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劍嘯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賈蘭會出現在烏拉山。二人見面后,簡單地說了一下山下的局勢。奇劍嘯嚴厲地批評賈蘭無組織無紀律,不經領導允許就擅自上山。賈蘭在奇劍嘯面前乖順得像個孩子,馬上承認自己錯了,但又補充說:“還不是替你著急嘛。”聽到這句話,奇劍嘯的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一股子溫泉涌進了心房。唉,如果一個女孩子為了你連生死都不顧了,那說明了什么呢?
賈蘭看見桌子上放著一碗二下鍋,筷子放在一旁,那飯還熱著,動也沒動,便知道奇劍嘯是心里著急,吃不下去。她端起碗拿起筷子來,走到奇劍嘯面前,讓他趕緊吃飯。說來也怪,奇劍嘯一下子有了胃口,當著賈蘭的面兒,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碗二下鍋給吃了下去。吃完了還抹著嘴巴說:“好吃!馮大巴掌這家伙太小氣,也不說多給送一碗來。”賈蘭看著他那樣子,真是又好笑又心疼。
兩個人又聊起了馮大巴掌。
賈蘭說:“我覺得咱們隊伍中混進了奸細,不然的話,馮大巴掌的傳令兵怎么會失蹤了呢?敵人好像對我們野馬特遣隊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啊!”
奇劍嘯點了點頭,他發現賈蘭已經越來越成熟了,她會用自己的腦子冷靜地思考許多問題。這令他感到欣慰。他想起上山之前,接到了老首長云平的一封密信,信里首長要他做好準備,上級要給賈蘭布置一個特殊任務。他不知道那任務是什么,但他能猜得出來,既然是“特殊”,那十有八九是讓她去做情報工作。他知道組織上正在爭取莜面大王賈二河,那么,會不會是要把賈蘭派回卓資山呢?過了沒多久,首長新的指示到來,印證了奇劍嘯的猜測。
賈蘭突然想起了那個拿槍對著自己的女特務,便將這事兒告訴了奇劍嘯。奇劍嘯思忖了一下,認定那妖艷的女人很可能是蒙政會派來充當說客的。只有把她從馮大巴掌身邊清除掉,馮大巴掌才會不受其他誘惑和干擾,死心塌地跟我們走。賈蘭說利用自己目前比較優越的條件,這件事情,交給她來完成好了。
賈蘭已經弄清楚岳麗所住的地方在哪兒。她很快潛人岳麗住的房間,屋子里沒人。突然外面傳來敲門聲。賈蘭心里一驚,急忙走到門口,抽出手槍來,準備戰斗。她想:如果是那個女特務回來了,自己就先下手為強,一顆子彈干掉她再說。可是門并沒有開,卻有一張紙條從門底下的縫隙間塞了進來,然后外面傳來一陣急促遠去的腳步聲。賈蘭急忙撿起那紙條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幾個字:“馬若不吃草,戴籠頭或KILL。”雖然寫的是暗語。但憑賈蘭的聰明,馬上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而那時,岳麗又跑到馮占魁身邊煽風點火。自從奇劍嘯等人被軟禁后,她認為馮占魁已經百分之百要歸順蒙政會了,現在急需的,是她再狠狠地推他一下,讓他徹底和八路軍斷絕了關系。但是賈蘭的突然出現讓她擔心起來,她從馮占魁的目光里看出來,那個老色鬼喜歡那個女八路,他看見她,眼睛一下明亮而有了光彩。怪不得他一直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心接受蒙政會給他的任命呢,原來,他的魂兒系在了這個女人身上。她決定,找個機會除掉那個女八路。她其實完全知道賈蘭的身份——她是賈家的二小姐,也是葉知秋一直夢寐以求的那個女人……
殺掉賈蘭并不難,畢竟她是一個受過特殊訓練的特工。現在她急需把自己的手槍要回來。那把槍剛才落在了馮大巴掌的手里。于是她瞅個空子又鉆進了馮大巴掌的屋子里。
馮占魁正獨自坐在房間里發愁——眼下他已經騎虎難下,必須得做出決斷了,是投奔蒙政會還是投靠八路軍,或者干脆投靠國軍?這三方他必須得做出抉擇了。無論投靠哪一方,都是有利有弊。
恰恰這時候,岳麗又跑來對他吹起了一陣風:“馮司令,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呀!再不殺奇劍嘯,可就來不及了。”
不想這時候蕭副官也匆匆進來,聽到了岳麗剛才說的話,他馬上說:“司令,奇劍嘯萬萬殺不得!”
