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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生死相依(3)

兩人送走十一名漢軍將士,估計往大漠以西應更無人知曉大單于新娶的漢人閼氏莫名失蹤之事,遂取道向西北馳行,打算到范夫人城去,設法劫持胡耆堂,查報大仇。自從練成了開山菩提劍,歐陽華敏自信已能與胡耆堂一決雌雄,加上有嬙兒從旁力助,擒之是問應當大有成算。

一日到了一片廣袤遼闊的荒原,綠草如茵,春花爛漫,鋪天蓋地,舉目望無邊際。嬙兒心曠神怡,見四下里無人,興之所致,就跳入花草叢中邀歐陽華敏追逐戲耍。累了兩人便躺在草地上仰望蒼穹澄宇,花香醉人,濃情歡愛,仿佛天地之間,已全屬于兩人的世界。

沉迷繾綣莫知時暇之過,恍然間已至黃昏。嬙兒意猶未盡,貪戀道:“師哥,我們就在這里歇息一晚,好么?”歐陽華敏也覺著此等開懷時光難得,點頭道:“一切依你。”兩人當下無需帳席,就在草叢中相偎而臥,傾訴心曲,澹然相知,美美地大睡了一覺。醒來之時,已是靜夜如磐,蟲蟈低語,滿目星辰。

嬙兒甚感腹中饑餓,讓歐陽華敏取來一些干糧飲水略解胃口。忽然心潮不適,犯惡想嘔。歐陽華敏以為她久受風霜苦寒,連日來只有粗糧為食,是以脾胃虛弱,疼愛道:“明日我去覓個野兔烤給你補一補身子。”嬙兒卻依著他甜甜的道:“你不用多事啦,我忍過一陣子就會好了。”

歐陽華敏擔心她生出病來,遂搭其腕脈診究,卻見其氣血健旺如常,毫無得病癥狀,不免有些費解。嬙兒頗難為情地嬌嗔道:“我哪里像是生病來著?只不過有些事情你們大男人不懂罷了。”歐陽華敏欲知其言外之意,嬙兒不肯明說,反而問道:“如果我們有了孩兒,該給他取個什么名字?”

歐陽華敏頓有所悟,驚喜道:“你懷上了我們的骨肉?!”嬙兒尚不太敢確定,猶豫點頭。歐陽華敏心神激蕩,一下子將她緊抱到懷中,狠狠地親吻她的臉頰,隨后認真思索了一番,道:“假若此生你我未能報得大仇,我們的孩兒應當繼而為之。就給他取名‘繼之’,好不好?”嬙兒輕輕重復此名,很是滿意。

歐陽華敏想到自己將為人父,一時間幸福難言,百感交集,熱淚盈眶,久久才道:“嬙兒,我們先不著急去找胡耆堂算賬,明日就回大漢去,找個舒適安穩的住處把孩兒生下來。”嬙兒未表贊同,直問:“那咱家門大仇何日才報?”歐陽華敏道:“待我日后慢慢查明真兇,再作決斷。”

嬙兒不依,道:“我如今仍能行走如常,未有累贅。還是趁早找到那十惡不赦的大仇人,了卻父母家人之冤才好。否則將來拖兒帶女,更多不便。”歐陽華敏絕然道:“我決不能讓你帶著肚子里的孩兒擔冒此等兇險。”嬙兒嘆了口氣,黯然神傷,道:“我實不該讓你知道咱們有了繼之。”

歐陽華敏見她郁郁自責,忙即撇開話頭,說些甜言蜜語,孩提趣事,溫柔體貼地哄她開心。兩人復又卿卿我我,纏綿恩愛,似將諸事皆拋到了九霄云外。但歐陽華敏暗地里回漢之計已定,打算天明便動身南去,當晚暫且御下大仇重負,放寬心胸,緊摟著愛妻一覺安睡到天明。

醒來之時,發覺嬙兒不知何時已離開自己的懷抱,躺在身邊像是兀自酣睡。心想彼此一路顛沛流離,餐風露宿,必是疲勞過甚,以致自己睡得太沉,連嬙兒翻身到一旁都毫無察覺。看她面色紅潤,酥胸起伏,氣息如蘭,只道她睡得正香,便不去打擾她。待喂飽坐騎,穿戴上披笠和罩面黑紗,做好起行之備,仍然不見嬙兒有何動靜,這才覺得奇怪,趕忙欲將她弄醒。

