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很久，夏瑤始終沒有從樓上下來。

“宋銘，今晚有課嗎？我回來了！”走出夏瑤家的時候我給宋銘發了微信。

“沒有，你在哪，我來找你，帶點煙！”將近六點的時候宋銘回了我消息。

“我在家！”回了宋銘消息，母親煮了一大鍋我愛吃的菜，可始終無法下口，食欲全無。

老陳頭打開電視，收看新聞，我沒有說話，也隨著老陳頭看新聞。

“生離死別，要學會自己去釋然！”老陳頭看著電視，沒有看我。

“爸，我也明白生老病死總要去面對，可是，可是她才25歲啊，一個精彩的年紀卻走到了尾聲！這是我暫時沒能去釋懷的。”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毀滅，而是換個地方。她在人間少活了幾十年，去那個地方便多活幾十年！”老陳頭拿起桌上的煙，遞了一只給我，我接過煙點燃。

“我今天去看她，你說以前的她吧，總是古靈精怪的，特別喜歡自己的頭發，每天都得把頭發打扮的柔光發亮，順滑清新，可現在呢，長發再也不飄然，我差點沒認得出來，她曾經是個多么愛美多么自信的女孩子??！”

“生命的消逝總是讓人措手不及，逝者安息，生者珍惜，你就這樣安慰自己吧！”老陳頭把煙頭彈到煙灰缸后又再一次緘默不言，隔了很久老陳頭又說了一句:“今天的夕陽應該挺好看，你們可以去看看夕陽！”

“陳楊！伯父！”宋銘從門外進來。

“宋銘來了，今晚上沒有課嗎？”老陳頭問到。

“伯父，今晚沒有課，陳楊說他回來了，我這不馬不停蹄就來了嘛！”宋銘隨后坐在沙發上。

“你爸爸在家嗎？”

“這個點兒，他也該出門去廣場下棋了！”宋銘回答。

“行吧，你們年輕人自己好好聊！我去跟你爸爸下棋！”老陳頭起身朝門外走去。

目送老陳頭的背影離去，宋銘這才轉頭問我:“因為夏瑤的事情回來的吧？”

“嗯！”

“唉，怎么說呢，其實我知道，夏瑤在你心里始終占據一個至關重要的地位，你們陪著對方走過多年就已經注定了有些回憶不可磨滅，直到帶進棺材里！”宋銘拿起桌子上的煙點起來。

“沒有什么比等待將要到的死亡更可怕，也許死亡不可怕，我們都一樣，平日里說死亡說得那么坦然，到死的時候，或許就再也無法淡定了?！?

“對她來說這個過程就是折磨吧！”宋銘抽著煙，我躺在沙發上沒有說話，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

“你為什么義無反顧回來？這件事吧，其實你已經沒必要參與，她已經嫁為人妻，雖然離婚，但是你不也有黎槿嗎？你這樣對黎槿公平嗎？”宋銘也躺在沙發上，抬頭看天花板上的一只蜘蛛。

“有些異性吧，雖然再也做不了戀人，可是其實也會舍不得她就此離去??！”我嘆氣感慨說到。

“唉，不清不楚，曖昧不清！”宋銘斥責我說到，語氣里有著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怎么說呢，或許我對夏瑤的情愫已經不再是愛情了，更像是兩個無話不談，更像是坦誠相待的朋友！”

“你這種話只能和我說，你去和黎槿說，黎槿非得把你陳楊當個水性楊花沾花惹草的東西！”

宋銘坐起來拿起煙盒遞給我，我抽出煙來點燃。

“一個是過去，我曾參與。一個是未來，我將奉陪，他們變成了矛盾，我守在當下，既不能放下過去，也不能放棄將來！”

宋銘沒有說話，我們各自抽著煙。

隔了很久，微信消息提示音響了起來。

我拿起手機，是夏瑤發來的消息:“陳楊，陪我去看看夕陽吧！”

我和宋銘面面相覷。

“去吧！或許這是你們這一生最后的幾次看夕陽！”宋銘抽煙一支煙說到。

“好！”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許是因為赴約，也許是因為覺得夏瑤所剩不多的生命值得珍惜，我走的很快，手里的煙在風中也滅的很快！

夏瑤就站在家門口，寬松的衛衣，寬松的牛仔褲，一頂沒有光澤的假發，暗色的口紅不協調在她的嘴唇上，夏瑤父親和夏瑤母親站在夏瑤背后不遠處以淚洗面。

“走吧，日落將近，夕陽美好！”我扔掉手機的煙頭說到。

“好！”夏瑤笑起來，有點虛弱。

一瞬間，我的心驟停半拍，夏瑤的笑容同二十歲她一樣，重疊在同樣的傍晚。

那是我第一次一腔孤勇來到她家約她去看夕陽，那時她的父母笑著，囑咐我早點送夏瑤回家。

我和夏瑤并肩而行，閑有話語。

這讓我想起二十歲的那些夜晚。

我們并肩而行，二十歲的干凈女孩，身上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香味，如同丁香花開，又像空谷幽蘭，近的時候嬌艷桃紅，遠的時候含苞芬芳。

而現在二十五歲的夏瑤身上再也沒了生氣，聞到的只有刺鼻的香水，而非平靜溫和的體香。

“夏瑤，我們去哪兒？”我始終覺得我和夏瑤漫無目的走在街頭，雖然步調緩慢，可路總有盡頭。

“陳楊，你不叫我小瑤妹妹了？”夏瑤轉頭一臉嚴肅的看著我，眼里雖然渾濁，卻又亮光閃過。

“啊？”我驚愕在原地。曾經與夏瑤戀愛的時候，總喜歡喊夏瑤小瑤妹妹，夏瑤也會乖巧的躺在我的懷里，在我胸膛上劃圈圈。

“略略略……逗你玩的！”夏瑤看到我的遲疑，吐著舌頭笑著蹦蹦跳跳向前走去。

有那么一瞬間我錯愕的以為我們回到了二十歲的那些夜晚，只是剎那，也只是模糊。

“走吧，我們……我們去濕地公園眺望臺！”

