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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見契機(jī)齊王謀燕 布仁義孟軻克薊

  • 鬼谷子的局·卷十四
  • 寒川子
  • 20914字
  • 2021-04-13 17:40:16

返程途中,蘇秦心情極是沉重。

相國府離宮城不遠(yuǎn),但對蘇秦來說,卻漫長得似乎走不到盡頭。他曉得子之,看來,燕國的災(zāi)難已不可控,更大的災(zāi)難還在后面。

猛地想到什么,蘇秦心底一顫,拉開窗簾,急道:“鄒兄,停!”

飛刀鄒喝叫御手停車。自那次出事之后,飛刀鄒不再駕車了,雇一個(gè)專業(yè)御手,自己一心于衛(wèi)護(hù)。

“主公?”飛刀鄒湊過來。

“宮中還有幾個(gè)公子?”

“袁豹或知。”飛刀鄒應(yīng)道。

“快,回府。”

車馬頃刻到家,出門迎候的不是袁豹,卻是蘇代。

“二哥,想死您了!”見到蘇秦,蘇代臉上再無矜持,就像是在洛陽時(shí)一樣,喜氣洋洋地迎上來,“沒想到您會在這辰光回來!”

蘇秦回他個(gè)苦笑,指向客堂。

見蘇秦被飛刀鄒攙著,蘇代緊忙攙在另一側(cè),回到客堂。

堂中,蘇代一家全都來了,偌大個(gè)客堂竟然顯得狹小。

蘇秦坐下,目光落在一個(gè)女子身上。她看起來不大,但頭發(fā)已經(jīng)挽起,衣飾是新婦裝,一臉羞澀地站在蘇代長子身邊。

“二哥,這位是方今燕王的長公主,如今是你侄媳了!”蘇代見蘇秦看她,緊忙介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向二人招手,“孩子們,這就是為父常常講給你們的二伯,過來見禮!”

蘇代長子拉住她,并行過來,行叩拜大禮。

“還記得我嗎?”蘇秦沖她笑笑,“我到過你家的草舍里,那辰光,你才這么高!”比劃一個(gè)高度。

長公主勾首,點(diǎn)頭:“記得的,你還抱過我呢!”

眾人皆笑起來。

接著,蘇代招呼其他孩子一一見禮,蘇秦吩咐袁豹拿出金子,每個(gè)孩子發(fā)放一塊。

“老袁,”蘇代看向袁豹,“你帶他們花園里轉(zhuǎn)轉(zhuǎn),哪兒有雜草就讓他們拔好了。”

袁豹應(yīng)過,帶上眾家小出去。

許是太累,蘇秦走到內(nèi)間,在他的榻上躺下。

蘇代緊跟過來。

“二哥,”見客堂里再無他人,蘇代不無興奮,“這些年來,我遵從你的指點(diǎn),讀你所讀,悟你所悟,頗有心得,近日有所小試,嘿,真還靈光呢!”

“你怎么試的?”

蘇代將他如何使齊,如何揣摩各方情勢,如何去找淳于髡,如何與淳于髡對話及如何見齊王,之后歸燕,子之如何求他,他又如何向燕王噲復(fù)命,子之如何贈給他金子等等,事無巨細(xì),悉數(shù)稟報(bào)一遍。

“你——”蘇秦總算是明白內(nèi)中隱情,指向蘇代,手指發(fā)顫,“你壞了我的大事不說,這又坑害燕國,坑害燕人,坑害子之,最后是坑害你自己,你……”

蘇代完全懵了。

如此嚴(yán)厲的斥責(zé)顯然不是蘇代所期待的。

“二……二哥……”蘇代帶著哭腔,“怎……怎么回事兒?”

“你呀,”蘇秦氣結(jié),咳嗽幾聲,平穩(wěn)一下情緒,盯住蘇代,“薊城血流成河,你這個(gè)始作俑者卻不曉得怎么回事兒,這……這就是你所學(xué)的口舌之術(shù)嗎?”

“燕王禪讓賢能子之是上古圣德,是太子他想不通,硬要謀逆,才鬧出這般事來。這不,市被將軍明白原委,就站在子之這邊了,叛亂已除,燕國很快就會——”

不待蘇代講完,蘇秦指著門口:“你……給我出去,從今往后,不可再登我的房門!”

“二哥……”蘇代嚇傻了,撲嗵跪下,哭起來。

蘇秦翻過身,給他個(gè)背。

“二哥,我……”蘇代哽咽,“我曉得錯(cuò)了,你說,事已至此,我該哪能辦哩?”

“如果你還活著,如果你也不想讓你的老婆娃子死,三天之內(nèi),就帶他們離開薊城,離開燕國!”蘇秦給出解招,迅即補(bǔ)充一句,“不要問我為什么!”

蘇代的“為什么”還沒出口,就被生生堵死,強(qiáng)咽幾下口水,嘟出一句:“去哪兒?”

“你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

“二哥?”蘇代真正急了,“我……我?guī)腋哕嚧篑R出來,這若灰頭土臉回去,面子往哪兒擱?”

“幾百金難道不夠你的面子嗎?有燕國的公主做你兒媳,難道還不夠嗎?你的面子何時(shí)大到不知死活的程度了?”

“我……”

“出去!”蘇秦語氣果決,“還有,在我活著,你不可再到任何一國拋頭露臉!”

“我……”

“記住沒?”蘇秦語氣嚴(yán)厲。

“記……記住了。”蘇代囁嚅,拱手,“二哥,我……走了。”

“對了,”蘇秦翻過身,看向蘇代,“還有一事問你。子噲的幾個(gè)公子可在宮里?”

“之前是在宮里,這辰光不曉得了。”

蘇秦的兩手捂在臉上,現(xiàn)出痛苦與無奈。

“二哥?”蘇代壓低聲音。

“去吧,”蘇秦再次指向門口,“你離開薊城時(shí),不可透漏給任何人,否則……”

蘇代這也意識到迫在眉梢的危險(xiǎn),連連拱手:“謝二哥,蘇代記下了!”

次日上午,蘇秦幾乎是在子之眼線的監(jiān)督之下離開薊城的。袁豹也跟著走了,蘇秦保留多年的燕國相府完全空置。

蘇秦走后不到三日,子之就把他所控制的所有公子,無論是子噲的還是易王的,全部賜死,正式立己子為太子。太上子噲則被新燕王軟禁在其所居住的宮院里,與外界完全隔絕。

此后數(shù)日,蘇代聽從蘇秦建議,放棄所有不動產(chǎn),以訪友為名,讓家人分批離開薊城,在武陽會合,而后直入邯鄲。

軒里村他是死也不肯回的。

太子平被殺的噩耗不消幾日就傳到臨淄。

宣王候的正是這個(gè),當(dāng)即召來田嬰、匡章謀議,也幾乎沒有多余的話,直接授命匡章為主將,點(diǎn)五都之兵,以子之篡燕失道為名,籌備伐燕。

燕為大國,齊若伐燕,就要傾盡國力,且要確保后方無憂。為此,齊宣王使大夫沈同、田文分別出使中山國與趙國,約兩國共同起兵。

沈同是魯人,自幼受儒門薰陶,崇拜孟子。此番受命,沈同左想右想皆不是耥,出使行至稷門,又拐回來,驅(qū)車馳往孟子館舍,意外看到匡章也在。

“敢問夫子,”禮畢,沈同直入主題,“燕可伐否?”

孟子的眼角斜向他的使節(jié),聲音慢悠悠的:“是齊王特使在問老夫嗎?”

“非也,”沈同緊忙摘掉表征特使的冠飾,將使節(jié)放在一側(cè),態(tài)度恭敬,“是晚生沈同私下求教夫子!”

“若是私問,”孟子壓低聲音,如同透出一個(gè)秘密,“老夫這就講給你,燕國可伐!”

“為何可伐?”沈同再問。

“因?yàn)樽訃埐坏靡匝鄧腿耍又坏脧淖訃埵种惺茏屟鄧!?

“這……”沈同不解,“燕國既然是子噲的,他為何不能將燕國送人?”

“燕國怎么能是子噲的呢?燕國是大周武王封賞予其弟召公的,燕國土地屬于召公后人,召公后人又有后人,遍及燕國各地,是以燕國屬于所有燕人,怎么是只屬于子噲的呢?”

“可他是燕王呀!為何堯舜可讓天下,身為燕王的子噲就不可了?”

“唉,你呀,”孟子搖頭,“我且問你,你能將你的屋舍、田產(chǎn)送人嗎?”

“屬于我的屋舍、田產(chǎn),我當(dāng)然能送。”

孟子指向匡章:“你能將他的屋舍、田產(chǎn)送人嗎?”

“不能。”

“你有子數(shù)人,皆在盼你分配遺產(chǎn),你還能將自己的屋舍、田產(chǎn)送人嗎?”