但連喚數聲,卻不見嬙兒睜眼;過去催搖嬌軀,猛然感到她體熱如炭,癱軟如泥,非同尋常。心下大驚,急忙探其內息,立覺一股陽剛內力從她身上逆沖而來,洶洶然狂躁紊亂,與修練般若菩提心法遭遇逆氣沖頂之時的兇險情狀幾乎一模一樣。幸好除此再無其他異象,確認癥結之后,即刻依照癡諾頭陀所授法門給她輸送內力,助她調理陰陽,導順其丹田臟腑間積壓的戾氣。

惴惴不安的熬耗了小半個時辰,始覺嬙兒的內息稍稍和暢,但還是未見其睜眼蘇醒。全神貫注之際,沒在意周遭景物變化,偶然回過神來,草原上已是晨曦普照,萬象生輝,灑滿春光。

俄而聽見羊群奔走咩叫之聲,更有牧人吆喝跟隨,徐徐向這邊靠近。歐陽華敏遠遠望見是六名匈奴牧民男子正策馬趕著大片羊群晨牧,未將其等放在心上,持續攝神專一,集聚功力助嬙兒化解般若菩提心法內逆之困,不敢輒緩。

須臾,六名匈奴男子發現了歐陽華敏和嬙兒,悉皆詫異驚奇,莫名所以,暫且丟下羊群不管,勒騎蹭湊過來圍觀。有的驚嘆嬙兒的美色,有的探問兩人究竟發生何事,更有人懷疑歐陽華敏乃是為非作歹之徒,見到他既不吱聲也不回答問話,蠢蠢然便要橫加干預。

歐陽華敏迫不得已,只好用胡語打發其等:“晚輩正在助人脫險,形勢危急,敢請各位仁兄高抬貴手,切勿打擾。”一名牧民男子悍然道:“你這話決不可信。該名女子為何在這里,你對她有何圖謀,是不是干了什么罪惡勾當,快快從實招來。”歐陽華敏道:“她是晚輩之妻,與晚輩一同流落至此,各位不要誤會。”

六名匈奴牧民滿臉狐疑,端端打量歐陽華敏和嬙兒片刻,又一名牧民男子道:“你們倆哪里像是夫妻?!分明一個是黃花閨女,一個是采花淫賊。”歐陽華敏無奈聲辯道:“我們二人真的是夫妻,請你們放尊重些。”

再一名牧民男子道:“世上焉有似你這等遮頭蒙面的丈夫!顯然是犯下了見不得人之事才會這般做作。”歐陽華敏隱忍道:“是人皆會有苦衷,你們用不著惡意亂猜。”已先說話的一名牧民男子道:“不管你怎么分說,我等決難信你。你要么放下這個受害女子即刻走人,要么便跟我們回去向官家交待清楚真相罪狀。”

歐陽華敏道:“你們完全不必強人所難,就算信不過我,也大可姑且守在一旁靜候,待我將愛妻救起,聽聽她如何說來。”同一名牧民男子道:“你恁般作祟只不過是緩兵之計,妄圖脫身。”更有一名牧民道:“你其實一直對這位美貌女子動手動腳,摸來捏去,哪會是救人來著?要我們六人看著你光天化日之下大施淫邪,豈不是縱惡為奸?良心安在?!”

歐陽華敏不愿與其等多加糾纏,貽誤解救嬙兒的時機,便道:“既然晚輩救人之法有礙各位觀瞻,我攜愛妻馬上離開這里就是。”說著抱起嬙兒,徑向坐騎行去,打算盡快另找個安靜之處,續給嬙兒施展救治之法。

六名牧民男子作速把馬首一勒,迅即四向將歐陽華敏和嬙兒困住。當中一人大叫:“淫賊想帶著受害姑娘開溜!大伙兒趕緊把他拿下,切莫放走他了。”話音未落,與同伴躍馬探身,揮舞牧鞭,直向歐陽華敏撲面卷來。