夏瑤打了一輛出租車，我坐在后排，夏瑤坐在副駕駛，風兒從她耳旁吹過，撩起假發，我看見她觸目驚心的白色頭皮。

她的頭發不再一如曾經隨風飄蕩，太陽的余暉再也撒不下溫柔的濾鏡。

公園里人不多，夏瑤跑在前面，我總以為她是個正常的人。

可是上眺望臺階梯的時候，夏瑤氣喘吁吁，咳嗽聲如同腐朽的機器引起肺腔沉重的轟鳴險些昏厥讓我深深的明白夏瑤在透支著自己生命里僅剩不多的光火。

我們登上眺望臺，放眼望去，晚霞僅存一絲，天上升起的月芽伴著忽閃忽閃的星光，有時還會看到飛機拉線，歸巢的鳥撲棱棱飛向低處的小樹林，夏季尾聲的蛐蛐唱著夏秋葉的歌一曲接著一曲，風也有些濕潤，人也有些淚流。

許久未言，微風拂過我與夏瑤身旁，便又調皮著跑向遠處的樹林，留下樹林的刷刷嗚咽聲響。

直到最后的晚霞絢爛的光化作粒子，散在遠處的山體消失無影無蹤，直到星光璀璨，繁榮似錦。

“死是清涼的夜，生是悶熱的白天，夜晚來了，我想睡，白天使人困倦?！毕默幙粗h處華燈初上的城市輕聲說到。

“夏瑤，別睡，你別睡！”我緊張叫出口，我害怕了，極度的害怕與慌張，我怕夏瑤就此睡去，就此融入黑暗，就此不再發光。

“陳楊，咳咳咳……我，我好累，我好痛苦，我想睡覺，這個世界是孤獨的，我也是孤獨的！”夏瑤再也站立不穩，索性就坐在地上，眼神迷離看著夜空。

“不，夏瑤你看遠處的人間燈火，多么明亮嘈雜，你再看天上的星星聚在一堆，他們多么熱鬧啊，世界并不孤獨，你也不孤獨，你有你爸爸，你有你媽媽，她們陪著你，哪里會孤獨呢！”我急切的想要尋找詞語讓夏瑤積極起來，“你看，我也在陪著你，你不孤獨，不是嗎?！?

“陳楊，你知道嗎？越是人聲鼎沸的時刻，我越覺得你應該在我身邊?？瓤瓤取阋詾闊狒[的時候我沒空想你，其實不然，咳咳咳……其，咳咳咳……其實，其實不然，身邊越嘈雜，我越想你?！毕默幷f出這樣的話。

這一刻，我是慌張的，更是懼怕，我害怕夏瑤的下一句話，我更害怕在過去與未來我會失衡。

“夏瑤，有些人有些事，錯過就已經錯過了，錯過這東西啊，不是錯了，而是時光慢走，過的悄然！”我安慰著夏瑤說到。

“咳咳咳……陳楊，別說話，就這樣陪在我身邊就行，讓我感受這秋風舞蹈，咳咳咳…………讓我聽這世間喇叭歌唱，讓我看看星星眨眼，讓我看看你慌張的模樣。我真想此刻下一場綿綿的秋雨，讓我們的回憶變得安靜！”

夏瑤說完話便沉默下來。

我便坐在夏瑤背風的一角憂郁抽煙，渾身搜出來兩包煙，抽了一包，剩下的一包煙也點燃了，但心中無限惆悵，我坐在風中回想往事，連香煙燃盡了都還沒發覺。

夏瑤看著我一籌莫展抽煙苦澀的模樣，噗嗤笑出聲，她伸出收來，想要觸摸，想要抓緊天空的星星，她的手劃過空中，握不住這夜空霓虹。

“陳楊，你說，我死后，咳咳咳……會不會，會不會也能像書上所說的成為一顆星星？”夏瑤含著笑問我，可這樣的笑容越是讓我覺得心疼。

“不知道！你不會死！”我近乎咆哮說出口。

“就算是成為星星，那我也要成為一顆最亮的星星，這樣，認識我的人抬頭就可以看到我，他們就不會忘記我?！毕默帥]有理會我的話繼續自顧自說到。

“陳楊，以后你會抬頭抬頭看星星嗎？你會在星空中尋找我嗎？你會……你會把我……忘記嗎？”夏瑤看著我，我們四目相對，我能感受到夏瑤眼里的期盼。

“會，我會抬頭看星星！”說完這句話我轉身將眼角的淚水揩干。

夏瑤再也沒有說話，她在星空中比劃著，尋找一個讓人抬頭便能看到的區域。

“夏瑤，你如實回答我，關于我們之間，關于我們的曾經，你是不是有什么隱瞞，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直到夜里秋風變得蕭瑟，我終于鼓起勇氣問到。

“嘿嘿，你猜？或許我會在我生命中的最后時光寫一封遺書，也許那里會有你想要的答案！”夏瑤眨眼，依舊是笑著說。

“唉！”我嘆氣，并不想強迫夏瑤在此刻跟我說著她所謂遺書里的答案，我在身上摸索了好一陣再也找不出一根香煙，索性撿起地上一支只抽了一半的煙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