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洞周圍的黑域隨宇宙暗能量流動而消失，只留下金星被殘蝕的慘象，不堪入目。巨大而幽邃的蟲洞前，一個渺小而堅定的身軀毅然挺立，他，羅天明，站在這艘受硅基艦隊發射的靶定光速粒子瘋狂追殺后幸存的唯一的人類戰艦上，滿懷絕望地啟動了眼前的引力波發射器，他向蟲洞發射了太陽的宇宙坐標的引力波信號，信號無聲的穿過蟲洞，到達了宇宙遙遠的另一頭。

硅基艦體上，領袖正準備發令進行資源掠奪，忽然注意到了蟲洞的小戰艦，

“這只蟲子在做什么？”他問旁邊的艦長，

“他們在……”艦長查找著勘察記錄，“他們剛向蟲洞發射了引力波信號！”

“等等！確認真實性”，

“千真萬確！”

一陣恐懼頓時席卷了全硅基艦隊，“立即撤離太陽系！”領袖下令。他們深知，向未知宇宙發射表明自己存在的信號是何其危險的行為，現在太陽隨時可能遭遇被外星高等文明毀滅的命運，

“這是一只聰明的蟲子”，領袖感慨的“想”，“不要傷害那艘戰艦，將它們捕獲，立馬實施！”領袖下令。

隨之硅基艦隊帶著那最后的一批人類逃離了太陽系。

艦體內，主艦艙四壁光滑如魔鏡，其中央懸浮著數顆引力核平衡著艦體外殼的引力，艙內空間中漂浮著龐大的硅基生物，它們外皮粗糙而干燥，看起來如鋼鐵般堅硬，體型如蜥蜴，卻是人體的幾十倍大小，六肢，一肢三指，無嘴，腦袋巨大而下垂，面部是一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樣，他們相互間通過腦電波傳遞信息來溝通交流，聲波在戰艦體內無法傳播。

領袖為羅天明制造了一個完全模擬地球環境的空間，這是個虛擬的、有著滿天星辰的夜空，渺小的羅天明在這偌大的空間中顯得那么無力與脆弱。

“相比于其他人類，你是一個聰明的人類，他們在災難面前顯不出一點的沉著與堅定，也無法立即做出生存的選擇，這樣的弱者只能被淘汰。”領袖的腦電波傳至羅天明眼前的屏幕上，被翻譯成中文呈現出來。

羅天明仰視著這只龐然巨獸，內心沒有揚起絲毫恐懼的波浪，他面無表情，表現出超人的沉著與冷靜，“是人的倫理道德限制了他們的選擇。”羅天明的聲波通過眼前的高級設備被翻譯成了電波傳至領袖腦中。

“呵！倫理道德，在生存的需求面前，倫理道德永遠會是第二位的。”領袖譏諷“道”。

“這可這是人性的一部分，是人類無法改變的東西。”

“人性嗎？正是人性決定了人類之之所以為人類，也決定了人類只能為人類。”

羅天明怔住了，他突然記起父親的那句話：“災難面前，人性就是弱點。”他默然了。

“一個文明進化至高等，最該拋棄的就是倫理道德，它會限制你們的發展，它終將會把你們帶入毀滅的深淵，請記住，生存才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羅天明無言以對。過了許久，他說道：“領袖，我有一個難言之請，請問我可以問你們一些關于你們文明的事以填補我好奇與無知的空洞嗎？”

“請問吧。”

“我想知道你們的艦體是如何制成的。”

“由鋇原子核克服核子與核子之間的強相互作用力無間隙并置而成，其內部壓力將核外電子壓入質子中形成不帶電的中子，所以艦體外殼并不導電，其表面接近絕對光滑，密置的原子核可承受住巨大的壓力而不被解體，普通的熱能量爆炸也無法將其解散。當核間的空隙小到一定程度時，波(如光波、引力波、電磁波)便難以發生衍射，因此它可以反彈引力波。我們的艦體上還用到很多你們所不知的科技，我就不詳細跟你解釋了。”