歐陽華敏閃讓避過,冷然笑道:“憑你們六人就想抓得住我?恐怕沒那么容易!”抱緊嬙兒縱身騰起,施展輕功,在半空如飛燕一般越出六騎之圍,穩穩落在自己的坐騎上。因嬙兒的坐騎適好在旁,便一手摟住嬙兒坐好,一手牽過嬙兒之騎,雙駒并韁急行。

六名牧民男子先是一愣,旋即大為吃驚,紛紛策騎跟后追來,不肯善罷甘休。歐陽華敏心想:“若不制住這六人,看樣子他們必定緊纏不放。要是他們一路再吆三喝四,止不定還會有更多牧民跟著夾追,到時事情鬧大,就不好收拾了。”

打定主意,護妥嬙兒掉轉馬首,單騎陡向六人馳沖過去,運功于指,三下五除二,不費吹灰之力悉將其等點倒落馬,動彈不得。六名牧民男子哪想得到歐陽華敏會有如此厲害的身手,個個全沒看清他的身形,就已無法反抗,被嚇得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歐陽華敏且不管其等是何情狀,攜著嬙兒返取其騎,仍駢駒而馳,頃刻去遠,只隱隱聽見六名匈奴牧民回過神之后叫罵不止。

穩馭坐騎直奔了十幾里遠,前面看見一座在大草原上突兀隆起的小小山林,狀如巨大的硯臺。當即驅騎牽駒進入林中,尋了一個隱秘干凈的去處,把嬙兒放下,施展功法替她排解險情。

從日中到日落,繼而夤夜,直至平旦之時,經過一番苦苦煎熬,畢盡心力,終于使得嬙兒睜開眼來。她看見兩人已不在草原上而處林中,驚問:“師哥,發生什么事情了?”

歐陽華敏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喜悅道:“我費了一日一夜的功夫,才看到你轉危為安,真是好險!”嬙兒恍若茫茫然不知所云,問道:“我怎么了?”歐陽華敏道:“你從昨日至今,一直昏迷不醒,很是叫人揪心。”遂將察覺其內息犯逆,施救時遭到六名匈奴牧民的干擾,不得已轉移到此間的情由向她說了。

嬙兒靜靜聽完,歉疚道:“都是我不好,害得你既辛苦又擔受驚嚇。”顯得甚是過意不去,說出了昏迷許久的肇因。原來昨日清晨,她早早醒來,看見歐陽華敏尚在熟睡,想到歐陽華敏執意要和自己回大漢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為其父母家人報仇,便暗自犯愁。思來想去,覺得最好是盡快練成般若菩提神功,憑以勸說歐陽華敏報了大仇再行南歸。心意一定,就輕輕推開歐陽華敏,坐起獨自修練般若菩提內力心法,沒想到剛剛練了兩節,丹田肺腑間一股逆氣突然與胎氣相沖,登時眼前一黑,即失昏過去,人事不知。

歐陽華敏心下釋然:“我道是什么緣故,竟而卻是此理。”他之前已嘗過修練般若菩提心法的諸多難處,得到癡諾頭陀的指點后,深解逆氣犯沖之道,在教授嬙兒之時,專門將緊要關節解說詳細,盡行避卻其惡,豈料嬙兒急于求成,終究還是遭受了此番兇險。且他在探知嬙兒內息犯逆之際,焦慮生心,端的沒曾想妊娠之氣會與修練時所引發的戾障頂撞交雜成害,百密一疏,以致未能完全弄明白險情何以使然,此時經嬙兒一說,方得豁然開朗。

當下詳加探究嬙兒的內息之狀,確定已無異象,胎氣也平和順暢,深感慶幸萬分。嬙兒險釀胎禍,既懊悔又難釋隱憂,滿含愧意對歐陽華敏道:“我確實不該這般粗心大意,教繼之沒出生就已受罪,多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什么事都沒有。”歐陽華敏體諒她無心之過,沒有責備她,反倒安慰提醒道:“你放一百個心,繼之一定不會有礙。不過須得記住此次教訓,在繼之順利降生之前,你不能再修練般若菩提的功力了。”嬙兒乖乖答道:“知道了。”

