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電話打到季晨的辦公室,書記員說他在樓下調解室,我忙掛了電話往調解室去。因為此時正好有人跟他說話,我便在調解室外等著。
等了好一會,里邊的人都沒有出來。安然來了電話,問我在哪里,我說正在法院調解,他說一會過來找我。掛了電話,回過頭來季晨正好站在調解室門口看著我。
“有事?”他冷淡地扔出了這兩個字。
“嗯,關于剛才那兩個案子。”
季晨看了看我,然后轉身又回到了調解室,我也跟著進了屋。調解室面積不大,一張長長的桌子,幾把椅子,現在這里冷清得像剛才的熱鬧根本沒存在過。
“說吧!”他沒有坐下,那意思是不會給我很長時間。
“季庭長也看到了,我的當事人因為這兩筆貨款已經舉債度日,而且官司纏身。季庭長能不能再給對方做做工作,希望能盡快達成調解。”
“你希望多快?”季晨依舊面無表情,說話也冷冷的。我在心里想,我干嘛求他,他是我求他就會怎么樣的人嗎?但是,人在屋檐下,總不能不低頭。
“這個星期內,應該不行吧?”我試探著問。
“法院是你家開的嗎?”
季晨的一句話把我給噎住了。我也知道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我解決不了這件事,成不了法律顧問是一回事,關鍵是已然接了這個案子,自然要盡力到最后。
王老板的情況也擺在那里,如果這事年前解決不了,他恐怕過年都難以清靜,畢竟債務沒有還清,人家年三十也會追上門來要錢。
“季庭長,打擾了!”我站起身來,他已然這樣說了,也就是沒有再談的可能。
多年之后再見,我曾經希望自己可以昂首挺胸地站在他面前,然后可以向他炫耀,看看,當初你放棄了我是多么愚蠢的事。但是現在,我才發現自己才是最愚蠢的那個人。
從法院里出來,我有些恍惚。安然在街對面叫我,我才回過神來。天氣陰沉沉的,好像是要搭配我今天壞透了的心情。
“調解結果如何?”安然問。
我長長嘆了口氣,然后笑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有什么我能幫你的?”安然又問。
“法院是你家開的嗎?”我莫名地問了一句,安然被我弄得一愣一愣的,然后我才搖了搖頭說自己是開玩笑。
“這件事本身就不容易,你也別太著急了。”他安慰著我。
“對了,你過來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今天晚上公司團年,我過來接你去酒店。”
我看了看手表,居然已經四點過了。團年?我能不能成為他們公司法律顧問還未知呢,去團什么年啦。
“你在電話里說一聲就是,怎么還專程跑一趟。”
“老板怕你不來,所以專程讓我來接你。”
我嘆了口氣,這個叫關妮的還真能折騰人,現在我倒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好像是為了怕我跑掉,安然居然都沒讓我開自己的車,說是把車停在這邊,晚一點他過來開就是。
我無奈地跟著安然往酒店去,腦子里全是季晨的樣子。過了十多年,他倒是越發成熟了,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專業與魅力。三十多歲就干到了庭長,沒準再過幾年就會成為院長。人家的前程是一片光明,而我這樣一個小律師還在為了溫飽而四處奔波。
江城四星級的酒店里,電子顯示屏上飛躍著‘極致戶外年終慶典’幾個字樣,我跟著安然上了樓。
“關總來了嗎?”我邊走邊問。
“關總要晚一點,不過東總已經到了。”
“東總?”我在腦子里想了一下,第一次去公司的時候聽到過這個人,但具體這個人干什么的,卻半點不清楚。
“對!關總負責公司的運營,不過,真正的老板是東總。”
“真正的老板?”
“一會你見了就知道。”
安然跟我說著話,已然走到了宴會大廳的門口。宴會大廳布置得很喜慶,幾位工作人員正忙著。我跟著安然往里走,沒走幾步就聽到有人叫我。回過頭來,居然是關小東。不會有那么巧的事,這是我的第一感覺。
“東總!”安然畢恭畢敬地打了招呼,我那一顆心因為他這兩個字提到了嗓子眼。
“你去忙吧,汪律師我來招呼。”
當下,我真希望自己可以馬上逃走,但是,我又知道那是不行的。關小東,怎么會是關小東。
“燕語,辛苦你了。”關小東說這話的時候,也伸出了手。我看著那只手,真的很想給他一巴掌,但是,我也沒能那么做。
“你出錢,我出力,何談辛苦?”
“這事怪我,本來應該一早跟你說明的,但又怕你不接我們公司的案子,所以……燕語,來,咱們坐下說。”關小東拉了我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現在我的腦子有些零亂。他為什么這么做,難道真是為了想跟我有點什么。
“燕語,我們公司這兩年發展很快,確實很需要律師為我們提供專業的意見。之前,我跟妮妮確實也接觸過一兩個律師,但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沒能達成合作。這不,正好聽說你也做了律師,咱們是老同學,我信任你,而且我也相信你的專業。我有需求,你又能提供專業的意見,咱們合作,何樂而不為?”
