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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生死相依(6)

  • 曳影鳴劍錄
  • 馬賀布衣
  • 7413字
  • 2021-07-28 20:10:46

歐陽華敏自度已不大可能跟上嬙兒的行程,干脆在城中暫歇,以備足獨個兒北行之需。孤寂之余,心里記掛著閔兒,便到城外的窯堡草舍中探望她。時值黃昏,卻里外不見閔兒的身影。查看舍內日用諸物俱在,陳設依舊,只是閔兒的居室多了自己的一件舊袍掛在正壁上,甚是顯眼。袍身本來早已破爛得不能再穿,如今卻盡被細心縫補起來,滌洗得整潔非常,乍然看上去,倒還像是一件巧飾百結的新衣。

顯然閔兒尚未棄舍他往,僅適好外出而已。歐陽華敏將坐騎拴到草舍后側,到自己先前的那間居室內等她。由于連日趕路,奔波勞碌,靠墻坐在坑席上小憩,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迷迷糊糊之中,驀地聽得室外有羊咩叫,緊接著腳步聲響,有人走入隔壁閔兒的室中。歐陽華敏心知必是閔兒回來了,剛要出聲招呼,卻聽得閔兒對著正壁所掛的那件舊袍自言自語道:“歐陽哥哥,你在家中呆得煩悶么?我今天帶頑皮巴里和小樓兒游逛了很遠很遠,它們倆忒乖,沒有慪氣胡鬧,你要是能陪我們一起玩,該有多好。”

歐陽華敏想不到閔兒這般留戀掛念自己,聞言心潮激涌,忽然間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竟至出聲不得。隨即又聽見閔兒道:“可你只留下一件衣袍在這里,無人曉得你現在何方,我們該上哪兒才能找得到你?唉,你若是仍在和嬙兒姐姐相廝守,我們也用不著替你操心,但嬙兒姐姐明明又回到了單于老兒的身邊,焉知你是死是活?是一大幫匈奴豺狼把嬙兒姐姐從你身邊搶走了么?”

說著說著,聲音有些嗚咽起來:“他們有多少人?武功都很厲害么?你若斗不過他們人多勢眾,憑你的高強功力,完全可以自求脫身,就怕你為著嬙兒姐姐,執定要與一大幫惡人拼命。……不過,我相信你至今必還活著,因為那日嬙兒姐姐回到受降城時,我遠遠看見了她的神情。她沒有絲毫悲傷,你若遭遇不測,她決不會那般從容做作,若無其事。”

默然片刻,續道:“這倒叫人納悶了。你若平安無事,該會暗地里跟隨嬙兒姐姐回到受降城來。然而我在城外日日守著,直至嬙兒姐姐與大單于一眾北去,始終沒見你現身,卻是為何?你定然是要防著大單于及其爪牙,但即便你怕被他們看到,也不必躲開我啊,況且你并不曉得我在找你,怎會刻意躲著我?又豈能輕易躲過我?除非你舍得放棄嬙兒姐姐,根本沒潛返受降城尋她!……莫不成——你與嬙兒姐姐合不來?吵架鬧別扭分開了?……抑或嬙兒姐姐吃不了餐風露宿的苦頭,不愿和你過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了?”

良久,轉而哀婉凄切道:“歐陽哥哥,我知道你待嬙兒姐姐真心,可她不一定能像我這般順著你,和你跋山涉水,輾轉千里,不喊苦喊累。她自小有爹娘捧如掌上明珠,到皇宮呆著照樣十指不沾塵污,千金嬌體,就算她肯愿舍卻榮華富貴,也端的不適合陪你浪跡天涯。她若真個想明白了,不搭理你了,很是自然,你大可不必心里難受,沖動犯傻做出絕事來。這里不是還有我么?你回來看看,一定要回來看看,陪陪我……陪陪我……我們再一起去死!啊——不對,我們一起去為父母親人報仇雪恨!”