“這個(gè)……”沈同答不出了。

“這就是了。”孟子解道,“堯、舜可讓天下,因?yàn)樘煜卤緛砭筒皇撬麄兊模煜率翘煜氯说模麄兪且蛸t能而受天下人的委托來治理天下的。他們只是治理者,不是天下的所有者,因而在力不從心時(shí),只能再選賢能,禪讓其位。子噲不同。他不能禪讓燕國,因?yàn)檠鄧皇亲訃堃粋€(gè)人的。燕國是周天子封賞給召公的,屬于召公所有。召公遺訓(xùn)是嫡長子承繼,子噲之所以為王,是因他是先王的嫡長子,同樣,他讓燕國于人,就等于將本該屬于其嫡長子姬平的王位讓予他人,他怎么能將屬于他嫡長子的王位讓予他人呢?你也看到了,燕國正是因此而亂。亂燕國者,子噲也。”

“那……子之又為何不能接受王噲的禪讓呢?”沈同再問。

“唉,你呀,”孟子搖頭,“身為臣子,去得不該得之財(cái),去受不該受之位,難道不有失人臣之道嗎?”

“韓氏、趙氏、魏氏三家分晉,不是也失人臣之道了嗎?”身為齊臣,沈同沒敢提及田氏代姜。

“三家分晉,本為大逆,然而此逆在后來得到周天子的詔封,就不同了。”

“夫子是說,如果子之也能得到周天子的詔封,就可以了嗎?”

“周天子詔封他了嗎?”孟夫子反問。

“晚生知矣。”沈同拱手,“謝夫子賜教!”

“請問夫子,”匡章接道,“燕為萬乘之國,弟子受命伐之。就眼下情勢,弟子確有勝算,但心依舊忐忑。敢問夫子,弟子之心,何以惴惴然?”

“未請王命。”孟夫子脫口而出。

“王命?”匡章怔了,“弟子所受,正是王命。”

“此王非彼王,此命非彼命。”孟子侃侃說道,“燕、齊同為萬乘之國,燕國失道,確實(shí)該伐,但憑什么就該是齊人來伐呢?將軍之心所以惴惴然,皆因于此。”

“夫子是說,請命于周天子?”

“正是。”孟子豎起拇指,“燕國乃周天子所封,燕國失道,燕民歷劫,苦如水火,但只有周天子才有權(quán)問責(zé)。何人可伐之?奉周天子之命的人。今齊王頒詔伐燕,卻未奉天子之命,是以無道伐無道。將軍執(zhí)銳,以無道伐無道,你心能不惴惴然嗎?”

“弟子何以處置?”

“入宮奏報(bào)齊王,使臣貢周,請命伐燕。將軍若奉天子之命救燕民于水火,燕必破,將軍亦必立德威于燕地,成功名于后世!”

匡章當(dāng)即入宮,奏明孟子的諫言。宣王苦笑一下,隨手使田嬰派個(gè)大夫攜帶百鎰黃金并百匹縞綢前往洛陽請命,由天子詔命齊王約盟天下列國伐燕。

見齊王納下此諫,孟子躊躇滿志,自告奮勇,向匡章請命道:“奉天子詔命,引正義之師,伐萬乘之國,此乃千古偉業(yè),孟軻不才,請命隨行將軍帳下!”

匡章拱手:“有恩師隨行籌策,弟子之心定矣!”

齊使沈同趕至中山,見到中山王,說以齊王之約。

中山王不再是個(gè)孩子了,正年富力強(qiáng),欲干大事,遂召老相國司馬赒謀議。

“回稟我王,”司馬赒壓住激動,緩緩應(yīng)道,“此乃千載難逢之機(jī)。”

“何以難逢?”中山王傾身。

“稟我王,”司馬赒侃侃說道,“我北有燕,東有齊,西與南是趙。三國皆我天敵,惟趙惟狠。敢問我王,可懼趙否?一定是懼的。莫說是王,縱使老臣,與趙大戰(zhàn)數(shù)次,小戰(zhàn)無數(shù),真心懼他啊。尤其是近期,趙王雍襲我淶源,占我西去要塞,若與燕合,就可東出淶水,由北襲我,使我腹背受敵。然而,天不亡我。燕人內(nèi)亂,子之篡國,齊人得天子之詔命,約我伐燕。齊人伐燕,志在河間。我若伐燕,志在北易水。若是我得控北易水,北上燕山,就可控制紫荊關(guān)與居庸關(guān),徹底扼住趙人東出之路。那時(shí),趙人再狠,能耐我何?”

“我若伐燕,趙人趁機(jī)在后襲我,相國可有應(yīng)策?”

“聽齊使所言,齊王使臣田文也到邯鄲了。如果不出意外,趙人必會從齊伐燕。”

“為何趙人必從?”

“因?yàn)槭驱R王之約。魏伐趙,齊全力救之。齊王有約,趙能不從嗎?”

“相國所言極是。”中山王點(diǎn)頭,“不過,趙師伐燕,必借道我境。晉人多詐,借道伐虢之事,相國不可不察。”

“這個(gè)臣已有慮。”司馬赒應(yīng)道,“趙既從齊伐燕,就與齊、我同為盟友。趙若背后襲我,齊王顏面何在?再說,趙師過我境時(shí),我王亦當(dāng)有所防備,可外松內(nèi)緊,豬羊勞之,嚴(yán)陣待之。”

“甚好。”中山王一握拳頭,決心下定,“雖然,相國還是要派使臣使趙問聘,修好睦鄰,聽聽趙王是何決斷。”

“臣受命。”

在蘇秦與姬雪前往燕地之后,菲菲少了約束,生活更為豐富多彩起來。

讓她生活多彩的是公子職。此后有事沒事,公子職總會來相府尋菲菲學(xué)武,夸贊菲菲的武功好,向她習(xí)練劍法。菲菲一直是弟子,這于突然間成為師傅,自是用心,沒過多久,就將墨家劍法悉數(shù)教予子職。二人的情誼,也在這一教一學(xué)中突飛猛進(jìn),莫說是一日,縱使一個(gè)時(shí)辰不見,二人的心都像被貓兒抓了似的。

然而,無論是菲菲還是公子職,都被人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地看管著。菲菲這兒是墨者,公子職那邊是母后身邊的那個(gè)女仆,也即嬴疾為他母子留下的守護(hù)黑雕。在黑雕臺里,她的地位雖說不高,武功卻是一流,絲毫不亞于天香。在她身邊,額外活動著秦國龐大的黑雕組織,單在邯鄲就有不下二十人,或入王宮,或入達(dá)官、顯貴府宅,或入酒巷夜肆,監(jiān)控著趙都的方方面面。

所有這些,公子職并不曉得。

這日后晌,二人在相府后花園里練會兒劍,菲菲問道:“職哥,想學(xué)鄒叔的飛刀不?鄒叔全都教給我了,若是近戰(zhàn),沒有兵器比飛刀更具威力。”

“想學(xué)。”子職急道。

菲菲看下場地,皺眉:“此地不可。若是職哥甩刀失手,不定會傷到人呢。”

“阿妹欲往何地?”

“有處地方極是清幽,”菲菲指向圍墻外面,“就是那兒,原來是家小廟,這辰光廢棄了。鄒叔當(dāng)初教我時(shí),就是在那兒。”

“成。”子職笑道,“我們這就去。”

“屈將爺爺不讓去呢。”菲菲略略一想,“有了,我們不走正門,躍過圍墻就成,練完再翻回來。”

二人來到圍墻跟前,菲菲縱身一躍,先上圍墻,看到廟中寂無一人,伸手給子職。子職拉住她,躍上圍墻,進(jìn)入小廟。

二人察看一遍,將廟門閂了,在廟院里站定。

“職哥,”菲菲笑道,“此地?zé)o人,小刀任你甩呢。”將一塊鹿皮所制的靶子綁在廟院的大樹干上,摸出幾把小刀,“職哥請看!”嗖一聲飛出,正中靶心。

公子職贊她幾句,拿過小刀,亦飛出去,那刀子卻不聽話,嗖的一聲遠(yuǎn)離樹干,插向幾丈開外的廟墻上。

“是這樣!”菲菲揀回飛刀,手把手地教起來,包括握刀姿式及發(fā)力技巧等。

二人練有小半個(gè)時(shí)辰,忽聽一陣響動,十二個(gè)蒙面刺客各持刀劍從小廟的不同方位突然殺出,迅速切斷通往相府圍墻的退路。

“什么人?”菲菲厲聲大叫。

“小姑娘,沒有你的事!”為首一人指向旁邊,“讓開路,放她出去。”

“你們什么人?”菲菲再次大叫。

“阿妹,是燕國刺客,沖我來的,你快走!”子職說著,抽出寶劍,背依大樹,扎下架勢,準(zhǔn)備殊死一搏。

“職哥!”菲菲緊跟過來,在樹干另一側(cè)站定,一手去拔插在樹干上的小刀,一手抽出軟鞭,同時(shí)將手指彎起,擋在唇上,發(fā)出一聲長嘯。

“上!”眾刺客撲向子職。

嗖嗖兩聲,菲菲甩出飛刀,擊中二人,但其他刺客已欺到跟前,幾支劍同時(shí)刺向子職。

子職騰空飛起,后腳蹬向樹干,如鷹一般從眾刺客的頭頂掠過,與此同時(shí),劍挑下來,連點(diǎn)數(shù)下,三人頭頂中劍,倒地不動,子職亦在眾刺客背后輕松落地,旋即轉(zhuǎn)身,再次扎下架勢。

一切發(fā)生在眨眼之間。

菲菲看呆了。

十二名刺客,轉(zhuǎn)眼倒地五人,再也不敢大意,余下五人圍定姬職,二人欺向菲菲。

菲菲手中沒有飛刀了,也無暇從樹上再拔,只得抖鞭相迎。

刺客功夫了得,菲菲身小力弱,軟鞭甩出去,被對方的劍連繞幾下,纏住,用力一拉,菲菲把持不住,軟鞭脫手,急切間拔劍,已是遲了,另一人的劍尖已經(jīng)刺向她的胸部。

就在此時(shí),只聽嗖的一聲,對方哎喲一聲慘叫,捂住手腕蹲在地上,刺向菲菲胸前的劍亦掉落于地。緊接著,嗖嗖嗖一連數(shù)聲,圍攻公子職的五人有四人倒地。挑走菲菲軟鞭的刺客見勢不妙,放下菲菲就逃,被一枚飛刀擊中腳踝,翻不過廟墻了,只好仗劍守御。

見面前只有一人,公子職奮勇?lián)魟Γc那人連戰(zhàn)數(shù)合。因有飛刀在側(cè),那人心里慌亂,被子職尋個(gè)破綻,一劍斃命。

子職持劍走向傷到腳踝的刺客。

那人扔下劍,跪地求饒。

菲菲曉得是屈將爺爺救援來了,大叫:“屈將爺爺,快來!”