兩人在林中將就休憩了一會兒,歐陽華敏見嬙兒已恢復如常,便打算和她出林南去。卻在嬙兒不無糾結之時,東方昨日來向忽然遠遠傳來人馬喧囂、獵犬狂吠之聲,隱隱向這邊越來越近,漸漸的熙熙攘攘清晰可辨,似是有大隊行伍到了林外。兩人覺得有些不對勁,即速躍上樹梢高處觀望,竟看到無數匈奴騎兵正迅速將整座小小山林密密麻麻包圍起來,里三重外三重,少說也有二三萬騎之巨。雕陶莫皋率領諸將正立馬林前,昨日那六名牧民男子跟在他身旁,與他指手劃腳說話。

歐陽華敏立知情勢危急,倒吸一口涼氣道:“看來那單于老兒已得到我們在這一帶出現的消息,派出千軍萬馬搜拿來了。”嬙兒看得心驚,寧信其非:“他們怎會曉得我們就躲在這山林里面?”歐陽華敏道:“必是那六名匈奴牧民起了疑心,領獵犬引他們前來。”

事實果如歐陽華敏所料。大單于在嬙兒離帳出走之后,穴道久久不能自解,睡到次日午時仍未醒轉。雕陶莫皋發現找不見嬙兒,而大單于的狀況又大異尋常,即刻想到不祥之兆,一邊派人去找嬙兒,一邊叫來醫士對大單于診斷。醫士不懂點穴之功,無法查出個所以然來。烏夷昆次略懂點穴之道,斗膽上前試探,認定有人對大單于做了手腳,急忙給大單于推宮過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醒。

大單于既然是被人點封了穴道,其與眾手下又不知嬙兒身藏高強武功,以常情推之,必是有賊人夜闖行帳,對大單于下手,劫走嬙兒。此等大案如何得了,大單于立馬盡派隨行之眾在受降城里里外外遍處尋找嬙兒和搜緝賊人,務必趕緊將案情弄個水落石出。

雕陶莫皋領眾隨行將士兵分數路,整整查覓了幾日,結果全是瞎折騰,既絲毫不見嬙兒的蹤影,更莫知賊人去向。這般情形令大單于愈加膽戰心驚,坐臥不安,生怕嬙兒遭遇不測,無法向大漢皇帝交差。雕陶莫皋卻暗地里記得嬙兒身手不凡,隱隱然莫名有些預感,會不會是嬙兒瞞著大單于私自出走,而根本沒有賊人作案。但對大單于何以被點封了穴道又解釋不清——抑或寧胡娘娘懂得武功?甚至懷藏點穴絕技?可是向王姑姑私下旁敲側擊,得到的全屬否定之詞,且王姑姑也極顯惶惑,憂懼不安。若照此猜測純屬胡思亂想,那便真有賊人把寧胡娘娘劫走?莫管如何,終歸須得把其人找回來,也就沒有泄露自己的疑慮。

大單于眼見遲遲沒有嬙兒的下落,心急如焚,發瘋似的讓雕陶莫皋趕往所轄最近的軍營,迅速調集來數萬兵馬,從受降城出發,分頭向四周層層擴圍搜找。不管是草叢樹林,荒野溝壑,還是牧帳人家,犄角旮旯,全都不放過。但嚴令尋搜之眾,誰都不得公開單于新娶的漢人閼氏被劫失蹤之實,而以找尋大單于丟失的寶物為借口,以免消息傳至大漢,驚動朝廷上下。因此,歐陽華敏和嬙兒盡管一路打聽,卻全無有關大單于尋找新婚閼氏的傳聞動靜。

雕陶莫皋派出的大批人手查找了大半個月,范圍已至方圓百里之外,始終沒有一丁點兒收獲。不得已想出了一條計較,以稽核戶籍為名,分派人手各各深入大小牧群部落隨之遷徙暗查。昨日那六名牧民男子至晚未歸,被族人找到之后,因穴道未解,形同廢人,眾族人不免對其等的遭遇大感詫異,消息不脛而走,片刻遠近皆知。而且六名牧民男子對歐陽華敏痛心疾首,夸大其詞讒揚,說是見到一個天仙般的漢人少女被惡徒所劫,其六人奮力相救未果,反被那神通廣大的惡賊施展妖法制住,大為嬙兒哀嘆婉惜。言語之間,免不得繪聲繪色夸贊嬙兒的驚人美貌,長得如何如何,評頭論足,認為絕世僅有,無人能與之相媲。