話聲哽泣而止。歐陽華敏的心里如被打翻了油鹽醬醋,五味雜陳。想奔到隔壁與閔兒相擁撫慰,但覺得已有負于她,不能令她對自己更生情意;有心悄悄別她而去,又甚是不忍。正猶豫不定,聽得閔兒強抑悲憂,不無自怨自艾道:“歐陽哥哥,我曉得什么是天命。古來燕有燕伴,凰有鳳棲,嬙兒姐姐生得像牡丹花兒一樣,群芳之冠,無人能比,而你能文能武,英俊神勇,你們二人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我沒有嬙兒姐姐的美貌,配不上你,不敢奢望你待我能頂得上對她一半好。只望你在傷心失意之時,能記起我,回來看看我,讓我服侍照顧你。我從小不知父母是誰,身世孤苦伶仃,你若容許我在心里面留著一點兒對你的念想,便是莫大的恩賜了。其實……不管你要和誰在一起,不管你們去向何方,不管別人如何對你,都無法改變我對你的牽掛,都不可能從我心里面將你帶走,我這顆心已經注定是屬于你的了……”

歐陽華敏不敢再聽下去,否則閔兒句句錐心,自己必把持不住,取舍糾結,情何以堪!萬般無奈拿定主意與閔兒不見而別,即攝手攝腳越窗而出,趁著入夜天黑,從草舍后面繞到坐騎旁,捂住銜轡不聲不響解騎而去。經過草舍前側之時,瞥見正門外的草地上,兩只潔白的羔羊一雌一雄,均不過月余大小,正藉著夜光在貪饞啃嚼晚春嫩草,瞟都不瞟自己一眼,煞是可人。心想:“閔兒果真在此間養起羊兒來,看樣子她是打算在窯堡草舍長住下去了。等得自己辦完仇事,再回這兒來探望她便好。”

閔兒兀自在舍內落寞傷懷,對歐陽華敏就在附近的一舉一動似渾然不覺。歐陽華敏回到受降城下,天已盡黑。見城門緊閉,不便喊門入城,只好在城墻外將就一宿。因怕坐騎太老難以勝任從受降城至漠北龍庭之勞,次日到城中想拿它對換良駒,但已囊中羞澀,無法補足良駒的價差,找了幾處賣家都達不成交易。

正在艱難拮據之時,忽然在南門城頭下遇見一人,簡直是救星陡從天降,令歐陽華敏驚喜過望。那人不是別個,正是久未逢面的師叔甘延壽。但見他身著皂色官服,騎著高頭大馬,手持旄節,精神抖擻,春風得意,正領著十騎大漢使臣,從南來大道噠噠馳入城中。

歐陽華敏毫不猶豫,快步趨上前去,躬身叩見。甘延壽乍然看到歐陽華敏,也是大感意外,既高興又不無詫異,立問他因何會在此地。歐陽華敏倉促間不知從哪里說起,只答一言難盡。甘延壽察覺他像是不愿當眾明言,便攜他前往城中落腳之處私下密談。

兩人并騎邊行邊敘說了一番闊別想念之情。甘延壽對歐陽華敏的別后境況知之不多,除了哀痛唁慰其家門不幸,余下最為關心的,便是這位師侄前年被匈奴人涿邪王夫婦的陰毒內力重傷之后,諸般醫治復元之狀。歐陽華敏告之以詳,且言幸得癡諾頭陀傳授般若菩提內功心法,日常修煉,如今不僅完全無礙,而且更比以前康健。

甘延壽至感欣慰,對般若菩提之功不免好奇,仔細過問了一些有關情狀。歐陽華敏心知一時半回無法說清此門奇功的奧妙之處,也不好意思在尊長面前夸口稱道自己悟之所創的降魔般若掌和開山菩提劍,便只約略說明此門心法的道理,嘆其深不可測,自己修煉之后,功力大為長進,受益匪淺。

甘延壽聽不出個所以然來,思索片刻,改將話頭轉到了其等一行當前面臨的事情上。原來此番大單于南下謀求大漢出兵助其平定內患,漢帝雖已當面婉拒其計,卻突然下詔免究甘延壽昔日矯詔用兵、私吞戰利等懸而未決之罪,召他速速回京,晉封他為關內侯,欽命他為全權使節,率領十名使臣前往漠北龍庭擺平胡耆堂與呼延丕顯的內哄紛爭,解除兩位匈奴封王對大單于所構成的旦夕威脅。其西域都護之職,改由時下名吏杜陵縣令段會宗替任。