“哦~”羅天明恍然大悟，卻故作恭維地感嘆了硅基文明的強大，“那我可以大概了解一下你們的文明發展歷程嗎？”

“我們經歷了比你們人類長幾百甚至上千倍的進化歷程。起初，我們也存在類似于你們人類的倫理道德的東西，但在宇宙殘酷的生存法則面前，我們被迫拋棄了那種東西，我們也因此進化至了更高一級臺階。我們經歷過你們無法想象的高等文明打擊，無數次從中生還并進化。我們發現光速是宇宙速度的極限，發現宇宙紅移的限度，發現時間的方向性等等。隨著文明的進化，我們對資源的需求逐漸上升，于是我們開始了宇宙高等文明必需經歷的過程——資源掠奪。進化至此，你們便會對宇宙文明的生存法則有更深的領悟。”

羅天明沒有回應，保持了一段時間的沉默，他與領袖間隔著似乎凝固了的沉郁，沉重的壓抑感使人難以呼吸。

突然，領袖發問道：“人類，在強大面前，你難道沒有絲毫恐懼嗎？”

“恐懼嗎？不”，他譏諷的笑道，“這對我而言，應該說是一種釋然吧，一種無知的釋然。對于你們而言，人類是弱者，是無知者，而身為無知者的我，不用承擔種種的責任，不必恐懼種種的未知死亡，不用面對種種的不確定性。面臨資源危機嗎？那是你們所要擔憂的；控制宇宙文明膨脹嗎？那是更高等文明所要管理的；阻止宇宙走向死亡嗎？那或許是創始者的責任；需要擔心自己何時死亡嗎？不，我現在活著就好，將來是怎樣就是怎樣；需要擔心外界如何變遷嗎？這不是我的能力所及之事，這不是我的責任。我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對世界一無所知。想想，為什么一個嬰兒沒有憂慮的情緒？為什么一個天真懵懂的孩童可以活的那么自在？因為無知啊。無知便無慮，無知便無懼。無知是思想自由，全知即是死亡。”

“…………”屏幕上出現了一串字符領袖離開了遵命的表情難以言表，腦中譏諷地念叨著。：“呵，可笑的蟲子！呵呵……”

“星空”寂靜了許久。艦長來到羅天明面前。

“人類，恕我問一句，你既然說自己是無知者，那你為何要詢問先前那些關于我們文明的事，說用來填補你無知的空洞呢？無知不是你所崇尚的嗎？”

“你了解人類的‘思想’一詞嗎？”

“‘思想’是你們人類用于邏輯推理或辨析判斷的器官——大腦所進行的思維活動。可令我不解的是，你們用于產生思想和表達思想的竟不是同一個器官，那么你們的思想如何準確表達？若思想表達器官所表達出的信息與思想產生器官所產生的信息不一致，那豈不是很可怕？”

“可怕？也許你們這類思想透明生物永遠也不會理解。你們體會不到人類的情感，不會隱藏陰謀，你們的猜疑鏈無法伸長等等，這些是我們人類所特有的。你們從他們的臉上或話語中讀出了恐懼，可你們以為的便是真實的嗎？你讀得懂他們內心的無畏嗎？你讀懂一句‘我不餓，你先吃吧。’背后的父愛如山嗎？你讀得懂一個女孩沉默背后的悲慟嗎？你讀得懂男孩一句‘謝謝你給的沉默。’背后的心酸嗎？你讀得懂那些種種的謊言嗎？”羅天明頓了頓，抬起頭來，眼神從未這般堅定，“你，真正讀懂了人性了嗎？”

艦長若有所“思”，答道：“人性嗎？也許沒有，這是我的無知了，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讀得懂我的無知嗎？”

“你的無知……是你所謂的‘思想自由’嗎？不不，不對，你在說什么？你應該按照程序來，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艦長表現出一絲的不耐煩。

