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這個詞第一個字是‘舍’,第二個字才是‘得’,顧名思義就是當一個人想要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必須要先舍棄一些東西。
洛雨亭不但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而且從小就精研御人之道,自然懂得‘舍得’的道理,再加上他本就是一個心靜如水、冷漠寡情的人。所以洛雨亭在面對任何抉擇的時候,不但能很快的權衡利弊、辨別輕重,而且還是一個極懂得取舍的人,從沒有因為對任何東西或人的不舍而舉棋不定以至影響自己的雄圖霸業。但這次他卻真的猶豫了,而且他幾乎是焦頭爛額、進退維谷。
天上那輪新月已漸漸無精打采的向天邊墜去,代之而來的是那明亮閃爍的啟明星。
這本應該已夜深人靜的夜里,洛雨亭的書房里卻依舊是燈火通明,但卻靜的讓人心驚膽戰。
恭順謹慎的跪在地上的胡人鳳渾身上下幾乎都被冷汗濕透了,一滴滴斗大的汗珠從他的緊張到了極點的臉上不時的滑落,但他卻不敢伸手去擦,因該說他根本就感覺不到這些,他已經這樣跪了快一個時辰了,而且很明顯他還要這樣繼續跪下去。其實早已見慣了刀光劍影的胡人鳳絕不是一個膽子小的人,應該說當今江湖上比他膽子大的人恐怕也沒有幾個了,但從這個房間里的另一個人身上散發出的那股令人膽戰心驚的戾氣和憤怒,使得他現在只覺得自己的心幾乎都跳到了自己的嗓子眼兒,要不是自己的嘴閉的嚴,絕對能跳到地上去和千里馬比賽跑。
“少主人!老夫人,老夫人還在等您的答復呢?”胡人鳳低聲謹慎的說道。這本是極簡單的一句話,而且根本也沒幾個字,但對于一向殺人如麻的胡人鳳來說,這簡直是自己有生以來說過的最最艱難的一句話了,每個字都讓他頭上根根暴露的青筋暴跳一下,同時他臉上的冷汗也多一層。
但是過了大約一杯茶的時間,胡人鳳發現自己的話根本就沒得到任何答復,就如同自己剛才只不過是對著空氣放了一個沒有任何味道的屁一般。胡人鳳自然知道自己剛才絕對說的是話,絕不是放屁,但在他心里真的很想自己剛才只不過是放了一個沒味道的屁,至少放屁不會死人,但是說話卻會,而且有可能還會死的很慘,這不由得讓他的臉色變得越發的難看,一顆已經很低的頭,又低了幾分。
可怕的安靜,就如同瀕臨死亡的安靜一樣伴著一股越來越明顯的戾氣,令胡人鳳生出一種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掐住脖子后的瀕死感,竟然令他不由自主的微微發抖,甚至就連呼吸也越發的急促,幾乎在自己面前的大理石地面上吹出了一層水汽。其實胡人鳳也能理解洛雨亭,任是誰面對這個抉擇也難免會舉棋不定。而且說心里話,胡人鳳絕不想在這里催促這個冷酷無情的少主人,但他又實在不敢違抗白老夫人的命令,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跪在這里等答復。
又過了大約一炷香的時候,靜的嚇人的房間里依舊是靜的嚇人,唯有精美的紗燈中的紅燭偶爾發出幾聲燭花爆裂的聲音。
“少主人?”胡人鳳原本如同洪鐘的聲音,此時竟然低沉沙啞的仿佛耳語,而且偷偷仰視向書桌前的眼中滿是恐懼。
柔和的燈光下,一身精美的白色錦衣的洛雨亭雖然依舊高貴優雅的宛如天神,但卻渾身上下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氣和憤怒,完美到了極點的臉上盡是寒霜,一雙巨量滔天的清眸并沒有看跪在地上發抖的胡人鳳,而是緊緊的盯著一只半尺長的極精美的黃花梨雕花匣子。
洛雨亭從九歲便獨自執掌天魔教,手握生殺大權,天縱奇才的他一直都是自命不凡,甚至他從來都將天地萬物視為草芥,將江湖英豪視作任自己擺弄的旗子,對任何人、任何事的予殺予奪皆由自己所愿。而且也的確在短短不到十年間,在洛雨亭的運籌帷幄下,本已絕跡江湖的天魔教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崛起,大有中興之態。洛雨亭自認自己所做的一切無不是為了重振天魔教,為此自己甚至殫精竭慮以至心神俱損,但他實在不明白為什么自己的曾外祖母——白老夫人竟然會這樣對待自己,不但不支持稱贊自己,反而會如此嚴厲的斥責自己,還給自己出了這么一個令自己左右為難的難題。
提起白老夫人給自己出的難題洛雨亭心中就滿是惱怒,他真想狠下一條心不予理睬,但一想起白老夫人那令自己望而生畏的臉色和讓自己毫無還手之力的武功,又令他滿心的恐懼和嘆服,使得他又實在不敢冒險進一步激怒自己這個曾外祖母,因為這樣做真的極不明智,自己從不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的。
“胡護法!”
洛雨亭冰冷到了極點的聲音令本就緊張到了極點的胡人鳳不由得身體一震,忙低聲應道:“少主人!”