歐陽華敏只道甘延壽已經收到單于藏寶圖密呈漢帝,是以得到漢帝的寬赦和重用,由此及彼,自然關心起師父劍牘先生的下落,問道:“晚輩恩師現在何處?”甘延壽卻出乎意料答道:“他許久前受本師叔之托,和了無、光華兩位法師潛入匈奴查找單于藏寶圖,至今杳無音訊。”歐陽華敏幾乎莫能相信兩耳,急問:“師叔沒有收到那單于藏寶圖么?”甘延壽決然搖頭。

歐陽華敏頓即赫然心驚,立知事生岔節,便將自己力助師父劍牘先生和了無、光華兩位法師從胡耆堂手中奪走單于藏寶圖的經過向甘延壽詳實稟告。甘延壽對歐陽華敏為何要潛伏在胡耆堂的身邊甚是不解,對劍牘先生、了無、光華的去向也是大感疑訝,道:“三位仁兄得圖已近一年,不見還報,的確是怪事。莫非他們不肯就止收手,還要依圖找出那些寶藏的具體所在?抑或遇上了不測之情?”他熟知劍牘先生和兩位法師的為人,深信他們不會貪利私吞藏寶圖,故作如是推測。

歐陽華敏想到胡耆堂傾所部而出,踏遍胡地追堵搜拿師父和兩位法師,覺得三位長輩遭遇不測的可能性極大,不由得記起前不久施明、吳光與自己相遇時,曾說過他們已無必要捉拿自己的話。那時只當他們是在使詐,如今看來,卻很有可能是胡耆堂已從師父三人手上奪回了藏寶圖,因而其眾手下自然不愿再碰自己這根硬刺了。倘若真是這樣,說不定師父三人已經遇害。

顧念及此,剎那間家仇、師難、先前五十名羽林勇士之死,一齊涌上心頭,止不住悲從中來,憂憤交織道:“皇上真不該要那單于藏寶圖,害得這么多人為它丟了性命。”甘延壽感同身受,但忠君之臣,不能陪著歐陽華敏埋怨泄憤,便設法安慰他:“你師父三人久歷江湖,身手不凡,即令遭遇兇險,也應當不至丟了性命。想來多半因難決之事耽擱日久,遲遲未歸,我們只需繼續耐心等待就好。而且此次皇上召我回京,知道尋找單于藏寶圖無果,全未見責,依此情而論,你我實不可為找圖任重而心生不快。”

歐陽華敏理解其心意,強忍悲痛隱憂,不再去指陳漢帝的不是。甘延壽領眾到得驛所,安頓下來,察言觀色,覺得眼前這位師侄應當不是追尋劍牘先生三人而到匈奴來,遂重問他因何會在此地,曾與那胡耆堂有什么瓜葛。歐陽華敏見左右無人,難抑悲懷,便將家門慘遭陰惡毒手,自己苦尋仇人,發覺與胡耆堂不無干系,即潛入匈奴想盡辦法追查胡耆堂等情由如實相告。

甘延壽不動聲色聽完,嘆道:“有關你的家門大仇,本師叔回到長安京城,便已從夫人口中有所知曉,但想不到會與胡耆堂有牽連,更想不到侄兒如此無畏,膽敢只身闖蕩匈奴尋仇,為之嘗盡苦處,受盡這般折磨煎熬。”

歐陽華敏聞言,如遇至親,酸甜苦辣一股而涌,滿腔悲恨再次急劇襲來,哀慟難制,當著甘延壽之面,滾燙熱淚簌簌而下。甘延壽見此情狀,甚是憐憫同懷,好言對他善加撫恤,并將歐陽歙活潑成長的景況告知。歐陽華敏感激伏身叩拜,深謝甘延壽一家對弟弟歐陽歙的養育之恩。得知弟弟一切安好,已經在學說話走路,想著他呀呀而語,蹣跚而步的可愛之狀,一瞬間溫情蕩滌胸臆,凄楚稍稍緩解,苦淚含帶歡愉。