雕陶莫皋安插在該牧群中的手下聽了其等六人所說之情,當即斷定他們所遇見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大單于失蹤的新婚閼氏,遂連夜快馬飛報受降城。雕陶莫皋聽奏錙銖必究,越加確信無疑,匆促下令四散搜尋之眾務須在天明前趕至報訊牧群集結,并親領所部披星戴月疾速趕來,將那六名牧民男子救起,由其等指引,借助獵犬靈敏的嗅覺,一路尋到了歐陽華敏和嬙兒藏身的山林之前。

那些獵犬到了林外便逡巡警懼,向著林中狂吠不止。雕陶莫皋見狀,曉得林中必有情況,不管嬙兒是否就在樹林里面,迅即號令重兵先把整座山林圍困得水泄不通,然后正要派人進入林內仔細查看。

歐陽華敏和嬙兒情知山林太小躲藏不過,急籌對策。歐陽華敏悲壯道:“我們二人攜手硬闖突圍,不成功便成仁,死也要死在一起。”嬙兒已冷靜下來,自度難以逃走,遂道:“此舉斷不可行。你我死不足惜,但決不能讓我們的孩兒尚未得見人世便歿于亂軍之中。”歐陽華敏聞言,心如刀絞,一時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來。

嬙兒遠望匈奴大軍,思忖少頃,道:“我有個能保兩全的茍且之計,但我們二人須得分頭行動。”歐陽華敏立道:“此時此刻,我豈能棄你和孩兒不顧!”嬙兒沉著道:“你莫要著急,先聽聽我的策略,再看是否可行。”歐陽華敏當即點頭。

嬙兒拉著歐陽華敏一同跳下樹梢,道:“匈奴大軍是為我而來,他們尚不知道是你什么人,姓甚名誰。且照你所言,昨日那六名匈奴牧民也沒見到你的真面目。為今穩妥之策,就是要你留下一匹坐騎拴在樹林里,然后把我捆綁在坐騎上,佯裝我是被你劫持至此。以昨日六名匈奴牧民所見推斷,他們應當不會懷疑我有私情欺瞞,如此我和孩兒便能暫保平安。而你把我捆綁之后,即悄悄策馬自往樹林深處去,找個隱秘所在權且躲藏起來,到時我會千方百計勸止他們深入山林搜索,保你脫身。假若他們定要非搜不可,你再單槍匹馬強行突圍,以你今日的武功,沒有我在旁拖累,應當能夠逃走得了。等到風浪平息,我自會盡快離開那單于老兒,與你團聚。”

歐陽華敏覺得嬙兒所慮的確較為妥當,但思來想去,實在不愿讓她又回到大單于身邊去,不無擔憂道:“依照此計,你仍須得假扮那單于老兒的閼氏,難保一如既往不受他凌辱,我豈能心安?”嬙兒胸中有數,道:“這個你盡管相信我。從大漢長安到受降城,千里迢迢,時長月久,我都能保住清白之身,此次回去,又怎可能對付不了那單于老兒?加之還有王姑姑在旁相護,我必定無事。”

歐陽華敏猶豫難決,萬般舍不得與嬙兒分開,抱著僥幸之望道:“莫如你我一起往樹林深處躲去,且看能否逃過強敵的搜找。”嬙兒嘆息搖頭,動情道:“夫君,我何其不想與你一刻不離,生死相依!但林外的獵犬既能嗅尋到這里來,區區一片樹林,又哪能擋得住它們的惡鼻,教它們聞不出我們的行蹤?!”

歐陽華敏固執道:“這般景況,光是我自個兒躲著,也照樣甩不開那些牲畜的狗鼻子狗眼!”嬙兒道:“你我分開之后,一者正可迷亂那些牲畜的犀利嗅覺,教它們莫知所從,二者敵眾只要找到我,自必急著回去邀功請賞,若是留下人手與你為難,我可趁機胡亂指點,騙使他們到別處尋你。”