屈將子卻沒露面。

現(xiàn)身的是三個(gè)墨者。他們搜索完戰(zhàn)場,在死者臉上蒙上黑布,將負(fù)傷的刺客帶進(jìn)相府,包扎,審訊。同時(shí),相府這邊,也向趙國司刑府報(bào)案。

“職哥,”菲菲得空,扯住子職,目光詫異,“真沒想到,你的武功高哩!”

“被逼急了!”姬職笑笑,輕描淡寫。

“不是,”菲菲盯住他,“快說,你跟誰學(xué)來的?”

“記得那天隨我娘親趕來的那個(gè)女子嗎?是她教我的!”

“可……”菲菲一臉納悶,“你有此武功在身,那天為何讓他們欺負(fù)?他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我……”子職遲疑一下,“寄人籬下,不能得罪姓趙的人,我曉得他們,全都姓趙。”

“我明白了。”菲菲一臉欽佩,“你真能忍!”略頓,“可他們是要?jiǎng)澠颇隳槪氵€要忍?”

“不是有你在場嗎?”子職笑了,“我曉得你是不會讓他們劃的。再說,他們不是還沒劃嗎?若是真劃,就該付出代價(jià)了!”

“職哥,你……你該教我工夫才是!”

“不成。”

“為啥?”

“最有功夫的是屈爺爺,”子職一臉欽敬,“我要拜他為師。今朝沒有他,我怕就……”

“嗯呢。”菲菲扯起他,“我這就引你去見屈爺爺,只要我求,他一定收你為徒!”

在子職遇刺的第三日,蘇秦、姬雪等人一路風(fēng)塵地從燕國返回。

聽聞蘇秦回來,武靈王沒有召請,而是帶著御醫(yī)登門問候。御醫(yī)診過,說是并無大礙,開些補(bǔ)藥,交給飛刀鄒抓去了。

武靈王支走御醫(yī),詳細(xì)問明燕國情勢,求應(yīng)變大計(jì)。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蘇秦輕嘆一聲,“子之一如慶父,在燕一日,燕亂一日。子噲與先易王的幾個(gè)公子,在薊城者悉數(shù)罹難,在逃者只有二人,皆遭子之追殺,一是王噲第三子姬柱,趁亂逃走,眼下不知所往。另一是先易王之子,姬職,今在邯鄲。”

“寡人曉得他,”武靈王點(diǎn)頭,“前幾日子之派刺客來,差點(diǎn)兒就要了他的命。”

“是的。”蘇秦應(yīng)道,“如果子之不殺姬平,依舊立姬平為太子,燕人或會認(rèn)可這次禪讓,但他太急了,也太狠了。這次燕亂,真正戰(zhàn)死的沒有多少,反而在姬平死后,被子之以謀逆之名殺掉的多達(dá)萬人,薊城人心惶惶。軍心更亂,因?yàn)槿娭杏胁簧賹⑹扛鷱氖斜慌褋y,凡與市被有交往的,全都他抓起來了。其實(shí)市被是個(gè)好人,是真正被冤枉的。”

“依蘇子之見,寡人該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首先,燕不可圖,望大王切記。”蘇秦盯住趙雍。

“這個(gè)自然。”武靈王笑道,“寡人的胃口只在中山。”

“子之失道,燕人構(gòu)難,齊人必會出兵。”蘇秦回他一個(gè)笑,但滿是苦澀,“臣之意,大王可與齊王結(jié)盟,興義兵誅殺子之,再送子職入燕。我觀子職不錯(cuò),大王若立子職,一則燕人認(rèn)可,二則子職避難于邯鄲數(shù)年,又得趙恩,必定親趙,感恩大王。”

“子職不是秦王的外孫嗎?”武靈王瞇起眼睛。

“但他更是燕人。”

“寡人曉得了。”武靈王別過蘇秦,召肥義入宮。

“王上,特大喜訊!”肥義一臉興奮,“中山王派使臣來了,是司馬僖,司馬赒的長子,這剛到驛館,要見我王呢。”

“哦?”武靈王傾身,“他想干什么?”

“求睦鄰呀,帶來不少禮品呢。”肥義呈上中山使臣的禮單。

“寡人曉得他要干什么。”武靈王坐直身子,將蘇秦的應(yīng)策講給肥義。

“我王不可!”肥義急道。

“哦?”

“齊人非興正義之師,只想趁火打劫,得河間地。只要齊人興兵,子之不敢不給他。我若與齊共同興師,就把子之得罪了。那辰光,齊人得到好處,退兵,我王又該如何?我王送子職入燕,就是子之的死敵,子之得燕,北有胡人支持,還不與我王為敵?拋開其他不提,單是他支持中山,我王能受得了嗎?”

武靈王長吸一氣,陷入深思,良久,抬頭:“依你之計(jì),我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與中山睦鄰,讓中山后顧無憂,與齊人合力伐燕。”

“這……”武靈王眉頭擰緊,“燕經(jīng)此亂,已不堪一擊。若是中山參與,必得北易水。中山控制北易水,拿下紫荊關(guān),就將我完全封堵在淶源的山道里,豈不是斷我……”摒住不說了。

“我王要的正是這個(gè)!”肥義脫口應(yīng)道,“中山與齊共享燕國邊境,若是伐成,必爭地,爭則失齊。燕國僅余二公子,一個(gè)在我王手里,另一個(gè)生死未卜,不知跑哪兒去了,齊人立不起新王,必使近臣治燕。齊人治燕,燕人必不服。那辰光,我王只須將子職送回燕國,燕人就會跟從子職,逐走齊人。中山趁危伐燕,燕人必恨之。中山與齊爭燕,齊人亦恨之。我王若在此時(shí)圖謀中山,齊人必不干涉,新燕王亦必肯借道……”頓住,看向武靈王。

顯然,這是一石三鳥的上上之策。

“就依你計(jì),”武靈王再無遲疑,拱手,“中山使臣,對了,還有齊使,全都由你應(yīng)對,寡人還有一樁大事呢!”看向宦者令,“起駕,太傅府!”

“太傅?”宦者令懵了,眼睛眨巴幾下,“王上沒有拜過太傅呀!”

“這就去拜!”

“是哪位大人?”

“周紹。”

宦者令與肥義皆吃一驚,因?yàn)橹芙B是邯鄲城中迄今仍舊拒穿胡服的臣子,按照武靈王所頒的法令,該當(dāng)治重罪才是。武靈王非但不治其罪,還要拜其為太傅,著實(shí)出人意外。

周紹一門在趙是三世名儒,從成侯時(shí)就為趙室大夫,主司禮儀,執(zhí)太廟,堪稱趙國宮廷秩序的監(jiān)護(hù)者。幾個(gè)月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趙王自穿胡服不說,還大張旗鼓地改俗易風(fēng),使趙人皆穿胡服。作為儒者,這是他不能承受之重。周紹力諫無果,遂稱病不朝,今日更向武靈王遞交奏折,奏請年邁老朽,要?dú)w隱故里,貽養(yǎng)天年。

周紹不只是周紹,其門下還有數(shù)十名飽學(xué)儒士。周紹若走,這些儒士也就不會留在趙宮。天下儒者得聞,也必不肯赴趙。萬乘大國不可沒有禮樂,朝堂之上不能不講秩序,是以周紹辭歸,武靈王尤其上心。

武靈王不告而至,周紹先是震驚,繼而整頓衣冠,迎出府門。

見武靈王依然穿著胡服,周紹的臉色馬上陰沉下來,本來欲見大禮的,緊忙止住,只是微微拱手,語氣揶揄:“大王光臨寒舍,不會是來治罪老朽的吧?”

“呵呵呵,”武靈王行個(gè)大禮,一臉是笑,“寡人此來,是想在周卿肩上加一副重?fù)?dān)!”

周紹一臉狐疑,伸手禮讓:“大王,請!”

君臣一前一后,行至客堂。

武靈王在主席坐定,轉(zhuǎn)對立于身側(cè)的宦者令:“宣詔!”

宦者令朗聲宣道:“周紹聽旨!”

周紹跪地,叩首:“臣接旨!”