甘延壽問起歐陽華敏在匈奴的其他遭遇,及其一年多來的所聞所見。歐陽華敏已吐露仇郁,心地寬敞了許多,便從駒于利受和大單于雙方舉行英雄大會說起,到胡耆堂設計利用呼延鎮南害死駒于利受,接管郅支單于舊部,與呼延丕顯激起紛爭;再到樓無恙為獨霸長安九市,設局將其他七家行頭引至匈奴,多方謀求匈奴之力媾合除之,最后得與呼延鎮南聯手,協同圍剿七家行頭和胡耆堂之眾;結果呼延鎮南趁亂殺害銖婁渠堂,引致時下呼韓邪單于與胡耆堂、呼延丕顯三方內訌沖突等等,悉將諸般經過詳盡說來。

他之所以專揀這些與家仇無關的爭斗備述具細,乃是想到甘延壽此行重任是要助大單于破解時下匈奴危局,讓這位師叔了解有關各方勾心斗角的結怨爭端,不無有利于其等綢繆此去的應對良策。至于那些與其等使命相對而言關系不大的章節,盡皆述之從簡,一言帶過。而且為免提及《太公兵法》,沒有說到杜青山其人;也不敢讓甘延壽知曉自己和嬙兒的私隱,對與嬙兒剛剛經歷的一番波折避而不言,像是全然不知嬙兒遠嫁匈奴之事。

甘延壽聽得極為專注,時不時深究一些關節,琢磨尋思,直等歐陽華敏說了許久,仍毫無厭倦之狀。末了贊許道:“侄兒所言諸情,幾同軍機要報,非常難得。只不知侄兒目前有何打算?”

歐陽華敏表明自己須得重去匈奴龍庭一趟,懇望甘延壽資助一些盤纏。甘延壽以為他純粹要去找胡耆堂算賬,莫問緣由即道:“你無須獨自前往,與我等同行便可,見到胡耆堂之時,我定會伺機幫你拿他是問。”歐陽華敏欲知其計,問道:“師叔可有妙策對付那胡耆堂?”甘延壽道:“眼下其人狀況未明,不能草率決斷,待我等一行到了匈奴龍庭見到大單于之后,再酌情定奪。”

歐陽華敏心想,這般公然跟隨甘師叔前去單于龍庭,多半會遇上雕陶莫皋和烏夷昆次四將,他們與自己打過交道,到時不知會如何對待自己。遂道:“侄兒尋仇乃是私事,恐怕不宜與朝廷使臣同路。”甘延壽直爽道:“這點兒顧慮不難解決,我把你召為貼身侍衛,你便可先公事后私仇,兩不耽誤了。”

歐陽華敏道:“還有別的妨礙,侄兒不得不謹慎防患。”甘延壽詫究其詳。歐陽華敏敬而不欺,只好將當日雕陶莫皋率領烏夷昆次四將和烏海老四搜拿自己的前因后果說了,當中免不得提到閔兒與自己的分分合合。甘延壽聽畢,約略想了一想,便道:“見到對方五人的話,我自會有應對的說法,到時你無需多作解釋。”接著又問:“那個閔兒現在何處?為何不見她和你在一起?”言語間對兩位晚輩的情誼顯得甚為關切。

歐陽華敏心知自己和甘延壽、閔兒曾經生死與共,他們兩人久不相見,自己一旦說出閔兒就在城外不遠,保不定甘延壽便要前去探視她。彼此會面敘舊,閔兒若不小心透露出嬙兒與自己的私情,自己就斷難在這位師叔長輩面前交差了。提防及此,答道:“晚輩不愿因仇事拖累她,暫時與她分開了。”

甘延壽果然道:“我倒是盼望她隨你在這里,好與她見上一面,給你們倆說個媒約,將來討杯喜酒喝哩。”歐陽華敏道:“若是有那么一日,師叔必為上賓,晚輩定當領她好好孝敬師叔一番。”甘延壽正在興頭上,聽見歐陽華敏的話中似有弦外之音,探問:“你們還沒定下親事么?”