岳麗不理睬蕭副官,卻挽住馮占魁的胳膊,把身子貼到他身上,想利用女性的嫵媚來打動馮大巴掌:“司令,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趕緊下個決斷吧!”
“此事關系到我們上千弟兄的性命,萬不可輕下決斷。”蕭副官說。
“是男人就要果斷,你不能耳根子太軟!”岳麗故意用話來激馮占魁。
“女人的話更是聽不得!司令,你不能做讓弟兄們寒心的事情。”
岳麗惱怒地盯著蕭副官:“蕭副官,你是不是讓八路軍給收買了,怎么會說出這種話?”
“我憑著一個軍人的良心才這么說的!”蕭副官不想和岳麗多說什么。他轉向馮大巴掌,“司令,該說的我都說了,你看著辦吧!你要聽這個女人的話一意孤行,那我只能對不起了。”說著,把背在身上的手槍解下來,拍在馮大巴掌面前的桌子上,大步向外走去。
“蕭副官!”馮大巴掌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個左膀右臂,他急忙追了出去。當房間里只剩下岳麗一個人的時候,她的目光落在剛才蕭副官放下的那把左輪手槍上。一陣驚喜,她急忙走過去,拿起了那把手槍。她恨不得馬上找到那個女八路,一槍將她擊斃,卻萬沒想到,那女八路此刻正在她的房間里……
莜麥正在成熟時,散發著一股清淡的香味兒。那些麥粒像一個個小小的鈴鐺垂掛著,隨著風兒不停地搖擺著,似乎為它們悠閑的日子而歌詠著。
大嘎子和柱子緊跟著鐵蹄軍的三營長和另外兩個士兵,悄然穿行在莜麥地里。他們是要去抓“舌頭”的。大嘎子和柱子知道這個任務是何等重要——只要抓住俘虜,就能戳穿敵人的陰謀詭計,馮大巴掌就會被爭取過來。
當他們剛要走出那片莜麥地時,正好看到那一伙化裝成八路軍的家伙們對著烏拉山方向胡亂放槍。這伙對著山上打幾槍,退回來坐下休息,另外又上去一伙,舉槍射擊,也退回來休息。他們并不和鐵蹄軍正面接觸,只是想造成八路軍攻打烏拉山的假象而已。而在附近的一棵樹下,幾個穿著八路軍軍裝的偽軍歪戴著帽子,聚在一起打起了紙牌……
嘿,這些家伙,簡直把打仗當成消遣兒戲啦!大嘎子心里憤憤地想著,他決定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他們幾個趴伏在莜麥地的邊緣處,一動不動,等待著機會。
很快,機會來了個正在賭博的瘦猴偽軍高興地抓起贏來的錢就要走。另一個偽軍拉住他罵:“猴子,贏了錢就要走啊!”瘦猴說他憋了泡尿,要去方便方便去,回來接著贏這些龜孫子!說著斜背著長槍,向莜麥地這邊走來。
歪戴著八路軍軍帽的瘦猴走到莜麥地邊兒上,解開褲子正要撒尿,突然,隱蔽在附近的大嘎子和小柱子一躍而起,將瘦猴撲倒在地。柱子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塊破布子塞進瘦猴嘴里,讓他出不得聲兒。大嘎子用他嫻熟的繩技,三繞兩捆,轉眼工夫就將瘦猴結結實實捆綁起來,然后把他往肩膀上一搭,向樹林的另一端走去。附近,三營長和他手下的弟兄還沒省過神兒來,就吃驚地看見大嘎子已經把俘虜扛進了莜麥地里。他們頭一回見識了什么叫抓“舌頭”——真是迅雷不及掩耳啊!速度快得讓你眼花繚亂!他們從此對大嘎子欽佩得五體投地。
大約一袋煙的功夫,大嘎子將肩膀上的瘦猴扔到了地上——他們已經回到了馮大巴掌的司令部。
馮占魁、賈蘭和蕭副官等人看著地上的瘦猴。大嘎子對馮大巴掌說:“馮司令,你審吧!”
柱子把瘦猴嘴里堵著那塊破布扯了出來。馮大巴掌突然抽出手槍,把槍口抵在瘦猴的腦門上:“要想活命,就說實話。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瘦猴嚇得面無人色:“我……是八路軍。”
馮大巴掌:“老子殺了你這個八路軍!”
