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和周柔的鬧騰，就如同一根魚骨頭扎進了曾萍的心田。

周燦很震驚周雨竟然會說出那樣的話。

重男輕女這個詞兒，除了上課時老師有說到過之外，還有前些日子時，他在大伯周小泉店里看電視的時候，聽到他大伯看似是清淡描寫地說過這么一句話：

“周燦啊，你媽媽她其實是最疼你和周發(fā)的，我都能明顯感覺到，你媽媽沒那么疼你妹妹周雨和周柔。

沒辦法，重男輕女思想太嚴(yán)重了，不過你們四兄妹，特別是你周燦和周發(fā)，一定要努力學(xué)習(xí)，不要辜負了你媽媽的偏愛。”

這話，在當(dāng)時的周燦聽起來，只覺得這是長輩的叮囑，可如今聽到周雨口中蹦出來的這么一句“重男輕女”的話，再結(jié)合前兩天周小泉搶客、過來打他一巴掌，破口大罵周燦、袒護周地星的劣行上來看，大伯周小泉可謂細思極恐??！

輕輕飄飄一句話，就被周雨記住了，還直接就運用上了！

周柔還小，現(xiàn)階段還不懂這些其中的門道，等她能理解意思的時候，也跟周雨一樣，是覺得曾萍偏心，重男輕女的。

當(dāng)然，周柔心中積壓的怨氣，都已經(jīng)是周燦初中和高中時候的事情了，后話這里暫且不提。

事實上，恰好周燦剛不久才學(xué)了語文書里的一句俗語：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他才猛得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不經(jīng)歷一定的時間，還真的就不能真正見證人心的險惡。

周燦在這個時候，也算是第一次真正切身感覺到了大伯周小泉的縝密心思。

之后在那間小三層門店住的漫長日子里，周燦還領(lǐng)教過大伯周小泉的口腹蜜劍，當(dāng)然，這也是后話了。

只不過，當(dāng)時的周燦就已經(jīng)有很明顯的意識，覺得他有必要提醒弟弟妹妹不能再去大伯店里看電視了。

說到看電視，本來周燦家里是拉了有線電視的。

可自從他爸周小熊生活費用斷斷續(xù)續(xù)，加上周燦四兄妹在家瘋狂看電視不寫作業(yè)，曾萍惱怒之下，直接就斷了有線電視。

家里那臺23寸黑白電視機，就成了擺設(shè)。

家里沒法看電視了，但大伯周小泉店里可以，他店里一樓大廳就是18寸左右的黑白電視機，天天都在播放好看的電影，吸引了周燦四兄妹的串門。

至于中間三伯周小鑫門店，因為是修車和洗車一體，平時三伯都在忙著修車，根本沒時間看電視，沒有開過，周燦四兄妹幾乎沒有去三伯家里看過電視。

大伯周小泉家洗車生意最好，平時洗車都是大伯母一個人搞定的，大伯一般都是坐在沙發(fā)藤上與客人泡茶聊天，看看電視，這無形中就給了周燦四兄妹串門看電視的機會。

可是，周燦也很無奈。

他作為大哥，勸弟弟妹妹不要去大伯周小泉店里串門，可人家就是不聽，照樣在天黑的時候，跑到隔壁大伯門店去看電影。

周燦起初堅持了兩個星期不去串門。

恰好周地星那天之后也沒再在路上攔他打他了，再加上那段時間的晚上7點多的時候，剛好有部連續(xù)劇特別好看，周燦本來也是有專門串門追看的。

可周雨、周發(fā)和周柔看完之后，回到家之后一邊描述，一邊討論，惹得周燦心里也癢癢的，最后不知道哪個晚上開始，他終究還是選擇彎了腰桿子，放棄了內(nèi)心的掙扎，也跟著弟弟妹妹一起串門美滋滋追看連續(xù)劇去了……

周雨因為說錯話，惹得曾萍氣憤無比，被打得更兇了。

在這期間，周燦有試圖擋在周雨身前，想著不讓周雨被打那么慘的。

可他那瘦小的身板，在曾萍一個霸道的手臂橫掃之后，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挪移了一兩米。

