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野中，大火依然在狂猛的燃燒。
身體的疼痛減輕了些許，此時的余火，開始適應赤冥妖息的力量，內心的焦躁慢慢平復，大腦重新恢復清醒。
思緒，回到了七年前的一個雨夜。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余火被困在大山墓地一側的山沿下。
余火記得很清楚，那夜的雨雖然很大，不見月，但雨水中蘊含的靈質，卻將整個十萬大山，照的明亮。
猶如清晨。
那是余火踏足十萬大山的第三個年頭，最孤獨的一段時光。
一道身影急忙忙的跑進山沿，一身布衣已被大雨完全侵透。
在十萬大山這種人煙罕見之地，余火自然不會無視這個突如其來的陌生人。
是一個體態健碩，面容和善的老人，腰間懸有一把長刀，沒什么特殊，用白布包裹。
不過老人渾身淋了雨，但包刀的白布，卻不染一絲雨漬。
水不近刀，可見戾氣之深，非同凡響。
“守墓人？”老人的聲音十分溫厚。
余火在替天司長大，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對于老人，皆會有最起碼的尊敬。
“晚輩守墓，已有三年。”
老人點了點頭，視線隨意的掠過余火全身，笑容和煦:“年紀輕輕的，執念便這般深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當時的余火，并未懂老人言語中的深意。
“……”余火不知該如何回答老人。
老人對此并不在意，他只憑一眼，便瞧出余火封刀人的身份。
“刀呢？”
“埋大山中了。”
“為何要埋？”
“悟刀。”
老人遲疑片刻，隨即笑出聲音。
兩人并肩而站，等待著大雨的減緩，相互沉默許久。
或許是余火整整三年也沒有一個可說話的人，所以對老人，不免生出些許好奇。
“前輩為何會來此山？”
老人一雙平淡無奇的眼眸，依然看著雨夜，遲緩許久，說道:“也是來悟刀的。”
余火微微凝眉，又瞧了兩眼老人腰間的佩刀，心生好奇。
“在晚輩看來，前輩你早已經完成了悟刀。”
“何以見得？”
“刀不染水，息不藏鋒。”
此八字，足以證明老人境界，必然是八境之上。
老人面顯笑意，一雙眼睛皆笑成了月牙:“小子，是誰說的封刀人，一生只悟一次刀？”
“……”
“記住了，人便是人，刀便是刀，易悟其形，難悟其心！”
易悟其形，難悟其心？
這八個字，余火思考了很多年，依舊不得其解。
十萬大山中的雨，小了一些。
“小子，你叫什么？”
“余火。”
“不錯的名字。”老人擺了擺手，踏步行入雨夜之中，平凡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夜幕下。
與寧辰的第一次相遇，余火依然記得清晰。
兩人相處的時間并不算長，本也不善言辭的寧辰，在余火面前，卻更活潑一些。
關于下棋的講究，南方農戶的樸實，昆侖雪景的壯闊，還有皇城老家中的失聰老母……寧辰給余火講了很多事情，卻對所謂的斬妖除魔，只字不提。
這位大夏公認凡塵之內，最強的封刀人，留給余火關于修行悟刀一事，只此八字。
易悟其形，難悟其心。
思緒中的大雨氣勢變緩，視線中的大雨，也依然如此。
“小子，待我死了，將刀與我一同埋了，不必拘泥形式，我讓那個趕尸的小娃娃從外面捎回一壺酒，灑在我墳頭就行，若是你饞了，可以喝一口，切莫喝的太多……”
寧辰的聲音，在清脆的雨聲下緩緩褪去。
狂風再次席卷而來，黑色龍息全數擊打在余火的身體上。
猛烈的大火自主形成防護壁，將黑炎龍息阻擋，但余火的身體，還是因為強烈的沖擊力，墜落地面。
“砰！”
泥沙炸裂，向半空飛濺一丈有余。
就站在不遠處的孟小魚一臉驚慌，提步便往余火墜落的地點跑，然而才邁兩步，滾滾熔漿便再次升騰而起。
赤色身影一沖飛天，手中皆魂尖銳撕鳴！
百鴉，千渺，皆無一。
唰！
唰！
唰！
余火身形一轉間，黑龍身體向外迸射染火刀光，在漆黑的雨幕下綻開一朵六菱花。
黑血噴濺！
惡龍咆哮，被余火這一刀斬傷的黑龍完全動怒，堅硬的龍角，不斷向余火前身頂撞。
余火毫無畏懼，握刀便斬。
一人一龍，再次陷入瘋狂的對拼之中。
強大的氣息，將處于下方不遠的孟小魚整個身子直接震的騰空而起，向后飛退十多米，重重摔落在地。
孟小魚有些狼狽的爬起身子，視線，依然在緊緊盯著上空的戰斗。
她的眼眸，無比真摯。
在孟小魚看來，世間萬物存在則一定會遵循著某種規律，而存在規律，就必然存在弱點。
魑魅魍魎是如此，那些強大的古神妖獸，更是如此！
黑龍的攻擊，看似毫無章法，實則非常講究，它深知余火右手持刀，所以攻擊更多是在左邊。
