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這一大早的，挺著個大肚子是要去哪里？回東頭兒娘家嗎？”住在村大隊旁邊十字路口的家起媳婦正在倒尿壺，遠遠看家大春從西邊走過來，抻著脖子滿臉好奇的問道。
“嘿嘿嘿，是呀，回家一趟，去看看爹娘。”大春的大長臉上堆滿尷尬的笑，歪著脖子看向家起媳婦，腳底卻沒有要停下來多說幾句的意思。
家起媳婦家住在村子最大的十字路口旁，拜地理位置所賜，全村的人們要出村或者下地干活，幾乎都會經過這一帶，難免嘰嘰喳喳帶來各種閑言碎語，因此各類消息滿天飛，誰家生了個娃、誰家家庭暴力、誰家老婆生不出孩子等各類八卦，家起媳婦都能有所耳聞……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大春拐彎走進了父母家的巷子，走到黑色的木板門前，門閂是插著的，大春抬手拍了幾下。
不一會兒，小子的爺爺走出來開門，大春喊了一聲爸爸，爺爺反應過來嗯了一聲，讓大春進了門。
大春內心糾結，站在門洞里猶豫著要不要走到里屋去，爺爺看出了大春的難處，小聲說：“沒事，走吧，去屋里，你娘在。”
大春跟著爺爺走進里屋，看到奶奶坐在里屋的炕沿上，喊了聲：“娘！我回來看看你。”
奶**也不抬，顯然之前已經聽出來是大春回來了。
忽然！
奶奶拿起苕帚疙瘩，拉過大春，就開始揮打大春的屁股。
大春一聲不吭，眼淚流出來。
“這是干嘛！瘋了嗎？”爺爺大聲呵斥。
“死劈叉，不聽話！看看現在這副德行！還有臉回來了！”奶奶嘴里罵著，手里的苕帚疙瘩狠狠的打在大春的后背上。
爺爺趕忙上前，一把奪過了奶奶手里的苕帚，扔到灶膛里。
“日子不過了？！大春都懷著孩子！你是要作死呀！”爺爺怒不可遏，劈頭蓋臉朝著奶奶的臉上罵去。
二翠、華子都已長大，模模糊糊也能夠理解大春的遭遇以及奶奶的刻薄。
“娘，你這是要干嘛！大姐都嫁出去那么久了，肚子里還有孩子，你每次都不給好臉色就算了，還動手打人！”華子在一旁著急，跟著爺爺指責起了奶奶，這還是不多見的頭一遭。
“好啊！一個兒個兒的不爭氣！還有臉回來？！看見你我就來氣！回來干嘛！別回來了！”
大春只是哭，并不反駁，事到如今，面對奶奶的過激反應，她也是腦子里一片空白。
其實，奶奶說的話是對的，大春曾經自己期盼的愛情沒有到來，如今時代連飯都吃不上了，愛情更是不靠譜！
在聽到奶奶的指責后，大春也無法反駁，窮困、潦倒、好吃、懶做、無業、無財、無能這些感受如狂風暴雨般充斥著她的大腦，讓她無法做出正確反應，只覺得奶奶說的太對。
“哎，我又有什么辦法？我也后悔，又有什么辦法？”
“沒辦法就滾，走走走！”奶奶說著就要將大春往院子里推。
“行啦！這是哪一齣！”一聲怒吼，爺爺本來已經坐在矮腿桌子邊喝茶，猛的將粗搪瓷杯摔在地上，震耳欲聾，碎片四濺。
待最后一片搪瓷碎開后，四下寂靜。
大春、奶奶、二翠、華子都沉默了，只聽到大春的啜泣和奶奶因激動的喘息聲。
二翠從里屋走出來，把大春拉進西屋，坐在炕上：“大姐，別哭了，反正咱娘也看不上我們，不置這個氣。”
奶奶走進東屋，開始拿梳子梳頭發，一邊梳，一邊碎碎念：“死劈叉子！木出息！………”
“以后！大春要家來就家來！這是娘家，受了氣就要回來！這個家，我還沒死呢！”
大春在西屋聽著，知道這話是說給奶奶聽的，感激之余又充滿愧疚，哭的更兇了。
二翠抱緊了她。
…………
大春作為家里第一個出嫁的人，除了自由戀愛的轟烈，無論在事業還是生活上，均沒有給自己的父母帶來物質上好處。
那個時代，也想不到這些。不過爺爺對自己的維護卻是她堅強生活的支撐。
家庭畢竟是家庭，狂風暴雨后，一切總會歸于平靜。
這天，也并非沒有任何進步和收獲，對于農村家庭不善表達情感的狀況來說。爺爺的怒吼宣告了大春婚姻帶來的家庭矛盾告一段落，大春又可以不用太過于忐忑的回家了。
之前一直在逃避的家庭矛盾，終于以一種爆發的態勢發泄了出來。
說來奇怪，小子也體會到，在農村家庭，但凡不是很善于表達的父母，尤其是傳統男尊女卑或者大男子主義的家庭里，大男人當家不善或者不能公平公正的處理事情矛盾的是非曲直時，各類矛盾積攢到最后總是會以一種爆發的態勢釋放出來。
就好像，我不表達，你不表達，全都裝傻，之后爆發才能讓每個人都獲得一種面子上的東西，重新將關系平衡一樣。
大春面對的就是這樣的狀況，幾年來，自己出嫁、懷胎過了這么久，都是在逃避矛盾，如今小八無法依靠，只能返回娘家了。
好在，在這次家庭矛盾的爆發中，父親站在了自己一邊。
有了這次爆發，至少以后回娘家面對的僅僅是奶奶的壞脾氣！而奶奶又對誰有過好脾氣呢？
不過大春還是意識到了自己但求一時爽，不求遠大帶來的副作用，而現在她正承受著這份痛苦，久遠無端。
中午，大春留下來簡單吃了午飯，這也是爺爺執意挽留的結果，看到桌子上的咸菜、高粱面，大春心里不是滋味。
“爹，都是我不好，家庭生活是真的難，我也體會到了，現在小八我也指望不上……”
“家家戶戶都有難念的經，慢慢過，慢慢熬，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奶奶翻著白眼，側臉看向院子，沒有說話……
這時，砰砰砰！院子里再次傳來沉悶的敲門聲。
“又是誰！”奶奶煩躁的抱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