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如實在是佩服這天上的那位仙君!他這是與遠生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將遠生的命數安排得這般驚世駭俗?
她親眼瞧見遠生一刀了結了他的生父!沒錯,遠生的生父便是王上。
之前見到王上時,亦如只是猜測,還不敢肯定,當她看到王上的六個兒子時,她就更加確信無疑了!
遠生與那六個皇子長得太像了,完全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那個模子不是別人,就是王上。
實在難以想象遠生知曉真相時的樣子,定然悲痛欲絕,痛苦不堪,他這一生或許都會在悔恨中度過。
作為他的師姐,定然要盡力護著他,不讓他一直痛苦下去,這等悲痛之事定是不能告訴他的。
遠生繼位后,變得忙碌了起來,從清晨天還沒亮的朝會到深夜批不完的奏折。不過無妨,亦如為了護他安危,防止隨時都有可能會出現的危險,便整日里陪在他身側。
他朝會,她便在他身側佯裝嚴肅的站著,朝中官員皆以為她只是站在那里,護新繼位王上的安危。其實不然,亦如那可不是白站著,她可是在睜目修習仙法。
凡間雖仙氣極弱,但無事時修習修習仙法,時而溫習溫習,不也甚好嗎?溫故而知新應就是此意了。
遠生每日批奏折到深夜,亦如也隨他到深夜,日日如此,從不間斷。
朝臣曾多次請奏遠生,讓他充盈后宮,皆被遠生以各種理由推脫回絕,最后都不了了之。這讓想要送女兒孫女進宮,巴結討好遠生的官員吃了啞巴虧。
時日久了,宮中就有了些有趣的傳言,說年輕俊美的君上不愛紅顏,其實是個斷袖,最愛眉清目秀,弱柳扶風的男子。
聽了此傳言,那些想要巴結討好遠生的官員都到處收羅眉清目秀,弱柳扶風的男子,有些官員還將自己的兒子孫子都送入了后宮,皆被遠生轟走了。
從此傳言又改了口風,說年輕俊美的王上不愛紅顏,也不愛眉清目秀的男子,他只愛他身側的“青玉”郎君!遠生與“青玉”就成了世人眼中最令人羨慕的一對神仙眷侶。
自此后,積支城中斷袖風盛行。
城中貌美的娘子皆請來媒婆為自己說親,想嫁個樣貌登對,門當戶對的郎君,次次都被回絕,問那些郎君為何回絕,他們皆說,你們樣樣都好,可惜有一點不好,為何生了女兒身?
頓時城中哭泣聲不斷,可是無論她們如何哭爹喊娘,想嫁出去實在是困難重重。
能順利嫁出去的娘子,被稱為是祖墳冒青煙!這也算是積支國這么多年來,唯一出現的一次出嫁危急。
這日,宮里所有殿的宮燈都熄了,只有正殿的燈還一直長明著。這都三更了,遠生竟然還不睡!他日日這般晚,身體吃得消嗎?
亦如一介仙軀都經不起夜夜這般勞累,這不,她的上下眼皮一直在不停地打架,實在是頂不住了,亦如終于趴在桌上睡著了。
聽到一陣很是平穩地呼氣聲從角落傳來,遠生放下手中的折子,輕腳走到內殿拿了件袍子,又小心翼翼地走到“青玉”身后,將袍子細細蓋在她身上,這么涼的天,受涼了可不好。
低眸便瞥見她臉上有一道墨色印記,他湊近到她面前一看,發現是墨跡,該是方才她練字時,無意間蹭到的。
他伸手很是細致的為她抹去印記,此刻他的臉離她很近,近得他能清晰的看到她濃密纖長的眼睫,她的臉很是白皙,隱隱還能見著幾縷淺紅的血絲。
忽然她身上的一抹幽香悄然飄入遠生鼻中,頓時他心底生出一絲異樣之感,察覺到此時他二人相隔得委實近了些,他便緩緩往后退了幾步,低聲自言自語:“定是這些時日太過勞累了,我是該好好歇息歇息了。”
告知侍衛明日不早朝后,遠生便回內殿歇著了,今日這覺睡得很是安穩,一宿無夢,遠生直接睡到了午時才悠悠轉醒。
用過午膳后,他便帶著“青玉”出宮轉了轉。
自遠生繼位后,亦如便隨他整日待在這宮內,很久沒到積支城中走走了,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亦如覺著什么都新奇得緊。
路過一做糖人的小攤,放眼瞧去,攤前全是各色各樣的糖人,糖人的清甜香也一直飄散在其間。亦如被那些可愛形狀的糖人吸引住了目光,伸手拿起一只兔形的糖人,湊到跟前細細瞧。
這形狀與她們訛獸一族的真身很像,細枝末節都畫得很好,她忍不住夸了句:“老板,你糖人做得可真好,簡直栩栩如生!”