我一下子明白一個問題,他們公司之前的租賃糾紛,曾經解除過委托,原來繞了這么大一圈就只是為了套路我而已。
現在怎么辦?當頭一棒的感覺真的不好,就好像是別人賞你一口飯吃,還充分地顧及了你的面子。如果這時候不依不饒地嬌情,那才真的是個笑話。
“東總,既然話說開了,我明白。”我點點頭道。
“你不生氣?”關小東顯然有點驚訝。
“怎么會?像你說的,你們有需求,而我能提供專業的意見,這是雙贏。當然,前提是我確實能做好這份工作。”
“燕語,謝謝!”他又抓了我的手,我掃了一眼,然后帶著一臉微笑輕輕地撥開他的手道:“東總客氣了!”
“你就別叫我東總了,咱們可是老同學。”
“嗯…..還是叫東總吧,這樣我會覺得這是我的職場,而不是老同學見面。”
“好吧,你隨意!”
關小東很能說,但是,我沒有生氣并不是因為他的這些說辭,而是瞬間明白,我生氣只會讓自己更難堪。當下,我便在心中暗暗打定了主意,等手上的案子結束了,什么法律顧問,什么極致戶外,讓那一切都滾蛋,滾得遠遠的。
年會很是熱鬧,既有文藝表演,還有抽獎,更有員工們的新編段子各種打趣。我坐在關小東的旁邊,他的另一邊坐著關妮。關小東說,那是他的堂妹,這公司也是幾年前他們兄妹二人創立的。不過,公司的管理主要是關妮,他只是偶爾會來看看。
我靜靜地坐著,此時此刻我的身份有些尷尬。
關妮在宴席上給我敬酒,說是給我出難題了,又說她對我寄予厚望,很是期待我們的合作。
這個小女子,真是把什么漂亮話都說盡了,而我這個律師卻無從下嘴。不過,一切的問題不在于關妮,畢竟人家花錢請人總是要花得值得的。
我把這一切都歸結到關小東身上。若不是因為關小東,我與極致戶外八桿子也打不著。所以,自己在一旁悶悶地喝了幾口酒。
宴會大廳里的熱鬧還在繼續,關小東的興致很高,還拿了話筒到上面高歌一曲。
我去了趟衛生間,然后用涼水給自己洗了把臉。看著鏡子里沾滿水的臉,又想到那一腦門的官司,便長長地嘆了口氣。
“汪律師,怎么嘆氣呀?可是我與東總招呼不周?”
聽這聲音,不難猜測此時站在我旁邊的便是關妮。小女子巧笑倩兮,看著倒是可人得很。不過,她談工作的時候可不是這樣。我笑了笑,答了一句:“怎么會。”
“你跟東總是同學,莫怪我為難你。畢竟,我對汪律師并不了解。以后我們要長期合作的,我也要看到汪律師的實力。當然,東總與我想的不同。東總這個人,你也了解的,心很野,人也很野。他想干什么也沒人攔得住,不過這么大個公司,那么多人指著吃飯,我總是要負責的。”
“關總說得是。我與東總的確是同學,不過我跟東總還真沒那么熟。東總發達了,想拉一把老同學,這心意我領了。不過,關總不用看東總的面子。我若有能力,就算關總不給我這碗飯吃,我也一樣可以在別家吃得很好。我若是沒能力,就算關總想給我這碗飯,我也未必吃得下。”
關妮歪著頭看我,讓我渾身不舒服。剛才關小東的話沒讓我生氣,但關妮確實是來點火的。她不喜歡我,難道僅僅只是覺得我是走了關小東的門路來的?
“生氣啦?”她笑問。
我不答。其實,女人更容易看穿女人。她知道我生氣了,我也知道她故意在點火。
“我本來以為,你會拒絕王老板的案子,畢竟,這才符合人之常情。可是沒想到,你會想試試。試試也沒什么不好,萬一成功呢?這個世界,總有些人會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按說,到了你這年紀,也經歷了一些事,不該像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一樣啊!”
我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強忍著發火的沖動。她一直在點火,一直,或許就是想看我發飆。不為別的,就為了不讓她把我看扁了,我也得忍著。
“我當關總是夸我年輕。”我回頭笑道。
“呵……”她皮笑肉不笑地兩聲之后,臉上又像開出了一朵燦爛的花,笑得極為好看,繼續道:“嗯,汪律師的心態很好。我關妮也說話算話,若是你真在一星期內解決了王老板的事,咱們的合作一定可以繼續。”
“關總一向誠信,這一點,我毫不懷疑。”
我們彼此看著,臉上都帶著虛偽的笑容,就像這個虛偽的世界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