“哈哈哈……”羅天明突然大笑起來，笑聲詭異而諷刺。

“你在笑什么？請嚴肅回答我的問題。”艦長向前邁出了一步，有想打他的沖動，卻又忍住了怒氣。

“你們這些可憐的生物，用類似機器的思維方式交流和生存，程序和效率對于你們多么重要。當面對問題時，你們都如機器計算般的回答它們，卻自動濾掉了思考和隱藏思想的過程。盡管這樣的思維方式達到了你們所追求的高效，可如此一來，你們卻喪失了感性。或許你們在不斷追求理性完美與高效的同時，會漸趨于機械式社會，或許你們永遠讀不懂人類的情感和謊言，或許你們永遠學不會欺騙與隱瞞。我無法想象思想透明的文明如何進步，思想的產生即是表達，我無法接受這樣的生存模式。至于之前我與你們進行的所有交流，其實都是……”

話音未落，艦長驚“嘆”道：“都是在做文明試探！”這只怪物瞪大了憤怒的雙眼。

“不錯，當我問起關于你們文明的事時，你們的領袖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我從中看出他沒有做任何隱瞞或欺騙。當我向你們提問時，你們都像是早已設定好的程序一樣迅速做出了回答，這中間幾乎不需要思考的時間。你們的交流不受聲速限制，單從這一點上看，我們人類的信息傳遞效率就與你們相距甚遠，但從目的上看，你們似乎純粹是為了解決問題或執行程序而交流，而我們人類的交流則更多的是一種滿足精神需求的方式，我們用心交流，興許你們會疑惑，我們人類的心臟所執行的功能不是維持血液流動以維持生命活動嗎？它怎么能用作信息交流的工具呢？在這兒我要說聲抱歉了，我也解釋不清楚，可這就是這樣奇妙，人們悲傷時，他們的心，會痛！”羅天明的聲音顫抖起來又繼續說道：“但可以推測出的是，你們文明進化至此必定經歷了極其漫長的過程，也許正是因為這種思想透明的存在，拖緩了你們的進化速度，一味的追求效率，最終只會淪為效率的奴隸，欲速則不達。”

“是這樣的嗎？人類。”艦長垂下了頭，羅天明眼前的屏幕接收到雜亂無章的電波信號，發出“滋滋”的噪音，在寂靜的“星空”下顯得那么突兀。羅天明釋懷地仰倒了，靜靜躺在這虛擬的星空之下，默然不語。

“人類”，屏幕上又出現了字，羅天明抬起頭，將思緒從光年外的遠方拉回，“現在，也許我才是無知者，你們人類是我遇到過最特別的文明生物，我不得不稱贊。思想透明與思想隱藏，也許是我們與你們最大的區別，我毫不鄙視你們的科技等級比我們低下，恰恰相反，我十分敬仰人類的進化歷程，你們文明的進化速度是極為驚人的，而我們卻望塵莫及，我們深入探討你們的進化方式卻無果，這是一種遺憾。不過思想隱藏與社會進步有何關系？我仍未弄明白，這樣的思維方式，我仍然無法適應。可能正如你所說的，我永遠也無法讀得懂人類的思想情感。但是對于你之前所說的無知者論，我似乎略有領悟，以我拙見，你所說的思想自由一定是建立在思想隱藏的基礎之上，這種隱藏應是對他人或是自己，所謂無知，只是相對的，將無知隱藏起來了，便是有知，將有知隱藏起來了，那便是無知。在隱藏的思想里，你們的思維世界可以拓展至無限大，這是我們所無法達到的。”

“妙哉！”羅天明驚呼一聲，不禁感嘆于硅基生物的領悟能力和思維速度。可這一次，他沒有做出回應，又靜靜地躺下了，享受這片虛擬星空的靜謐。晚風又舞動起了她那纖纖細手。掬一捧塵土撒向空中，散落成埃，散落成一段甜蜜的回憶。

“摘一粒星辰予你。”他想著，甜蜜的笑了……

默然……

硅基艦隊啟動了蟲洞蛙跳，向另一個未知文明駛去……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的太陽系中，一根針狀的光速物體擊中太陽，太陽頃刻間爆炸毀滅，爆炸范圍波及木星，曾經充滿生機的地球被火球吞噬毀滅了，其他幾顆行星也相繼隕落，太陽系不復存在。

突然，一顆超光速粒子劃破星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