歐陽華敏聽她這么說來,顯然主意已定,不得不點頭答應。但別離之痛如箭穿心,難受至極。止不住猛地緊緊抱住嬙兒,失聲道:“我的好妻兒,為夫真是不甘讓你再受一丁點兒委屈!”嬙兒瞬間甘苦同嘗,強作寬懷道:“漢帝深宮都不算什么,一個髦衰單于能奈我何?你逃脫之后,要是放心不下,就尾隨那單于老兒的車騎而行,有事我便暗地里與王姑姑設法知會你。”歐陽華敏心里正做這般對計,決然道:“我必定跟隨在后,途中一有機會,你就抓緊擺脫那單于老兒,好讓我們早些重聚,一起遠走高飛。”

此時雕陶莫皋已派出諸多人手隨那六名牧民男子攜犬入林搜查,歐陽華敏和嬙兒深知情勢迫切,刻不容緩,彼此商量定當,趕忙依計而行。嬙兒先以蒙面黑紗封緊自己的口鼻,之后解下衣帶交給歐陽華敏,讓他把自己牢牢捆綁在坐騎上,并將轡韁拴到一棵樺樹下。歐陽華敏雙目含淚默默辦完,嬙兒忍住不多看他一眼,擺首急切催促他快往樹林深處去。

歐陽華敏帶上兩人的包裹及所有隨攜之物上馬,包括嬙兒的披笠、佩劍、馬鞭等等,不給她留下任何令人生疑的破綻。又策騎繞她身周數匝,留下許多混亂蹄跡,迷惑獵犬。然后才一步一回頭,戀戀不舍而別。

嬙兒情難自抑,熱淚奪眶而出,透過黑紗勉強低聲囑咐道:“師哥,你一定要記住,若是的確無法突圍,就繳械受擒,千萬不要逞勇頑抗犧牲自己性命。即使你落入他們之手,尚有我在,我必會全力以赴阻止他們加害于你,脅迫他們押送你去見那單于老兒,爭取轉圜之機想辦法救你脫身。你若是堅決不屈舍命戰死,我和孩兒也不會再活下去。”

拳拳至愛,生死相系,情何以堪!若不是迫不得已,歐陽華敏豈肯別去!然而搜查之眾已愈探察愈近,容不得二人悲戚繾綣,依依叮嚀。歐陽華敏將心一橫,向嬙兒沉沉回了一句:“我已謹記在心,彼此千萬保重!”截然勒馬穿林而前,借著樹木枝葉的擋掩,伏騎邁向西面山林之巔。

嬙兒待歐陽華敏去后,由著哀情哭得滿臉是淚,以真作假,裝得確如橫遭惡人劫擄,委屈傷心無地,惶惶然無法發聲呼救。卻以腳尖狠戳身下之駒,令它吃痛嘶鳴,招引搜查之眾尋向自己,以防他們先行發現歐陽華敏。搜查之眾聞聲即速逐犬勒騎,一齊奔撲過來。

前頭的一名牧民男子看見嬙兒,立刻指認她就是其等昨日所遇見的遭劫女子。率隊搜查的烏夷昆次哪用得著他出聲,急急下馬趨前,伏地叩見:“閼氏娘娘受苦了,卑職等人來遲,罪該萬死。”一班隨同搜查的將士也皆拜倒地上,恭敬問候閼氏娘娘圣安。領路的六名牧民男子至時方知嬙兒身份尊貴,非比尋常。

嬙兒佯作絕處逢生喜出望外,向烏夷昆次慍急抱怨道:“你們為何此刻才來救駕?我被那惡人折磨連月之久,都快要死了!你們快快給我松綁。”烏夷昆次匆忙搶上,親自給嬙兒去除綁縛,一邊拔刀與手并用,一邊向她解述其失蹤以來的搜救經過,同時派人到林外稟報雕陶莫皋。

嬙兒顯得雖然遇救,仍是驚魂未定,屈辱未已,怏怏道:“我還以為大單于已經扔下我不管,自己回漠北龍庭去了。”烏夷昆次道:“閼氏娘娘此言差矣,大單于實是無時無刻不將娘娘記掛在心。”遂告知嬙兒,自她出事之后,大單于整日憂心如焚,茶飯不思,以致惡疾至今未愈。

六名牧民男子聽得眼前這位美人乃是大單于寵愛的閼氏,大是興奮,個個眉開眼笑,以為領路有功,也走上前來拜見。為求過后能獲重賞,不惜時機夸詡其等昨日如何勇斗那個手段毒辣、欲強占閼氏娘娘為妻的大惡人,說是差一點兒就能將閼氏娘娘救下,企圖虛增其等苦勞。