“你說我該怎么做呢!”洛雨亭的聲音冷的幾乎能將空氣凍結起來。
“少主人,屬下愚鈍!請,請您圣裁!”胡人鳳的聲音里滿是恐慌,而他的臉幾乎都已經貼到了地面上。這句話絕對是胡人鳳的心里話,先不說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就算他知道,他也不敢去想,因為一個人要想活得長久,就最好不要胡思亂想,尤其是對這種事情。
聽到了胡人鳳的話,洛雨亭竟然將目光從桌上的匣子上移到了地上的胡人鳳身上,那如同一道利劍般的目光令胡人鳳高大偉岸的身體不由得又是一震。
看著幾乎是五體投地的胡人鳳,洛雨亭滿是冰霜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鄙夷的冷笑,但聲音卻變得無比的溫柔:“好!很好!胡護法果然越老越懂得做人了!不過的確,一個人要想多活幾年也的確不應該想的太多,說的太多!”
“少主人,屬下萬死不敢!”幾乎是快要爬在地上的胡人鳳的聲音幾乎和他的身體一樣抖得厲害,因為他知道洛雨亭只有憤怒到了極點的時候,他的聲音才會如此溫柔。
“哈哈哈!螻蟻尚且偷生!胡護法你這樣做也并沒有錯!再說,我也一向喜歡像你這樣心思簡單的人!”洛雨亭朗笑道,同時已從書桌后站了起來,并拿起了那只匣子走到了胡人鳳的面前,柔聲說道:“胡護法,這就是我曾外祖母要我交出來的金玉白蟾簪,你拿去交給她老人家吧!煩請她待我妥善保管!同時轉告她老人家我已知錯了!從今后我再不會胡做妄為,一定會痛改前非!請她老人家看在我年少無知的情面上,不要再生我的氣了,也要保重身體!”
地上幾乎是抖如篩糠的胡人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當他看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精美的匣子時,他還是連忙顫抖著雙手接了過來,顫聲說道:“屬下遵命!”同時,胡人鳳奓著膽子偷偷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洛雨亭。令他吃驚的是剛才還是雷霆萬鈞的人,此時竟然滿是風輕云淡的笑容,而且一雙看著自己的清眸里滿是謙遜和愧疚,就如同一個誠心實意的悔過的孩子般盡是真誠,這不由得胡人鳳感覺到一股極度恐懼的寒氣從自己頭頂瞬間貫穿到了自己的腳底。胡人鳳雖然不像墨英那樣善于揣測人心,但他也絕不是一個傻子,他怎么會不知道自己從小陪伴著長大的這位少主人絕不是這種從善如流的謙謙君子,此刻洛雨亭的這種心悅誠服的模樣恐怕絕不是什么好事,但他實在不敢去想,再說他也根本捉摸不透這位心機深沉的少主人,唯有戰戰兢兢的聽命行事。
看著幾乎是跌跌撞撞的退出書房的胡人鳳,洛雨亭溫柔謙和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幾乎令他的整個臉都要扭曲的猙獰,眼中更是寒光大盛,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在精美雅致的書房中低低的回蕩。
不錯,那匣子里裝的就是真真正正、貨真價實的金玉白蟾簪,而這金玉白蟾簪的確是找到并控制莽古朱蛤的關鍵,自己只有真的得到了莽古朱蛤才能真正的稱霸武林,使得天魔教重振當年的雄風。當初為了從楚江陵那里得到那金玉白蟾簪自己幾乎是費盡了心機,雖然楚江陵至今一直不肯將如何應用這簪子的方法告訴自己,但洛雨亭認為以自己的絕代才華,總有一天會參破這其中的奧秘,所以可想而知這金玉白蟾簪對自己是何等的重要!但即使這簪子再重要,相對于自己的天魔教教主之位來說,洛雨亭還是明白其中的厲害的,所以此時交出這金玉白蟾簪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教主之位不得已的權宜之計。
洛雨亭雖然有信心自己的手段絕對能控制姚夢雪這個女人不會讓她對自己不利,但他更了解那個女人是何等的現實霸道,只要自己一旦脫離天魔教,那個女人是絕容不得下他人在自己榻旁酣睡的,勢必會對天魔教下手。而以目前佳兒的能力和武功不用說與雪宮較量,即使能不能順利接掌天魔教就是一個問題,說不定就會讓自己多年的辛苦毀于一旦。再說,現在楚江陵已不知去向,自己還沒有參透這金玉白蟾簪的秘密,這簪子在自己手中也是毫無用處,既然白老夫人執意要收回去以鉗制自己,自己倒不如忍痛做個順水人情。反正自己既然能得到這金玉白蟾簪一次,就能得到第二次,只要自己還高居這教主之位,什么事情,什么東西,自己都可以徐徐圖謀!只要是我洛雨亭想做的事情,想得到的東西,還從沒有做不到、得不到的呢!
屋外芳香四溢,絢麗多姿的月季花宛如一片墜入凡塵的晚霞,伴著偶爾幾聲的蟬鳴是那樣的幽靜美麗。
屋內淡淡的令人沉醉的蘭花熏香靜靜的在極雅致講究的房間里柔柔的飄散,洛雨亭已優雅的坐回到了書桌前,一雙滿是笑意的清眸幽幽的望著窗外那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臉上盡然是一片自信而滿意的笑容:既然上天讓我出生,又給我了這個人生,即使是天不假年,我也要在我有限的生命中讓老天看看什么是揮斥方遒、什么是驚天動地,總有一天,我會讓天下的人都想奴仆般匍匐在我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