說完便吃了一小口,頓時一抹甜香味在齒間經久不散,甜味不濃,剛剛好,味道委實不錯。
“郎君過獎了,我就做糖人的年歲有些長,快二十年了,所以就熟能生巧了。”老板抬眼看了眼他們二人,笑著說了句。
遠生無意瞥見一個別致的糖人,好奇的拿起來瞧了瞧,這糖人畫的不是尋常的小動物,而是畫的兩個人,看衣著像是積支城的男子,不過遠生細細瞧了瞧,總覺著這兩個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見過一樣。
“老板,這上面畫的兩人是誰?”遠生有些困惑的問老板。
老板左右瞧了瞧,發現周圍沒什么人,才低身小聲說:“實不相瞞,這兩人便是宮里那兩位。”
亦如此刻也注意到了遠生手中的糖人,湊近一看,頓時目瞪口呆,那不是遠生和她嗎?這老板為何要將他們畫成糖人!
“不知是宮里的哪兩位?能否詳細告知于在下!”見老板說得這般小心謹慎,遠生心里困惑得很,便再次問道。
老板用意味深長的神色瞧了瞧他二人,用同樣疑惑的神情回遠生:“郎君真不知此事?你們莫非是從外地來的?”
老板這般說,遠生就更加不明白了。難道積支城人人都必須識得此二人?這兩人還是宮里的,他也整日在宮里怎么不知道此事!
“我們在家許久未出門了,所以并未知曉。”亦如也很好奇為何要畫他二人,所以順水推舟的問了句。
老板聽了此話,才恍然大悟道:“實不相瞞,這兩位便是宮里的王上和王上的好友青玉郎君。王上為了青玉郎君,讓后宮一直形同虛設,青玉郎君也不負王上的深情,時時陪伴在身旁。二人兩情相悅,成就了一段人間佳話,為積支城中不少郎君所效仿。”
聽完老板的話,亦如嘴角一抽,這故事委實編得太好了,有理有據,條理清晰,她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過她確是最知曉這其中的內情,遠生對青玉,向來都是不同的。
以前她還沒細想這些細枝末節之間的關聯,今日聽老板說起,忽然覺著所有事都通了。就是不知青玉對遠生是何心思,只是將遠生當作好友,還是也同他有一樣的心思。
如若是前者,那定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到那時,遠生不得孤獨終老?
亦如瞥了眼遠生,只見他面色鐵青,一言不發的站在那里,似是有些暴風雨的前兆。
難道是心思被人公諸于眾,要惱羞成怒了?不過話說回來,遠生作為一國之君,定然也是要面子的!
“郎君,我們去那邊看看。”說完亦如一手將銀子放在糖人攤上,一手拉過遠生的衣袖往他處去了。
見他一直沉默著未說話,他莫不是盛怒了?此刻她需得說點什么,來緩解一下這尷尬的氣氛。
既然遠生不愿意承認這事,亦如只得順著他的意。她想了想,便語重心長道:“遠生,既然他們誤會了那便誤會了,我們心正不怕影子斜,你也不用太過在意。”
見她事不關己的說出此話,遠生臉色一頓,轉眼神色怪異的看著她的雙眸。
他似是想從她的眼底看出些什么,看了許久都未見波瀾。
她的雙眸至始至終都是那般清澈坦誠的。
他本想開口說什么,卻欲言又止的沒言語,神色有些低落的轉身向宮門的方向去了。亦如跟在她身后,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亦如實在是不懂遠生,即便是自己的心意被人家知道了,也不該這般生氣才是。依他以前的性子,定然一笑置之,或是坦蕩承認。
莫不是成了君王,性子就會變得易怒?