“大夫周紹忠孝兩全,德才兼?zhèn)洌胺Q趙之大賢,寡人特此詔命,任周紹為太子傅,列三公!欽此,趙王雍。”

周紹震驚了。

太子是未來國君,傅佐太子,就等于一國之師,因而,傅太子、列三公,堪稱是每一個(gè)儒者的最大夢想,也是周紹此前想都不敢去想的人生壯舉。

然而,這是一個(gè)穿胡服的國王,御駕上門,頒給他的使命是,去傅一個(gè)同樣穿胡服的王儲!

“大王有詔,”周紹思慮再三,叩首,“臣不敢不受。雖然,臣有一言,不敢不訴諸大王!”

“周卿請講!”

“是大王用錯(cuò)人了!”周詔奏道,“太子,國之未來。太傅,王儲之輔,非大德之人莫能當(dāng)此任。臣身賤才疏,不足以勝任王命,是以叩請我王另覓大德之人,以張國運(yùn)!”

“呵呵呵,”武靈王笑出幾聲,“選子莫若父,論臣莫若君。太子之父是寡人,人臣之君,亦是寡人。寡人為太子立傅,怎么可能立錯(cuò)呢?”

“大王可知立傅之道?”

“你講。”

“立傅之道有六,”周紹侃侃而談,“知慮不躁達(dá)于變;身行寬惠達(dá)于禮;威嚴(yán)不可易其位;重利不可移其心;施教恭謹(jǐn),知循序漸進(jìn);待下謙和,不盛氣凌人。上述六者,為傅必具,而臣不備任何一條。隱情不報(bào),是臣子之罪。從君命而辱其位,末了煩擾有司處置,是為吏之恥。臣紹不才,敢請大王更立太傅!”

“周卿,”武靈王起身,深鞠一躬,行下大禮,“正因你知曉上述六條,寡人才要立你為傅啊。”看向宦者令,“賜太傅胡服!”

宦者令拿出為周紹量身訂制的胡服,雙手呈上。

“唉,”周紹心中感動,面上又作無奈,長嘆一聲,叩首,“臣紹愚昧,迄今未明我王胡服深意,雖然,身為臣子,蒙王不計(jì)臣過,委臣重任,臣不敢不聽!”接過胡服,當(dāng)場穿上,行再拜大禮,“胡服之臣,叩謝我王厚遇之恩!”

盡管未能見到趙王雍,但司馬僖從肥義口中得到趙王愿與中山睦鄰互信,并同意簽署三年之內(nèi)互不征伐協(xié)議。司馬僖喜甚,當(dāng)日與肥義擬好協(xié)議行文,入趙宮加蓋了璽印。

與此同時(shí),趙王雍聽從蘇秦之言,使宮人將公子職母子接入王宮,非但辟出一座宮院讓其安住,且還置宴壓驚,好生款待。

司馬僖持雙邊睦鄰協(xié)議回到靈壽,中山王連看數(shù)遍,再無疑慮,蓋好印璽,交給隨行的趙使帶回,次日即到太廟祭祖,拜司馬赒為主將,“率三軍之眾,以征不義之邦”。

除守御之外,中山國能點(diǎn)出的三軍之眾不過三萬,戰(zhàn)車為五百乘。拜將儀式上,年近六旬的司馬赒躊躇滿志,豪氣干云,對天誓道:“燕王姬噲昏昧無道,不分大義,不告諸侯,而臣主易位,絕其召公之業(yè),斷其先王之祀,是可忍,孰不可忍。臣雖不才,今奉王命,愿從士大夫以靖燕疆,祈請皇天后土、列祖列宗,佑我功成,保我中山之域萬世康寧。”

誓后三日,司馬赒即引三軍三萬離開靈壽,發(fā)至燕國邊境,在中易水南岸安營扎寨,以觀齊人動靜。

齊都臨淄,出使趙、中山的使臣率先復(fù)命了。齊使田文帶來趙國消息,說是秦人加兵少梁,有意伐趙晉陽,趙國須全力以赴,防備秦人,實(shí)在抽不出兵力,但趙國將無條件支持齊與中山伐燕。

趙人不出兵是齊宣王早就預(yù)判了的。當(dāng)然,宣王也不希望趙人出兵。燕室自亂,燕地已是齊人的囊中之物,宣王由衷不希望更多的人來瓜分這鍋羹湯。

有中山就夠了。

無論如何,燕國這鍋羹湯不能由齊人一家獨(dú)喝,讓給中山喝幾口,于齊只有好處,一則中山可以死心踏地跟從齊人,制約趙國,二則于天下列國也是交待。

伐燕三軍,齊宣王也早備好了,起初是五萬人,這見中山出兵三萬,宣王就又追加一萬,同時(shí)親至太廟祭過祖宗,拜匡章為主將。

匡章上任數(shù)日,卻是遲遲不肯出征。

匡章在等出使洛陽的使臣。

其實(shí),不是匡章在等,是孟軻在等。

得不到周天子的征伐詔命,孟軻堅(jiān)決阻止匡章出兵。身為弟子,匡章不敢違抗師命,只好實(shí)言奏報(bào)宣王。宣王無奈,只得使人快馬赴洛陽催促。

終于,在中山使臣回來之后的第十一日,使臣由洛陽歸來,隨身帶回蓋著大周王璽的伐燕詔命。

孟軻喜甚,約匡章入宮覲見宣王。

孟子出征,不能不受王命。

宣王迎出宮門,見過禮,攜孟子手入內(nèi)。

“聽章將軍說,夫子也要隨軍出征,寡人夢里笑醒幾次了呢,哈哈哈哈,這叫什么,這叫天佑寡人!”宣王又笑幾聲,朝孟子拱手,“夫子在上,請受辟疆一拜!”

“謝齊王看重!”孟子回禮,“孟軻此來,是請求王命的!”

“是了,是了,夫子出征,不能沒個(gè)名分!”宣王看向匡章,“匡章將軍,您是主將,看夫子擔(dān)當(dāng)何職合適?”

“夫子為臣師,臣為三軍主將,沒有比軍師更合適的職分了!”匡章拱手。

“嗯,軍師,”宣王點(diǎn)頭,看向孟子,“請問夫子,此職可否?”

“孟軻既從王師,惟王命是從!”

“擬旨,”宣王看向御史,“詔命孟軻為三軍之師,與匡章將軍同領(lǐng)三軍,伐無道之燕,特此,田辟疆。”

“敢請齊王再加四字,‘奉天子詔’。”孟子急道。

宣王眉頭略皺,遲疑一下,再道:“擬旨,寡人特聘孟軻為三軍之師,與匡章將軍同領(lǐng)三軍,奉天子詔,伐無道之燕,特此,田辟疆。”

“謝齊王厚遇!”孟子起身,叩拜,“天運(yùn)轉(zhuǎn)動,再逢文武之時(shí)。齊王奉天承運(yùn),鄒人孟軻領(lǐng)受詔命,誓引正義之師,伐無道之國,竭誠盡力,助匡將軍成就此功!”

“夫子請起!”辟疆扶起孟子,“此番伐燕,得夫子神助,寡人幸莫大焉!”

“孟軻尚有一請,望齊王成全!”孟子看向齊王。

“夫子請講。”

“孟軻斗膽,請王弓一用!”

“王弓?”宣王怔了,看向內(nèi)臣。

“想是宮中所藏的武王大弓吧?”內(nèi)臣看下宣王,又看向孟子,語氣半是回稟,半是征詢。

“正是。”孟子拱手。

“傳旨,為夫子請武王大弓!”宣王朗聲頒旨。

孟子請到王弓并三支御矢,謝過宣王,僅帶弟子萬章一人,以布衣之身直入軍帳,從大軍北征。

這一戰(zhàn)是屬于他孟子的,他也早已想定如何征伐了。

大齊三軍走過河間地,將入燕境前夜,孟子使萬章把主將匡章請入軍師大帳。

“匡將軍,”孟子改過稱呼,“明日入燕,老夫問你,可知如何征伐無道之邦?”

如何伐燕是早在臨淄就已擬定的戰(zhàn)略,孟子也是知道的。此時(shí)孟子再次問起,匡章曉得他另有話說,拱手:“弟子不知,敬請夫子賜教!”

“奉天子詔命,興正義之師,伐無道之邦,身為主將,你須牢牢記住兩個(gè)字!”孟子頓住話頭,盯住匡章,目光征詢。

“兩個(gè)字?”匡章有點(diǎn)兒懵頭。

“一個(gè)字為仁,一個(gè)字為義。”

“弟子記下了!”匡章拱手。

“既為仁義之師,敢問將軍,可知何為仁義之師?”

“這個(gè)……”匡章遲疑一下,“師出有名,不失禮,不出奇,不斬來使,不以險(xiǎn)隘,不鼓不成列,不重傷,不追逃,不傷二毛……”

“此為春秋斗陣,非仁義之師。”孟子截住他的話頭。

“這……”匡章?lián)掀痤^皮來,看向萬章,見他也是茫然,遂拱手道,“弟子不知,敬請夫子賜教!”

“你既不知,就聽老夫的!”孟子胸有成竹,語氣斷然,“記令!”