嬙兒想到今日之危皆因其六人多事而起,對他們不無心生怨恨,故而裝作不知其等昨日之舉,莫置一詞。烏夷昆次卻止住六名牧民男子的興頭,詢問嬙兒:“冒犯娘娘的那個大惡人跑到哪里去了?”嬙兒已思慮嚴縝,一臉怒氣答道:“他做賊心虛,聽見林外大老遠有異樣聲響,就急忙跑到林邊探看,旋即返回將我的口鼻封住,跨上坐騎向南沖出樹林,想必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了。”

她曉得雕陶莫皋率眾從東面來,在遠處勢必看不清樹林南面的狀況,而歐陽華敏是向西潛躲,遂故意編造此番假情迷惑其等。烏夷昆次全然不疑,道:“娘娘暫且息怒,待我等稟明左賢王,即刻派人往南追趕。”嬙兒催促道:“你們快快前去,切莫在這里耽誤拖延。”烏夷昆次畢恭畢敬應了一聲:“小將遵命。”作速率搜查之眾護送嬙兒往林外去。

快到林邊之時,適好撞見雕陶莫皋飛騎奔入林中。他看見嬙兒并無大礙,甚為驚喜,匆忙上前施禮請安,探問詳情。嬙兒吞吞吐吐,似悲憤難言。烏夷昆次代為告知雕陶莫皋,劫擄閼氏娘娘的惡人已向南逃去,提請分派重兵向南追拿。雕陶莫皋將信將疑,謹慎道:“我等已把整個山林圍得水泄不通,那惡人如何逃走得了?”烏夷昆次道:“娘娘適才告知,我等尚在遠處之時,那惡人便已察覺到動靜,不待我等靠近樹林,就撇下娘娘搶先逃走了。”

雕陶莫皋轉向嬙兒,神情有些捉摸不透,詢問:“娘娘可否詳細說說,那惡人長得是啥模樣?”嬙兒一聽,立知一旁的六名匈奴牧民的確還未見過歐陽華敏的面容,否則必已向來眾供述其詳,便含含糊糊答道:“他是個漢人青壯男子,生得五官端正,相貌堂堂。”雕陶莫皋深究道:“可有顯明特征?”嬙兒若有所思道:“當然是有的,但要借助筆墨丹青,才好描繪。”

此時此地哪可能找來畫工之具,其話中深意,乃是想讓雕陶莫皋為置辦這些物事,快點兒率眾離開這里,好教歐陽華敏脫身。但雕陶莫皋郁郁又問:“據六位牧民稟陳,那惡人堂皇聲稱娘娘是他的愛妻,他有沒有蠻強欺負娘娘?”嬙兒留心道:“他著實品行不端,對我……對我……”好像后面的話太過難以啟齒,不愿說出口來。

雕陶莫皋霎那雙目冒火,怒容滿面,追問:“他對娘娘怎么啦?難不成他膽敢霸占——霸占娘娘……”一下子被氣得舌頭打顫,語不成句。嬙兒掉過臉去,似極不堪羞辱,道:“他正是不知何時看上了本娘娘,竟從大漢一路跟隨到受降城,趁大單于發病時大家疏于防范,將本娘娘擄走,沒日沒夜的教本娘娘好生受罪!”

雕陶莫皋聽后把牙齒咬得格格響,臉色怒極而紫,由紫發青,由青變白,陡然一聲虎吼,猛地抽出掛腰金刀,狠向右旁的一株碗口粗的櫟樹劈去,幾將之齊胸斬斷。烏夷昆次等手下也是盛怒難制,紛紛請命,要帶上一旁的六名匈奴牧民指認,火速南去追擒惡人。

莫知那六名牧民男子是急圖賞錢,欲坐地起價,還是心生怯念,忽然間都支支吾吾,不太樂意前往。雕陶莫皋正怒火中燒,直沖他們大喝道:“這里除了寧胡娘娘,就你們六人認得那混帳惡徒,你們不肯效命,莫非是想敬酒不吃,吃罰酒么?!”一名牧民男子慌不擇言,辯道:“其實我等六人并無把握認得出那惡人,昨日遭遇他辱弄閼氏娘娘之時,其臉面一直蒙著黑紗,我等實是瞧不清楚他的真容。”另外五名牧民男子悉皆點頭,確認此情。