歐陽華敏不想被他抓住話柄深究下去,遂搖頭不答。甘延壽以尊長的慈愛教誨道:“世上難得這么一個美貌聰慧、伶俐可愛的女子對你恁般癡情,你們倆簡直就是上天專門安排好的一對兒,你可千萬不能辜負了她。”

此言觸及了歐陽華敏心底的歉疚及至難處,諸般情感驀然間紛擾而來,聚纏絞結成一團亂麻,錯綜混雜,莫知如何分說是好。為遮掩此種理不清道不明的渺茫心緒,情不自禁和甘延壽攀談起過去那些曾與閔兒共同經歷的生死劫難,從長安城到鞮汗山,再從鞮汗山到三危山天禪院,又從三危山天禪院回到長安京城,坎坎坷坷兜了一大圈,心里面才覺得好受了些。

甘延壽憶起往昔閔兒的機智勇敢,贊不絕口,以致不無感慨道:“閔兒身為一介女流,能像大丈夫一般處變不驚,多謀善斷,無畏困厄,也稱得上是時不多見的女中豪杰了。”

歐陽華敏聽著從沉湎中醒悟,不敢續往下回想,以免被甘延壽發覺其對閔兒并無男女之私的相思眷戀,又要刨根究底,開導責備。念及若有甘延壽共同對付胡耆堂,應當更易于查清自己的家仇真相,干脆轉回話頭來,答應隨其等一行前去單于龍庭。但情知相助嬙兒脫身之計,決不能泄露給甘延壽等人知曉,大可到了單于龍庭后,私下尋嬙兒商量,獨自見機行事。

甘延壽對歐陽華敏的心思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得了他的應允,大是歡喜舒心。歐陽華敏請教隨行抵達匈奴的具體方略,甘延壽沒有說出來,讓歐陽華敏到時一切聽從吩咐即可。但特意叮囑,對待胡耆堂須得公私分明,萬萬不可因仇沖動,魯莽行事,操之過急。歐陽華敏并非不顧大義之人,當然知道私仇應以大局為重,且對甘延壽又極為敬重信任,當即滿口答應。

甘延壽喚人取來侍衛裝束給歐陽華敏換上,并從驛所給他調換了一匹千里馬,然后教他隨眾使臣在受降城稍事休整,次日便率隊起行,一路北進。在離開受降城之前,歐陽華敏為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時刻小心謹慎。因從無意中聽到的閔兒的心思推斷,覺得她隨時都有可能入城打聽自己的聲訊,故而躲在住處不出門外一步,以免彼此不期然撞見。眾使臣不清楚歐陽華敏的底細,雖覺得他有些異樣,但聽說他是甘延壽的師侄,皆處處關照,未加過問。

甘延壽率眾日馳夜歇,途中依次經過嬙兒隨大單于一行所走的草原荒澤,戈壁大漠,浩瀚黃沙,但就是錯過了嬙兒一心為望有助于歐陽華敏而葬的雁冢。想那沙海之中,處處一般光景,流沙時時隨朔風移徙,途無恒道,雁冢或已被流沙掩埋殊不可知,且南北往來之人唯求順利通達,所取路徑多避開風暴狂沙,自然沒有定數。甘延壽一行也不例外,只管擇便而前,天意使然,教歐陽華敏無緣領受嬙兒的一番苦心。

一行快騎走不到半月,便抵達單于龍庭所在地余吾谷城。甘延壽向守衛城寨的匈奴兵將遞上漢使官牒,主事的千夫長看見是大漢使節,不敢怠慢,立馬快騎飛報龍庭。大單于剛回到龍庭不久,聽說漢使接踵而至,莫知何意,指派雕陶莫皋代其接洽。

雕陶莫皋帶上烏夷昆次、乞力羅、朐留不京、尸逐道皋四將,趕至寨門處恭迎。賓主雙方稟明身份,相互問候寒暄。雕陶莫皋與四名牙將對眾大漢使臣頗為熱情,但隨即發覺歐陽華敏夾雜在眾使臣當中,止不住大顯驚異之色。