匡章拿出筆與羊毛卷,眼巴巴地看向孟子,一如聽寫的蒙童。

“行旅:軍容整齊,行伍劃一,昂首闊步,目不斜視。”孟子聲若洪鐘。

匡章記下。

“扎營:錯(cuò)落有致,動靜有序,按部就班,食宿聽令。”

匡章記下。

“進(jìn)軍:過城不入,過邑不擾,直發(fā)薊都,擒賊擒王。”

這個(gè)顯然與之前所擬的伐燕戰(zhàn)略大不一致。

匡章住筆,看向孟子,目光疑慮:“夫子?”

“記下!”孟子的語氣毋容置疑。

匡章記下。

“三斬:搶燕人財(cái)產(chǎn)者斬,亂燕人妻女者斬,闖燕人私舍者斬。”

匡章記下。

“三示:示天子詔命于市,示燕室失道于市,示三斬軍令于市。”

匡章記下。

良久,見孟子沒再出令,匡章抬頭:“沒了?”

“沒了。”孟子看向他,“其他是你主將的事。”

“其他”是指落實(shí)。匡章吧咂一會兒老夫子仁義之師的味兒,撲哧笑了。

“匡章?”孟子聲音嚴(yán)厲。

匡章緊忙斂笑,拱手:“弟子謹(jǐn)聽夫子!”

“錯(cuò)!”

匡章站起,屏息正氣,行個(gè)軍禮:“齊國三軍主將謹(jǐn)聽軍師之令!”

“實(shí)施之!”孟子給出三字。

匡章將所記之令頒行三軍,嚴(yán)令實(shí)施。因有桑丘敗秦戰(zhàn)績在先,五都將士無不懾服,無論匡章下出什么樣的怪異軍令,沒有誰再去說三道四了,盡皆落實(shí)。

真還叫歪打正著。

在控制薊都之后,子之迅速任命將軍,整合三軍,將能戰(zhàn)之士部署在燕齊邊界。

然而,經(jīng)過這番浩劫,三軍將領(lǐng)多半受到太子平叛亂牽連,或被斬首,或被清洗出局,近半士兵不愿服役,潰散回鄉(xiāng),子之所能調(diào)動的能戰(zhàn)之士不足七萬,而薊都、武陽等幾大都邑必須堅(jiān)守,幾個(gè)要命關(guān)卡,如紫荊關(guān)、居庸關(guān)等,更加失不得。還有與中山的邊界,易水防線……子之越想越是頭大,于是采用一套稍稍被動的防御方案,即棄小守大,堅(jiān)壁清野,固守城池,以逸待勞,責(zé)令各大城邑屯糧儲水,避戰(zhàn)不出,坐等齊人來犯,違令者斬。

于是,原本嚴(yán)陣壁壘的河水防線被收縮為幾處要塞。當(dāng)齊人在要塞之外大張旗鼓地橫渡河水時(shí),所有燕軍嚴(yán)守子之軍令,站在要塞之內(nèi),眼睜睜地看著齊人渡完三軍并糧草輜重,根本無視他們的存在,顧自踏上通往薊都的寬闊衢道,行伍整齊、威儀具足地向北直驅(qū),而對衢道兩側(cè)的大小城邑,無論是否屯有守軍,皆不冒犯。

齊軍每到一處城邑,就在近水處安營扎寨,架灶就炊,沒有一人外出騷擾百姓。燕人可隱約望到齊人旗號上的“奉周天子詔,伐無道之君”、“只伐不仁,不犯燕人”、“仁義之師”、“順天承運(yùn)”等出師之義,漸漸對齊人再無恐懼,甚至起了敬仰之心。那些親近太子平、不滿子之的燕人更是殺豬宰羊,前來勞師。孟子善待他們,禮儀具足,且一定付給他們相應(yīng)報(bào)酬。

燕人教育中,一直視齊軍為虎狼之師。然而,短短幾日,燕人的這種認(rèn)識就在事實(shí)面前化解于無形。齊人入燕境之后,長驅(qū)數(shù)百里,一路逼近燕都薊城,竟無一卒出頭攔阻,亦無一矢射向齊人。

這個(gè)奇跡不得不歸功于軍師孟子。

當(dāng)子之瞧出端倪時(shí),齊人已經(jīng)越過武陽,行伍整齊地踏上了武陽之東三十里處的南北衢道。子之震驚,急使快馬馳向武陽,令武陽守將組織麾下追擊齊軍,截?cái)帻R人補(bǔ)給。

鎮(zhèn)守武陽的是子之的心腹猛將單鷹。

單鷹是胡人,身體壯碩,力大如牛,一柄胡刀重約七十七斤,一旦掄起,所向披靡。這且不說,單鷹的真正厲害在于他的鷹。單鷹一如其名,以善于訓(xùn)鷹聞名燕地,其麾下有獵鷹一百,皆入編制,領(lǐng)軍餉,單鷹可捕單狼,群體可組成鷹陣,剿滅狼群。兩軍陣上,經(jīng)單鷹訓(xùn)練的百鷹可在空中組陣,盤旋撲擊,抓頂啄眼,專襲敵陣主將,常使敵陣主將不敢正位,不戰(zhàn)自亂,防不勝防。

齊人是在武陽之東約百里處橫渡河水的。單鷹于第一時(shí)間得到齊人渡河情報(bào),但子之給他調(diào)動的僅有兩萬人,除五千鎮(zhèn)守紫荊關(guān)外,留在武陽的僅有一萬五千了。

單鷹判斷齊人的第一目標(biāo)一定是武陽,因而堅(jiān)壁清野,將有限的軍士分配于武陽周邊的各個(gè)壁壘要塞,嚴(yán)陣以待。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齊人未犯武陽,而是直驅(qū)薊都。單鷹剛剛緩過一口氣,子之的快馬急旨來了,要他即刻追擊齊人,截?cái)帻R人后援并輜重補(bǔ)給。

然而,一切皆晚。

在齊人出動的第三日,司馬赒令中山軍于深夜涉過中易水,如虎狼一般撲入燕境,在控制北易水之后,奇兵西入紫荊關(guān),卡斷了該關(guān)與武陽的通路。

紫荊關(guān)是西向防守的,中山人由東而來,又是在夜間,因而幾乎沒有遇到阻礙就攻到關(guān)頂。守關(guān)的五千燕軍多在酣睡中被制,無一逃脫。

在控制紫荊關(guān)之后,中山軍迅速回撤,兵鋒直入武陽,將營盤牢牢扎在武陽東北,插在武陽與薊城之間。

中山人留下三千固守紫荊關(guān),在通往紫荊關(guān)的另外一處狹道上修建臨時(shí)壁壘,阻斷武陽西向通道。

中山派出的三萬人皆是能戰(zhàn)銳卒,司馬赒還專門發(fā)明了應(yīng)對鷹擊的套網(wǎng),可謂是有備而來。

向南是易水,有中山邊軍守候;向東是齊境,有齊國邊軍;向西是紫荊關(guān),被中山人占了;惟有向北一途,被司馬赒完全控制了。

顯然,中山人旨在吃定武陽,單鷹已是自顧不暇。

面對沿著大道浩蕩而來的六萬齊師,子之驚懼了。

是的,這是兩敗龐涓又擊敗五萬秦卒的大齊雄師,主將是擊敗秦將司馬錯(cuò)的匡章。

子之沒敢出城迎戰(zhàn),而是旨令將薊都所有城門封死,嚴(yán)陣以待。子之的算盤是,齊人長途襲遠(yuǎn),補(bǔ)給線長,只要堅(jiān)守城池,齊人就會不戰(zhàn)而退。

留守薊城的燕軍原為兩萬,五千隨從市被叛亂,全部潰散,又經(jīng)子之二度清洗,余下來的不到一萬人。子之急將周邊各邑守軍調(diào)配過來,使薊都的守軍數(shù)量達(dá)到三萬,外加宮衛(wèi)三千,雖說出擊乏力,防守當(dāng)是有余了。

子之亦有此自信。

與此同時(shí),子之使其舅子快馬馳往北胡,搬請胡人援軍。子之堅(jiān)信,只要據(jù)守薊城三個(gè)月,胡人援軍就會趕至,那辰光,齊人再想撤退怕就沒有那么容易了。

不過,子之始料未及的是,他遇到的是一個(gè)他從未遇到過的對手,鄒人孟軻。

齊人圍城三日,子之所期待的猛烈攻城并未發(fā)生。齊人圍定東、西、南三門,還留下一道北門供燕人逃生。

燕人果然開始逃生了。

子之想也沒想,急旨將此門鎖死。

子之不想逃。他不能就這般倉皇地離開他費(fèi)盡心力方才到手的燕國宮城。他舍不得燕室累世積聚的數(shù)不盡的奇珍、珠玉及所有奢華,還有兩代君王圈在宮墻之內(nèi)的各色美人。他曉得,只要離開薊都,離開這座宮城,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泡影。

至第四日,孟軻吩咐匡章讓齊軍在南城門外列好陣勢,打出旗幟,使一個(gè)口齒清晰、聲音洪亮的兵士乘車出陣,拿著他用獸皮親手卷制的擴(kuò)聲筒,對城門樓宣講大周天子征伐無道的詔書,宣講燕室失道、失德、失義之處,明旨燕國是周天子封給召公的,子噲不得擅自禪讓,子之亦不得擅自承讓;宣講齊王乃奉周天子詔命,興正義之師,征伐無道,匡扶正義;宣講齊師為仁義之師,已經(jīng)頒布各種安民措施;宣講齊軍是來代周天子主持正義的,絕不擾民,等等。

守城將士靜心聆聽。

子之聞報(bào),急馳南城門,登上城樓,聽一會兒,伸出一手,指向齊陣,大喝:“本王在此,犯境齊寇匡章何在?”

