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扔掉燙手的煙頭,將最后一口香煙灰塵粒子含在嘴里,滿嘴的苦澀與沉重的煙味兒在口腔里盤旋,跟著上升到顱骨,頭痛欲裂。
“你們相愛的日子試一試!”羅大陸看我癱坐在藤椅上一展莫愁的模樣開口說到。
我隨意輸入那幾個我曾經無數次銘刻在心中的數字,可密碼鎖依舊是紋絲不動。
也許,夏瑤只是隨意設置了密碼,可我們卻不能隨意就打開。
“我覺得你可以試一試你們最后分手的日子。”宋銘沉默很久后開口。
當幾個數字就這樣排列開來的時候,也就是在剎那,鎖頭變動,變動的剎那我心如江海不停息,海嘯欲來,江水潰堤。
我沒有打開盒子,只是靜靜放在手中,苦笑起來,原來,夏瑤已經離我億萬光年,可她依舊讓我四海潮生。
“快打開看看是啥?”羅大陸是一只好奇的貓,看我久久未動,又開始教唆我打開夏瑤留下的盒子。
“唉。”我也知道逃避總不是辦法,于是再一次從包里摸出煙來點燃。
打開盒子的剎那,我在心里幻想過無數次盒子里可能存在的東西,例如我與夏瑤的照片回憶亦或者是我們之間曾經難以釋懷的紀念品,可正當我打開盒子的時候出乎意料的幻想消散,盒子里走一卷黑色的頭發被夏瑤用橡皮筋綁起來,有一個昏黃色的信封還有一張銀行卡。
“陳楊…………”宋銘看到盒子的東西只是拍了拍的我的肩膀,或許是他想要安慰我些什么,又或許他不知道從何安慰。
“人這一生,埋入黃土,肉體腐爛,只有頭發和骨頭保存最久,或許,夏瑤想要用她的頭發陪你這一輩子!”羅大陸沒有了好奇的玩笑模樣,只是沉聲說到。
“我…………”我看著盒子中夏瑤的頭發終究是說不出話來,曾經這些頭發在我的指尖無數次滑過,而如今,她們已經不帶任何生命的躍動與溫暖。
“若以青絲三千丈,做你來世家中人。”羅大陸看著我支支吾吾紅了眼眶。
我端著夏瑤留下的盒子不知所措,只是感受到我的心在一邊哭泣又覺得驚喜。眼眶熱的酸痛。
一個女孩兒將發贈于我就是將這一生交于我,無論從那個意義上來說,青絲纏繞的情自古以來就從未停止。
我緩緩把手伸進盒子里,卻始終顫抖著觸碰不到盒子的頭發,也許我在害怕,害怕再也感受不到曾經屬于這些頭發的溫度。
一滴淚水滑落,濕了我半邊的臉頰,落在這冬風的摧殘里。
“她離去的最后留下頭發給你,或許是想告訴你她始終鐘情于你!”宋銘晃了晃手中的酒,又遞給我一瓶打開的酒同我碰杯,仰頭的剎那,順著酒一同流進胃里的是眼淚。
我把夏瑤的頭發抓在手里,我明明都要模糊了夏瑤的模樣,而現在依舊是朦朧她的笑容在我的記憶里。
我再一次將記憶的瓶瓶罐罐打倒,想起那天我去看望夏瑤的下午。
依稀記得跟夏瑤父母寒暄后的我,慢慢走上樓梯,遠遠就看到夏瑤的房門沒有關閉。
那時的她正躺在床上睡覺,靜謐的如同雕像,頭發因為化療剪成了光頭。
曾經夏瑤睡覺一直很可愛,睡覺的時候嘴巴總喜歡嘟起來,那天的她,嘴唇蒼白,咬緊牙關,或許夢里都是痛苦。
那一刻的我心如刀割!
我緩步走過去,半跪在床頭,緩緩將夏瑤的手撐開,把護身符放在她的手里。
夏瑤卻悶哼一聲,緩緩睜開眼睛。
“咦,天使,你來接我了,不對,你的翅膀呢,你怎么沒有翅膀了?”夏瑤迷糊無力的問到。
我眼角流淚,張了張嘴卻喉嚨沙啞失聲。
“夏瑤,我是陳楊!”好不容易顫顫巍巍說出話來。
看著面前這個被病痛折磨的女孩,想起十八九歲時的她,如同花兒綻放在我的生命里。
“陳楊,啊,你走,你走啊,我沒頭發了,我好丑,你不許看我!”那天夏瑤鉆進被子里,哭起來,哭聲在我離開以后才停止。
再次見到夏瑤的時候是第二天,第二天的她戴上了假發,我們相愛時的短發模樣。
我將記憶再一次從那段傷感的時光走出,眼角再一次分泌出滾燙的淚,落在骯臟的地上。
我就這樣把夏瑤留給我的頭發不輕不重握在手里,感受著忽明忽暗的熱量。
宋銘和羅大陸也沒有再嬉戲,只是陪在我的身邊,時不時為燒烤架里添點木炭,木炭燃燒忽明忽暗。
“嘿,陳楊,不知道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多久了,有可能是我剛走你們就發現了我床底的盒子,但是有沒有可能是幾個月后呢,還是你一直未曾得到這個盒子。”
我終究是麻木的打開了昏黃的信封,南方的空氣濕度很大,信紙濕漉漉的,右上角發了幾個白色的霉斑。
“陳楊,你想不到吧,我竟然還給你留了一封信,嘿嘿,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們還是心有靈犀的,不然你也不會打開盒子看到這封信。”
我就這樣一邊看著夏瑤寫的字,娟秀可愛,字里行間洋溢她的樂觀,她的笑容,她的詼諧。
“喝酒!”當又有一滴淚水流進我的脖頸的時候,我突然舉起酒瓶,沒等宋銘羅大陸的碰杯,我已經一飲而盡。
“陳楊,生命是有光的至少在我熄滅以前,能夠照亮你一點,就是我所有能做的最好的了,我愛你,你要記得我。如果要忘記我了,記得抬頭看星星。”讀到這里,我不禁再一次潸然淚下。
“陳楊,以后你會抬頭抬頭看星星嗎?你會在星空中尋找我嗎?你會……你會把我……忘記嗎?”夏瑤看著我,我們四目相對,我能感受到夏瑤眼里的期盼。
“會,我會抬頭看星星!”說完這句話我轉身將眼角的淚水揩干。
看到這里我很慶幸那邊晚上我堅定的回答,我堅定的告訴了夏瑤我會抬頭看星星,我會抬頭看她。
“大陸,再給我一瓶酒吧。”我輕輕扔掉手中見底的綠色酒瓶,求助看向羅大陸。
“唉。”羅大陸終究沒有說什么安慰的話,只是嘆息后打開一瓶酒遞給我,這也許也是發小之間的默契。
“陳楊,你現在是不是又哭了?如果我猜的沒錯,你現在肯定哭了,你別哭了,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沒錯,你看到盒子里的銀行卡沒?是不是覺得眼熟?”
