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癱：比死亡更糟糕的命運

如果患者的大腦和脊柱患病或受傷，希望通過手術治療，則只能借助神經外科手術。這種情況很少見，所以相比于其他醫(yī)科專業(yè)，神經外科醫(yī)生和神經外科中心的數量極少。我學醫(yī)時，從未見過神經外科手術，在實習醫(yī)院時，院方也禁止我們進入神經外科手術室。對學生而言，這類手術特別專業(yè)而神秘。一次，我經過手術室的走廊時，透過神經外科手術室門上的小孔，瞥見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女患者在麻醉后，被剃光了頭發(fā)，直挺挺地坐在一個特制的手術臺上。一位上了年紀、身材魁梧的神經外科醫(yī)生戴著口罩，頭上頂著一盞復雜的照明燈站在她背后，一雙大手在她光禿禿的頭上涂抹著深褐色的碘酊消毒劑。這一切看起來就像恐怖片中的場景。

3年后，我居然也進入了這間神經外科手術室。那時，神經外科有兩名顧問醫(yī)生在工作。我曾見過那位稍微年輕的醫(yī)生給一個女患者做腦動脈瘤破裂的手術。當時，我已經取得醫(yī)生資格有一年半的時間，對于醫(yī)生職業(yè)的幻想早已完全破滅，對于行醫(yī)的理想也失望到了極點。我已經是高級住院醫(yī)生（簡稱SHO）。教學醫(yī)院的重癥監(jiān)護病房里，有一位麻醉師在工作，她發(fā)現我很無聊，就建議我到手術室給她幫忙，為患者的神經外科手術做準備工作。

一般的手術持續(xù)時間較長，醫(yī)生會切割、處置血淋淋的大塊滑溜溜的人體器官。與我見過的其他手術不同，神經外科手術要借助顯微鏡，通過女患者頭部側面的一個小孔，用細微的顯微儀器去操控大腦血管。

動脈瘤很小，從腦動脈鼓出，呈球狀，通常會造成腦內大出血。手術的目的是在腦中放置一個微小的金屬彈簧夾，將直徑幾毫米的動脈瘤根部夾住，防止動脈瘤破裂。這類手術存在較高的風險，因為醫(yī)生要在患者頭部中央幾英寸深的地方實施手術。在大腦下方極其狹小的空間內，將瘤體與周圍腦組織和血管分開并設法將其夾住時，稍有疏忽就會破壞動脈瘤。動脈瘤壁又脆又薄，內部動脈血的壓力很高。有時動脈瘤壁薄到能看到動脈瘤內暗紅色的血液渦流，在手術顯微鏡下，漩流洶涌，兇險無比。如果醫(yī)生沒有夾住動脈瘤就將它弄破，患者通常會死亡或身體偏癱，而偏癱是比死亡更糟糕的命運安排。

手術室中，大家默不作聲，沒有了往日的談笑或閑聊。有時，神經外科醫(yī)生會將動脈瘤手術視為排雷作業(yè)，但他們所需要的勇氣與后者屬于不同類型，因為是患者的生命受到威脅，而非醫(yī)生。以前我親歷的手術不像坦然自若的技術實踐，更像一場血腥的狩獵，而獵物就是一顆危險的動脈瘤。這是一場緊張而忙碌的追逐、獵殺：醫(yī)生躡手躡腳悄然進入患者大腦，接近動脈瘤，但千萬不可驚動它。動脈瘤就藏在大腦內部。接下來是高潮部分：醫(yī)生抓到了動脈瘤并將它困住，用一個閃閃發(fā)亮、帶有彈簧的鈦金夾子把它夾除，從而挽救患者的生命。此外，手術會影響大腦。眾所周知，大腦很神秘，它承載了人類全部的思想感情，對人類生活至關重要。在我看來，大腦的神秘程度可與夜晚的星空和宇宙相比肩。手術的過程優(yōu)雅、精致、危險，又充滿了深邃的內涵。我曾思考過，什么職業(yè)能比神經外科手術更加精細？我也產生過奇怪的感覺：這就是我從小立志要從事的終生職業(yè)，不過直到現在我的理想才真正實現。這就是一見鐘情。

手術進展順利，動脈瘤被成功地夾住，患者沒有出現腦卒中或大出血，手術室內的氣氛立刻變得輕松愉快。那天晚上，我回家告訴妻子，我想成為一名神經外科醫(yī)生。聽了我的話，她有些驚訝，因為之前我對于做哪一科的醫(yī)生一直猶豫不決。她認為這個想法也不錯。從那之后，我們都不曾意識到，我對神經外科的癡迷、超長的工作時間以及由此產生的妄自尊大，最終導致25年后，我們的婚姻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