匡章正欲出場,孟軻擺手,應(yīng)道:“匡將軍,讓老夫來!”

話音落處,萬章?lián)P鞭催馬。

子之放眼望去,但見一輛輕車從齊人的中軍核心轔轔轉(zhuǎn)出,車上穩(wěn)站一人,一身儒裝,通身并無一塊甲胄,亦無任何槍戟防身,惟有長弓一彎橫在車前,旁邊羅列三枚利矢。

萬章驅(qū)車馳至陣前,之前喊話的戰(zhàn)車則離場轉(zhuǎn)回。

“來者何人?”子之的手再指過來,聲如洪鐘,毫無禮數(shù)。

“鄒人孟軻!”孟子朗聲,抱拳,“汝非燕王,孟軻不作大禮了!”

鄒人孟軻大名,天下皆知,子之亦早有聞,但聽到更多的是他的酸腐逸事,每每當(dāng)作笑柄了。今朝見他這般出場,子之忍俊不禁,手指孟軻,爆出一聲長笑:“哈哈哈哈,孟老夫子,你不在鄒地吟詩演禮,跑到人家齊人的軍陣上作何來了?”

“回稟將軍,”孟軻再次拱手,叫出他此前做將軍時(shí)的稱謂,“燕室失道,天子震怒,詔命齊室興師伐罪。齊王受命,拜匡將軍為將,拜軻為軍師,興義師六萬,前來伐逆,匡扶正義。軻今勸你……”

“什么天子?什么詔命?”子之再次指過來,聲音洪亮。

“大周天子!”孟子從袖中摸出周天子的詔命,揚(yáng)一揚(yáng),“詔命在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子之爆出連串長笑,笑畢,看向他的將士,“你們可都聽見了?他說大周天子,哈哈哈哈,這還詔命呢!天下并王,連中山都與他周室平起平坐了,他還大周之王呢!你們說說,天下列國,哪一國認(rèn)他為王了?區(qū)區(qū)洛陽,不過彈丸之地,你們中有誰愿意認(rèn)他為王?不過,他周天子若是來我大燕國,寡人倒是可在燕山之北劃給他一塊地皮,讓他跑馬由韁——”

“逆賊反臣,不可無禮!”見他講出這般大逆之辭,孟軻生氣了,不再拱手,揚(yáng)起王弓,指向子之。

“喲嘿,”子之來勁了,“孟老夫子,你不會是想與本王一決射藝的吧?”大聲,伸手,“拿弓來!”

有軍士遞給他一張五石之弓。

“你個(gè)反賊,既不配老夫手中此弓,亦不配與老夫一決射藝!”孟軻再次揚(yáng)弓。

“你,腐儒之人,”子之受辱,怒氣上沖,彎弓搭箭,暴喝一聲,“受箭!”話音落處,一支利矢脫弦而出,不偏不倚,直飛孟軻額頭。

孟子所在之處,離城門樓一箭之外約五十步,子之隨手射之,可見神力。

孟軻冷笑一聲,待那枚箭矢飛至,揮弓輕輕撥到旁側(cè),身體未動分毫。

撥轉(zhuǎn)利矢,周身不動,這是非同尋常的功夫與定力。

子之震驚,略頓:“拿王弓來!”

兩名軍士抬著一彎長弓走過來,跪地,各執(zhí)一端,呈送子之。

眾人無不知曉,子之力大,可拉七石勁弓。他的弓是特制的,是他的專用弓,之前是將軍弓,此時(shí)改稱王弓了。

不過,此弓子之很少展示,眾軍卒難得一見。這辰光被他的侍衛(wèi)抬上來,眾人無不喝彩。

子之彎弓搭箭,大喝一聲:“腐儒受箭!”嗖一聲射出。

七石勁弓所射之矢,其疾如風(fēng),其勁如釘,再有力的撥力也難撥動。

孟子沒有應(yīng)他,亦彎弓搭箭,拉作滿月,瞧準(zhǔn)那枚疾飛而來的利矢,放弦射出。

孟子的利矢更疾,更有力,直直迎向子之的飛矢。

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二矢相撞,空中火花一閃,孟子的箭矢將子之的箭矢撞作碎塊之后,又飛一陣,劃出一道弧形,完好無損地插進(jìn)厚厚的城墻里。

子之的碎矢飄然墜地,且就墜在離孟子輕車不足三十步的大片空場上。

兩邊軍士目瞪口呆。

就在子之兩眼發(fā)直地盯住落在地上的斷矢碎塊時(shí),又一枚利矢破空飛來,不偏不倚,正中子之頂上王冠,隨著嘭的一聲悶響,那支箭矢帶飛王冠,穩(wěn)穩(wěn)地插向其身后不遠(yuǎn)處的城門樓柱。王冠上的玉珠被巨大的沖力震落不少,滾得滿地皆是。

“天哪!”眾將士無不以為子之中矢,驚呼未定,卻見子之毫發(fā)無損,只是王冠被牢牢地釘在城門樓柱上了。

子之摸摸頭頂,看向身后那頂仍在晃動的王冠,臉色煞白,又驚又窘,急步走到城門樓柱上,用他的王弓搗那王冠,連搗幾下,那冠卻被釘死在柱上,只有更多的珠子被他搗掉,滾落。

子之臉色紫漲,咚地扔下王弓,跨步下樓。

“燕室逆臣姬之聽好,此乃大周武王所佩之弓,700年前賜予齊公姜尚,專射賊國逆臣,老夫請領(lǐng)三矢,已出二矢,還有一矢是留給你這個(gè)逆賊的。若是再不認(rèn)罪伏誅,下次受矢的就不只是你的頂上之冠了!”孟子聲音清朗,不失時(shí)機(jī)地送行一句。

“嗚啦——”齊陣?yán)锉隼坐Q般的歡呼聲。

子之原本想在孟夫子面前以孔武之力討個(gè)便宜,不想?yún)s當(dāng)著部屬的面遭到一個(gè)天下皆作笑談的儒者羞辱,灰頭土臉地回到宮中,越想越是氣惱。

坐有一時(shí),子之冷靜下來,耳邊響起蘇秦的一連串聲音:“……蘇秦勸兄做如下三事,一,歸還王位于子噲,兄依舊為相;二,在王噲的公子中擇其賢者立為太子;三,與齊議和……在此之前,齊人不過是要河間地。現(xiàn)在不了……子之兄您身死名裂不說,還將禍及宗親子嗣,殃及社稷宗祠……子之兄,無論你信與不信,天命就是天命……”

子之冒汗了。

“召鹿毛壽!”子之轉(zhuǎn)對內(nèi)臣。

鹿毛壽來了。

“我王突召毛壽,可有——”

鹿毛壽話音未完,被子之?dāng)[手打斷,指一下對面席位。

鹿毛壽坐下。

“南城門的事,你曉得否?”子之盯住他。

“剛剛聽說。”鹿毛壽遲疑一下,“臣——”

“毛壽,”子之再次打斷他,“寡人問你,寡人的這頂王冠,是不是戴錯(cuò)了?”

“這……”鹿毛壽怔了,“我王何來此話?王冠是燕王禪讓于我王的,又不是我王自個(gè)戴上的,是不?燕王噲三讓,我王三拒,這是所有燕人都看到的事,是不?”

“唉,”子之長嘆一聲,“齊人卻不這么想啊,真還打到家門上了!武陽如何?”

“臣剛接到單將軍急報(bào),中山人襲我,奪占紫荊關(guān),困我武陽,主將是司馬赒,共出銳卒三萬,聽說還要增兵呢。”

子之一拳震幾:“蕞爾小邦也敢欺我!”

“王上息怒,”鹿毛壽接道,“中山狼并不可怕,不過是趁火打劫而已。只要薊城、武陽不失,料他們能奈我何!”

“你說的是!”子之猛地想到什么,“對了,你的相位,寡人早該給你了!”轉(zhuǎn)對內(nèi)臣,“取印!”

內(nèi)臣取出相印,呈給子之。

“毛壽,請受此印!”

鹿毛壽承印,叩首:“臣叩謝我王厚遇!”

“相國請起!”子之改過稱呼,“寡人這想勞煩你走一趟齊營,見見匡章將軍,只要他肯退兵,一切好談!”

“王上,齊人若要河間地?”鹿毛壽小聲問道。

“給他。”

“齊人若要武陽?”

“給他。”

“齊人若要薊都呢?”

“去吧,看他怎么說。”

鹿毛壽迅即出城,不消一個(gè)時(shí)辰,復(fù)轉(zhuǎn)回來。

“齊人怎么說?”子之急問。

“他們什么也不要,只要我王讓出王位,束手就擒,讓齊人押往洛陽,聽?wèi){周天子發(fā)落亂燕之罪!”

“豈有此理!”子之震怒。

“王上,”鹿毛壽苦笑一聲,“就臣所見,我惟有二途可走,一是固守待援,與齊寇一決生死,二是暫棄薊都,投向胡人。只要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是不?”