我拿起盒子里的銀行卡,我又何嘗記得不這張銀行卡呢,我同夏瑤在一起時,用我的身份證辦理了這張銀行卡,里面存著我與夏瑤在學生時代的山盟海誓:等這張卡里錢存夠了,就用這筆錢去度蜜月。
只是后來可惜,夏瑤同王青松結了婚,這張卡我也再沒有問津。
“陳楊,這張卡密碼的前三位是你設置的,后三位是我設置的,意想不到的是我們沒能取出來去度蜜月我就先走了,我現在告訴你密碼的后三位吧,其實很簡單的,就是你的生日啊!”
讀到這里,我心中愕然,我恍然想起前三位密碼數字是夏瑤的生日,我苦笑起來,原來冥冥之中我們給了對方驚喜。
“卡里有17萬,不要問我這些錢是怎么來的,因為就算你問我,我也不能回答你,我已經成了天上最亮的星星了。你就當我省吃儉用,辛苦工作得到的吧。”
我把銀行卡放在手里,緊緊握住,歲月斑駁,它曾陪我與夏瑤度過七年光陰。
“陳楊,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的約定嗎?關于我們未來的約定,在大學的操場上,你說等我們畢業穩定了工作就結婚,然后去度蜜月,我說去XJ,我要去XJ看雪山,你寵溺的抱著我說:好啊,到時候我們去天山滑雪,給你堆一個大大的雪人。可惜啊,我們我們總是在說等,可是究竟要等到什么時候,哪個季節其實我們都不知道,于是等著等著,我就嫁給了王青松,等著等著,我看到有一群向西歸鳥,等著等著,我就同你說了死別,等著等著,你就又走上了一條漫長的路。”
讀到這里我再一次仰頭喝酒,酒化作口腔,順著眼眶又流了出來,心口作痛,喉嚨失啞,呼吸困難。
“陳楊,別等了,帶我去XJ吧,把我的頭發埋在天上的腳下。我的骨灰在南方的大海里,我的頭發在西北的邊疆,我的靈魂在天上的夜空,這樣算來,我這一生便活在了祖國的版圖,你是個熱愛自由的人,即使你以后走遍祖國,那也相當于我一直在陪著你,在每個角落。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你總說我不夠浪漫,所以現在我便把這最后的浪漫給你。”
“陳楊,去XJ的時候坐火車吧,你帶著我的頭發,我們一路從貴州的山區出發,進入四川盆地,再從隴南進入甘肅抵達XJ好嗎?我這一生終究沒能走過太多的地方,我想要看看,看看青山綠水,看看風云變幻,我想看看雪山巍峨,沙漠金黃,我想看看再青山藏在白云間,我也想再看看蝴蝶自由穿行在青澗,我想看看晚霞盛開在天邊,我想看看天地下你和我,我們像畫兒一樣純潔,空靈又干凈的我們在藍天白云下擁抱擁吻。”
“陳楊,越到最后我越覺得人生是一場不能折返的旅行,有的人苦苦回憶過去,停留在原地,不想繼續這場旅行,而有的人卻能隨遇而安,以一種欣賞和享受的態度面對旅途的風景,從容不迫熱愛生活。我還是希望啊,自我以后你能成為后者!”
信到這里便結束了,落款上是夏瑤的名字,夏瑤很可愛,特意將名字寫成花兒的模樣。
“對了,陳楊,銀行卡里的錢都給你了,就當作是你帶我去XJ的路費吧,剩下的錢,你拿去娶個媳婦。”信紙的背面是夏瑤的備注,畫了一個笑臉。
看著信紙上夏瑤畫的笑臉,我也跟著笑起來,就像夏瑤在同我一起微笑。
過了很久,我平復了自己,眼角的淚蒸發成痕跡,手里的煙燃燒成灰燼。
“明天,我要去XJ!”我對宋銘羅大陸呢喃說到。
“瘋了?還有十天就過年了!”羅大陸訝異。
“明天就去,去看雪山,去堆雪人,明天就出發,別再等待漫長。”我堅定說到隨即把夏瑤的信遞給羅大陸。
站起身的我,點燃一支煙,慢慢走到天臺邊緣,潮前看去,遠方的晚霞盛開成女人的模樣,穿著紅色的輕紗在山頂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