嬙兒悄悄察言觀色,暗中著急。本來計欲誘惑敵眾南去,豈料被這六名牧民男子不經意的推諉阻撓,莫管他們是畏難撒謊,還是有話直說,皆不敢掉以輕心。遂道:“既然六位牧民兄弟吃不準那惡人的長相,大伙兒又全都不明那惡人是什么來頭,莫如一塊兒先趕回受降城去。一來教大單于寬心,二來也好尋些筆墨素帛,我把那惡人的模樣清清楚楚畫出來,然后你們持之按圖索驥,應當不難查明其人底細,通緝追拿。”

雕陶莫皋氣呼呼的盯著六名牧民男子,默默聽完嬙兒所言,似覺得不無道理,漸漸冷靜下來。轉而勒騎挨近烏夷昆次,兩人交頭接耳嘀咕商議。不一會兒,雕陶莫皋像是不贊同烏夷昆次的想法,放聲道:“那惡人若是只管逃命,此地距離漢境不遠,恐怕我等未及追見蛛絲馬跡,其人就已躲回大漢去了。”烏夷昆次卻不肯輕易放手,另謀主意道:“如追之無望,不妨留下小的與身邊這些弟兄們在樹林里面伏守。那惡人既將閼氏娘娘綁縛起來藏在林內,必定念念不忘,很可能在我等離開之后,會去而復返,查看閼氏娘娘是否已被救走。”

嬙兒情知僅止烏夷昆次與林內搜查之眾留下,應當困不住歐陽華敏,但最好是不要讓他們見到歐陽華敏,否則往后歐陽華敏在匈奴必無立錐之地,更莫指望去找胡耆堂尋仇了。故而勸阻道:“你們在這樹林里候著,多半也是徒勞。那惡人決不至恁般犯傻,明明曉得你們一眾乃為我而來,焉能不知你們已把我救走!他哪里還會重回林中?你們與其在此虛耗時日守株待兔,還真不如隨我等一起回去受降城,另圖他計。”烏夷昆次聽不出嬙兒深藏話中的顧慮,自是沒往壞處去想,但仍舊心存僥幸,一意孤行,且定要六名牧民男子陪同其等留在樹林之內。

嬙兒只道烏夷昆次效忠心切,固執己見,又道:“六位牧民兄弟悉稱未曾得見那惡人的容顏,你要他們留下來做甚?想要他們幫忙辨認那惡人么?只怕那惡人真個會回樹林里來,他們也拿捏不準,難保你們不會錯抓好人。你們是大單于的心腹愛將,一旦鬧出笑話來,豈不有損大單于的聲名威望?!本娘娘感激諸位忠勇盡力,也體諒諸位耿耿苦心,但急躁行事,終究不甚妥當。”

六名牧民男子當中不乏獻媚之輩,有人馬上迎合嬙兒的心思,添油加醋斷言:那惡人本事高強,神通廣大,對此間之事必定無所不知,經林里林外的大批人手一番擾攘,其人決不可能繼后返回樹林中找尋閼氏娘娘。且刻意訴苦,他們都有家口需要養活,若毫無酬勞的留下來替烏夷昆次等人賣力,無法向家人交待。

烏夷昆次甚是著惱,喝斥六名牧民男子不可多嘴嚼舌,答應事后無論結果如何,都會給他們增發賞錢。六名牧民男子登時兩眼放光,暗自盤算甜頭,方才言聽計從,不再做聲。

雕陶莫皋在旁聽著看著,至時干脆自個兒拿定主意,責命烏夷昆次道:“既然閼氏娘娘已平安無事,且只有她清楚那惡人的相貌,你們留守在林中也是無用,到時若是認錯抓錯了人,反倒生添事非。我們就依照寧胡娘娘的話辦,一起回去詳加斟酌,再部署追緝舉措。”言畢,似有要事須由烏夷昆次等人馬上分派給六名牧民男子,單單恭請嬙兒執轡起駕,與她并騎先行出到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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