，貧困戶家庭因為忙于生計和自身文化水平低，很難對子女的學習給予足夠的關心和指導，貧困戶子女缺乏自我效能感。最后，受家庭經濟情況的影響，貧困戶子女都有盡早出校門掙錢的想法，無法專注學習且對未來預期較低，因此接受短時間的教育就成為他們的選擇。人力資本中最基礎的是健康，但貧困戶的健康情況相對較差^[23]。在元村，貧困戶家庭的子女多是在16歲左右就外出務工。貧困戶子女人力資本的貧困首先受父母教育觀念和家庭生計狀況等的結構性制約。同時，貧困戶子女人力資本的貧困也受外部結構的影響，例如，在城鄉教育布局調整戰略下，農村中小學生上學要花費更多的成本；在教育不公平的作用下，農村大學生接受優質高等教育的比例正在下降；在不公平的就業環境下，農村大學生的就業率明顯低于城鎮大學生^[24]。這樣一些外部的結構性因素，也給貧困戶子女的教育帶來了非常負面的導向作用。所謂的農村大學生“畢業即失業”和農村“讀書無用論”的再次喧囂，都與農村教育外部環境的消極影響有關。

以上，我們僅僅從貧困戶的經濟資本、政治資本、社會資本和人力資本等出發，討論了結構性貧困與貧困代際傳遞的關系，即各代之間在經濟、政治、社會和人力資本等層面都處于相似的結構性位置，使貧困出現了代際傳遞的現象。除這里討論的結構性因素以外，還有很多其他因素^[25]，如扶貧工作的制度結構、扶貧資源的分配結構和扶貧項目的決策結構等都決定了，貧困戶如果無法改變自己及其子女所處的結構位置，那么代際貧困就會是結構剛性下的客觀產物。

四 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對策思考

在扶貧工作全面攻堅的當前階段，貧困的代際傳遞成了我們實現現有標準下貧困人口全面脫貧的重要障礙，所以阻斷貧困代際傳遞是扶貧工作的重要內容，更是扶貧工作必須面對和解決的挑戰。本文從結構性貧困的角度對貧困的代際傳遞進行了分析，認為阻斷貧困代際傳遞需要打破貧困再生產的結構性因素。具體來說，這些建議集中在以下方面。

第一，加強對貧困農戶的權利保護，擴充其社會資本^[26]。社會資本對于解決農民的貧困問題具有倍增效應和杠桿效應，因此加強對貧困戶社會資本的培育和保護十分必要。對于由血緣、親緣等關系造成的社會資本不足，我們無法改變；但是對于后天的社會資本，我們可以通過幫其建立組織型社會資本和優化制度型社會資本，優化貧困戶社會資本的存量結構，擴大其增量。建立扶貧工作組聯系貧困戶，新增針對貧困戶的制度保障，或擴大社會福利對貧困戶的覆蓋面，都能夠增加貧困戶的社會資本。

第二，通過賦權和參與提升貧困戶的政治資本。貧困戶在政治上的弱勢處境，在涉及扶貧項目決策和實施方面公共權力的缺失，需要通過向貧困戶充分賦權和倡導貧困戶參與扶貧工作的方式來改變。賦權主要是賦予貧困戶商討和決策扶貧事項的權力，參與則是要倡導一種參與式的扶貧工作方式，要建立以貧困戶為中心的扶貧工作機制，讓貧困戶的項目需求和偏好得到充分的表達，也充分發揮其主體地位。賦權和參與也是對以往扶貧工作權力結構和信息傳遞的重塑，讓作為扶貧對象的貧困人口成為扶貧工作舞臺上的主要角色。

第三，實施精準扶貧，多渠道改善農民收入。經濟基礎的貧困是農民貧困的基本底色，也是導致其他方面貧困的重要誘因。為了避免扶貧資金和資源被非貧困戶獲得，一定要嚴格實施精準扶貧^[27]，確保扶貧項目和資金能夠到達貧困戶手中。為了降低貧困戶參與產業扶貧或其他扶貧項目的配套成本，扶貧制度和政策的設計要盡量降低對貧困戶的門檻，或者針對不同群體實施差異化的補助標準。增加農民的經濟收入，不僅要依賴傳統的產業扶貧，同時還需要設法提高貧困戶的財產性收入，通過創新扶貧模式，如貧困戶與合作社或農業企業合作，貧困戶以土地、扶貧資源等入股，拓寬農民增收渠道；通過與土地制度改革相銜接，讓農民從村級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等方面獲得財產性收入；繼續“輸血式”扶貧，以提升貧困戶的初始財富水平。

第四，加強對貧困戶子女的教育支持力度，做好醫療衛生等其他公共服務。教育是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最有效手段^[28]，因此解決貧困代際傳遞問題，首先要加強對貧困戶子女接受教育的支持力度，建立從小學到高中的幫扶機制。對于偏遠鄉村，能保留村莊教育機構的應當予以保留，并加強師資力量；對于需要到城鎮和縣城上學的貧困戶子女，則可以為其提供交通和食宿補貼。教育也不僅僅是針對貧困戶子女的，對貧困戶戶主也要加強教育培訓，提升其務工的技能，改變其完全依賴體力打工的局面，扭轉其片面的教育觀念。隨著農民進城務工的大量出現，不少貧困戶的子女成為留守兒童，加強對這部分群體的心理關愛，也是教育減貧的重要內容。當然，要破壞教育方面存在的結構性貧困，還需要我們國家的高等教育為農村學生提供更加開放和公平的入學機會，需要社會層面更加公正和客觀地為農村大學生提供就業機會。

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關鍵，是要打破阻礙貧困人口跨越貧困陷阱的結構性因素。這里列出的是有限的，還有其他一些結構，如鄉村治理結構、城鄉二元的發展結構等也需要改變，以體現其有利于反貧困的性質。結構性貧困啟發我們，要從微觀、中觀和宏觀的復合結構角度去認識貧困代際傳遞發生的機制，更要從復合結構的視角設計出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政策方案。

五 結語

從貧困的結構理論出發，我們發現了結構性貧困的類型，將結構性貧困作為一種分析視角應用于對貧困的代際傳遞問題的分析。這讓我們看到：面對結構性要素構建的貧困陷阱，必須從結構的重塑和改造出發才能夠確定好的出路。貧困的代際傳遞是長期性貧困的典型表現，不同于短暫性貧困所具有的家庭生命周期特征，長期貧困的存在與結構性困境和不平等緊密相關。代際傳遞的貧困是深度貧困的展現，更是結構性要素固化貧困對象和社會階層的對應結果。對于貧困個體而言，其能夠有限地改變家庭內的各項結構，卻對家庭外的結構性要求無能為力。未來的扶貧工作，尤其是在精準扶貧工作機制下，一定要將結構性貧困作為重點工作內容，在理論和實踐有效互動的基礎上建構有效的治理機制，提倡財富均衡的增長機制^[29]。社會主義的共同富裕道路^[30]和基本經濟制度，有助于解決結構性貧困及貧困代際傳遞問題。^[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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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修改稿曾發表在《中州學刊》2017年第2期。

[2]李曉明：《防止貧困代際傳遞——中國反貧新目標》，《寧夏黨校學報》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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