“齊人肯放我們嗎?”子之問道。

“就今日所見,齊人實(shí)為仁義之師,困我東、西、南三門,獨(dú)留北門不置一卒,說是給我王三日辰光!”

“什么仁義之師?”子之鼻孔一哼,“自平王以來,你可曾見過有腐儒帶兵的先例嗎?”

“大王?”

“寡人曉得了。”子之?dāng)[手,“容寡人斟酌斟酌。”

子之一連斟酌三日,仍舊未能決斷是否離開。至第四日,齊人困住北門,子之也就死了突圍的心,一門心思致力于守城。

在子之心里,薊都固若金湯。他研究過齊魏桂陵、馬陵之戰(zhàn),又研究過齊秦桑丘之戰(zhàn),篤定齊人擅長野戰(zhàn),不擅長攻堅(jiān)。田忌與孫臏訓(xùn)練出來的騎卒,除騷擾之外,別無他能。只要他四門緊閉,這些騎卒一無所用。待胡人援軍過來,那才真叫騎卒,不但能騎,還能射呢。

子之越想心里越是篤定,每日清晨都要與鹿相國等近臣沿薊都城墻巡視一圈。由于孟夫子手中還有一支利矢,子之在巡視到南城門時(shí),就不再登城門樓,只在隱蔽處遠(yuǎn)觀齊人營帳。

連觀數(shù)日,齊人依然故我,既沒有攻城,也沒有退后一步,只見連營一片,整齊有致,將城門外面的所有空地并遠(yuǎn)近的莊稼地全部占了。

“哈哈哈哈,”子之看得分明,長笑幾聲,看向鹿毛壽,“桑丘之戰(zhàn),秦人是怎么敗的,相國可知?”

鹿毛壽搖頭。

“秦人敗于仁義二字,”子之指向齊人每天一次的例行列陣,“一如眼前這般。”

鹿毛壽未能領(lǐng)會,再次搖頭。

“桑丘之戰(zhàn),”子之侃侃說道,“秦人勞師遠(yuǎn)征,打仁義之旗,儀仗整齊,不搶不盜,說話和氣,買賣公平,軍律嚴(yán)明,甚至還頒出軍令,犯柳下惠墳頭一株草也要誅族,結(jié)果呢,秦人的所有仁義在一個(gè)月黑風(fēng)高之夜讓齊人的一把火全他娘的燒光了,哈哈哈哈!”

“我王圣明!”鹿毛壽亦笑幾聲,“齊王用一個(gè)老夫子帶兵,實(shí)乃天下笑柄啊。”

“走走走,”子之一把扯起他,“相國可隨寡人宮里去!這些日來,天天發(fā)悶,難得有個(gè)好心情,你我二人來幾曲歌舞,放松放松。”

君臣二人興致勃勃地回到宮中,傳令樂坊歌舞侍奉。

然而,子之所失算的是,齊人的仁義并不等同于秦人的仁義,因?yàn)橛^賞仁義的對象不同了。秦人是做給天下人看的,齊人是單單做給燕國人看的。秦卒割耳領(lǐng)賞天下馳名,齊卒圍魏救趙、圍魏救韓,無不是行俠仗義,燕人心里自有一桿天秤。燕王噲禪讓、子之繼位,燕人初時(shí)沒看明白,皆認(rèn)為是踐行堯舜之道,待公子平鬧騰起來,子之狠心誅連,薊都血流成河,燕人這才看明白了。尤其那日孟子出場,有禮有儀,說話客氣,而他們的燕王卻氣盛心傲,辱人反而受辱,在場的所有將士無不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沒過幾日,整個(gè)薊城百姓也就全曉得了。

沒有百姓說出來,但他們心照不宣。厭惡子之、同情太子平等被誅公子的薊人越來越多,漸漸擴(kuò)及城上守卒。

最后的辰光這就到了。

就在子之、鹿毛壽悠然自得地在宮中欣賞歌舞的當(dāng)兒,齊軍陣中轉(zhuǎn)出孟子,依舊是輕車一乘,直驅(qū)城門。

孟子的車上沒擺弓矢,孟子的身上亦無一器,只有一襲白潔的儒衣,將老夫子襯托得如同圣徒。

讓燕人震驚的是,輕車越過前番停車的位置,向前,向前,一直向前,直沖吊橋。

孟子的輕車走到吊橋前面的護(hù)城河邊了。

再有幾步,孟子的馬蹄就要掉進(jìn)護(hù)城河里。

在此距離,莫說是五石弓,即使是尋常的三石弓,也能穿透堅(jiān)硬的甲胄,何況孟子身上沒有片甲。

陣中齊人無不為孟老夫子捏出一把冷汗。

燕卒也是,所有目光齊刷刷地盯住孟夫子,繼而投向守將。

守將是姬韋,子之的親侄,也是他一手帶出的心腹愛將,堪稱嫡系中的嫡系。

姬韋兩眼瞇起,睜睜地盯住漸馳漸近的孟夫子的單馬輕車,想弄明白他意欲何為。

輕車停住了。

待輕車停穩(wěn),孟子朝城門樓上深揖一禮,聲音清朗:“燕軍將士們,鄒人孟軻有禮了!”

城門樓上,眾將士面面相覷,紛紛看向姬韋。

姬韋走過來,在顯要位置站定,拱手:“燕國薊城守將姬韋拜見夫子!”

“姬將軍,諸位燕軍將士,”孟子再揖一禮,“鄒人孟軻有心腹之語訴予諸位,望諸位賞臉一聽!”

“夫子請講!”姬韋亦回一禮。

“人生于世,此物只有一個(gè),”孟子看向城樓,指向自己腦袋,“生命亦只有一次。無論何人,終究都是要死的。人有各種死法,或?yàn)樨?cái)物而死,或?yàn)槊郎溃驗(yàn)轲囷柖溃驗(yàn)槿蕫鄱馈!敝赶虮娙耍吧頌閼?zhàn)士,則以戰(zhàn)死為榮。然而,諸位將士,你們可曾想過,怎樣戰(zhàn)死才能以之為榮的呢?”

顯然,這些將士從未聽過這般訓(xùn)示,也從未思考過這些問題,無不豎耳。

“諸位將士,”孟子侃侃接道,“為財(cái)物而死者,死于貪;為美色而死者,死于淫;為饑飽而死者,死于食;為仁愛而死者,死于義。你們說說,作為戰(zhàn)士,又該當(dāng)為何而死呢?”

城頭靜寂,惟有風(fēng)吹旗動,發(fā)出輕微的嚓嚓聲。

“戰(zhàn)士當(dāng)為旗而死!為什么樣的旗而死呢?為正義之旗!出師無名,氣必餒。舉旗非義,戰(zhàn)必?cái) !泵献右七^手指,指向城頭上飄揚(yáng)的燕旗,“諸位將士,你們看看頭頂上的戰(zhàn)旗,它們是否值得你們?yōu)橹凰赖哪兀俊甭曇艉榱粒巴耆恢担 ?

“老夫子,”姬韋手指孟子,厲聲喝道,“不可信口雌黃!”

“姬將軍,”孟子淡淡一笑,“你且說來,孟軻何以信口了?”

“這是我們燕國的戰(zhàn)旗!”姬韋聲音洪亮,“身為燕國戰(zhàn)士,我們?yōu)檠鄧膽?zhàn)旗而死,無上榮光!”

“敢問將軍,什么是燕國?”孟子質(zhì)問。

“燕國就是燕國!”

“姬將軍,看來你是不知燕國啊。”孟子語氣緩慢,如在鄒地對弟子講學(xué)一般,“燕國是周武王封給其弟姬奭召公的,召公后人世代相襲,沿至今日,方是燕國!可今天的燕國呢?已不再是召公后世世代相襲的燕國,而是賊國之臣姬之的燕國!”

“夫子妄言!”姬韋斷喝,“我王姬之受太上姬噲禪讓王位,怎么能是賊國之臣呢?”

“燕王姬噲?jiān)趺从袡?quán)禪讓其位于子之呢?”孟軻反問。

“廢話!”姬韋手指孟子,“燕國是燕王姬噲的,他想禪讓于誰就禪讓于誰,何來無權(quán)之說?”

“敢問將軍,這個(gè)城門樓是你的嗎?”

“當(dāng)然不是。”

“是誰的呢?”

“是我王姬之的!”

“不是你的,你為何守在這兒?”

“受我王任命,本將有權(quán)鎮(zhèn)守!”

“你能禪讓鎮(zhèn)守城門樓這個(gè)主將的權(quán)利于其他人嗎?”孟子指向站在姬韋旁邊的副將,“譬如說禪讓于他。”

“這怎么可以?”姬韋急道,“本將無權(quán)禪讓主將之位!”

“孟軻讓你禪讓的不是主將之位,只是這個(gè)城門樓的轄權(quán)!”

“不可以!”

“這就是了!”孟子侃侃說道,“你是主將,卻不能禪讓城門樓的轄權(quán),為什么?因?yàn)槌情T樓不是你的,這個(gè)轄權(quán)也不是你的。城門樓是燕國的,它的轄權(quán)歸屬于燕國的轄權(quán)所有者,燕王。可燕國的轄權(quán)又是怎么來的呢?是武王封賞給召公的,當(dāng)由召公的法定繼承人所有。召公的法定繼承人是誰呢?是他的所有子嗣,就是在燕地的所有姬姓燕民,也包括你,姬韋將軍。身為姬姓一員,姬噲?jiān)趺茨軐⒄麄€(gè)燕國的轄權(quán)擅自禪讓于他人呢?”