這也證明了黑龍的智慧，不會比凡人差。
這場足以撼動整個云島的戰斗，持續了很久，孟小魚站在戰場邊緣，也看了許久。
大雨驟停，孟小魚的眼眸突然一亮。
“我知道了！是嘴巴，是龍的嘴巴！”
孟小魚大聲呼喊，但在磅礴的氣息之中，聲音根本傳不到余火的耳中。
“丫頭，你發現什么了？”蒼老且熟悉的聲音，在孟小魚身后響起。
孟小魚一驚，回身，才發現華川不知何時已經靠近了她。
心中暗嘆自己的不小心，若此時是敵人突然靠近，自己保準沒命。
此時的華川一身輕松，深海妖獸已經全數歸于江河，云島最終，還是在這場戰爭中熬了過來。
“李前輩，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去幫忙！”
在孟小魚看來，余火引妖息與刀氣結合，相互之間定會產生排斥，很容易走火入魔，或被妖息反噬肉身，甚至是魂魄皆會被影響。
“不急不急。”
“怎么不急，余前輩若是被妖息反噬，神仙難救啊！”孟小魚十分急迫，心中只恨自己實在太弱，根本幫不上什么忙。
華川一笑，不慌不忙:“丫頭，你再仔細看看，那余小子的狀態，可有要被妖息反噬的痕跡？”
孟小魚再次投去視線，觀察片刻，不禁面露驚奇。
剛剛她的注意力皆在觀察黑龍，根本沒注意到，此時余火的狀態，和剛剛相比，完全判若兩人。
狂暴的狀態已經不復存在，余火神情平淡，眼眸真摯，每次出刀或躲避，皆十分輕松。
這場本應該十分艱難的苦戰，對此時的余火而言，竟變成了一種享受。
沒錯，他在享受這場戰斗！
“哈，丫頭，可以告訴老頭子我，你發現了什么嘛？”
孟小魚焦急的神情，緩和下來，隨后說道:“是黑龍的嘴巴，那里，是它的弱點。”
“如何看出？”
“我發覺，黑龍每次大動作的進行攻擊，嘴巴或鼻孔皆會噴涌龍息，這代表了黑龍的野蠻之力，與其余妖獸并不一樣，并不是在體外凝聚。
還有它每次吐出強大的龍息，身體沒有任何預兆，別說是野蠻之力所帶起的光霧，就算是氣息波動皆不在體外表現，這也證明了黑龍的龍息，是在其口中直接形成的。
萬物法則，任何術法與氣息，皆有一處源頭，而源頭，便好似一處結界的陣眼位置，最為薄弱。
武人乃是五臟，術士則由眉心，這黑龍凝聚龍息之處，多半就在它的嘴巴里，只要余前輩的刀氣，可以斬進其口之內，便可以立刻結束這場戰斗！”
華川連連點頭，對這個有些呆愣的小丫頭，是越看越順眼。
“丫頭，那你覺得，余小子有沒有察覺到黑龍的弱點所在？”
孟小魚見余火每一次的進攻與揮刀，并未特意針對黑龍的巨口，便說道:“應該，沒察覺吧……”
華川笑了笑，似有深意，心中對孟小魚的性格有了大致的了解。
“你錯了，余小子，恐怕早就察覺到了黑龍的弱點。”
“那為什么……”孟小魚突然頓住言語，隨即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余前輩是在磨刀！”
“余小子是在和自己戰斗，老頭子我自然不能插手。”華川在言語間，笑意更濃。
心里想著此戰過后，對余火而言，將會是一次不小的提升。
若有朝一日，余火真正踏足九境，刀氣成海，再結合萬年古妖的妖息之力，或許大夏之內，真就很難有人，能打得過他了！
此時的余火，微閉雙眸，動作越加凌厲，右臂妖紋由赤色已經泛出金光，灼熱的熔漿滾滾而動，源源不斷。
每次揮刀，皆會帶起一片巖漿火海。
黑龍暴怒的狀態，并未持續太久，很快，動作便慢了下來。
當孟小魚不再用焦急的心態去看這場戰斗，很快便看透了其中的本質，誰輸誰贏，孰強孰弱，心中自然便有了答案。
雨停了，天空露出魚肚白，一人一龍的戰斗，則已經進入尾聲。
張開雙眸，絲絲火光在眼眸中向外涌現，身體之外的熔漿突然向右臂之中凝聚。
整個世界，安靜一瞬！
赤紅與金光同時浮現，皆魂橫與胸前，身影一閃，半空之中，被余火直接斬出一道平衡于地面的刀痕！
“噗嗤！”
這一刀并未斬向黑龍巨口，而是在其如蛇一般悠長的身形中直接穿過。
漫天的血霧，將整片天空再次染黑，黑龍的咆哮之音把整個云島震顫。
野蠻之力在這一刻崩潰，巨大的河流霸主，身燃黑火，龍息逐漸薄弱，隨即化為一縷黑霧落于地面。
余火所爆發的妖息鉆進右臂，但渾身爆發而出的戾氣卻并未消散。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余火抬刀便將黑龍尚存的一縷黑息，直接劈散，立刻煙消云散。
不遠處的華川看到這一幕，臉色蒼白，根本來不及出手阻攔。
最后只是嘆了聲:“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