甚至，盛怒中的曾萍，感覺到周燦救場的目的之后，直接就像拎小雞一般，把周燦拎到一邊。

隔壁正在修車的三伯周小鑫都看不下去了，示意三伯母趕緊過來救場。

大伯母因為在洗車無法抽身，只能探頭看了下被打得很慘的周雨，大伯周小泉則是擼起袖子在他店門前，駐足帶著笑意冷眼旁觀。

周小泉剛好在店門口的水龍頭洗手時，聽到了周雨冒出來的那句“重男輕女”的話。

周燦因為被曾萍橫掃開，踉蹌腳步不受控制挪移了一兩米之后，恰好看到了周小泉那吃瓜觀眾般的笑容。

曾萍的火氣，最終因為三伯母的救場而漸漸消散。

是夜，多了一臺風(fēng)扇吹的周燦，雖然依然會胡思亂想，但至少，他在下半夜大約12點左右的時候睡著了。

他總算是沒有再失眠了。

他也算是初步告別了人生中第一次因為連續(xù)失眠，而帶來的那種抑郁式黑暗。

不過，他記憶中的下一次黑暗，已經(jīng)是初中以后的事情了。

那個時候的他，沒有了陳主任的暗中關(guān)注，也沒有了梁老師的格外照拂……

解決了失眠問題，可新的問題，卻是在周燦的學(xué)習(xí)生活中不斷出現(xiàn)。

這種問題，主要還是因為周燦家庭情況被班里的同學(xué)知道之后引起的。

以張姓同學(xué)兄弟倆為首的男同學(xué)，開始天天以取笑周燦為樂。

有個別女同學(xué)，時不時也會以周燦平時很少吃到肉，家里沒爸管，教養(yǎng)不夠等理由來恥笑周燦。

周燦與班里男女同學(xué)的沖突，也開始變得頻繁起來。

又過了兩天，陳主任又騎著他那輛油亮無比的紅色女裝摩托車來店里洗了。

陳主任此次告訴曾萍，他要調(diào)到二十多公里以外隔壁鎮(zhèn)里去上班了，到時候恐怕就只能過年才能來光顧店里的洗車生意了。

周燦當(dāng)時聽到之后，其實并沒有什么深刻的感慨的，只是覺得陳主任要離開了，家里就少了一份每個星期固定兩三次的洗摩托車收入。

他又聽到曾萍高興地恭喜陳主任升遷，祝他步步高升啊什么的。

后來周燦才了解到，陳主任是需要去隔壁鎮(zhèn)做副主任兼任隔壁鎮(zhèn)某個大村的村支書，會比在維新村的時候工作更忙。

周燦當(dāng)時并不知道，陳主任在調(diào)走之前，還特別在學(xué)校為他做了一些鋪墊。

等周燦長大后了解到，才發(fā)現(xiàn)，陳主任這樣一個普通的黨員干部，時刻心系著百姓，即便周燦只是一個小孩子，也一樣在職權(quán)范圍內(nèi)，用他所能覆蓋的紅色能量，去幫助周燦。

陳主任離開之前，還特別遣人送了一盞臺燈給周燦，并帶話囑咐周燦要好好學(xué)習(xí)，不要辜負了曾萍的期望……

周燦人生中，第一個印象最為深刻的普通黨員干部，就那樣在他生命中匆匆離開了。

等到了周燦小學(xué)六年級畢業(yè)后的那個暑假，又聽到曾萍說陳主任因為走訪群眾，騎著紅色女裝摩托車天天披星戴月，終究還是因為不小心被車刮碰到了。

曾萍的意思，就是趁著陳主任在家里療養(yǎng)的機會，要帶著周燦一起去探望一下。

之后，周燦在不大寬敞的小二層平房樓里，見到了整條右腿打著膏藥，纏著白色醫(yī)用繃帶，躺在床上看書的陳主任。

在看到曾萍帶著系著紅領(lǐng)巾的周燦進入房間的那一刻，陳主任放下了手中的書，雙眼瞇起，咧嘴開口道：“阿萍哩，阿燦，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一陣寒暄過后，陳主任將目光投向了周燦，準(zhǔn)確來說，是先看向周燦胸前的紅領(lǐng)巾，再看向那張瘦小而又有些黝黑發(fā)黃的臉蛋。

“阿燦，小學(xué)畢業(yè)了啊！看你這瘦得好像也沒長高，你平時要多吃點呀！”陳主任幽幽地說了一句，隨后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小學(xué)畢業(yè)考試成績出來了吧？考得怎么樣？”

“出來了?！敝軤N立刻回答，“成績?nèi)Ｅ琶谒?，初一紅榜上排名九十三。”

“不錯，不錯，不過到了華東中學(xué)，你還需要更努力才是呀！”陳主任說著便笑了起來。

那微微翹起的嘴角，帶著一絲明顯弧度的會心笑容，一直烙印在周燦的心田。

將來的周燦，只要想起陳主任，就會記起那一張黝黑卻又清朗普通的面容，如刀的劍眉下，那雙和善的目光，始終釋放著一股柔和的光芒……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