“這……”姬韋讓孟子搞懵了,“太上是燕王,他當(dāng)然可以禪讓其燕王之位!”

“姬噲的燕王之位是禪讓得來的嗎?”

“不是。”

“怎么得來的?”

“從先王那兒繼承來的。”

“為什么他能繼承?”

“因?yàn)樗翘樱莾!?

“這就是了。姬噲他怎么能將其從先王那兒合法繼承來的王位拱手禪讓于一個(gè)不是王儲的臣子呢?”孟子聲音洪亮,“若行禪讓,姬噲只能禪讓于一人,就是他的嫡長子,法定繼承人,燕國王儲,太子姬平!”

眾將士終于聽明白了孟子,紛紛點(diǎn)頭。即使姬韋,也在孟子強(qiáng)大的推論面前無言以對,吧咂幾下嘴皮子,又閉上了。

“姬噲無權(quán)禪讓他依祖宗成法繼承來的權(quán)力,因?yàn)檫@個(gè)權(quán)力只屬于燕國儲君。同樣,身為人臣,子之亦無權(quán)接受主人姬噲的禪讓,因?yàn)檫@個(gè)權(quán)力在法理上不屬于他。然而,姬噲禪讓了,子之接受了,這是什么?這是合謀賊國!”孟子指向旗幟,“諸位將士,身為燕人,你們卻為賊國之人鎮(zhèn)守城門,倘若戰(zhàn)死,是無上榮光嗎?若下黃泉,你們何以面對自己的列祖列宗呢?你們?yōu)橘\人而死,你們的后人,你們的親人,又何以面對他人的指責(zé)呢?”

所有將士都低下了頭。

“燕軍將士們,”孟子趁熱打鐵,“你們再回頭看看,禪讓之前,燕國君臣協(xié)和,上下同欲,其樂也融融。禪讓之后呢?太子反了,因?yàn)榧埗U讓的本來是屬于他的權(quán)力。臣子也反了,因?yàn)樽又玫降牟皇撬ǘ☉?yīng)該得到的。無論何人,只要得到他不該得到的東西,就是亂禮。上下亂禮,燕國能不亂嗎?燕王姬噲之所以禪讓,是因?yàn)樽又莻€(gè)賢人。可你們?nèi)伎吹搅耍又琴t人嗎?為相之前,他住草舍,穿粗衣,為相之后,他住華屋,著裘衣。謀國之前,他潔身自好,與其妻同甘共苦。謀國之后呢?他入住王宮,夜夜笙歌,美姬輪侍。謀國之前,他嚴(yán)以律己,寬以待人。謀國之后呢?他排除異己,殺人如麻,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謀國之前,他對燕王噲尊敬有加,謀國之后呢?他以謀反罪殺死太子,又殺死并未謀反的幾位燕室公子,立自己的嫡子為太子。由此可知,賊人姬之是個(gè)徹頭徹尾的偽善之人,賊國亂臣!他的賢是裝出來的!燕軍將士們,薊水是如何變紅的,難道你們沒有看到嗎?薊城上空是如何腥臭的,難道你們沒有嗅到嗎?昏君姬噲、賊人姬之口口聲聲效法堯舜,堯帝是這樣的嗎?舜帝是這樣的嗎?還有大禹,他是這樣的嗎?”

孟子聲若滾雷,字字誅心。

“燕軍將士們,”孟軻回首,指向身后的齊軍,“得人心者得天下。子之賊國,不得人心。齊王受天子詔命,使匡章將軍興師伐逆,一路走來,秋毫無犯,未入一城,未殺一人,未刺一槍,未放一矢。這且不說,匡章將軍還頒布三斬軍令,搶燕人財(cái)產(chǎn)者斬,亂燕人妻女者斬,闖燕人私舍者斬。這是什么?這是仁義之師!所有這些,燕國百姓看到了,燕國百姓感動了。近些日來,各地燕人殺豬宰羊,從四面八方朝齊人的營帳里送啊!”

姬韋猛地反應(yīng)過來,大喝一聲:“儒生孟軻,休在此地妄言惑眾!若敢再說,休怪本將利矢無情!”

話音落處,姬韋拿過弓,搭上矢,緩緩瞄向孟軻。

“哈哈哈哈,”孟軻爆出一聲長笑,“姬將軍,你就射吧!”拍拍胸脯,“朝這兒射!”

姬韋的手抖了。

站在他面前的是兩手空空的天下大儒孟軻啊!

然而,身為姬之親侄,身為姬之麾下愛將,姬之已將整個(gè)薊城的防御大權(quán)全部交給他了,姬韋無可選擇。

姬韋閉上眼,拉起弓,心頭默禱:“老夫子,只此一矢,中與不中,看天意!”

姬韋將弓拉作滿月。

就在姬韋松手放箭的剎那,嗖的一聲,一只槍頭從旁伸來,精準(zhǔn)地挑在弓上。那矢朝天飛射,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孟軻身后一百多步處。

眾目視之,是其副將倉吾。

“將軍!”倉吾扎槍入地,單膝跪下。

“將軍!”所有將士扎槍入地,單膝跪下。

“唉!”姬韋長嘆一聲,緩緩蹲下,雙手捂在臉上。

倉吾看得真切,朝眾將士厲聲喝道:“還愣什么?打開城門,列隊(duì)恭迎孟老夫子并仁義之師入城!”

哐當(dāng)一聲,城門大開了。

哐嗵一聲,吊橋放下了。

駕車的萬章揉眼了。

輕車上的孟子落淚了。

當(dāng)孟老夫子帶著行伍整齊的齊國“仁義”之師昂首闊步走在薊城的大街上時(shí),薊人奔走相告,熱淚盈眶,扶老攜幼,夾道歡迎。

與前些日街坊鄰居各為其主、互攻互殺之時(shí)相比,薊城的民心逆轉(zhuǎn)。

數(shù)以萬計(jì)的薊人隨著齊卒走向王宮,將宮城圍個(gè)水泄不通。

男女老少對著宮墻放開喉嚨,呼子喚夫,叫叔喊大,三千宮衛(wèi)于頃刻間崩潰,不知是誰打開了宮門。

三千宮衛(wèi)無一抗拒,各自棄槍,奔向自己的家人,邊跑邊脫身上戎裝,扔在地上。

與此同時(shí),宮墻深處,來自四面八方的所有聲響皆被雄渾、剛猛的鐘石管弦之樂淹沒;六十四名披頭散發(fā)的女子身無一絲,甩頭扭臀,勁跳巴舞;兩名宮妃身無一絲,風(fēng)情萬種地偎依在姬之、鹿毛壽衣襟半敞的懷里。

當(dāng)值宮人不顧一切地沖進(jìn)來,見此場景,也不顧及了,結(jié)結(jié)巴巴地稟報(bào)外面發(fā)生的事。正與鹿毛壽賞至興處的子之哪里肯信,伸手就是幾記耳光子。

鹿毛壽連聲叫停。

舞樂停下,宮中靜寂,嘈雜之聲于瞬間傳進(jìn)來。

子之、鹿毛壽終于明白,一切皆是真的。

子之抽出劍,快步?jīng)_出。

“王……王上……”鹿毛壽緊步趕上,話也說不圄圇了。

“快去,處置太上!”子之下令。

鹿毛壽急帶兩個(gè)宮人趕到子噲的宮院,將聽到混亂而不知所措的子噲一劍封喉。

殺死子噲,鹿毛壽迅即換了宮人服飾,沖后花園急奔而去。

子之本欲尋找他的衛(wèi)士,不想?yún)s迎頭撞向列隊(duì)入宮的齊師。

走在齊師行伍之首的是孟子,一手握弓,一手拿著余下的那支利矢。

子之站住了。

“賊國逆臣,”孟子義正辭嚴(yán),“扔下你的劍,伏首就擒吧!”

子之終于曉得,他敗給的竟然是這個(gè)腐儒。

子之二目放出兇光。

子之晃晃寶劍,扎下架式。

倏地,子之貓腰仗劍,朝孟子疾沖過來,快如魅影。

孟子冷笑一聲,彎腰搭箭。

就在子之沖近,騰空撲來時(shí),孟子放弦,王矢正貫其心,穿背骨而出。壯碩軀體的撲力被強(qiáng)弓勁矢的沖力消去近半,子之就如一條灌滿沙子的麻袋,重重地摔落在距離孟子僅只三步的石板地上,口鼻震出污血。

此后半個(gè)時(shí)辰,在宮人的舉報(bào)下,鹿毛壽被其政敵從閹人堆里揪出來,在齊卒監(jiān)視下,腰斬于鬧市。

子噲的遺體被齊人尋到,孟子吩咐葬以王禮。因無子嗣在側(cè),亦無公子可立,孟子不能給他謚號,只好稱他燕王噲。

是夜,匡章親筆具表,向齊王報(bào)捷克薊過程,詳奏了這個(gè)由孟子主導(dǎo)的以仁義為器的戰(zhàn)爭奇跡是如何誕生的。

孟軻由此名噪齊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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