甘延壽已知悉歐陽華敏與其等之前的過節,鎮定自若。雕陶莫皋惑疑難解的將甘延壽單獨請到一旁,避開眾人耳目,向他核實歐陽華敏的身份來頭。甘延壽坦言歐陽華敏是自己的師侄,此行擔任使臣的護衛,佯裝不知他與雕陶莫皋之間曾發生過什么事,反過來切詢雕陶莫皋因何見疑。

雕陶莫皋約略向甘延壽說明之前為找回胡耆堂丟失的寶物,而與歐陽華敏發生不快。甘延壽呵呵笑道:“原來皆事關胡耆堂,此節本官倒是知之端由。”遂將歐陽華敏因家人慘遭惡徒殺害,疑心與胡耆堂有牽連,故私下只身潛入胡耆堂軍中追查仇人等實情,言簡意賅告知雕陶莫皋,暗示胡耆堂的所作所為,實是要陷害歐陽華敏,以消除雕陶莫皋對歐陽華敏的驚疑、誤解。

雕陶莫皋盡管覺得甘延壽所說的情節離奇,但見他是堂堂大漢使節,又威名早已傳遍眾胡,當面不便對其言質疑,轉身叫來烏夷昆次四名牙將,指令不再追究歐陽華敏過去的是非。此一決斷并不全是給甘延壽面子,暗地里其實還另深有隱因。

須知此前雕陶莫皋率領四名牙將搜拿歐陽華敏,純是受命替胡耆堂辦事。后因銖婁渠堂之死,胡耆堂大受嫌疑,大單于麾下不無對他疑仇暗恨。雕陶莫皋等人不僅不會再替胡耆堂著想,反倒要懷疑他當日聲稱歐陽華敏盜走其欲獻給大單于的寶物,并非實有其事,而是為了除仇栽贓誣陷。而且大單于后來已私下秘密告知雕陶莫皋,胡耆堂未獻即失的寶物乃是單于藏寶圖,雕陶莫皋更加不信胡耆堂所言,認定他諸多說詞純屬陰謀。恰好此時甘延壽替歐陽華敏的開脫與其等的推測判定不謀而合,是以在聽過甘延壽的一席話后,雕陶莫皋對歐陽華敏非但不計前嫌,且同情勝過猜疑,當然要交待手下不可照舊為難歐陽華敏了。

甘延壽待雕陶莫皋將己等一行領至客所安頓妥當,方才告知他此來意圖,是要相助大單于去除內患。雕陶莫皋得知漢帝鼎力扶持父單于,大為感動,即速趕回龍庭向大單于奏報。大單于也是喜不自勝,暫命雕陶莫皋代其好好款待甘延壽一行,為眾漢使接風洗塵。因當日已晚,遂定明日在龍庭主帳接見甘延壽,共商定胡大計。

至夜,十名大漢使臣酒足飯飽,早早睡盡。甘延壽獨自秉燭帳中,思慮良久,忽將歐陽華敏叫去,怪怪的探問道:“侄兒是南郡秭歸人氏,與新嫁為單于寧胡閼氏的大漢宮女王嬙是同鄉,此前可曾聽說過其人其事?”

歐陽華敏止不住心頭一跳,莫知師叔以此見問是何用意,恭謹答道:“王嬙之名在鄉里無人不知,被選入宮愈是家喻戶曉,敢問師叔有何見教?”甘延壽意甚躊躇,道:“眼下有一件機密要事,讓師叔我著實有些犯難。”歐陽華敏畢恭畢敬道:“但凡晚輩能夠效力,盡聽師叔差遣。”甘延壽鄭重叮囑道:“此事只能你知我知她知,決不可傳入另外任一人之耳。”

歐陽華敏指天立誓道:“晚輩謹從約束,決不向他人泄漏半句,否則天打雷劈!”甘延壽略顯寬懷,萬分審慎地說出了一樁荒唐得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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