此后她與遠生的相處恢復如常,那日之事誰也沒再提起,關于遠生的種種猜測,亦如這心里可是郁結了半年之久。
今日一起身,便見這天陰沉沉得緊,讓她心情有些不佳,她百無聊賴間,便坐在案前開始練字。
練到正午時分,又稀稀疏疏的下起了雨。亦如畫了一陣,覺著手有些酸,她放下筆,站起身動了動筋骨。
走到窗邊看外面的景色,雨天水霧多,放眼望去,萬物皆是朦朦朧朧的,雨沿著屋檐不斷地滴落下來,淅瀝的雨聲讓人聽著很是悅耳。
其實下雨也甚好,可以看看朦朧的水霧,也可以聽聽雨聲,想想就覺著很是風雅。
“郎君,王上說讓你去閣樓尋他。”宮女輕輕敲了敲殿門,雨聲大,怕她聽不見,便提高了說話之聲。
遠生這時候尋她不知有何事?她應了聲,便拿了把傘,獨自去了閣樓。
閣樓是宮里的最高處,也是放遠生娘親靈牌的地方,遠生說他娘親喜歡站在高處看積支城的繁華,便將他娘親安置在這宮里最高的閣樓上,如此一來,他娘親便能時時瞧見城中的盛景了。
遠生常常獨自一人去閣樓祭奠他的娘親,讓亦如前去,這是頭一回。
亦如剛爬上閣樓,就見遠生站在閣樓邊上,他整個人浸沒在深濃的夜色里。
因閣樓是由數支碩大的柱子支撐而成,皆四面透風,冷雨掃在他臉上,凍得渾身發抖。
亦如急匆匆走到閣樓邊上,一把將遠生拉到了避雨處。
“遠生,你是怎么了,為何要去淋雨?要是受涼了該如何是好。”她的語氣很是擔憂,說完便從袖中拿出手帕,細細為他擦拭臉上的雨珠。
忽然,亦如見遠生眼角流出一滴清淚,頃刻間便淚如雨下了,他痛苦得似是連站立都不穩了。
頭回見男子哭泣,亦如慌神了,實在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遠生以前經歷了那么多悲慘之事,她都沒見他流過一滴眼淚,此刻卻淚流滿面,定然遇到了萬分沉痛之事。
想到此處,亦如心里隱隱有些不祥的預感,莫不是他知曉了王上是他生父之事?
淬不及防,遠生一把將她帶入懷里,頭枕在她肩上,手緊緊地抱住她。
此情此景,亦如定然是不能推開他的,她伸手輕拍了幾下他的后背,安慰了幾句:“遠生,想哭便哭出來,我會一直在這里陪著你的。”
遠生沒松手,依舊緊緊抱住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孤獨無助。
“以前一直覺著,父親二字對我來說很是陌生,在我的人生中可有可無,即便有一天,他出現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心也不會有任何波瀾,因他對我來說,只是帶我來到這世間的陌生人。”以前是這般認為的,那現在呢,當你知道他曾經在你人生中匆匆而過后,你又是如何看他的。
“青玉,你可知曉,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這句詩是他寫的,原來娘親心里一直都有他,而我卻親手了結了他的一生。現在想到這些往事,竟覺著怎么這般造化弄人,似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暗中操控一切,一步一步將我逼入萬丈深淵。”
原來是一首詩道破了真相,將他拉入了無盡的深淵。
遠生此生,過得委實不易,一出生便讓家中一貧如洗,從小沒有父親,只得與娘親相依為命。娘親為了他,積勞成疾也早早去了,留下他一人在這世間,流落街頭吃盡苦頭,看盡人間冷暖。
后遇到此生唯一的好友青玉,人生才有了些許好轉。好日子總是不長的,將軍死后,他為了替將軍報仇,坐上了這九五至尊之位,卻不曾想這尊位之下是生父的尸骨,這江山是他從生父的手中生生奪過來的。
她娘親寧愿他露宿街頭也不愿他回到宮里,大概是在宮里那些年,看了太多王子間殘酷的皇權之爭,所以才至死都不愿他也經歷這些,可他最后還是進了這深宮,這或許就是天意吧。
而這些還不是最悲慘的,作為君王,最悲慘的應是他愛上了一個他永遠也得不到的人。
那人便是青玉,此生,他注定要成為孤家寡人。
無論他如何想挽回此前種種,皆是徒勞。
閣樓外秋雨凄凄,亦如能感受到遠生溫熱的氣息,他心里的悲傷定是眼望不盡,口訴不完。
不到五年,遠生便郁郁而終了,他走之前將這積支國還給了之前的太子,他德才兼備又有仁心,定會給積支百姓一個清明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