瘦猴急忙改口:“不不,我不是八路軍,我是綏蒙自衛軍……”
“你他媽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們就是綏蒙自衛軍。”
“李守信的隊伍?”
“是,是……”
“那你們為什么要穿八路軍的軍裝?”
“這是日本人讓我們穿的!”
“你們來了多少人?”
“不多,就一個連的兵力。”
賈蘭趁機對馮大巴掌說:“馮司令,一切都清楚了吧?”
馮大巴掌拍著大腿說:“媽的,老子差點讓他們給騙了。”轉身對蕭副官下令,“通知三營長!馬上帶隊伍下山,給我消滅這幫王八蛋……”
賈蘭說:“我們野馬特遣隊的隊伍可能正在路上。這樣吧,咱們聯手,把他們包圍起來,給他來個‘關起門來打狗、堵住籠子抓雞’,怎么樣?”
“好啊!”馮大巴掌就喜歡聽賈蘭的聲音,感覺她的聲音那么清脆悅耳,不管她說啥,自己都喜歡聽。
賈蘭的猜測沒有錯。當她離開不久,野馬特遣隊就在姚參謀和蘇克的指揮下,直奔烏拉山而來。賈蘭先一步下山與他們會合,顧不得說別的,趕緊將合圍假八路的作戰計劃吿訴了他們。于是一切便按照她的設計開始了。
這一仗打得漂亮極了。賈蘭成了實際上的指揮官,同時指揮著野馬特遣隊和鐵蹄軍兩支部隊,讓他們互相配合,協同作戰,將那支假八路鐵桶般包圍起來。起初,那假八路還想抵抗,可很快發現自己早已經是甕中之鱉,根本沒有任何逃走的希望了。賈蘭見機上前喊話,說出了我軍繳槍不殺的政策。那些蒙偽軍早已經無心再戰,便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半個時辰后,打掃完戰場,馮大巴掌的院子里一堆剛剛繳獲的武器彈藥幾乎堆成了小山。三營長高興地對馮占魁說:“軍人好幾個月不打仗,整天躲在山上打兔子,快成獵人了。今天這仗打得真他媽痛快!”
馮占魁問:“武器彈藥上山了,人呢?”
三營長一指身后幾個俘虜:“投誠的都在這兒,有十幾個吧!”
“其他人呢?”這回,馮占魁問的是剛剛走上山來的賈蘭。
賈蘭說:“下去就讓我們一頓‘突突’。漢奸不扛打,當官的早跑了,沒過半個鐘頭就剩三十多個人,都繳械投降了。”
馮占魁納悶地問:“怎么就帶回來十幾個俘虜?”
賈蘭笑著說:“我挑了十幾個身強力壯的帶上來了。剩下的都跟瘦猴一樣,抽大煙抽得就剩皮了,你要啊!我給點盤纏把他們都打發走了。”
馮大巴掌不得不從心眼兒里佩服這個女八路了。
“馮司令,你還記得上一回你說過的話嗎?”賈蘭問。
“什么話?”馮占魁倒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你說,你恨不得馬上投奔八路,天天聽我講故事……這話,你說過沒有?”
馮大巴掌摸著腦袋嘿嘿地笑了。他記得這話,并為自己食言而尷尬。
賈蘭步步緊逼:“大男人,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馮司令,你不會說,你不是個男人吧?”
馮占魁在眾人面前羞得幾乎快要抬不起頭來了。這話要是換了別人說,他立馬掏出盒子槍來,二話不說,就把說話人給槍斃了。可面對著賈蘭,他卻沒有一點兒脾氣。這大概就是俗話說的物降一物吧。
為了幫馮大巴掌打破尷尬的局面,奇劍嘯上前擺了擺手,不讓賈蘭繼續說下去。他笑著拍了拍馮占魁的肩膀說:“馮司令,要是你還沒想好,我們也不會逼你,給你時間,允許你再好好想幾天。只是,蒙政會派來的那個女人,你可一定得把她趕走。她要是還在你身邊,會很危險的啊。”
看見馮占魁面露難色,賈蘭從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張紙條交給了他,并
告訴他:這是從那個女人房間里找到的,是有人給她暗送的情報指令。馮占魁接過來,卻看不明白。賈蘭指點著紙條上的字兒告訴他:“這個‘馬’指的就是你啊,你的姓不是有個馬嗎?”馮占魁點頭,問:“‘不吃草’是啥意思?”賈蘭說:“那是說你不聽他們的話,不接受他們的委任。”馮占魁又問:“那‘戴籠頭’是啥意思?”賈蘭說:“那就是綁架啊!蒙政會指示那女人綁架你,或者……”“或者啥?”馮占魁真的不懂得最后那幾個英文字母是個什么詞兒。
蕭副官卻是懂些英文的,他看著馮占魁手上的紙條在他耳朵邊低聲說:“司令,這KILL的意思,是殺啊!”
馮占魁大吃一驚:“什么,那騷女人要殺了我?”
賈蘭點頭說:“幸虧這張紙條落在我手里,不然的話,那女特務可能就要對你下手了。”
馮占魁憤怒地甩了甩帽子,罵了句很難聽的話,說著擺了一下手,喚來了蕭副官,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么。蕭副官點了點頭,便走了。
蕭副官匆匆進了岳麗住的那個客房,卻發現早已經是人去屋空,不見了那女人的人影兒。他只得趕緊回去,把這事兒告訴了馮占魁。馮占魁感覺有點兒意外,他沒想到那女人溜得這么快,既然已經走了,只好作罷。
這時大喂子來向奇劍嘯報告說:“我們的隊伍已經在山下集合完畢,大家都等待奇團長回去呢。”奇劍嘯轉身向馮占魁笑著說:“馮司令是個好客之人,是不是打算還要留我再住些日子呢?”
馮占魁聽出來這話中帶刺,明明是在責備自己對他這兩天的軟禁。他有些慚愧地摸了下腦袋說:“豈敢豈敢……奇團座,你大人大量,千萬別往心里去啊!我也是讓那個騷狐子給迷惑住了,昏了頭……”
又寒暄了幾句,馮占魁向奇劍嘯表示:給他十天的時間,他把部隊調整一下,然后,他會親自下山去找奇劍嘯,正式將他的鐵蹄軍并人八路軍。
奇劍嘯笑了,說:“十天后我會在山下等你,并且將八路軍的番號、旗幟、軍裝等裝備一并送來,當然還有蒙綏軍區的任命書。”
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馮占魁親自送奇劍嘯等人下山。一條蜿蜒的山路一直通向山下,山路兩側草深林密。馮占魁與奇劍嘯談笑風生,二人徹底消除了這些日子的芥蒂。突然間,走在后面的賈蘭發現了什么,大叫了一聲:“有刺客……”
馮占魁抬眼一望,果然看見附近路邊上有個熟悉的女人的身影一閃。他馬上意識到不妙。他知道那是岳麗,而她的目標肯定是他身邊的奇劍嘯,于是他身子一擋,把奇劍嘯擋在身后。與此同時,岳麗手中的槍也響了槍正中馮占魁的大腿。
當后面的賈蘭和大嘎子等人趕上前來時,那岳麗已經消失在山林間不見了蹤影。馮占魁倒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大罵著:
“臭婊子……敢對老子開槍……抓住她老子非活刮了她……”
蕭副官和幾個鐵蹄軍的士兵將馮占魁抬回到山上。賈蘭看著馮占魁一行人遠去,思索了一下,轉身對奇劍嘯說:“奇團長,我有個請求。”
“你說。”
“我想留下來,給馮大巴掌治療腿傷。據我所知,鐵蹄軍里沒有好軍醫,只有一個江湖郎中。”
“這個……”奇劍嘯用有些擔心的目光看著賈蘭,“想法倒是不錯,如果你能給他醫好傷,他就更不會變卦了。只是他對你……”
賈蘭知道團長擔心什么,她坦然一笑,說:“這個你放心吧!我有點兒了解這個馮大巴掌了,他雖然好色,但他有條底線,并不是所有的女人他都敢胡來的!只要我不答應,他是不敢把我咋樣的。”
奇劍嘯權衡了一下利弊,如果將來讓賈蘭來挑大梁的話,現在正是鍛煉她的一個絕好時機。他點頭答應了她的請求。
賈蘭對他一個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說:“馮占魁傷好轉之后,戰士賈蘭一定返回部隊向你報到!”說完,她轉身向山上走去。
在此后許多年,奇劍嘯一直忘不了那個時刻片似血的殘陽里,賈蘭婀娜的身姿漸行漸遠,似乎融化在那一片濃烈的晚霞之中。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父親……不,更確切地說,是像一位母親,眼看著自己多年來精心培育長大的孩子離母親遠去,走向一個未知的世界;而母親的心,既欣慰,又擔心,還有一陣隱隱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